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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玩什么花样,不理会她就是了,要是她再闹事,你只管照家法处置,不必顾忌,也不必再请示我了!我回来的消息也不用告诉她。”莫言歌皱了皱眉,想起香园里那个泼辣蛮横的女人就深恶痛绝,一刻也不想多提。 刚才进宫,皇上又提起青阳公主,或者,他应该考虑考虑了。莫言歌想着,整了整衣冠,转身出去了 ※ 慕晚晴穿越过来已经十天了。 刚刚醒来的时候,她曾经认为神佛胸襟博大,她在佛院睡觉,神佛却让她穿越到富贵人家,这种以德报怨,以德服人的美德非常值得赞美;然而,她就深刻认识到自己实在“很傻很天真”,所谓神佛,绝对都是小心眼,睚眦必报,更是以权谋私,因私害公的典型! 当然,作为一名专业的法医人员,她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这并不妨碍她拿神佛一会儿赞一会儿贬地折腾着玩,。 她是王妃不错,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王妃。 慕晚晴一向对生活没有太多要求,也很能随遇而安,比如,她最初对自己工资的要求就很简单,只要能够每天去吃肯德基她就OK,所以,虽然不受宠,但她也无所谓,但是,被限制人身自由就很过分了——她的香园门口站着个黑熊体格黑熊面孔的侍卫,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半步也踏不出去。 她曾经试图武力闯关,然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中央一级军事首脑府上的护卫果然武艺凡,至少,她从方静那里学得格斗术完全不够瞧。 除了随遇而安,慕晚晴也很有不为难人和识时务这两个美德,于是乖乖地退了回来。 无聊至极,她就穿着繁琐的古装,在豪奢的香园里扮淑女玩,想象着电视里那些豪门女子的模样,在心里念着“端着手,肩膀放松,两眼平视,压着步子......压着步子......”然后,就只听“扑通”一声巨响。 慕晚晴悻悻地爬起身——压倒是压了,就是没压着步子,压着裙子了。 屡次训练不果后,她决定不再折腾自己,换了方法玩,可惜,没一个有好结果:抚琴,调没出来,琴弦倒是割了手;下棋,别说她不懂的围棋,就当五子棋玩,最后也把自己绕得忘了该谁走了;读书倒是能读会儿,就是那些繁体竖字看得她老费劲;作画,那就更好玩了,那毛笔忽软忽硬,把握不住,就连她拿手的恶搞漫画出来都成了绝对的“泼墨”。 屡战屡败之后,慕晚晴得出了另一个结论——扮淑女是个技术活,基本来说不适合她。 于是,她只能坐在院子中央的秋千架上,慢慢悠悠地荡着,逗她十三岁的贴身丫鬟絮儿玩:‘絮儿啊,你说王爷什么时候回来啊?” “奴婢不知道。” “絮儿啊,你说王爷喜欢什么颜色啊?” “奴婢不知道。” “絮儿啊,你说王爷是不是在外面金屋藏娇了啊?” “奴婢不知道!” “啧啧,你这还真叫一问三不知啊!” 絮儿睁着那双清透透明的眸子,认真地道:“王妃,奴婢不叫一问三不知,奴婢名叫絮儿!” 这样的对话在香园时时上演,慕晚晴的问题天天不一样,絮儿这天兵丫鬟却稳坐钓鱼台,以不变应万变,多执著多单纯的小姑娘啊,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可爱得让慕晚晴恨得牙痒痒了都! 十天了,除了这个时代叫做景华王朝,这里是忠勇亲王府之外,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就连王爷和王妃的名字她都不知道。慕晚晴有力无气地荡着秋千,想着这无聊的生活,无比怀念解剖室里的尸体,以及方静透露给她请她帮忙勘破的各种案子。就算她现在是个闲置的王妃,能出去逛逛也是好的啊! 于是,这一天,慕晚晴决定再次闯关。 带着絮儿光明正大地走到香园园门口,慕晚晴“哗啦”一声打开园门,黑熊侍卫那张没有表情的冰块脸顿时映入眼帘,毫无温度的声音格式化地道:“王妃,王爷有令,您不能出去!”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慕晚晴冷冷道,踏出园门。 黑熊侍卫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道:“王妃,如果您再这样,属下只好无礼了!” “哦?”慕晚晴眉目一转,“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无礼法!” 黑熊侍卫二话不说,右手握住剑鞘,倒转将剑柄指向慕晚晴的右肩——第一次闯关,慕晚晴格斗术刚展开,连一招都没用完就被黑熊侍卫用剑柄点了穴道,只好认输。见他又使出这一招,慕晚晴悻悻地退后两步,道:“不出就不出,有什么大不了的?正门走不了,我还走不了偏门吗?” 说着,“哐当”一声,关上大门,门内隐约传来她的喝令:“絮儿,把桌椅都搬出来,本王妃今天要翻墙!” 黑熊侍卫愣了愣,心中警戒,连忙把耳朵贴在门边,只听得里面“噼哩哐当”一阵乱响,随即是絮儿一声轻呼,紧接着,就听得侧墙那边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夹杂了“哎呦”一声轻呼,随即忍住。 难道王妃真的翻墙了? 黑熊侍卫顿时心中大急,急忙跑到侧墙边,却只见一床被褥扔在地上,心中一凛,知道上当,赶忙再跑回来,香园园门已经大开,一扇还在微微的晃动着,周围却不见人影。想了想,黑熊侍卫先跑进去查看,却只见絮儿昏倒在地,王妃却已经不见踪影。 “糟了!”黑熊侍卫懊悔不已,一顿足,急忙跑出去禀告。 听着黑熊侍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慕晚晴才从门后现身,将絮儿和自己的外衣互换,摸了摸袖子里的金饰,喜笑颜开,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道:“这样简单的一个小计谋就能骗过侍卫,看来,这王府的戒备还需要加强啊!” 说完这番猫哭耗子的感叹,她这才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002章 这个事情有点怪 王妃逃跑,忠勇亲王府顿时乱成一团,趁着这阵混乱,慕晚晴轻而易举地混出王府,悠哉悠哉地漫步走在内城宽阔的大道上。内城多是皇亲贵族的住宅,豪门林立,高墙大院,显得整齐肃穆,除了列队而行的内城巡卫,以及偶尔飞驰的豪华马车,偌大的地方少有人迹。 走了大概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外城。 想起那个年轻的巡卫说的“哦,忠勇王府离外城很近的”,再揉捏揉捏又酸又乏的双腿,慕晚晴开始重新考虑天天翘家到外城玩的可行性,到外城两个小时,回去两个小时,天天这么四个小时的来回折腾,她的体力好像没这么好来着。 好吧,那就三四天翘个一回吧! 慕晚晴先找了家当铺,把从香园带出的金饰折换了现银。 出了门,随便找了个卖包子的小铺子,包子一文钱两个,这样算起来,这里一文钱差不多也就相当于人民币的一元钱,而她刚刚用金饰当了二十两银子,也就相当于人民币两万元,这还只是一个小金饰而已,这算下来整个忠勇王府得有多少钱啊? 不愧是中央一级军事首脑啊,真是骄奢淫逸呀! 慕晚晴边唾弃着,捏着从“骄奢淫逸”里带出来的二十两银子,晃晃悠悠逛起街来。 不同于内城的高墙大院,人迹罕至,外城集聚了各式各样的店肆摊铺,有朱门高楼装饰豪华的酒楼,也有挑个担子走街过巷的卖货郎,还有在路边摆个小摊铺开卖的小本生意,招呼吆喝,加上来来往往的如织行人,当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转悠了半天,买了一堆的蜜饯桂花糖和各式小吃糕点,感觉有些累了,抬眼看见身旁有间“醉仙楼”,飞檐勾角,格调不凡,在周围一众店铺里犹如鹤立鸡群,宾客络绎不绝,都身着华贵,应该属于京城里比较有档次的酒楼。一看这种格调,慕晚晴就忍不住想起江小凡那个鬼丫头,不由得嘴角含笑,随即又是一阵怅然。 小凡算是三人里最功成名就的一个,写的小说网络出版两畅销,身家丰厚不说,还认识许多名贵,却偏偏喜欢玩扮猪吃老虎,最热衷的事情就是穿着衬衫牛仔裤装贫民阶级去高级场所逗那些嫌贫爱富的服务员玩,等到看够了那些嘴脸,再一个电话召来个名贵,笑嘻嘻地看着那些服务员傻眼的尴尬模样,并且乐此不疲,从而导致她们A市的服务行业素质蹭蹭地往上升,凡到此旅游的平民阶级个个夸奖:“那些服务员,素质没的说,看见西装晚礼服的不怎么搭理,对俺们这些衬衫牛仔裤那叫一个关怀备至!” 要是这个丫头在王府,肯定会很精彩。 走进醉仙楼门口,穿着褐色衣裳,肩膀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立刻跑了过来:“姑娘您里边请,是打尖呢,还是吃饭?”模样态度倒很是殷勤。 多符合电视剧的对白啊!而且,根据电视剧的引导,酒楼茶楼是打听消息最好的去处,待会正好实践下。 慕晚晴微微一笑:“吃饭。” “好咧!不过,今儿不凑巧,楼上的雅间全给人包了,您只能在大厅里坐着了!”店小二边说便将她引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取下肩膀上的白毛巾在桌子椅子上擦着,有意无意地带过慕晚晴跟前,那白毛巾上几乎是纤尘不染。 慕晚晴很给面子地着:“小二,你这地方够干净的啊!” “那当然,不是我吹,我们这醉仙楼在整个京城都是数得着的,酒菜味美,服务周到,来来往往好些个贵人,别说是寻常富贵,就是皇亲国戚也常在我们酒楼设宴,个个赞口不绝!”店小二问道,“那边柜台里有挂着水牌,姑娘您看吃些什么?” 慕晚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柜台上挂着一溜串的褐色木牌,用黑色楷书工工整整地写着菜名和价格,一个菜名一个木牌,就是所谓的水牌,整整挂了五六排,算起来怎么也有二三百道菜肴,看来,这醉仙楼确实名气不小。 随便点了几道菜,趁着店小二过来倒茶水的当儿,慕晚晴勾勾手指,从袖中取出半串铜钱,放在桌子上,微笑不语。 店小二眼睛一亮,忙笑着问道:“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尽力照办。” “你说你们醉仙楼在京城也是数尖的,可是真的?” 店小二顿时涨红了脸,以手指天,道:“姑娘您尽管出门打听,小的要有一字虚言,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有方静这个警察在身边,慕晚晴也跟着学了许多问话的心理战术,先是诱以重利,再故意质疑,眼看着这店小二开始急躁,这才不慌不忙地笑笑,环视周围,道:“我看着也不像假话,那你可知道忠勇亲王?” 这才是她选择这家酒楼的终极目的——探听她这个便宜丈夫的底细。 店小二还真怕她问道他不知道的人,一听是忠勇亲王,顿时放松下来,笑道:“别的小的还不一定清楚,可忠勇亲王是咱景华王朝赫赫有名的人物,小的怎么会不知道?不但知道,小的还见过本人呢!” “哦?”慕晚晴来了兴趣,脸上却丝毫不露,反而做出一副质疑的样子,“你不是顺话搭桥的吧?你先跟我说说忠勇亲王的事儿,说对了我再问你话,你要答得好,姑娘我有赏!” 那可是人民币五百块啊!这才多大功夫,她这么个纯朴少女就没能抵制金钱的腐蚀,学会金钱攻势了? 人心啊人心啊! 听说有赏钱,店小二立刻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地道:“说起忠勇亲王,那是景华王朝的传奇人物。他原本是隶州人士,出身贫寒,可是却力求上进,十三岁从军,每战必前,杀敌无数,声名远播,一直传到当时的五军都督云老将军耳中。云老将军亲自从京城到隶州军营去看他,一见便称其为‘国之将才”,收归麾下,从此征远平乱,立下赫赫战功,后来,云老将军高老,亲自举荐忠勇亲王为五军都督,统领全国兵马,同时赐封忠勇亲王。” 见他口沫横飞的模样,慕晚晴忍不住问道:“你小子当跑堂之前是说书的吧?” 店小二脸一红,讪讪地笑道:“姑娘您真神了,连这都知道。小的祖上是说书的,小时候跟着我爹走南闯北,到了这,老板看我机灵就把我留下了。” ...... 还真是说书出身!慕晚晴顿了顿,轻敲桌面,道:“那你可知道忠勇亲王妃?” “当然知道,那可是咱景华王朝的一段佳话呢?” “哦?”慕晚晴一怔,没想到她这个不受宠的王妃居然还是一段“佳话”。 “当年,忠勇亲王立下赫赫战功,一跃成为景华王朝第一人,多少女儿家心生向往,就连当今皇上也心动,想要将青阳公主下嫁。可是,忠勇亲王不愧是硬汉,那叫一个铁血柔情,坚称自己已经婚配,不能舍弃糟糠之妻,在皇宫外面请罪,跪了两天两夜,看得青阳公主心疼不已,求皇上网开一面,这才赦了他。没多久,忠勇亲王便郑重迎娶家乡之妻,轰动京城!” “这么说,他们应该很恩爱了?”慕晚晴喃喃道道,这跟她的待遇差别好像不是一般的大啊! 店小二不知道她的心事,接口道:“那当然,为了王妃,王爷连公主都拒了,成亲两年,王妃尚未有子嗣,可王爷也没有再纳侧妃,就凭这两点,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京城女儿呢!” 羡煞个头,要让她们知道她忠勇亲王王妃被软禁后院,出门还得翻墙,看她们还羡不羡? 慕晚晴又问道:“你说你见过忠勇亲王,那他长什么样啊?” “几个月前忠勇亲王出征南疆,小的在这酒楼亲眼看见,王爷穿着一身银色盔甲,猩红披风,高头大马,威武雄壮,那威势,啧啧,比天神下凡也不差了,当时在酒楼里用膳的贵家小姐看得连魂都没了呢!” 综合店小二说法,她的便宜丈夫长得帅,有本事,专情。 这么个天下第一好男儿,这一段佳话,怎么她这个王妃就被撂在后院,有人管没有问呢?这中间肯定有古怪!慕晚晴盘算着,抬眼看见店小二还眼巴巴地望着床上那串铜钱,不由得一笑,将铜钱拨过去,道:“这些是你的了” “谢姑娘赏!”店小二喜笑颜开,赶忙将铜钱收入袖中。 就在这时候,酒楼柜台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越来越高,连大厅食客高谈阔论的声音也遮盖住了,引得所有人都循声望去,连原本的谈话也暂且忘了。在寂静的大厅中,那吵闹声越来越激烈,忽然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喊声冒了出来:“你这个黑了心肝的店家,我就算死也不让你们安生!” 003章 巧辨铜钱 听那声音喊得凄惨,慕晚晴起身,挤进柜台边的人群中,只见中间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沾满了油烟,破败不堪,显然是贫寒人家,又黑又瘦的脸上皱纹斑驳,眼神浑浊,泪痕纵横,颤抖的手指着柜台边一个灰衣的店小二,又悲又怒地喝道:“我今儿就一头撞死到这里,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说着,就挣扎着往柜台上撞去,周围的人急忙拉住,纷纷指责店小二。 那灰衣店小二两手一摊,无奈地道:“各位先听我说,不是我欺负老人家,是这老头倚老卖老,为难小的啊!他说她孙女想吃我们醉仙楼的醉鸭,可是又拿不出钱来,我不给,他就在这寻死觅活的。大伙说道说道,再怎么着,我们醉仙楼究竟是做生意的,哪能这样呢?” 听店小二这样说,众人也觉老头强人所难,不少鄙夷的眼神已经冲老头去了。 “各位贵人别听这小二胡说!”老头闻言,挣开了身子,颤巍巍上前,对着众人道,“老汉姓孟,今年五十九,儿子和儿媳死得早,只留下个小孙女跟老汉过活。偏偏漏屋又逢连夜雨,我这孙女染了重病,眼看着快没气儿了,什么都不想,就想尝尝这醉仙楼的醉鸭。老汉好容易攒了五百文钱。这店小二收了钱,说要我在柜台这儿等着,谁知道这会儿却说老汉没给钱,想要讹诈!各位贵人评评理,老汉我是砸锅卖铁好不容易凑了这五百文钱,却给这黑心鬼昧了!钱倒也罢了,只可怜我那孙女,一辈子跟着老汉受苦,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连这临走前唯一的心愿也不能够......” 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灰衣店小二着急道:“各位千万别被他蒙了,我们醉仙楼是何等去处,怎么会昧这区区五百文钱?分明是这老头讹诈!” 这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下围观众人倒为难了。 有些人看不过眼,说让店小二干脆送老汉一只醉鸭得了,还有人干脆替老汉出了这钱,多半都是看老头可怜。谁知道这反而激怒了店小二,急得横眉竖眼,说道:“这一直醉鸭按理说也不算什么,可我醉仙楼不能担了这贼名,这事闹出去,往后那些刁民都跟着学,我们这酒楼还要不要开了?今儿除非谁能把这事弄清楚了,否则,这醉鸭说什么也不能给他!” 孟老汉也倔着性子,气咻咻地道:“我老汉清清白白一辈子,没多拿别人一根线,也不能糊里糊涂担了这名声!” 两下都倔了起来,顿时僵持不下。慕晚晴看着两人,转头问刚才的店小二:“这位口气大得很,想必有些来头吧?” 店小二见无人注意,偷偷附耳道:“他叫吴驰,是我们掌柜的侄子,说是小二,跟二掌柜也没差!” “这吴驰平时人怎么样啊?” 店小二哭着脸道:“姑娘,小的只能说小的也不知道,这事儿说不清!” “看来,你舌头长是长,倒是挺护自家人的,怪不得掌柜要留你呢!”慕晚晴笑着,心中已经有了盘算,走上前去,扶住孟老汉的手臂,柔声道:“老人家,你是卖油郎吧?” 孟老汉愣了愣:“姑娘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手上衣服上都是油垢,随便猜猜。”慕晚晴笑道,“你将当时给小二钱的情形说下,行吗?” 听她这样问,孟老汉像是得了救星,一手抓着她的手,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磨得毛了边的蓝色粗布袋,说道:“老汉卖油为生,没什么利钱,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这才凑了五百文钱,怕丢了,装在这钱袋里,一路捏着过来,当着店家的面,一文一文地数过了,确确实实是五百文钱,这才放心。谁知道......谁知道.....”说着,又是一阵泪落。 慕晚晴拍拍老汉的背,待他好些了,才问道:“那你又没有亲眼看见小二把前放哪了?” 孟老汉点了点头,擦擦泪,道:“我亲眼看见他从柜台里面拉开一个小抽屉,把钱放进去的。” 慕晚晴微微一笑,对店小二道:“能否让我看看呢?” 店小二有些慌乱,随即挺直了腰,让到一边,道:“看就看,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这偌大一个酒楼,难道还能贪他五百文钱吗?再说,里面多的是铜钱,上面又没印他的名字!” 慕晚晴走到里面,柜台虽大,却只有一个抽屉,拉开来,里面散乱地放着许多碎银和铜钱。她从袖中取出一条丝巾,搭在手上,将铜钱略微翻了翻,忽然一笑,向店小二道:“你确定你一文钱也没收老人家的?” 见她似乎有所发现,店小二眼神有些飘忽,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那当然!” “那就奇怪了!”慕晚晴说着,隔着丝巾捏出三枚铜钱来,向众人展示道,“老人家是卖油郎,手上积着油垢,如果是出自他手的铜钱,必定会沾有油迹。大家看清楚了,这三枚铜钱边缘上都有油迹,而且,这一枚铜钱上还粘着两条细细的蓝毛毛。老人家,接你钱袋一用。” 孟老汉若有所悟,忙把空荡荡的钱袋递过去。 慕晚晴一手举着钱袋,一手捏着铜钱,向前递去:“大家可以看看,这铜钱上沾的蓝色毛毛跟钱袋上磨起的线毛一模一样,说明这枚铜钱一定跟这个钱袋接触过!”她转向店小二,神色转为冷凝,“你说你没收过老人家一文钱,这钱柜里的铜钱怎么会沾有油迹,还有老人家钱袋上的线毛?分明是你看老人家软弱可欺,昧了他的钱财,反来老人家讹诈,实在可恶!” 听完慕晚晴这番条理分明的话,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报以赞叹的掌声,并将谴责的目光转向店小二。 见形式逆转,店小二慌忙道:“姑娘你这话好生奇怪!有了油迹,沾了蓝线就能说是那老头的钱吗?我是跑堂,常往厨房里去,手上沾油一点也不稀奇,收钱的时候自然就粘在了铜钱上。至于这蓝线,我们醉仙楼生意兴隆,这一上午难道还不许有个穿蓝衣裳的客人?你这两点就定我的罪名,我可不能服气!” 店小二虽是强辩,却也不无几分道理,众人将目光投向慕晚晴,看她能出什么新招来。 慕晚晴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不想露底的,既然你这样强辩,那我也只好再拿证据给你看了!”说着,环视大厅众人,问道:“在座各位可有金粉、薄绢以及朱砂?能否借小女子一用?” 在座都是来吃饭的,谁会带这些东西,各自环顾,都是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挤进人群,眉清目秀的,不过十四五岁模样,一双眼睛却显得极其灵活,笑嘻嘻地道:“姑娘才思敏捷,我家主人很是佩服,那些东西已经吩咐人去买了,姑娘等一会儿可好?” “多谢!” 不一会儿,慕晚晴所要的东西已经买齐备,送到了柜台上。慕晚晴将铜钱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将金粉均匀洒在铜钱表面,看着差不多了,深吸口气,轻轻吹过,在油迹旁边,渐渐地浮现出一些弯弯曲曲的细线,组成一个模糊的指纹。 众人仿佛看天方夜谭,个个目瞪口呆。 慕晚晴微微一笑,对孟老汉道:“老人家,请你十指沾过朱砂,在薄绢上印两个手印出来。 孟老汉这时已经把慕晚晴当成了神仙敬畏,二话不说依言照做。慕晚晴取过薄绢,看了,松了口气,将薄绢和铜钱并排而放,面向众人,道:“大家请看,老人家的右手中间有一道竖着的伤痕,因此指印这个部分就是就是断裂,而这个铜钱上的指印也有这么一道断痕。小二,你倒是说说看,这铜钱上怎么会有老人家的指印呢?难道还是凑巧不成?或者,你要我一一找出五百个铜钱才肯承认?” 慕晚晴所用的,正是古代提取指纹的办法,只是事出仓促,没有特制的细毛刷,只能用嘴吹,因此,指纹有些模糊。不过,在搀扶老人家的时候,她注意到孟老汉的右手拇指有道伤疤,而人数铜钱必定会用到右手拇指,单凭这道伤痕就能断定——虽然,对慕晚晴眼中,这个模糊的指纹也足以辨别出起点、终点、分叉、结合的细节特征,但这些古人大概也不懂,因此干脆不提。 店小二神情惊恐,汗流满面,颤抖着声音道:“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你......”说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围观众人则用敬畏的眼神望着慕晚晴,纷纷鼓掌叫好! 慕晚晴拍拍手,将剩下的金粉、朱砂和薄绢交还给青衣小厮,走到孟老汉身边,柔声道:“老人家,你孙女生的什么病?” 孟老汉诚惶诚恐地道:“老汉也不懂,听大夫说很是严重,诊费汤药要好些银子,老汉求亲戚告朋友砸锅卖铁也凑不够,只能尽力买只醉鸭给苓儿,略表心意罢了!” 慕晚晴二话不说,将所有的银钱一股脑塞给孟老汉,笑道:“一只醉鸭怎么够呢?她小小年纪,往后有的是福气要享呢!这些银两给你,你回去好好给她治病,等到治好了,多少只醉鸭都等着她呢!你也别跟我推辞,救你孙女的性命要紧,知道吗?” 出去先前的花销,剩下大概十八两多银钱,折合人民币十万八千多,这手笔够大方了。 当然,这钱是从忠勇王府拿的,送出去她一点也心疼——这也是慕晚晴这么大方的主要原因。 捧着那些碎银铜钱,孟老汉眼中含满了泪水,忽然一声低泣,敬畏地看着眼前这个高贵美丽的女孩,颤声道:“姑娘你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老汉给你磕头了,磕头了!”说着,双膝一弯,真个跪了下去。 慕晚晴吓了一跳,赶忙扶起他:“老人家,你这是折我的寿呢!” 好一顿安慰才将孟老汉打发走,眼看着那道苍老的身影走到了门口,听着周围人的赞美,慕晚晴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做好人的乐趣,猛地想起一事,顿时骇得面无人色,连声道:“老人家,等一等!”说着,急忙追了上去。 孟老汉赶紧停下:“姑娘有什么吩咐?” “额......那个......”慕晚晴吞吞吐吐着,苦着脸,指着孟老汉手中的银钱,尴尬地道“那个.....老人家你能不能替我结个帐?”她指着角落里的桌子,巨汗,“那个,我刚刚点了菜,这还没付钱呢!” ...... 这人丢的! 004章 翻墙与反翻墙 “哈哈哈哈哈——” 醉仙楼二楼共有十余间雅间,其中最豪华,临窗景致最好的非“茗雅”莫属。现在,“茗雅”的主座坐着一位二十三四左右的年轻公子,凤眼修眉,身着月白衣衫,领口袖襟绣着淡白色的龙爪纹,腰间束着淡银色的腰带,垂着一条松香色丝绦,显得秀雅绝伦,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摇晃,嘴角含笑:“这姑娘有点意思。” 这位公子正是景华王朝的太子楚筝,今日特意包下醉仙楼整层楼,为忠勇亲王莫言歌洗尘,却没想到能看见这样一出好戏。 楚筝转过头,向黑衣红纹的好友道:“言歌,你觉得呢?” “确实有异于寻常女子。”莫言歌摇头失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莫非太子有意于她?那可真是那姑娘的福分。” 楚筝含笑不语,转问道:“舒砚,那女子是谁家的小姐?” 舒砚正是刚刚给慕晚晴传话的小厮,才十四岁,却机灵得很,见楚筝关注,笑嘻嘻地道,“太子是没看见,那姑娘才十五六岁年纪,虽然穿着普通,但就是有股独特的气质,长相又甜又美,跟从山林里跳出来的精灵似的,满身的灵气,反正小的长这么大,愣是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楚筝抓起桌上的瓜子冲他扔过去,笑骂道:“我问你那女子什么来历,谁叫你在这废话了?” 舒砚边笑边躲,连声道:“太子别急啊,小的这不就说到了嘛!小的倒是真没在京城见过这小姐,不过,她衣服边角绣着篆文的‘莫’字,看穿着像是忠勇王爷府上的丫鬟。”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愣了愣,楚筝摆弄着扇子,笑道:“言歌,你府上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这我是真不知道!”莫言歌也暗自疑惑,思索着自家府上哪个丫鬟有这般奇才,但他常年征战在外,对家中诸事均不上心,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摇摇头,道,“我会去让莫安查查,看今日有哪些丫鬟出府,等到查到了,亲自送到你府上去。” 楚筝一拱手,笑道:“那我就先多谢莫兄的好意了!” ※ 慕晚晴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人“卖了”,在醉仙楼闹了那么一出大乌龙,哪还有颜面呆下去?三口两口随便吃了些东西就落荒而逃。在街上又晃悠了段时间,看着天色不早,向路人打听了下骡马行的所在,租了辆马车,舒舒服服,顺顺利利地回忠勇亲王府去了。 刚到门口,已经看见府内乱成一团。 一个四五十岁、鬓发半白的灰衣老者站在府门口,见马车缓缓而来,轻舒了口气,缓步上前。 帘幕一掀,慕晚晴毫不淑女地一跃而下,也不管这老头是谁,先道:“老人家,帮帮忙,把车马钱付下。”没办法,帮完了孟老汉,她是身无分文,不过,堂堂忠勇亲王府,总不至于欠这点钱吧? 灰衣老者愣了愣,上前打法了马夫,将慕晚晴迎进王府,双手并握,微微躬身,沉声道:“王妃,您回来了?” 满园的人急得火燎眉毛,这人却还沉得住气,见她不恼不怒,神态恭敬却不谄媚,言行举止不卑不亢,慕晚晴忍不住道:“可惜我说话应该不怎么顶用,不然,就凭你风范,我一定让你做管事!” 在香园十天,至少她也懂了些王府的管事制度,除了主人外,总管最大,底下数十个管事,各司其职。 灰衣老者依然微微躬身:“多谢王妃赏识。王妃大概失忆了,所以不记得。奴才不才,正是府上的总管,名叫莫安!” ....... “这说明我跟你家王爷英雄所见略同哈!”慕晚晴擦着额头的汗,忽然想起些事情,忙问道:“你是总管,应该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吧?还有,王爷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我那个丫鬟一问三不知,直到现在我连自己叫什么都搞不清楚。” 莫安不动声色地道:“王爷名叫莫言歌,今年二十八岁。王妃闺名安以晴,芳龄十七。” 名字还不错,只不过,慕晚晴叹了口气,以前只是娃娃脸,这下好了,直接变成了娃娃,十七岁,在现代还没成年呢!不过,还好,这个王爷已经二十八,她可不打算到古代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当奶娘。想到这里,脚步轻松了些,欢快地朝着香园走去,忽然顿住,转身,朝着莫安做了个鬼脸,笑道:“莫总管啊,经过本王妃亲身检验,这香园的守卫似乎有些疏松啊,以后要改进才行啊!我不保证不会有下次哦!” 说着,俏皮地一眨眼,一步三跳地回香园去了。 莫安一愣,微微抬眼,望着眼前的王妃。他和王爷一样,对这个闹得王府鸡犬不宁的王妃绝无好感,也同样认为,王妃所谓的“失忆”只是新的花招而已,但刚刚一番言谈,却感觉和以前颐指气使、蛮横任性的王妃全然不同,眼前的人笑容轻松,眼神带着些戏虐,似乎只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讨人喜欢,不由得有些疑惑。 王妃真的失忆了吗? 但很快,他就对自己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大概是她另一套伪装的把戏吧? 但不管怎么说,王妃今天擅自离府的事情,还是不要跟王爷说吧?莫安在心中说道,他绝对不是怕王爷责怪王妃,只是......只是,他不想王府再因此闹得天下大乱,不想王爷妄动肝火而已。 仅此而已! 第二天,慕晚晴再次上演“翻墙”戏码,这次,“黑熊”侍卫学乖了,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那明显得近乎刻意的痛呼声,只当作没听见,依旧坚守岗位,片刻不离,并为自己的吃一堑长一智而沾沾自喜。 哼,已经玩过这样的把戏,难道他还会上当吗? 结果,傍晚时分,身着男装的慕晚晴在莫安的“护送”下回香园时,黑熊侍卫顿时精神恍惚,王妃不是在香园吗?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莫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慕晚晴则笑眯眯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说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侍卫大哥,你没学过孙子兵法吧?” 所以,当第三天又传来中午落地的声音后,黑熊侍卫更加恍惚了,他不知道王妃这次是虚还是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去查看,还是继续坚守岗位? 这一恍神间,慕晚晴又大大方方地离府出走了。 于是,黑熊侍卫连夜泪禀总管,呕心泣血数万言,大意曰本人愚笨,守卫王妃力有不足,请求支援云云。莫安无奈,只能再添了名侍卫,守着慕晚晴翻墙的地方。可是,他们忘了,香园方圆数里,此地有人,换个就是了。于是,慕晚晴转移个阵地,继续翻墙。到最后甚至都不翘家,翻过墙就直接跑到侍卫面前,看着他们错愕的神情,大笑不已。 就这样,双方展开了名为“虚实之战”,实则为翻墙与反翻墙的持久战,直到有一天—— “王妃,您还好吧?” 慕晚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翻墙以后抬眼看见的竟是永远喜怒不形于色的总管莫安,干笑了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怎么?莫总管要亲自出马,来替我站岗啊?” “王妃说笑了,小人琐事繁多,哪有这时间配王妃玩闹?”莫安依然双手交握,微微躬身,声音恭敬而又淡然,“只不过,为了王妃的安全着想,小人不得不做了些特殊的防备。”说着,侧身闪过一边,露出身后的情形。 慕晚晴顺着看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数百个士兵整整齐齐地贴墙而立,身着黑色军服,上面绣着松纹,将香园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别说人,连只蚂蚁连跑不出去!那些士兵个个眼神坚定,身姿英挺,见莫安侧身,就像得了号令一样,弯身半跪,齐声道:“属下参见王妃!” 莫安依然是那付恭敬的姿态,声音却微微带了些笑意:“请问王妃,可还有哪里松懈吗?” “......”慕晚晴擦着冷汗,知道自己的“翻墙游戏”至此结束,乖乖地回到香园呆着。什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在绝对的力量制衡面前,那就是个屁! ※ “莫安,你最近看起来有些疲累,是不是太累了?”莫言歌刚刚班师回朝,一堆的事情要忙,甚少回府,对府里热火朝天的“翻墙与反翻墙运动”丝毫不知,只是看着老管家眼神疲惫,心中关切。 莫安下意识地隐瞒起慕晚晴的事情,微微一笑,道:“没事,只是琐事多了些,比往常更费心力了。” “你年纪也大了,能把事情给别人做就给别人做,别累坏了身体!”从记事起,莫安就服侍着莫言歌,忠心耿耿,关怀备至,虽是主仆,但对莫言歌来说,这位老管家就像是父兄一般可敬可爱,见他坚持,也只能一笑置之。“对了,之前让你查府内的丫鬟,可有头绪?” 莫安急忙道:“自从王爷吩咐后,小人就彻查了府内那日外出的丫鬟,却不曾有人到醉仙楼去。” “哦?”莫言歌沉吟,神情疑惑。 “王爷如此上心此事,莫不成这丫鬟身上有什么重大干系?” “那倒不是,是这个丫头福缘深厚。”莫言歌微微一笑,“太子当时正好在醉仙楼,看中她了。不过,倒是奇怪了,舒砚明明说那女子是我忠勇亲王府上的丫鬟,总不至于看走眼,怎么就找不到人呢?莫安,是不是你神色太严厉,吓得人家不敢说了?” 莫安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也许是,那小人再去查好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福缘深厚的丫鬟”,正是最近闹得莫安昏头涨脑的忠勇王妃——慕晚晴! 005章 输阵不输人 慕晚晴这个“福缘深厚的丫鬟”呆在香园里,闷得快要发霉了。可是,门外数百士兵把香园包围的严严实实,除非上天入地,否则不可能逃出去的。慕晚晴不是“鸟人”,没翅膀上天,至于挖地道下地,她挖了一刻钟就放弃了——香园是用数百斤重的大理石铺的地,质量和重量都很有保证! 苍天啊,大地啊,赐她一架挖掘机吧! 正值初夏,院中央的合欢树绽放出粉红色的绒绒花球,风一吹,绣花针般纤细地细绒毛幽幽飘落。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香园又没有外人,慕晚晴只穿着白色中衣,外面罩了件银红纱衣,坐在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无聊得默背《人体解剖学》,背到《肌学》时,忽然“啊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谁想我了?”她揉揉鼻子,喃喃自语。 在旁刺绣的絮儿被这声音惊醒,连忙起身,关切地道:“王妃,是不是有些凉了?我给你找件外衣披着吧?” “才没呢!”慕晚晴道,转眼却见絮儿眼圈红红的,有些肿,不由得一愣,仔细一想,再想想最近这丫头的神色都有些异常,心中一动,也不荡秋千了,走过去问道,“絮儿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絮儿无措地站起身,慌忙道:“没,没事。” “真的?”慕晚晴盯着她,见她神色慌乱,正要再问,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似乎有人在跟门口的守卫说话,很快,园门打开来,七八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奴仆拥了进来。絮儿一看见领头的人身体就微微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往慕晚晴身后缩了缩,颤声喊道:“王妃。” 慕晚晴握了握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是个穿着蓝色管事福的中年人,微微有些发福,盯着慕晚晴身后的絮儿,细小的老鼠眼闪过一抹厉色,手一挥,道:“就是这个丫头,给我拿下!” 后面的奴仆立刻蜂拥上来,蠢蠢欲动。 “住手!”慕晚晴神色一冷,环视众人,喝道,“你们搞清楚,我是王妃,我再问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愣着干什么?动手啊!”见奴仆们被慕晚晴喝住,那管事模样的人有些急了,不屑地望了眼慕晚晴,模样甚是倨傲,傲然道,“王妃,我是府里的管事徐福,这个丫头犯了事,我来带她出去发落,王妃还是别管闲事的好,反正还会有新丫鬟进来伺候的。” 说着,转向絮儿,厉声喝道,“你这个丫头好大的胆子,敢偷府里的银子,难道以为没人知道?” “奴婢没有!我知道了,是你陷害我,是你陷害我!”絮儿一愣,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慌忙向慕晚晴求救,道,“王妃救救我,我真没偷府里的银子。是这个徐福,他想欺负我,我不愿意,他就陷害我!” “我早说了,你乖乖听我的话,有的是好处,谁叫你不听?现在我倒要看看,你那生病的老娘要谁养去?”徐福狞笑着,上前就给了絮儿一耳光,拉住她的手臂就往外扯,“你还指望谁救你?实话告诉你,王妃早就失宠了,现在自顾尚且不暇,救你?你就做——” “啪——”没说完,徐福便觉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痛,已被慕晚晴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败类!”慕晚晴咬着牙,横眉而对。虽然知道自己的前身不受宠,但她对那个便宜丈夫无感,也不在乎有没有权势,所以根本不在意,甚至还逗那些侍卫玩。可是,刚刚看着徐福在她眼前明目张胆地欺负絮儿,一股愤懑之气立刻就涌了上来,想也不想就给了他结结实实毫不缺斤少两的一耳光。 她不受宠没关系,但是,在她面前欺负她的人,那就不行! “你.....你敢居然打我耳光?”徐福一愣,捂着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为什么不敢?我不仅要打你耳光,我还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你!”慕晚晴说着,挽起袖子,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方静曾经教她格斗术,虽然在守卫香园的侍卫面前完全不够瞧,但教训这种脑满肠肥一肚子坏水的混蛋那是绰绰有余,不一会儿,徐福已经鼻青脸肿,浑身是伤,惨叫连连。 见他得了教训,慕晚晴这才收手,将絮儿护在身后,冷然道:“给你长个记性,下次再敢欺负丫鬟,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你等着,我告诉将军去!”徐福捂着脸,哎呦着,在奴仆的扶持下,落荒而逃。 “最好能把将军请过来,我还得谢谢你呢!”慕晚晴没好气地回了句,转身拉着絮儿的手,查看她的伤势。徐福那一耳光甚重,白皙的脸已经肿了起来,衬着那盈盈欲滴的泪雾,更显得小丫头楚楚可怜,慕晚晴心中心疼,帮她轻轻吹着,道:“别哭别哭,没事了!我这是没药,回去煮个鸡蛋,把皮剥了,敷着脸,知道吗?” “我没事。”絮儿含着泪,担心地道,“可是,王爷很信任徐管事,他要加油添醋说上一番,王爷会责怪王妃的!” “没事的啦,别忘了,我是王妃呢!再怎么着也不会比你更惨的!” 絮儿还是担心,但看慕晚晴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好再扫兴,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是王爷责怪王妃的话,她就先担下来,绝不能让王妃受累。“王妃,你是个好人!老天爷会保佑好人的!” “嗯嗯!”慕晚晴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暗自盘算。 按照店小二说的,那个莫言歌带兵十数年,从无败绩,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不辨是非,只要他肯听,她就绝对有办法证明事实给他看——就算他真不辨是非,就像她刚才说的,她终于是王妃,再惨也比絮儿会好得多。但不管怎么说,待会儿绝对不能露怯,就算莫言歌护短,她也要输得有气势,绝不能让人小瞧。 这就叫输阵不输人! 静候接下来的风暴。 絮儿说得不错,这个徐福果然是莫言歌的心腹,具体表现是——不到一刻钟,就已经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朝着她的香园来了。当头一人穿着白色对襟儒服,绣着一枝莲花,从左肩蜿蜒斜下,直到右腰,显得孤高傲岸,与他微带些清冷的气质搭配得天衣无缝。旁边是王府总管莫安,正低声对他说些什么。 看来这就是莫言歌了,慕晚晴打量着他,长得还不错。 照慕晚晴的形容方式来说,如果帅是一种罪孽,这个男的至少够格砍头了——请不要苛责她的形容方式,请联系她的职业,谢谢! 慕晚晴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神坚定,昂首挺胸,上前一步,冷笑道:“莫言歌,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这话一出,空气中顿时浮现出一种莫可名状的变化,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用惊骇欲绝的目光看着慕晚晴。至于莫言歌,嘴角扭曲着,似乎十分愤怒,慕晚晴冷冷一笑,毫不露怯,神情十分坚毅:“怎么?王爷很了不起吗?叫个名字,语气冷漠些,说话大声一点,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你们以为,用这样的眼神就让我吓到吗?告诉你们,我还真就是吓大的!” 遥想大学当年,刚上人体解剖课,面对血淋淋地尸体,全班同学包括都吓得跑出教室,就她一个人稳坐着,不动声色。 连死人都不怕,难道还怕你们这些活人一个眼神吗? “他们用那样的眼神看你,不是因为你叫个名字,语气冷漠些,说话大声一点,而是因为——”白衣人似乎终于忍耐不住,嘴角弯出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度,眼角微扬,含笑道,“我并不是王爷。” “......”慕晚晴大脑瞬间死机,“你是谁?” 白衣人似乎大感有趣,看着慕晚晴,拱手为礼,笑道:“在下是王爷帐下一个小小的参军,名唤秦怀扬,在此见过王妃!至于王爷嘛——”他拉长声音,忍着笑,向旁边闪过,露出身后一张黑得不能再黑的臭脸。 ...... 006章 原来是你 穿越到现在,慕晚晴这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便宜丈夫”的真容,怎么说呢?严格来说,他的容貌不算英俊,眉毛太浓,眼睛不够大,肤色太黑,嘴唇有点薄,但是,他站在那里,浑身就散发出一股军人所特有的阳刚铁血的气质,立刻就让他的五官协调起来,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就好像男人天生就该这种样子。 勉勉强强,就算他五马分尸的级别好了。 “安以晴,你闹够了没有?”莫言歌神色冷峻而阴暗,棱角分明的脸上乌云密布,“你真以为我不会责罚你吗?今天就算是岳父岳母他们老人家还在世,我也打定你了,就当给他们管教女儿!来人!” 身后跟随的亲兵立刻应声:“到!” “拖下去,打二十棍!” 总管莫安神色微动,来不及细想,忙拦阻道:“王爷,还是先问清楚了再说。” “还有什么可问的?”莫言歌皱眉,“莫安,你也知道她的行径,先前让她在香园反思,今天却又无故殴打管事,可见秉性难改,今天我一定要教训这个恶妻,若还不知悔改,就算打死了也是应该的!” 说着,一挥手,两个亲兵上前,一人一边,将慕晚晴双手向后反扭了起来。早有人搬来长凳、军棍。慕晚晴连挣扎的余地都没,就被二人按在长凳上,另有两人手握军棍,等候莫言歌的命令。 “王爷英明!”徐福见状心喜,连忙恭维道,转眼看见莫安和秦怀扬瞪他,脖子一缩,连忙噤声。 絮儿拼命拉扯着那两个亲兵的手,哭着说道:“王爷,不是王妃的错,是奴婢的错,你打奴婢,饶了王妃吧!” “絮儿,你别插话!”从小到大,慕晚晴何曾遇到过这种阵势?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见莫言歌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滥用私刑,反而激起了她心中从来没有过的傲气,挺着胸,死死地盯着他,嘴角微弯,高傲地扬起头,道:“莫言歌,我原本以为,你能统帅三军,应该是睿智超群,赏罚分明的人,看来,我高看你了,你最多不过是个刚愎自用、糊涂昏庸的酷吏、小人!” 莫言歌怒极反笑:“照你这么说,你无故殴打管事,反倒是你占理了?” 说话声中,亲兵已经开始行刑,一棍落下,整个脊背都好像被打裂了一样,钻心地疼。 莫安看着,想着先前慕晚晴跟他玩闹时的模样,心中竟然有些微疼,脱口道:“王爷,无论如何,王妃总是一个弱女子,哪经得起这重刑?还是另作惩戒吧!” 管家伯伯,你是好人!穆婉清顿时感激涕零,莫言歌你这个大混蛋,你活该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莫言歌手一挥,刑棍停在了空中,他冷声道:“安以晴,你认不认错?” “不认!”背上火辣辣的疼,直钻心底,慕晚晴恨不得自己晕过去算了,嘴上却依然倔强着。她什么都没,就是有骨气,说不认错就不认错,一中文老师欣慰地称她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虽然江小凡管这死鸭子嘴硬! 莫言歌一咬牙:“接着打!” 又一棍落下,慕晚晴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喊了出来,随即咬牙忍住,断断续续地道:“莫言歌,我问你,如果有一天,别人无故在你面前打你的亲兵,还诬赖他杀人放火,泄露国家机密,你能忍吗?当然,莫大王爷身份尊贵,也未必会在乎一个兵卒的名誉和生死,会无动于衷也说不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莫王爷你连怎么回事都没有弄清楚呢!”慕晚晴冷笑一声,牵动背上的伤,嘴一咧,差点哭出来。 莫言歌对这个王妃已经深恶痛绝,一听徐福说王妃无故殴打于他便怒火冲天地赶来,根本没顾上询问,此刻被慕晚晴一问,不由得一滞,随即问道:“难道说你打人还有理吗?” “如果打人就是没理,那请问,莫大将军你现在在干吗?” 莫言歌素来不擅词辩,被她问住,神色一怒,正待说话,旁边的絮儿已经哭着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响,连声道:‘王爷明察啊!之前,管事徐福跟奴婢说,要奴婢跟他好,不然就不让奴婢在府上做事,还会赶奴婢出去。奴婢不依,他心中怀恨,所以来陷害奴婢,王妃可怜奴婢,这才打了徐管事。王爷,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你打奴婢,饶了王妃吧!” “你这丫头胡说!”徐福叫将起来,转身也跪倒在地,磕头道,“王爷明鉴,是这个丫头偷盗府上的银子,奴才率人亲自在她房间里搜出来,这才带人前来捉拿,想要照规矩办事。是这个丫头见形迹败露,反过来诬赖小人,王爷千万别被蒙蔽了啊!” 莫言歌微微皱眉,心中难以论断,先下意识地挥手,停住了行刑。 慕晚晴疼得不住倒抽冷气,挣扎着道:“刚才,我在香园亲耳听见你说,你先前说要絮儿乖乖听你的话,她却偏偏不听,现在才会这样。你还说,等到她被赶出府去,看谁来照顾她生病的娘亲,是也不是?” “奴才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徐福叫起了撞天屈,“当时跟着奴才一起到香园的奴仆都能为奴才作证!” 这话一出,原先那些青衣奴仆立刻附和道:“正是,徐管事当真没说过这样的话!奴才可以作证,当时徐管事完全是照规矩办事,对王妃也十分恭敬,谁知道王妃不由分说就打起人来,王爷要给我们做主啊!” “你们......你们.......”见这些人颠倒黑白,絮儿急得直哭,指天赌咒说,“王爷,奴婢敢用性命担保,王妃说的句句是实话。而且,徐管事还对王妃不敬,还打了奴婢一耳光,王妃气不过,这才动手的!” 两边众说纷纭,莫言歌又素来不擅长论断家务事,一时间头昏脑胀。 秦怀扬和莫安则眉头紧锁,各自思索着。 “哼,早知道你们蛇鼠一窝,一定会相互包庇。”慕晚晴一阵冷笑一阵抽气,“不过,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颠倒黑白吗?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即使你们不承认,我也一样能证明谁清白谁无辜!”说着,转头向莫言歌道:“莫大王爷,如果我能够证明是徐福陷害絮儿,该怎么说?” 莫言歌毫不犹豫地道:“假若真是这样,我自然不会包庇,陷害无辜,领杖五十,罚俸一年。” “等等,”慕晚晴瞪着他,“还有我这两军棍呢!难道白挨了?” 触到那清亮如水的眼眸,不知怎地,莫言歌竟觉得心中微微有些震动,皱眉道:“你要怎么?” “如果是徐福诬陷絮儿,那我打他天经地义,你打我就是冤假错案,我挨了两军棍,你也不能要挨两军棍,以为惩戒!”慕晚晴挣扎着站起身来,背上的伤撕心裂肺的疼,欲哭无泪——她那么认死扣干嘛啊?除了让自己多挨一军棍就没见一点好处!“还有,你不能再软禁我。” 莫言歌轩眉一扬,沉声道:“如果我当真冤枉了你,自当十倍以重惩,我自领二十军棍!” 他就不信,这个除了蛮横任性外一无是处的恶女能有什么妙计来! “别现在说得爽快,到时候就赖账!”慕晚晴小小地讥刺了一句,转身向莫安道,“莫总管,府里可有金粉、薄绢、朱砂,以及很细的细毛刷?帮我各拿一份过来。”同时在莫安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莫安疑惑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去办。 听着这些颇为耳熟的物品,莫言歌心中一震,失声道:“原来是你!” 007章 心乱 在醉仙楼巧辩铜钱人居然是自己的王妃?!莫言歌被这个发现惊呆了,但随即否定,不可能!且不说她被软禁香园,出不去府,就算能出去,就算真懂得这些奇技淫巧,以安以晴的个性,也绝不可能倾囊相助孟老汉以至于差点付不出饭钱。 一定只是巧合。 可是,如果真的是她,那这场赌,他怕是.......已经输了! 没一会儿,东西就准备齐全,按照慕晚晴的要求,莫言歌也另外派人将丢失的银两带来,四五锭白花花、沉甸甸地银锭放在一个碎花包袱里,跟金粉等物并排而放,都由莫安端着前来,放在园中的石桌上。 慕晚晴叹口气,普及刑侦知识的时间到了! “请大家先看看自己的手,细看就会发现,手指表面有着很多突出的纹线,我称它为指纹,只要是手接触过东西,就会留下指纹,只不过平时大家都看不到。莫总管,请你用手先在石桌上按一下,再沾上朱砂,在薄绢上同样印一个手印。” 莫安好奇地依言而作。 慕晚晴这才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金粉均匀洒在上面,然后用细毛刷轻轻地扫着,不一会儿,一个清晰的金黄色掌印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慕晚晴微微一笑,将薄绢上盖在金粉上,掌印相应,完全吻合,就连细微处的纹路也分毫不差。 众人围看着,不禁啧啧称奇。 慕晚晴继续道,“所以,我验证的办法很简单,不管是谁偷的银两,都会用手将银锭拿起,那么,自然会留下指纹,只要把这些指纹显现出来,再与众人一一验证,谁是清白谁是盗贼也就一目了然了!”说着,漫不经心地扫了众人一眼,果然看见徐福神色大变,额头慢慢涔出黄豆大的汗珠来。 这个时代的人连指纹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懂得抹去指纹,因此,慕晚晴对这个方法很自信。 “徐管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啊?”慕晚晴故作关切地问道,从袖中取出丝巾,搭在手上,这才将银锭取出,用同样的办法扫出指纹,同时让絮儿在薄绢上盖上手印,两相比较,且不说细微之处,总的来看,絮儿的指印要比银锭上的纤细得多,决不可能是同一人所有。 “我看过了,这银锭上一共有两个人的指纹,其中一个应该是将银锭入箱的师傅,另一个则是偷盗银锭的贼。刚刚大家也已经看到了,絮儿的指印跟银锭上的毫不相同,决不可能是偷盗之人。” 众人皆以为然,转头看着徐福。 徐福满头大汗,不停地擦拭着:“是......是小人弄错了.......冤枉了絮儿姑......” “只是冤枉吗?那倒是稀奇了,好好的,这银子会长腿,自己跑到絮儿的房间吗?”慕晚晴说着,话音一转,笑着看着徐福,秀眸微眯,“徐管事,不然你也来验验指纹,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呢?” 莫安厉声喝道:“徐福,你还不认罪?我刚刚照王妃的吩咐,去询问了跟絮儿同住的丫鬟,她们都说,当时你并未搜查旁人的房间,径入絮儿房内,直接从她枕头下搜出银两来,你早知道银两会在那吗?分明是你监守自盗,从银库偷走银两,放在絮儿房间,诬赖她盗银,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徐福慌忙跪倒,没命地磕头,哭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小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慕晚晴没心听他求情,拍拍手,转向莫言歌,顿时心情大好,笑道:“王爷,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哦?” 莫言歌没有说话,定定地望着她,黝黑的眼眸如深夜一般,幽邃而又深沉,偶尔有流星闪过,泛出异样的光彩。慕晚晴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竟然不敢对视,目光四处飘晃着,道:“干嘛?想赖账啊?其实,你想免了皮肉之苦也不是不行,求我啊,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饶了你呢!” 见她笑得得意,眼眸流动,有着无限的灵秀,莫言歌忽然一笑:“我堂堂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有反悔的道理?”说着,稳步上前,俯身趴在长凳上,神色忽然一肃,转向自己亲兵,凛然喝道:“尔等听令,我莫言歌今日冤屈了人,当十倍领罚,计二十军棍,以儆效尤。你们要是有一棍徇私,就双倍再罚,听清楚了没有?” 众亲兵素知莫言歌赏罚分明,言出必践,心中虽不忍,却也只能应道:“是,末将领命!” 那般模样,倒真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悲壮,慕晚晴心中一突,嘴里仍然道:“你别以为你这样一说,我就心里不忍,就会饶了你?告诉你,我不吃这套!” 莫言歌微微一笑,闭上双眼,道:“行刑!” 两个亲兵踏步上前,手中各执一军棍,高扬在半空中,眼看着就要蓄力落下,慕晚晴叹了口气,要是徐福那样的败类,别说二十军棍,就是真打断了脊梁骨也是活该——不过,这种人,有没脊梁骨还是一说!可是,莫言歌怎么看都像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恩怨分明,明显违反了罪责刑相适应原则,她还真没那心狠手辣。 至于那两军棍,不用问,八成是受前身安以晴之累, 再说,看那些亲兵还没打就红了眼圈的样子,这二十军棍下去,她跟这些人绝对要结八辈子仇怨。还是少一个敌人就多一个朋友,算了吧! “好了好了,不用打了,当我没说好了!不过,你答应过的,不许再软禁我!” 亲兵本就对莫言歌敬若天神,闻言立刻住手,个个都感激地望着慕晚晴。反倒是莫言歌眉头一锁,肃声道:“我确实冤枉了你,且不说赌约,冤枉他人,按军纪本就该十倍以重责,这是我黑松军的军规,没有人够例外” “你少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不等他说完这番慷慨激昂的话,慕晚晴气得柳眉倒竖,一跺脚,又牵动背上的伤,“哎呦”一声喊了出来,疼得直冒冷汗,“怎么着,还得我求你不打是不是?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兵,你黑松军的军规别跟我提,你爱打不打,姑娘我回房睡觉去了,你们少在这吆吆喝喝地吵我,不然——”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有威慑力的威胁,她干脆不说,转身回房。 关上房门那一霎那,她的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疼的。***,刚才就不该一时心软饶了那混蛋! ※ 深夜,夜色如歌。 夜幕中挂着一弯新月,淡如轻雾的月色洒落,投下淡淡的影子,交错遮映,将万物笼罩在一种朦朦胧胧的意境中,如美梦,正堪沉醉。这般如诗如画的景致,莫言歌却全没心思欣赏,在中庭来回踱步,他的眼前一直浮现出一双眼眸,清灵似水,就那样一直看着他,看得他脚步越来越急促,浮躁而焦虑, “王爷!” 莫言歌立刻顿住脚步,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奴送药过去的时候,王妃正喊痛喊得呼天抢地!”莫安想笑,眼眸中却不期然闪过一抹心疼。 简单的一句话,莫言歌却几乎能勾勒出那副画面,然而,没有以往的厌恶和淡漠,想着那双清澈而生动的眼眸,想着白天那道轻盈而又灵动的身影,心中浮起的竟是一股淡淡的心疼和歉疚。为什么?对那个蛮横而又任性的安以晴,他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绪的?是因为他冤枉了她,打了她吗? “王爷既然担心,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她不会想看见我的!”莫言歌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胸腔中微微一阵闷痛。 “那可不一定!”莫安微微一笑,“王爷您也知道,王妃一样不喜欢老奴,可是,刚刚奴才送药过去,王妃却一头扑进老奴怀里,痛哭失声,一边说着‘管家伯伯,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一边又连声喊痛,还大骂王爷是混蛋,王爷不要误会,跟以前不一样,王妃那种神态,那种语调,绝不是真的厌恶,反而像是赌气的小女孩!” “是吗?”莫言歌微微一怔,心中浮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她还说什么?” “她说她不该一时心饶了那二十军棍。”莫安叹了口气,看了眼莫言歌,道,“她不知道,王爷究竟还是自罚二十军棍,老奴也遵照王爷的意思,没告诉王妃。王爷的伤要不要紧?” “本就没什么可说的,我是本就该罚,她却是被我冤屈的!”经过那么多的生死劫难,这二十军棍对莫言歌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安以晴却是娇娇弱弱的女儿身,而且,他一向知道,他的亲兵下手绝不容情的,“她伤得很重?” “伤是不轻,可是,老奴看来,王妃她有活力得很呢!” 莫言歌顿时沉默了下来,明明心中关切,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忽然轻叹了口气:“莫安,前些日子,她是不是出府了?”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天在醉仙楼的人是她,怪不得莫安怎么也找不到人呢! “是!”莫安不能隐瞒,只能照实回答。 莫言歌神色顿时阴暗下来“那——” “王爷放心,老奴已经打听过了,王妃那天只是逛街,并没有去别的地方!”想起这些日子王妃古灵精怪的表现,莫安不自觉地道,“王爷,王妃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还叮嘱老奴,要找瓶消肿的药膏给絮儿,因为徐福曾经打了絮儿一巴掌!” “是啊,是不一样了。” 以前的安以晴不会倾囊相助一个素不相识的老汉,以前的安以晴也不会那般维护自己的丫鬟,以前的安以晴也不会在他要打她时那般倔强,她会哭,会闹,会喊着岳父岳母让他内疚,会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忘恩负义,粗鲁野蛮,以前的安以晴更不会放弃羞辱他的机会,独自走开...... 她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一样得让他茫然而又心浮气躁。 “王爷,”莫安偷眼看着莫言歌的神情,心中暗自揣度,壮着胆子道,“王妃失忆,又性情大改,王爷不妨试着与她修好,也许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也说不定。倘若能够就此终结府上的吵闹是非,家和万事兴,那岂不正是王爷所期望的吗?” “家和万事兴吗?”莫言歌喃喃自语着,整个人都陷在一股难言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次日,一看见楚筝,莫言歌第一句话就是:“太子,你想要的那个女孩没办法送给你了,她......有主了!” 008章 侍寝 莫言歌果然依诺撤去了香园的守卫,可惜慕晚晴重伤在身,哪也溜达不成,只能在心底狠狠地咒骂某人。就这样养将了半个多月,才慢慢好起来。总管莫安差不多天天来看她,伤药补药一堆一堆地送,比她的亲爹还好——当然,就算慕晚晴的亲爹想对她好,有没有这个经济实力还是一说。 总之,他是把慕晚晴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嚷着要认他为义父。 这半个多月里,天气也越来越热,慕晚晴把一些衣服改造成短袖短裙,正想穿上,被絮儿发现了,小丫头拼死以谏,慕晚晴只得作罢。这天,似乎想要下雨,天气尤其闷热,直到晚上都还让人喘不过气来,慕晚晴把门窗全打开,放下纱帐,犹自觉得难受,反正香园也没外人,干脆脱得只剩肚兜亵裤,沉沉睡去。 不一会儿就起了风,随即下起了瓢泼大雨,褪去白天的炎热焦躁,凉爽宜人。 慕晚晴刚刚入眠,朦胧中忽然觉得有人欺近,心中一个激灵,顿时醒了过来,黑暗中只觉床上似乎有一道黑影,呼吸间喷出的热气直袭颈边,已然压在她身上。 有色狼! 慕晚晴大惊失色,不及细想,当即使出防身术,右腿一弯,膝盖朝着那人腹部顶去。 那黑影似乎被袭中要害,闷哼一声,随即撤身,黑暗中看不清楚,一脚踏空,“咕咚”一声掉下了床。慕晚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双手护在身前,摆出一个格斗准备的姿势,喝道:“哪来的色狼,敢擅闯王府?” “安以晴,你搞什么?”低沉得近乎压抑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是——“嚓”的一声轻响,火苗跃起,有人点亮了蜡烛,微黄的烛火跳跃着,慢慢照亮了房内,烛火旁立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浑身都带着些怒气,不用看脸也知道是谁了。 “莫言歌?”慕晚晴一怔,放下心来,“你在我房间干嘛?” 莫言歌没穿外衣,雪白的中衣领口松松散散地开着,露出一抹同样古铜色的胸膛,头发随意束着,有几缕松松散散地飘落,透出几分洒脱不羁,只是黑着个脸,闷不做声。 “还有,你干嘛一声不响偷偷摸摸地进来?害我还以为是色狼呢!” 莫言歌皱眉:“我明明让莫安告诉你,今晚让你侍寝,难道他没有跟你说吗?” “侍......侍寝?”好似青天一个霹雳,慕晚晴顿时舌头打结,脑海一片空白。总管伯伯什么时候说这茬事了?等等,今天管家伯伯临走前好像是有说过一些话,大意就是说,莫言歌对于先前误解她的事情十分抱歉,有意跟她和解,冰释前嫌云云,还不住跟她使眼色,可是,哪里有提到侍寝的事? 敢情跟人道歉=让人侍寝? 要找这样说,名扬千古的“将相和”的两主角还真是奸情扬天下了! 慕晚晴气急败坏地一拍床板:“莫言歌你这个混蛋,亏我还以为你是好人,饶了你二十军棍,敢情你就是一只大色狼!” 又是这个词!莫言歌忍不住问道:“那个色狼是个什么狼?” 慕晚晴一滞,想笑,却又想起自己的处境,满腹怒火腾腾升起,没好气地道:“就是登徒子,采花贼!” 登徒子,采花贼?!莫言歌脸顿时更黑了,简直恨死了。这几日,他反复思量,终于决定跟安以晴重修旧好,所以今晚才到她房内,谁知道迎接他的竟是夺“命”一袭,那一顶力道好大,至今他的某个地方还隐隐作痛。 “安以晴,你居然说我是登徒子,采花贼?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就是五军都督,忠勇亲王吗?身份再高也不能掩饰你内心的龌龊!” 龌——龌龊!“安以晴,那你是什么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不重——”慕晚晴猛然想起一事,顿时汗如雨下。这会儿,她是什么身份好像还真的挺重要——忠勇亲王王妃,莫言歌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妻子! 可是...... 即便如此,慕晚晴就是不甘心,心理上也接受不了。她清清白白二十六年,没交过男朋友,除了礼仪的必要外,连异性的手都没拉过,现在忽然变成别人的妻子,被要求履行夫妻间的义务,这搁谁谁能接受啊? ***,还侍寝,多活灵活现的俩字啊,就透着那么股骄奢淫逸,无恶不作的味道。 啊呸,你个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 “你终于想起来了,我的王妃,我这叫登徒子,采花贼?嗯?” “那个......”慕晚晴急倒是急了,却没生出什么智来,半天了也只能嘟囔道,“那我还没准备好呢!” 第一次看见安以晴哑口无言的样子,莫言歌难得的有了一种优胜的感觉,再看着安以晴抓耳挠腮,眼珠子不住乱转,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活像一只小猴子,竟是从未见过的可爱,莫言歌不自觉地怒气全消,悠悠然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边道:’你要准备什么?待会儿要动的人可是我!“ 居然跟她讲荤话!这下轮到慕晚晴脸黑了,却又发作不得,憋着气,解释道:““我这不是失忆了吗?当然需要一个过程来接受!你站在我的位置想一想,要是今天换了你,你受得了吗?” 莫言歌看在眼里,嘴角微扬,耸耸肩道:“有什么受不了的?我刚记事就知道你是我妻子了!” 慕晚晴大惊失色:“原来你从小就暗恋我?” “......”莫言歌青筋暴跳,有点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压抑着道,“你忘了吗?我们两个是指腹为婚!” “废话,我当然忘了!”原来是指腹为婚啊,慕晚晴松了口气,随即翻翻白眼,“这性质能一样吗?你那是知道自己订了婚,不至于打光棍!要是你刚记事,就有女人跟你说,我是你老婆,我们要上——上床,我就不信你还接受得了?” 说到那两个字,她白嫩的脸上浮起片片红霞,灯光下望去,当真是美人如玉。 莫言歌身经百战,却从未遇过这等温柔旖旎之景,顿时心中一荡,想一想却也在理,道:“那你说怎么办?” 见他语意松动,慕晚晴大喜,连忙道:“不如你先跟我说说你跟安......你跟我之间的事情,让我有个了解嘛!絮儿刚进府没多久,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我又不能去问管家伯伯,闹心很久了!” 莫言歌神色一黯,有些犹疑地道:“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 “好吧!”莫言歌叹了口气,正待说话,眼光一瞥,看见慕晚晴的模样,顿时心浮气躁,实在忍不住了,说道,“那个,安以晴,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我看着也闹心很久了!” 009章 笨蛋莫言歌 昨天那章纠结了半天,今天想想还是觉得不满意,主要是,那贤明的二老怎么会教出来安以晴那样不贤德的女儿呢?太不严谨了!所以,重新写了这一章,请亲们多多见谅。 另外,请不要忘记为某梦的严谨鼓掌,谢谢! ----------------------------------------我是严谨的分割线------------------------------------------------------ 慕晚晴低头看自己的穿着,肚兜,亵裤(相当于短裤),自认为完全OK——如果只看正面的话!不过,看着某人强自忍耐的模样,她还是很识趣地披上了外衣,主要是觉得,在这个时候跟他犟,那是对自己完全的不负责任。 她可不想引火烧身! 夏雨随风入夜,更添凉爽,烛火闪烁跳跃,忽明忽暗,慕晚晴随便披了件外衣,下床来,搬凳子坐在他身边,以手托腮,睁大眼看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眸在烛火下泛着迷蒙蒙的光芒,好似波光潋滟的水面。 这样的场景,在莫言歌的眼中,既清晰又模糊,既真实去又有着几分虚幻朦胧。 “你想听什么?” 慕晚晴想了想,问道:“我们是怎么成亲的?” “我们两家原本是同村,五岁那年,我爹上山打柴,我娘去给他送饭,谁知道遇上了毒蛇,两人一起过世。岳父是村里的乡绅,见我可怜,就收养了我,教我读书,就连我的名字,也是岳父取的。我想他的本意大概是希望我能承他衣钵,学习诗词歌赋,所以给我取名言歌,只可惜,我怎么都学不来那些高深学问,最后只能从军。” 慕晚晴眼珠一转,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生性蠢笨。” “错!”慕晚晴笑道,“那是因为你姓莫啊!莫言歌,莫言歌,不就是不要说诗词歌赋吗?如果当初,我爹给你取名莫言武,你现在大概就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了!” “哪有这样说的?”莫言歌忍俊不禁。 “当然是这样说的,名字是人的表记嘛!对了,”慕晚晴好奇地问道,“那你原来叫什么?” 刚升起了的微笑不自觉地僵在嘴边,莫言歌犹豫了一下,神色黯沉下来,却还是答道:“......莫阿牛!” 慕晚晴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名字还真是——” 据说,赞美一个人的名字的形容词有四种:气质、特别、好听、亲切——如果她(他)的名字是在小说中出现的那种,就要说很有气质;如果说很刁钻,很奇怪,就要说很特别,如果实在是普普通通,乏善可陈,就要说很好听,如果很通俗,到处可见,就要说很亲切。 那她现在是该说好听呢,还是说亲切? 对了,还有气质呢——倚天屠龙记里边,张无忌还曾经化名曾阿牛来着,那可是主角! “还真是有够亲切啊!阿牛哥哥,阿牛哥哥,你听,多亲切?”慕晚晴笑着道,眼珠转动着,不知想到什么,“扑哧”一声又笑了道,“阿牛哥哥啊,听你这么说,我忽然觉得你好像童养夫啊?” 莫言歌微微一怔。 之前,安以晴也曾经拿他从前的名字做文章,嘲笑他,讥讽他,因此,刚刚在说出“莫阿牛”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居然会说“觉得你的名字很朴实”,甚至,还戏谑着叫他“阿牛哥哥”! 原本僵住的微笑又慢慢解冻,心也出奇地安宁下来。 他真是傻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安以晴了,他怎么还用原来的心态想她呢? “这你倒是想错了。岳父收养我时还没有子嗣,哪里就想到要我娶你了?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年过四十,曾经想过要收我为子,随他姓安,连名字都取好了,叫安以歌,也择定了日期,要正式将我写入安家族谱,不过,因为岳母突然有喜,整个安家因此乱成一团,这件事情才耽误了下来。” 慕晚晴皱了皱眉,隐约想到了些什么,沉吟着,又问道:“然后呢?怎么定亲的?” “岳母生了个女儿,岳父有些失望,有一晚大醉,我去给他送醒酒汤时,岳父问我,如果把你许给我,愿不愿意娶,我当然说愿意,就这样定了。再后来,县上征兵,我就从了军,四方奔波,直到两年前,我班师回朝,岳父写书信来,提起当年的婚约,我就赶回隶州,然后,就娶了你,把你接回京城。” “等等,”慕晚晴有些惊讶地道,“你从军之后,有没有再见过安以晴?” 莫言歌摇摇头。 “也就是说,你在我两岁的时候见过安以晴,十三年后,你岳父一封书信过来,要你娶她,你就娶了?” 莫言歌点点头,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大头了!”慕晚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见她的时候,那还是个窝在娘怀里吃奶的娃娃,然后十三年音讯全无,就你岳父一封信,你就真敢娶啊?你不怕娶个丑似无盐,泼辣蛮横的女人进门,闹得你家宅不宁?” “怎么会呢?我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像个雪娃娃一样,人人都说你是美人胚子,又怎么会丑呢?”虽然安父曾教导他读书,但莫言歌于此毫无天赋,加上十五年沙场征战,早把那些风花雪月忘得一干二净,并不知道无盐是谁,但那个“丑”,他却是懂的,“再说,岳父收养我七年,对我恩重如山,我们又本就有婚约,就算真像你说的,我也会娶的。” “笨蛋!”慕晚晴瞪了他一眼,“还恩重如山,还婚约?我问你,有了安以晴以后,你岳父岳母是不是对你冷淡多了?” “那是当然,你还小,岳父岳母当然要先照顾你!” “......”慕晚晴无颜言,又瞪了他一眼,“我再问你,你从军之后,安府有没有再跟你联络过?” “.......没有,我四处征战,行踪不定,岳父岳母怎么找得到我?” “老天爷,你劈道雷下来把这个人劈醒吧!”慕晚晴抚额,无力地道,“我再没常识也知道,所谓的征兵,是可以用钱绢折抵的,照你说的,安府是村上的乡绅,会连这点银子都没?还让你被征兵!分明是他们膝下无子,所以才收养你,想要为他们安家传续香烟,后来,有了安以晴这个亲生女儿,可以招赘,生下来的孩子还流着他们安家的血呢!这时候,你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加上你书读得也不好,就干脆借征兵之名把你扫地出门,最好死在外面,不然,干嘛十三年都没联络过你?别提行踪不定那一套,要有心,就算你在天涯海角,也一定找得到!再后来呢,你功成名就了,封了王爷,连皇帝都想把女儿嫁给你,所以,他们又来攀高枝,跟你结亲!你真的带兵打仗十五年吗?怎么跟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小白兔似的,连这都看不出来?” “你太偏激了。”莫言歌摇摇头,“早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岳父就跟我提过,要我娶你的!” “我的阿牛哥哥,我告诉你,酒后不一定吐真言,也可能是戏言!”慕晚晴白了他一眼,“那我问你,除了那次醉酒之外,你岳父有没有再提过婚约的事情?” 莫言歌沉默了。 这十五年来,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只是,以往每每刚生出类似的念头,就被自己强行压制下去。他一直跟自己说,岳父岳母抚养他七年,恩重如山,他如生此念,那就是恩将仇报,畜生也不如。然而现在,所有的一切被安以晴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摊在他面前,再也无法逃躲,无法掩饰。 “不管怎么说,当初,我父母双亡,是岳父岳母收养的我,养我七年,这份恩德,是实实在在的。” “我就不信,你村子那么多人,就没几个跟你爹娘交好的?就算没有,你当小乞丐也能活到现在!”慕晚晴撇撇嘴,乜着眼,说道,“既然你有这种想法,不用问,安以晴进门之后,铁定用这份恩德死死压着你,让你翻不了身,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废话!安家俩老人敢用一封书信把莫言歌叫回去成亲,安以晴还能不知道他的死穴? “所以说,你是笨蛋,报恩可不是这样报的,一件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越因为这让着安以晴,她就越得寸进尺,闹得家宅不宁!”原本,慕晚晴还想问问安以晴的丰功伟绩,现在看来,绝对不用问了,有这样的两父母,加上莫言歌的忍让纵容,指不定多作恶多端,十恶不赦呢! 鲁迅先生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以莫言歌的耿直性子,总有一天会受不了,借着某个引爆点轰然爆发,顿时天地变色,然后——然后,安以晴就被关到后院,等着她这个倒霉鬼来穿越了呗! “所以,”莫言歌轩眉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是在鼓励我,以后不用对你太客气吗?” “......” “刚好!以前的事情也说完了,我也想睡觉了,就一起吧!”莫言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开始脱衣服,“刚刚你也说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能太让着你,你是我的王妃,我的要求当然天经地义,那我就不客气了!” “......” 刚刚谁说他是笨蛋来着? 010章 攻心 什么叫祸从口出?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慕晚晴,从刚才说到安府的事情时,她就大概猜出了安以晴什么德行,心里厌恶,因此下意识就将两人划清了界限,完全忘了自己现在就是正牌的“安以晴”,大批特批,结果现在自食其果了。 “等等!” 见莫言歌真的开始动手脱衣服,慕晚晴大惊,也不管他懂不懂,伸手做了个“STOP”的手势,“停,停!我们刚刚不是说好了吗?我失忆了,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你怎么......怎么又......?” “是你说,你还没准备好,要我跟你说我们以前的事情,现在我也说完了,你也该准备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而且,问题还大着呢!一码归一码,安以晴确实挺可恨,莫言歌确实挺悲哀,可是,要就因为这跟他发生点亲密关系,那也就比一夜情靠谱的有限——照他们的相处,最多也就在拉拉手。 说话声中,莫言歌已经自顾地脱下了上衣,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微微有些汗意,在烛火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泽。 “啊!”慕晚晴一声惊叫,双手捂眼,忙不迭转过头去,“你快穿好衣服啦!” 身为法医,对于人体,她绝不陌生,但是,那是对着教科书上的人体像,以及毫无生气的尸体,对她而言,那是课题,是研究的对象,可眼前这个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正在要求她履行夫妻间应尽的义务,这能一样吗?要是能一样,那医生还不得个个夫妻生活不和谐啊? 身后依然传来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他不会真打算用强的吧? 虽然说此人重情重义,恩怨分明,相貌堂堂,而且,据刚才的惊鸿一瞥来看,貌似身材也不错,但再怎么说,莫言歌也只是刚刚脱离陌生人的阶层,就这样发生关系,她可没这么开放!为了保住清白,慕晚晴大脑急速运转,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莫言歌,你想不想知道夫妻和顺的秘诀?” “什么意思?” 身后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慕晚晴微微松了一口气:“就是说,怎么样才能让夫妻相处和睦,相敬如宾?” “你......是想要跟我讨论床第间的事情吗?”深沉而微带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安以晴,没想到,你失忆之后竟然会变得这么大胆!说说看,我会尽量配合!” “莫言歌,你这个大色狼,你给我去死!”慕晚晴顿时怒火中烧,转过身来大骂,忽然想起他这时候大概是半裸,急忙想要转身,却已经晚了,只见莫言歌——咦?他怎么穿得好好的?别说中衣,连外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好了,一身的墨黑,左肩绣着一直盘旋的雄鹰,威武雄壮。 敢情他刚刚是在穿衣服,不是在脱衣服?! 慕晚晴的脸一下子黑了:“莫、言、歌,你耍我?” “怎么?”看见我这个样子很失望吗?没关系啊,我随时可以再脱的!” “......”慕晚晴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男女之间的差距了——果然有些事情是天生的,在下流无耻和不要脸方面,女人对男人永远望尘莫及。 莫言歌举杯自啜,嘴角含笑。他身为武将,四方征战,甚少回府,加上以前的安以晴性格蛮横,即便是见面,也多是争吵,从未有过这等温馨旖旎的氛围。尤其,因为失忆,身为人妻两载有余的安以晴性格大变,此刻看起来倒像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只是看见他露了露胸膛就大惊失色,可爱而又有趣,竟让他忍不住有了继续逗弄下去的兴致。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耐性有限。” 虽然此刻暂时安全了,但是,为了以后着想,慕晚晴还是决定对某人进行现代夫妻思想的改造,勾勾食指,引起莫言歌的注意后,这才道:“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跟安以晴相处得如此糟糕?” “你刚刚说了,我太让着你了,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改进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慕晚晴在心中默念百遍,深吸一口气,这才继续道:“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你不了解女人!” “不会啊,我跟你成亲两年,我确定对你的身体了解得很清楚!” “......”是可忍,孰不可忍?慕晚晴忍耐终于到了极限,爆发出来,恨恨一脚踢过去,“莫言歌,你色鬼投胎啊?脑子里怎么净是这些黄色思想?你该去洗脑了!” “也差不多啊!人们都说,军中呆三年,母猪也能赛貂蝉,我可是呆了十五年呢!”莫言歌故意逗她,看着烛火下那张云霞横飞的容颜,嘴角眼眸净是笑意,心中更是从未有过的喜欢和温馨,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夫妻斗嘴的乐趣, “......”***,就该让小凡来整治这家伙!慕晚晴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还要不要听?” “无所谓啊!”莫言歌转着茶杯,含笑道。 “......”为了自己的清白着想,忍!忍!!忍!!!慕晚晴再度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其实,严格来说,夫妻相处,就是男女之间的相处,并不是只要有那一纸婚书和......就够了,最重要的是要有感情基础。而你,跟安以晴只是父母之命,一纸婚约,从来没有相处过,更加没有感情基础,才会这样,懂不懂?” 莫言歌茫然地摇摇头。 “就是......简单来说,就是打动一个人的心。”见他仍然是一片茫然,慕晚晴循循善诱地道,“拿你带兵来说,光靠着责罚,能带好一支军队吗?要赏罚分明,要赢得军心,对不对?想想你的那些亲兵,你让他们向东,他们不敢朝西,你让他们前进,他们就绝不敢后退,为什么?就像在香园那天,你让他们打我,他们毫不犹豫,你让他们打你,他们含着泪,也照样执行,为什么?不只是因为军纪,更重要的是,你收服了他们的心。懂不懂?” “这恐怕有难度。”莫言歌为难地道,想了想,很认真地道,“我的那些亲兵跟我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可是,按军纪,女子不能上战场啊!要不,从明天起,我带你天天出操,严加训练?” “......”慕晚晴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苍天啊,大地啊,谁来拯救拯救她吧!怎么就让她遇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我那只是打个比方,比方比方比方!不是让你真的像对待你的那些亲兵那样对我!”除非他跟那些亲兵有奸情!慕晚晴恨恨地想,改用对他而言比较能接受的方式,道,“你们领兵打仗不是有一句话吗?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有道是,情场如战场,只要你能攻下一个女人的心,不要上夫妻和睦相处,就算要她为你死都不是问题。”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莫言歌眼眸中掠过一抹异色。 慕晚晴顿时大喜:“你明白了?” “兵道我懂。”莫言歌认真地道,“但是,你后面说的那些,我还是不懂!” “神额神额神额!”慕晚晴终于绝望,给自己倒了杯水冷静下,挥挥手,咬牙切齿地道,“总之,你就把这当场一场战役,以攻克本姑娘我的心为最终目的。在此之前,你不能碰我!当然,如果你要用强,以你的体格和武功,我白搭,不过,我先声名,如果你强占了我,我不保证不会作出偏激的事情。” 莫言歌小心翼翼地道:“你不会上吊吧?” “我先杀了你!”慕晚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莫言歌叹了口气,说道:“你那些攻心啊,感情啊,我是一窍不通,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听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说,就是除非你愿意,否则我不能碰你,对不对?” 慕晚晴想了想,点点头:“你总结得很好。” “......”莫言歌看着她,幽邃的眼眸安静而富有穿透力,似乎想要一直看到她的心底去。 慕晚晴强作镇定,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都说古代女子以夫为天,于是造就了男人极其嚣张的大男子主义,根本不会顾及女人的心态,尤其,眼前这个人是身份尊贵的王爷,又是武将,如果他执意要用强,她怎么反抗都是没用的。 他......会吗? “算了,如果我真强迫了你,那根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莫言歌轻轻叹息。虽然安以晴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妃,但是,就像她说的,对于失忆的她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她确实需要时间去接受。最重要的是,他和她之间难得有这样和睦而温馨的相处,他不想这么快就破坏这种美好的感觉。 已经让了她那么多次,再让这一次又有何妨? 至少,跟这个安以晴相处,还是很愉快的一件事,又何必为了一时之快,再将一切回复到以前的僵局呢?当初,之所以拒绝公主选择安以晴,不正是因为,他是想娶一名妻子,想要家里和和睦睦的吗? “莫言歌,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慕晚晴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忍不住抱住莫言歌,在他脸上吻了一笑,随即扬着双手,在屋子里转着圈,雀跃不已。 莫言歌微微一僵,随即嘴角又绽放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 “安以晴,其实,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问题?”慕晚晴心情正好,冲着他嫣然一笑,“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失忆了,对不对?” “......嗯。”有那么一点心虚,其实,她不是失忆,而是失“身”,而真正的安以晴则失了“魂”。 “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当然!”这次慕晚晴可是理直气壮。 “那你的那些指纹,和令指纹显出的方法是从哪里来的?” “......” 011章 听戏 对于安以晴所谓的“感情”“攻心”,莫言歌自然是似懂非懂,只当作是安以晴失忆后,因为陌生而不愿和他同床的借口,只是一笑而过。然而,当繁忙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后,他却又莫名地想起安以晴的话来,自己琢磨了半天,忍不住又拨打了求救电话:“怀扬,你说,怎么样去攻克一个女人的心呢?” “你说攻克庆——” 秦怀扬一时没听清楚,还以为莫言歌在琢磨被晏然侵占的庆安府,“等等,攻克一个女人的心?”眼珠一转,嘴角弯起一抹看好戏的笑,“是王妃吧?怎么了?王妃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她......她失忆了呗!” “是吗?”秦怀扬可没那么容易糊弄,乜着眼睛,戏笑道,“仅仅只是这样吗?” “少废话!”莫言歌不耐烦地道,冷眼斜乜着他,却也知道瞒不过这位生死至交,半遮半掩地把事情说了,却隐过安以晴不许他碰她的话,末了道,“懂了吧?快说要怎么办?再不说,军法伺候!” “说说说,当然说!”秦怀扬心里快要笑死了,表面上还得忍着,怪不得王爷无缘无故问起这些事,“这攻克一个女人的心嘛,当然要——“刚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神情尴尬,“王爷啊,这你也知道,我十七岁赴京赶考,落第之后遇到你,然后跟着南征北战,至今尚未娶亲,也没有一个半个的红颜知己,这个......像这等攻心之法,应该去找那些百花丛中,温柔乡里的英雄才是啊。” 至于他,至今光棍,懂个毛啊? “是吗?”莫言歌笑得极其善良温和,“那你去帮我问问云安然,如何?” 听到云安然的名字,秦怀扬顿时好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满脸厌恶。 “不想去就给我想办法。”莫言歌眉眼一横,道:“科考之前,你不是跟女人一起过的吗?怎么讨女人欢心,你应该懂点吧?” “是,我是跟女人一起过过,想讨她欢心很简单——只要我用功读书,她就很开心!王爷啊,那是我姐姐!”秦怀扬叹了一口气,语调微微怅然,随即振作起来,转动着眼珠想办法,“不过,如果按照王妃所说,把这当成一场战争,以攻克王妃的心为最终目的,抛开那些我们不懂的情啊心啊来说,王爷有什么想法?” 莫言歌心中一动:“你是说——” “对!”秦怀扬折扇轻摇,眉眼微扬,端坐浅笑,颇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模样“现在,王妃相当于地方的主将,而我们要策反她。王爷,你说,要策反一城主将,该怎么做呢?” 提到战事,莫言歌脑袋立刻灵活起来,击案道:“投其所好。” ※ 于是,这一天,莫言歌邀慕晚晴出门。 时值仲夏,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稍稍走动就是一身的汗,慕晚晴本不想出门,但念在莫言歌初次邀约的份上,就应了。随行的除了驾车的车夫,就只剩秦怀扬一人。马车宽敞,三人坐着倒也不嫌拥挤,只是,重帘帷幕,密不透风,闷热难当。 慕晚晴掀着窗帘,边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莫言歌道:“到了就知道了。” 还故作神秘!慕晚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实在想不到莫言歌能带她到哪去?访友?酒楼?茶楼......想着,忽然脸上一黑——总不会去青楼吧?哼哼,他要是敢去青楼寻欢,她先阉了他,再休了他! 正想着,马车已经停了,慕晚晴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抬头一望,只见一处雕梁画栋的所在,三层楼高,色调浓丽,孑然独立,自成风格,在一众建筑堆里也显眼得很,却不知是什么所在。再往下一瞄,只见门前一水牌,三个醒目的楷书大字跃然入目“风雨亭”,下面用小字写着几个人名。 ——这是戏楼。 慕晚晴只觉双腿一软,几乎跌倒在地。 她从小就没什么音乐细胞,唱歌必跑调,还跑得很有特色,用江小凡的话来说就是“跑调还跑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唱什么歌跑什么调,非把这歌给毁了不行”,什么民族歌曲、通俗歌曲、校园歌曲、轻音乐、摇滚乃至歌剧,就连儿歌也难逃她的魔“口”,唱什么毁什么,最可怕的是,她真听不出来毁在哪了,在她听来,都一样是唱,没什么区别。 所以,平时跟方静小凡去KTV,除了一首歌外,她们严禁她靠近麦克风。 而那唯一的一首歌,据方静小凡点评,她唱得婉转缠绵,闻着落泪,见者心伤,成为歌由心生的典范——那首歌叫做世上只有妈妈好,而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 小凡说过,照她这样“歌由心生”,应该等热恋了去唱《睫毛弯弯》,分别了学《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第三者插足了唱《成全》,失恋了专攻《单身情歌》,等到年迈苍苍,尝尽人生百态之后,她慕晚晴将成为中国歌坛第一人! 现代歌曲尚且如此,何况博大精深的戏剧? 慕晚晴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酷刑,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 秦怀扬像是戏楼的常客,戏楼老板亲自出迎,将三人待带到雅间。雅间正对戏台,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点心,还贴心地奉上了冰镇过的酸梅汤。没多久,戏台开幕,一生一旦穿着繁琐的戏服登台,便咿咿呀呀开唱,似乎唱得甚好,时不时赢得一阵阵如雷的掌声,就连莫言歌和秦怀扬也不例外。 可怜慕晚晴,无论唱白,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可看着莫言歌那般专心致志的模样,她又不能公然扫兴,只好盯着戏台,那些又细又长的唱腔在她听来,跟催眠曲差不多,三唱两不唱就唱得她昏昏欲睡,跟周公约会去了,然后被轰天的掌声惊醒,再昏昏欲睡,再惊醒,循环往复,连绵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慕晚晴被一阵噪杂声惊醒,睁眼一看,戏台上已经空无一人,顿时大喜:“唱完了?” “没,这才刚唱完半场,还有半场呢!” “......”慕晚晴又是一头栽倒在桌上,***,何时是个尽头啊? 秦怀扬见状不解,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妃,你觉得刚才那出《蒙冤》如何啊?”说着,脚在桌底下狠狠地踢了旁边的莫言歌一脚。 “很好,很好!”慕晚晴敷衍着,心里暗暗叫苦,什么《蒙冤》,她半个字都没听懂。 被秦怀扬这一踢,莫言歌立时怔过神来,赶忙道:“确实很好,尤其刚刚那一段《步步娇》,措辞优美,唱段婉转,悠长缠绵中又有一股铿锵凛然之气,将李氏蒙冤那种震惊、悲愤而又无助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果然不愧是名满京城的旦角小桃红啊!妙哉妙哉,实乃天籁之音也!” 慕晚晴狐疑地看了莫言歌一眼,咬文嚼字的他实在是别扭极了。 “王爷,你又激动了吧?那是水莲花,小桃红是冤枉李氏的妾侍闵氏。”秦怀扬不动声色地道,底下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转向慕晚晴,脸上立刻又挂起了笑容,道“王妃,你可别笑,王爷许久不曾听过这样优美的唱腔,一时激动,所以说错了话。其实,他对戏曲是很懂的,是不是啊,王爷?” “对对对,一时口误,口误!” 莫言歌连忙道,“主要是我这次征战南疆,时间太长没来听戏,这次难得来了,心中太过激动。太过激动。其实,《蒙冤》只是上半场中比较好的戏段,但比起下半场中的《对仗》就差得远了。” “是《对簿》,不是《对仗》。”秦怀扬笑容有些僵硬,“王爷,您是五军都督不假,可也不能老顾着打仗啊!” 012章 滴血认亲 “对对,是《对簿》,不是《对仗》!”莫言歌满头大汗,频频擦拭。其实,他哪懂什么戏啊?这些话,都是昨晚秦怀扬一个字一个字教会他的。但他毕竟是武将,舞刀弄枪是本行,这种外行的东西,一时半刻哪能记得这么清楚?再对上慕晚晴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更觉头晕目眩,失误连连。 慕晚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清澈的眼眸微扬,若有所思。 莫言歌深吸口气,定定神,想了想,道,“《对仗》中,《诉衷情》为全戏之高潮,李氏忍辱负重生下孩子,对簿公堂,经滴血证实是李君的孩子,终于沉冤得雪,与李君互诉衷情,二人共忆初遇风云亭——” “王爷,是风雨亭!”秦怀扬咬牙切齿地道,什么叫孺子不可教,他算知道了,却还得给莫言歌打圆场,转向慕晚晴,笑颜如花,“风云亭是王爷刚刚征战回来的南疆边塞的标志性兼职,没办法,王爷他就是这种人,心心念念都是边疆事物,太专心本职事务了,得批评!”说着,不停地干笑着,希望能够挽回局面。 “怎么会呢?这是好事啊!”慕晚晴浅笑,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我更喜欢《晴晚暮》这段,王爷你觉得如何?” 刚刚连连失误,为了挽回颜面,莫言歌连忙道:“当然是极好的段子,我也很喜欢!” 秦怀扬哀叹一声,以手抚额,装似奄奄一息:“王爷,《风雨亭》里没有这一段,我听戏这几年,也从没听过有哪段叫《晴晚暮》的!”显然,这是王妃为了试探王爷故布险境,没想到,王爷还真就这么跳进去了! 莫言歌瞠目以对,随即一笑,仰头看天。 所谓《晴晚暮》,只是慕晚晴名字倒写而已。慕晚晴见两人模样,嘴角含笑,心中更加确定,刚刚那些话是别人教他的,对戏的了解和兴趣,估计莫言歌跟她差不多,可是,明明不懂戏,为什么还要带她来听戏?还要装作一副很懂的模样? 为了显摆自己?看样子,莫言歌不像这样的人啊! 难不成是为了整她? 想了很久也想不通,慕晚晴对着莫言歌勾勾手指头,把人引过来,附耳问道:“阿牛哥哥啊,你其实不懂戏,对吧?” 事既至此,否认也是无用,莫言歌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那......我最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 “没有啊!”莫言歌茫然以对。 “那你干嘛带我来听戏?”慕晚晴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灵光一闪,皱眉道,“阿牛哥哥,你不会这么记仇吧?我不就是不让你上床嘛,都跟你说了原因了,你也应允了,怎么这会儿又这样整我?” 莫言歌大羞,喝道:“你胡说什么呀?” “哦,原来王爷你——”秦怀扬在旁听到,顿时恍然,指着莫言歌,笑得发不出声音来,忽然间又想起什么,指着慕晚晴,愣然问道,“王妃,你是说......你其实对听戏没什么兴趣?” “对啊!”慕晚晴诚实而坦白地道,“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亏我刚刚还在那拼命圆谎!”秦怀扬直敲自己脑袋,后悔不迭,无力地道,“王爷,你不是说王妃最喜欢听戏了吗?” “是啊!”莫言歌也懵然不解,“她以前真的喜欢听戏,因为我没陪她去,还因此吵了一架。” “我......我这不是失忆了吗?”这下,慕晚晴终于明白了,以前的安以晴喜欢听戏,因此,莫言歌理所当然地以为慕晚晴也喜欢,因此,在她提出“攻心”一说之后,他就专门抽时间陪她来听戏,开战“攻心”之战,甚至,为了不让她轻视,他还特意向秦怀扬做好功课,看戏过程中,又故作专心致志。想到这里,她又是想笑,却又有些许感动。 “阿牛哥哥,你真是个笨蛋!” 慕晚晴说道,忽然一笑,又附到他耳边,轻声低语,“不过,笨得蛮可爱的!” 说完,见莫言歌神色僵硬,古铜色的脸上红晕微升,嘴角却不自觉弯起,慕晚晴“扑哧”一笑,道:“好了,既然你不懂,我也不懂,那就不要在这耗时间了,我们先走吧!”说着,正要离去,忽然想起什么,对秦怀扬道,“对了,刚刚听你说滴血认亲,你就当戏看吧!事实上,这种方法是完全不准确的,不建议应用到实际中!” 闻言,两人都是一怔。秦怀扬问道:“为什么?” “怎么说呢?”慕晚晴来穿越并不是为了普及生物常识,不打算长篇大论,想了半天,用最简单的方法说道,“人的血液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种类型,我们暂且称其为A......甲乙丙丁,任何人的血液都必定分属这四种之一,所谓血液相溶,只能说明两人的血液类型相同,跟是不是亲属没有必然联系。” 两人似懂非懂,慕晚晴叹了口气,道:“其实,想验证很简单,找一百个人来相互滴血,你们就会发现,不是亲属的人血也能够相溶,而有时候,亲人只见反而不能相溶。” 见她说得肯定,秦怀扬叹息道,“如果这样的话,那李氏的冤屈又该怎么洗清呢?” “虽然,我不知道这《风雨亭》在演什么,不过,从你们的话里猜度一下,应该是李氏与李君风雨亭相遇,一见钟情,结为夫妻。后来,李氏怀孕,李君的小妾闵氏冤枉李氏与他人有染,说不定还捉奸在房,于是,李君认为李氏不贞,将她赶出家门,李氏为了证明清白,生下孩子,滴血认亲,最后大团圆,对不对?” “差不多。”秦怀扬点点头,也没去计较细枝末节。 “这是很简单的陷害伎俩,并不难断,将所谓的奸夫扣押起来,反复细问他与李氏相遇相知的过程,从话语中追寻破绽,若未果,再私下对证时间地点人物,如果是假的,就一定会有马脚露出。” 莫言歌一怔,心里隐约感觉到些不安,为什么?为什么安以晴失忆之后,反而懂得了许多以前不懂的东西? 秦怀扬则折扇击桌,赞道:“没想到王妃还是刑狱高手,失敬失敬!” “我可不管不是真赞还是假赞,照单全收。”慕晚晴微微一笑,随即又不屑地道,“不过,照我看,李君这种人是万万嫁不得的。所谓夫妻,要共度数十年岁月,首重信任,信任彼此的人格和感情,李君既然娶李氏为妻,却连这么简单的陷害伎俩都无法识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做什么夫妻?如果以后在遇上当真设计得天衣无缝的阴谋,那又要怎么办?” 莫言歌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秦怀扬似乎对此格外感兴趣,继续问道:“如王妃所言,那该如何验证是非亲生呢?” “没有办法!”慕晚晴干脆地道,至少,在现在的景华王朝,是没办法的。“其实,除了极少数情况之外,验证是否亲生纯属吃饱撑着没事干。古诗说得好,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兄弟如此,父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就算真不是亲生的,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十几二十年养活下来,不是亲生也是亲生,何必苦苦追究那一点点血缘关系呢?” “好一句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秦怀扬沉默了会儿,叹道,“可惜,世间能有几人如此豁达?” “所以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慕晚晴撇撇嘴,耸了耸肩,看着戏台即将开幕,顿时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拉着莫言歌闪人了。 013章 书信传情? 出师未捷,事后,秦怀扬做了深刻的检讨与自我检讨,指出本次失误的原因在于犯了严重的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的错误,认为王妃以前喜欢听戏现在就一定喜欢,没有跟上王妃喜好进步的步伐,以至于作战失误,并表明不会被本次失败所打击,总结经验教训之后继续作战,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 “上次在戏楼,看王妃出口成章,像是读过书的?” 忠勇亲王府的书房里,深思之后,秦怀扬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殷切问到。莫言歌坐在桌前,翻阅军务,随口道:“那是自然,岳父是村里的乡绅,学问自然好,王妃受他熏陶,能差到哪里去?” 秦怀扬双手一击:“王爷,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怎么不早说呢?” “你有问吗?” “......”秦怀扬无言,这是你追王妃还是我追啊?嘴上却不能说,道:“既然王妃读过书的,知文识字,那一定会喜欢以文会友,书信传情。王爷你想想,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深锁幽闺,没有知音,只能与书卷为友,那是何等的寂寞?倘若这时候,王爷你一封情书过去,文辞华美,情真意切,对王妃来说该是多大的震撼?” “华你个头,情你个头?”莫言歌合起卷务,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正是因为学不好文,我才从军的。你现在要我写这些东西,不是诚心掉我的价吗?要不,你替我写?” “这种事情,别人捉刀哪有诚意啊?“秦怀扬轻描淡写地道,心中却暗暗擦汗,他虽是参军,奏折军情不在话下,可这谈情说爱也不是专长啊!“其实,王爷,你也别想得那么难,什么平仄啊,都不用太在意,关键在于立意,也就是你写诗的心意,凭您对王妃的心思,那绝对就成!再说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您多看些唐诗宋词,绝对没问题!” 莫言歌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真的假的?” “真的!”秦怀扬死命点头,说行动就行动,立刻蹿到书房里边,边翻腾着边道,“南疆战事刚平,也没什么重要军务,王爷先把这些放放,从现在开始,这些就是您的军务!” 说话声中,“砰”的一声,一摞厚厚的诗集堆在桌前,书页微黄,泛着浅浅的霉味。 莫言歌顺手翻了下,都是些诗集词集,心中微动,他跟安以晴最初的矛盾就始于此,安以晴从小饱读诗书,以才女自诩,总嫌弃他粗俗,不解风情,此刻听秦怀扬说得轻松,顿时意动,脸上却依然是不动声色,白了他一眼,“无聊!” “无聊也好,不无聊也好,总之,王爷,你要记住,什么平仄对仗全不重要,也不一定要文辞华美,哪怕你借鉴古人的诗词都没问题,最重要的是直抒胸臆,表达出自己的感情,要情真意切!王爷,为了你的幸福着想,拼了吧!好了,我先走了。” 见他没把那些书推开,秦怀扬心中有数,右手往后一背,悠哉悠哉地出去了。刚走过门口,立刻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透过窗户缝往里看,只见莫言歌目不斜视,自顾看军务卷书,对一旁的诗词集不屑一顾。不过,没一会儿,他忽然伸长脖子往门口看看,见确实没有人影,犹豫了下,叹口气,顺手拿过一本诗集,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就知道!秦怀扬心中偷笑,捂着嘴悄悄地走了。 第二天,再到书房,见那摞书已经不见,秦怀扬知道莫言歌必定照他所说的去办了,连忙邀功地问道:“王爷,怎么样?这招书信传情有用吧?“ 一听此事,莫言歌就气不打一处来:“有你的头用!” 说着,将一纸素笺扔到他身上,再滑落地上,秦怀扬拾起,打开,只见上面微微凌乱地写着“听君一席话,自挂东南枝!”笔致细腻,似女子笔迹,应该是王妃所写,顿时大吃一惊,这王爷写了什么,让王妃气得要自杀啊? 莫言歌气恨恨地道:“还能写什么?不就是照你说的,借鉴些古人诗词,直抒胸臆么?” “不对呀!这不可能啊!”秦怀扬实在是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就算王爷的诗再怎么不合韵,再怎么不对仗,再怎么不辞藻华美,甚至词不达意,也不至于让王妃要“自挂东南枝”吧? 结果,当秦怀扬看完莫言歌的“情书”后,脸立马就黑了,恨得直敲自己脑袋,娘的,有这么直抒胸臆的吗?面无表情地看了莫言歌半天,深深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叹息道:“王爷,这舞文弄墨不是咱本行,还是别跨行了,咱干咱本业,舞刀弄枪去吧!” 那诗笺上赫然写着——“春宵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 014章 蹩脚的演员 盛夏之际,一场暴雨突降,雨过天晴,顿时凉爽异常。 上次莫言歌递了那么封没头没尾的“情书”,只叫慕晚晴笑得肚子疼,这日见天气难得的凉爽,又邀她外出游玩。慕晚晴自然知道所谓何来,更不退却,随他一到外出,想看看他又弄什么蹊跷。到了外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如织,两人并肩而行,秦怀扬稍后,虽然衣饰普通,但男刚女美,还是引来了诸多目光,留恋不去。 慕晚晴边走,一会儿瞧瞧身后的莫言歌,一会儿看看落后的秦怀扬,心中好笑。 莫言歌依旧一身暗色服饰,龙行虎步,嘴唇轻抿,神色沉静如水,只是,那一双鹰一般的锐眸却半毫也不往慕晚晴身上转,一望便知心中有鬼。秦怀扬落后两步,见他这般模样,只恨得拿折扇连连敲头,恨铁不成钢。 这两人肯定有什么猫腻!慕晚晴暗暗含笑,却也不说破,只等着看戏。 走到一处拐角,秦怀扬忽然大声地咳嗽起来,慕晚晴转头瞧他,他立刻低头连着咳嗽好几声,这才抬头,对慕晚晴笑道:“唉,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昨晚上一场大雨,竟然着了凉,惊扰了王妃,实在该死,实在该死!” 慕晚晴不说话,之抿着嘴,瞧着他猛摇的折扇笑...... 莫言歌闻声,神色顿时起了几分波动,转头看了秦怀扬一眼,见他不住地朝自己递眼色,心中暗叹,转身走入了弄巷。慕晚晴知道必定有猫腻,故意问道:“王爷,这巷子未免偏了些,我们到这来干嘛?” 莫言歌身子一僵,秦怀扬立刻道:“访友,访友!这深巷里住了王爷一个至交好友!” 这巷子极深,九曲十八弯,两边都是高墙大院,森森而立,别说家门,连个后门都没有,人迹罕至。慕晚晴也不拆穿,看着两人拙劣的演技取乐。没走多久,前面拐弯处忽然探出一张脸来,看见三人,一怔,随即立刻缩了回去,没一会儿,五六个穿着丝绸衣裳的彪形大汉便摇摇摆摆地从拐弯处走了出来,将巷子的路堵得严严实实,横眉竖眼,似乎来意不善。 秦怀扬立刻冒了出来,昂然喝道:“你们什么人?拦住我们的去路做什么?” 来了来了!慕晚晴再细瞧那些人,只见他们虽然故意装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但衣饰严禁,没有丝毫的凌乱,行动间步伐一致,进退有致,眉宇自有一股剽悍骁勇之意,绝非寻常地痞无赖,眼神清澈,只是有些躲躲闪闪,颇不自然,再转头瞧了瞧僵着身子木在一旁的莫言歌,顿时心中有底。 这些人,八成是莫言歌的属下,而今天这出戏的剧目也就不言自明了。 只是——慕晚晴再仔细地看看众人,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些群众演员太不专业了,太没有演技了! 领头之人上前一步,两脚分立,不自觉地露出一股挺拔之气,瞪眼瞧着三人,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这才咳嗽一声,开口道:“三位请了,在下乃是——”说到这里忽然愣了愣,神情尴尬,转头向身边的人轻声道:“我叫什么来着?” 见秦怀扬神色不豫,那人忙轻声道:“京城小恶霸龙飞虎!” “哦,对,我乃京城小恶霸龙飞虎是也,今日——”那“龙飞虎”忽然又僵住了,继续拨打场外求助电话,“那个,接下来的台词是什么啊?” 被求助的对象终于恼了,轻声道:“那是你的活儿,我哪记得?” “......要不,把我这段截了,你先上?” “瞧你那德行,真是没用,看我的!”“被求助对象”鄙夷地看了眼“龙飞虎”,上前一步,同样咳嗽一声,张开嘴,却不说话,只神色骄横地看着众人,不住地冷笑。 嗯嗯,此人尚可,懂得先以气势压人,慕晚晴暗自点评。 还没想完,“被求助对象”忽然抓狂地靠近“龙飞虎”,恨恨地道:“都怪你,刚刚搅什么搅?害得我现在也忘词了!” ...... 身后一人猜测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 “错了,那是草寇拦路抢劫的词,像你们应该说,最近大爷手头有些紧,想借几两银子花花,或者再加上几句,比如,这位小娘子好生美貌,闹得众兄弟心头痒痒的,你们要是识趣,就留下这小娘子,大爷不跟你们为难!” 听到印象中的台词,众“流氓”大喜过望:“对对,就是这个!” 正要继续发挥,忽然察觉到声音不对,顿时魂飞魄散,木然转头,看看笑意盈盈的慕晚晴,干笑几声,再看看铁青着脸的秦怀扬,最后转到莫言歌身上,却见他背着手,转过身,仰头看天,似乎与自己全不相干。 慕晚晴忍笑道:“台词有了,继续啊!” 众人干笑着,眼巴巴地瞅着秦怀扬,指着他拿主意。 慕晚晴笑着转头,只见秦怀扬白玉一般的脸不住变色,由红转青,由青转黑,由黑转白,再转红......循环往复,跟变色龙似的,最后长长一叹,左手捂眼,右手拿折扇不住地敲头,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秦公子仔细扇子!”慕晚晴暗自好笑,再走到莫言歌身边,侧头瞧着他,促狭地笑道:“王爷,我们还访友吗?” 015章 你愿意吗? “不必了。”莫言歌叹息,却也隐隐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淡淡喝道,“你们也别在这杵着了,回营继续操练吧!”转向慕晚晴,神情复杂,许久才道,“你早看穿了吧?” 慕晚晴娇俏一笑,耸耸肩:“没办法,演技太差了!” 莫言歌扯了扯嘴角,想笑又没笑出来。 慕晚晴心中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慢慢地隐了笑意,抬眼,深思着瞧着莫言歌,眼波流转,忽然道:“你跟我来,我有话想问你呢!”说着,拉着他的手朝着来时的路跑了过去。 秦怀扬正欲随上,慕晚晴却回头,冲着他比了个禁止的手势,道:“二人世界,不容第三者插足!” 二人世界......见王妃毫不避讳地拉着王爷的手,再想想先前王妃诸般神态言行,秦怀扬若有所悟,嘴角慢慢溢出一丝笑意,转眼看见败兴的几个家伙,顿时又恼上心来,一扇子砸了过去,想想又不解恨,紧跟着一脚踹了过去。 “你们这些笨蛋,这么简单的事儿也能给办砸了?猪脑袋啊你们!丢不丢人?” 这些人都是鬼门关里闯过的,彼此并没有太多忌讳,被打的那个人边闪躲边辩解道:“秦参军,你也知道,咱们不比你,从小就没念过书,那些文绉绉的话实在记不来!再说了,咱们黑松军军纪严明,兄弟们守惯了,这扮坏人太不本行了,下次要让兄弟们英雄救美,那绝对没问题!” ...... 慕晚晴拉着莫言歌,又转了两个弯,确定秦怀扬等人没追上来,也确定他们听不到说话,这才停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拿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瞅着莫言歌,直看得莫言歌心头忐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要说什么?” 慕晚晴还不说话。 依然握着那双柔软滑腻的纤纤玉手,加上方才的“阴谋”败露,莫言歌更是心虚,动了动嘴唇,低声道:“对不起。这是怀扬的主意,我本来不同意的,只是——” “为什么?”慕晚晴终于开口,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莫言歌沉默了好一会儿,几乎是无可奈何地道:“你说,除非我打动你的心,否则——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想怀扬求助,我们都是粗人,整日里就是厮杀征战,别的什么都不懂,所以一再地——” “我不是问这个。”慕晚晴轻叹一声,“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那晚,她说那些话,不过是想将住他,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者,也为以后逃避行房先找个由头,能过那一晚,能够让莫言歌不再勉强她,已经是万全之想,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真的放在心上,依言而行,虽然屡次弄巧成拙,却只是更彰显其朴实诚拙,那份心意却是明明白白的。 为什么呢? 莫言歌疑惑地看着她,迎着那双清澈而又微泛涟漪的眸子,心中微微震颤,沉默着,不说话。 “你跟安以晴原先情深意重?”所以,爱屋及乌么? 莫言歌立刻摇摇头。 慕晚晴微微咬唇,望着他:“那......你喜欢我?” 莫言歌一滞,神情微显茫然。喜欢么?他只知道,跟现在的她在一起,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偶尔逗笑,远比先前的安以晴更感觉舒心自在,会想笑,会觉得心中安宁喜乐。想了半天,他只能低声道:“你比以前好。” 这是喜欢吗?他不知道。 看那样子,听这话语,慕晚晴便略知他心中所感,更是不解:“那为什么?” 安以晴与他相识时,不过是个婴孩,再后来就成亲,相处两不欢,应该没有太多的情意,他又没有喜欢她,为什么宁愿作出这些傻事,也要照她的意思来讨好她,想要打动她? 莫言歌已经有些懂了她的意思,想了很久,才斟酌着,缓缓地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希望家里能够安安乐乐。” 你是我的妻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似乎解答了很多的疑惑,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他不想强迫她,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她有要求,他就尽力达到,即使闹出笑话也不曾用强,只为她是他的妻子,令妻子满意是他的义务,令家里安乐和美是他的梦想。 她笑他笨,其实,那不是笨,那是最纯澈的诚恳和朴实。 这样好的男人,这样顾家而有责任感的男人,应该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心的女子动心。 “我真的不懂,安以晴怎么会不爱你呢?” 对于那个“爱”字,莫言歌似懂非懂,却也明白些她的意思,叹了口气,苦涩地笑道:“也许,是我们差距太大了吧?你是乡绅的女儿,容貌好,世上少见,又识文断字,才华横溢,而我只是贫民的孤儿,长得不好,学文也学不好,只懂得舞刀弄枪,粗俗鲁莽,平日里她说话,我半句也接不上,又常年征战在外,分离多,相聚少,所以——” 慕晚晴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是,你们是差距太大了。” 莫言歌苦涩一笑。 “因为她差你差得太多,根本配不上你!” 是,他没有浪漫情调,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大概也没办法应和安以晴的“阳春白雪”,可是,在感情上,他是那般的憨厚朴实,即便与安以晴恶交至此,也依然揽下众多责任给自己。对家庭,对妻子,他有着从心底迸发的责任感,只要做了他的妻子,就注定会得到他全部的心,他全心全意的对待。 虽然,那不是爱情。 莫言歌蓦然抬头,望着那张熟悉的容颜,有着一种陌生的悸动,心头翻涌,心情错杂,沉默了很久,却只冒出了句:“为什么你总是称从前的自己为她呢?你不就是安以晴吗? “是啊,我本就是安以晴,你的妻子......” 慕晚晴喃喃自语,心头一片交错的混乱,有感动,有疑惑,有震撼,甚至还有着一丝淡淡的莫名酸楚。 穿越到景华王朝一月有余,她玩笑着,嬉闹着,偶尔也会想想以后的出路,却从不曾认真。对莫言歌那一番话,也只是推搪之词,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开始考虑,要不要真的做安以晴,做他的妻子,和他共度一生呢? 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一个安稳和乐的家,不就是一个女人所希冀的吗? 捂着自己的胸口,听着那里的心跳,她知道,自己开始心动了。 “阿牛哥哥,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呢?” 莫言歌一怔,那清澈的眸,如水晶黑玉,那修长的睫毛,如蝶翅阴翳,那微颤的唇,如樱点朱,就那样盈盈地对着他,似乎有些从前所有没有的东西,令他心中微微震颤,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雪娃娃,那时候,她刚刚学走路,他站在她的前面,对她伸出双手,笑着看着她,等着她慢慢走近。 那时候,她也是用这般纯净的眼神,看着他。 只可惜,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这般的眼神,再相见,她已是刁蛮任性的少女。 “我的妻子么?”莫言歌看着她,心头微微迷茫,想着,慢慢地道,“不用很美,不用很聪明,不用很有才学,只要,她想做我的妻子,能够与我好好相处,能够好好地与莫安他们相处,能够让家里和和乐乐,能够一直陪着我,就够了。” 慕晚晴忽然想起在电视上看得那些结婚誓词来。 “XXX,你是否愿意娶xxx为妻,与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 曾经,她觉得这些结婚誓词又肉麻又无聊。 然而,现在听着莫言歌这番话,才恍然醒悟,这些,原来是心底的期盼。而莫言歌,已经对着他的妻子说了“我愿意”。 那么,慕晚晴,你愿意吗?你愿意嫁给莫言歌为妻,与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吗? 慕晚晴,你愿意吗? 慕晚晴凝视着眼前的人,依然难以决断,想了想,又问道:“阿牛哥哥,你会打你的妻子吗?” “无缘无故的,干什么打人?”莫言歌有些失笑,随即想起那次香园的军棍,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霾,“那次,对不起!” 那就好,莫言歌毕竟是武将,她可不想生活在家暴之中。“阿牛哥哥,你会娶妾吗?” 莫言歌想了会儿,答道:“不会,除非万不得已。” 不错,虽然还有个但书,但对于一个封建王朝的王爷,他已经算好的了。慕晚晴又松了口气,接着想问些什么,一时间却又想不起该问些什么,忽然笑了笑,说道:“今天就先问到这,等我再想起别的问题,再问你!好了,阿牛哥哥,我愿意试着做你的妻子,以后请多关照!”说着,嫣然一笑,竟然忘情地伸出右手,想跟莫言歌来个握手礼。 莫言歌一怔,但那句“我愿意试着做你的妻子”却是听懂了,顿时大喜过望:“那就说,我今晚能够——” “不行!”慕晚晴立刻黑了脸,见莫言歌无措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阿牛哥哥,我承认,我有一点心动了,可是,还没有到能够跟你同床共枕的地步,最多也就到这个阶段而已!” 莫言歌惑然“什么阶段——” 话音未落,慕晚晴已经上前,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顿时脸上一红,云霞飞升,转身跑开,巧笑嫣然,脆铃般的声音远远传来:“就是这个阶段,如果你想再进一步,就继续努力吧!” 莫言歌怔愣地摸着唇,回想着方才那温柔而甜蜜的触感,顿时有些痴了。 016章 亲错了....... 慕晚晴本就是坦率直爽的人,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就绝不会刻意遮掩,肆意放纵本就萌动的心思,只要有空便腻着莫言歌,一时高兴开心,牵手拥抱,乃至亲吻,只由着心意来,常常被总管下人撞见,莫言歌终究是古人,还有些忸怩羞涩,但见慕晚晴柔情蜜意,却也不忍拒绝,便由得她嬉闹,也不约束。 既有了心,莫言歌自然对慕晚晴更多关注,衣服首饰,簪环日用,流水介地往香园送过去。 一时间众人都知道,王爷和王妃重修旧好,恩爱逾重。 这一日,不只是有人提点,还是莫言歌当真开了窍,居然派人送了十来盆兰花到慕晚晴的房间,绿叶白花,还沾着些许露珠,幽幽绽放,染得整个屋子都幽香弥漫,平添几分山林的清幽。 女孩子天性爱花,慕晚晴也不例外,一见就十分喜欢。 赏玩了许久,又对着兰花傻笑了会儿,想起莫言歌的心思,慕晚晴不禁心动甜蜜,忽然跳起来,跑出香园,正巧遇上总管莫安走来,伸手拉住,撒娇道:“总管伯伯,王爷在哪里?” “应该在书房吧!”莫安知道两人感情渐好,也觉欢喜,笑眯眯地道,“刚刚来了贵客,正在书房候着王爷呢!” 听了书房两个字,慕晚晴便一溜烟地跑没了人影儿,压根没听见后面的话。 书房在靠近前院的地方,或者是因为时近中午,院内也没人把守,只有几丛绿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倒更显幽静。 慕晚晴有心给莫言歌一个惊喜,正合心意,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放眼环顾,却见外间寂寂,一缕檀香从香炉中悠悠飘升,弥散开来,清心宁气。里间是十余架书架,堆着厚厚的书册,刚转过一架,便见前方书架旁逸出半边身影来,只露了背,似乎正在持书观读,除了莫言歌还会有谁? 这家伙怎么看起书来?难不成又是...... 想起上次的妙句,慕晚晴心中暗笑,亏他能找出那么两句诗来,偏偏连在一起还通顺得很,这次不知道能整出什么妙句来?想着,抿嘴偷笑,悄悄地过去,猛地从背后抱住了他,在他侧脸上一吻,这才把头靠在他肩上,边往他手中的书看去,边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要不要今晚躬行躬行?” 那人微怔,轻轻挣了开去,微微侧头,淡淡道:“你做什么?” 声音如洞箫般轻柔细润,悦耳至极。 “你还害羞什么?”慕晚晴正待调笑,忽觉声音不对,定眼望去,只见那人修眉凤眼,眉宇间自凝着一股高雅清贵之气,分明是个陌生的翩翩公子,却哪里是莫言歌?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人,竟是出奇的俊美,用慕晚晴的形容说,那是绝对够格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了。可这会儿,她哪有心情欣赏美人啊?震惊悔恨还忙不过来呢! 怎么会这样? 管家伯伯不是说,莫言歌在书房的吗?怎么会是个陌生人? 哎呀,亏大了,也丢人丢大了!管家伯伯,你是坏人,你害死我了!她只顾着抱怨莫安,却不知是自己听话听一半。想起刚才的言行,慕晚晴顿时涨红了脸,跺着脚,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抬眼看见那人似笑非笑的模样,情急之下,大脑一片空白,只瞧着他干笑着。 “嘿嘿嘿嘿......” 那公子同样抱以一笑,勾魂摄魄,还是不说话,含笑瞧着她。 “那个......那个......有句话不知道公子听过没有?叫做——嘿嘿......”慕晚晴干笑着,眼神私下飘散,忽然转身,以百米赛跑地劲头朝着门口跑去,“三十六计走为上!” “站住!”背后传来淡淡的声音,不高,却很有威严。 傻瓜才站住!慕晚晴撇撇嘴,努力地奔跑着,把自己想像成刘翔,想像成博尔纳,想像成自由翱翔在天际的飞鸟,我跑,我飞,我——我咋这么重呢?怎么就跑不动呢? 感觉有什么东西拉着自己,慕晚晴回过头,疑惑地望着某人。 那公子嘴角含笑,朝着她侧边挑了挑眉。 慕晚晴疑惑地望去,顿时大晕——她的腰带不知何时挂在了书架上,绕了好几圈,怪不得她怎么跑都跑不动呢?不过,还好她今天打的是如意结,够结实,要换了蝴蝶结,一跑跑松开,那她就得上演古代版脱衣舞了。 正暗自庆幸,忽然想起眼前的难题,顿时又一阵干笑,引开他的注意力,暗中又扯动腰带。 该死,怎么扯不开啊?她想着,心中烦躁,加大了劲儿。 那公子也不说话,微笑着,瞅瞅她旁边,再瞅瞅她,叹息着,眼露同情。 慕晚晴怔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高大的书架在她刚刚那阵全力奔跑下已经摇摇欲坠,再经她刚刚那阵折腾,重心失衡,朝着她倒了过来—— “啊——” 慕晚晴惊恐地喊着,竟然忘了闪躲,只下意识地抱住头,眼看着那厚厚的书册已经快要砸到她头上,忽觉手臂一紧,已被人拉扯过去,一时没站稳,踉跄两步,倒入一个温暖的怀中,就听的身后“轰”的一声巨响,书册横飞,尘土四扬。 还好,没砸着,还好,这书架不是一架挨着一架,不然,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来,这书房算给她毁了。 “现在,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了呢?” 017章 太子楚筝 慕晚晴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别人怀中,急忙挣脱开来,往后一退,弯腰正要解开挂着腰带,再度逃跑,却见一双湖蓝绣花的靴子慢慢走近,不偏不倚地踩在地面的腰带上,顿时神色一僵,身子一僵,木然抬首,对上那张妖孽般的容颜,尴尬一笑。 那人也微微一笑,俯身,瞧着她,神情似缓和,却有着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你是什么人?” 慕晚晴脑筋急速旋转,片刻间已经打定主意,雷锋叔叔说得好哇,做“好事”不能留名,尤其是像今天这种好事,更是绝对绝对不能留名!于是,她立刻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奴婢是府里的丫鬟,贵客恕罪。” 听清楚了啊,是丫鬟,不许找王妃的茬! “丫鬟?”那公子审视着她,好看的眉眼轻佻地扬起,“怎么,这是忠勇亲王府最新待客之道么?” “奴婢不知贵客驾临,以为是王爷在书房......”言外之意就是,我把你错认成莫言歌,你最好别再自作多情了!至于一个丫鬟以为王爷在书房,偷溜进来,又有那些举动,想做什么,你自己想去吧! 反正,是府里的“丫鬟”! “原来是想攀高枝儿啊!”那公子微微一笑,站起了身,“不过,你家王爷这根高枝儿不大好攀,就连青阳公主也攀得艰难,你个小丫鬟,恐怕更难了!我见你倒也有趣,不如,来攀我这根高枝儿吧!不是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么?那就来躬行躬行,如何?” 切,还没我家言歌高,你算哪门子的“高枝儿”啊? 慕晚晴撇撇嘴,脸上作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诚挚无比地道:“奴婢一时念起,才作出这等荒谬之事,以至于错认他人,想来是老天降下的惩罚,责罚我痴心妄想,走邪门歪道,因此,奴婢诚心悔过,顿时大彻大悟,决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好好工作,天天向上。公子一片好意,奴婢只有辜负了。” 那公子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明知她话语不尽不实,却也不拆穿。 “你这丫头,倒是越发有趣了,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慕晚晴的手一直背在后面,暗暗地解着腰带,正好已经解开,心中暗暗欢喜,用手握紧,见那公子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双手用力一拉,那公子不曾防备,只觉脚下一滑,失了重心,“哐当”一声栽倒在地。慕晚晴对他做了个鬼脸,道,“哼哼,想知道姑奶奶我的名字,下辈子吧你!”说话声中,已经一溜烟没了人影。 “哎呦!”那公子捂着磕到的脑后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一个青衣瓜帽的小厮正巧进来,便往外瞧着边道:“哎,太子殿下,奴才刚才跟一个女的撞了个满怀,隐约看着像是上次在酒楼巧辩铜钱的那位姑——哎呦,我的太子殿下,你怎么摔了?要不要紧?奴才这就去请太医。”说着就要往外跑。 背后一声断喝:“回来!” 这公子自然就是太子楚筝,今儿有事到王府来,却没想遇上这么个莽撞的丫头,偏偏又有趣得紧,忍不住想要逗逗她,原本满腔满腹的怨怼,顿时烟消云散。这会儿听舒砚说,正是上次在酒楼那个女子,不觉一怔,秀雅的眉微微挑起,遂站起身来,走到外间,透过窗户朝外遥望,却早不见那女子身影,道:“我没事。言歌呢?” 舒砚答道:“奴才刚刚去请了,莫王爷这就过来。” 说话声中,莫言歌正好踏门进来,见楚筝不住地向窗外看,顺着看了眼,却只见庭院中绿竹轻摇,不觉一怔,笑问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楚筝轻轻拍打身上沾染的尘土,收回了目光,微笑道,“言歌,你府上的人,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有趣啊!” “你来难不成就是研究我府上的人?”想起上次楚筝管他要慕晚晴的事情,虽然是一场误会,而后楚筝也不曾再提起,莫言歌心中却总有些不舒服,转眼瞧见楚筝雪白的脖颈上有着淡淡的淤青,不觉一怔,道,“你那里是怎么了?难不成有人敢对我们太子殿下动手么?” “没什么,遇上一只不怎么温顺的小猫,被抓挠了下,不打紧。”楚筝提了提衣领,遮盖住颈部的淤青,淡淡笑道,“太子又如何?敢对我动手的人多得是,我又算什么了?” 见他这幅模样,莫言歌便知情由:“刚从皇宫出来?” “你以为呢?”楚筝敛起方才的轻松,冷冷一笑,“京兆府府尹那个差事,我原举荐了李举贤出任,九弟举荐原隶州刺史闵安泰,父皇准了他的。” 莫言歌皱眉道:“论才能人望,李举贤都比闵安泰强上百倍,难道皇上不知道么?” 楚筝冷笑道,“他可有什么不知道的?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不过是为了驳我的面子罢了!” “你也不必太在意了,好在李举贤是个实诚人,知道你是尽了力的,也不会埋怨你。”莫言歌素知他们父子不睦,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你刚刚心情倒还不错,我原本以为会瞧见一个黑脸包公呢!” “我不是为的这个,我就是气不过。”说到这,楚筝不禁微微一笑,道:“本来确实满肚子火过来,准备找你撒气来着,不过,遇上了个有趣的人儿,也就消了。就随着九弟闹去罢,除非父皇真想京兆府民不聊生,纷扰京城,否则,早晚他还是得用李举贤,我就瞧着,看他怎么收场?对了,我出来前,隐约听见九弟跟父皇说,过几天是九弟的寿辰,要你携王妃入宫赴宴,所以来给你提个醒儿。” 018章 钦封的草包 七月二十是九皇子楚笙的寿辰,楚笙乃秦妃所生,素得皇上宠爱,因此,皇上亲自为其在皇宫做寿,诏令官员携内眷入宫为其贺寿,尤其特意点了忠勇亲王王妃的名,慕晚晴奉召于申时随着莫言歌入宫。皇宫建筑于大处恢弘庄重,于小处细腻雅致,远望近望,略望细望都是景致,加上秦妃寿诞,处处张灯结彩,将秦妃的长钦殿装点得越发热闹繁华。 时辰未到,众贺寿的人三三两两地候在外院,凉亭边,长廊边,或坐或站,各自攀谈,纱裙羽裳的女眷们莺歌燕语,钗来鬓往,衣袂飘香,个个人比花娇,更是赏心悦目的一景。 慕晚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又是新鲜又是好奇,一路上又说又笑,兴奋异常。 携着她的手,望着那张灿烂姣好的容颜,莫言歌宠溺地笑着,心头漾溢着淡淡的柔情, 就在这时,慕晚晴瞧见远处有丛开得极鲜妍的花簇,一时心喜,甩脱了莫言歌的手,提着裙子就跑了过去。骤然失了手心的温暖柔软,莫言歌不觉心中一突,若有所失,连忙道:“小心些!” 身后的秦怀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莫言歌瞪了他一眼,侧身在一旁的长廊边坐下,追逐着那道轻盈灵动的身影,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迷茫。这些日子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安以晴虽然淘气爱闹了些,但性子却单纯可人,对他又不避嫌疑,亲昵异常,与之前大相径庭,使他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甜蜜温馨,短短月余,便陷入温柔乡中,难以自拔。 只是,安以晴性格骤变,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总令他心中隐隐的不安。 而且,她也一直推却着不肯与他同房...... 远处,慕晚晴伸手摘花,忽然一缩,神情微露痛楚,莫言歌急忙赶过去,拿过她的手,只见葱白似的指尖上,一滴血珠如花般殷红,不由得一阵心痛,连声问道:“疼不疼?”不及细想,就将那手指放入嘴中,轻轻吸允着。 秦怀扬轻轻咳嗽着,慢慢走了开去。 慕晚晴心中既喜且羞,白了秦怀扬一眼,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来,忸怩道:“没事没事,就是给花刺扎了下,不要紧的!” “那就好,那就好!”莫言歌也觉得失态,讪讪地道,转眼瞧见花丛中有一朵红艳艳得开得极好,伸手摘了下来,递过去,道,“不就是一朵花么,犯得着这么急吗?还扎了手指,太不小心了些!” 望着他递过来那朵花,慕晚晴忽然脸上一红,随即嫣然而笑,眼神如星子般灿然。 这个笨蛋,一定不知道这是什么花,更不会知道这花的寓意——红玫瑰,它的花语是热烈的爱恋,而一朵红玫瑰,寓意“你是我的唯一”。虽然是无意而为,不过.......算了他的吧! “我们到旁边凉亭坐坐吧!” 如此良辰,如此佳景,慕晚晴忍不住想要找个寂静的地方谈情说爱,正巧看见前方一座凉亭里空无一人,便起身,拉着莫言歌的手跑了过去。就在二人入亭的当隙,四五个身着官服的年轻人忽然从旁斜跑进来,坐在凉凳上,故作悠然地摇着折扇,神情倨傲,斜乜向莫言歌的眼神里却带着几分鄙夷。 瞧见这几人,莫言歌神色一凝,颇带了些寒意。 其中一人约莫二十二三的模样,相貌倒也算清秀,只可惜,眼神带着些浑浊,神色不正,显得猥琐下作,看见慕晚晴的艳色,他眼中掠过一抹亮色,随即轻浮地笑道:“忠勇亲王,你要想进这亭子,且先说出这匾额的来由寓意再说。” 一腔兴致被扰,慕晚晴本就恼怒,又听他语调不恭,更是气恼,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故作潇洒地轻摇折扇,傲然道:“我乃是上届的第九名进士,秦密联是也!” 慕晚晴竖眉道:“一个小小的进士,也敢对王爷这般无礼?” 秦密联见她艳色照人,馋涎不已,见她恼怒,连忙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亭子乃是当年皇上考校我等数人时的场所,考完之后,皇上龙心大悦,亲自为此亭题匾,以纪念此事,并说,此亭乃我等写照,只准我等进入,并说,如果他人想进,需得先说出这匾额的来由及寓意,方能进入。” 慕晚晴一愣,稍稍后退几步,抬头,果然见凉亭上悬一匾额,上书“竹苞”二字,龙飞凤舞,潇洒异常。 “这‘竹苞’有什么寓意?” 见她不解,秦密联忙讨好地道:“这二字出自《诗经·小雅·斯干》中“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句,人们常以“竹苞松茂”颂扬华屋落成,家族兴旺。皇上以此匾额意寓我等,乃是金口玉言,昭示我等必将家族兴旺,天恩煌煌,实在令我等不胜感恩!” 慕晚晴狐疑,只是这么简单么? 旁边正巧秦怀扬走来,闻言,似笑非笑地道:“各位做了四年进士,也不曾派用,果然家族兴旺!” 秦密联等人是秦妃的娘家人,恩科之际,由九皇子主考,得中进士,之后又由九皇子举荐为官,皇上甚是看重,亲自考校,便有了题匾赐亭之事,可见龙心之悦,但皇上之后却丝毫不提委派之事,在吏部挂了个候补的名头,已经四年之久,正是心腹之疾,现在被秦怀扬揭破,顿时心痛如搅,怒道:“你——” 莫言歌神色不豫,携了慕晚晴的手,道:“我们去寻别的地方罢!” 慕晚晴不愿拂逆,依言离去,临走前仍忍不住最后望了眼匾额,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想想秦怀扬的话,越发肯定,顿时忍俊不禁,指着秦密联几人,笑不可遏。 众人见状,都不禁疑惑。莫言歌低声道:“怎么了?你笑什么?” “秦公子等人才学丰富,才知道什么竹苞,什么松茂,我一介女子,目不识丁,放眼看去,也只是瞧见了四个字而已!”慕晚晴忍了笑,指着匾额,一字一字道,“个个草包!依我看,这亭子未必是皇上赐给你们的,不过,各位公子到真是货真价实的钦封草包,各位草包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说着,装模作样地福了福,笑意宛然。 019章 水莲花 秦密联等人听了这话,细想竟觉得有理,脸顿时涨得通红,瞧瞧匾额,再瞧瞧莫言歌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而有了“个个草包”这个注释,更不好再在这亭子里呆下去,跺了跺脚,恨恨离去。 方才几人对峙,早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 莫言歌身为忠勇亲王,众人自然识得,而两年前,忠勇亲王拒了青阳公主的婚事,自娶安以晴为妻,是京城众所周知的轶事,加上安以晴深居简出,不曾见过外人,京城众人对其竟是丝毫不知,便更添了好奇心,难得今天忠勇亲王携了王妃入宫,又有了这“竹苞”之故,纷纷注目,心中暗自评论。 见引起众人关注,莫言歌忙携了慕晚晴离去。 方才之事,秦怀扬最是开怀,走了一路便笑了一路,边道:“难得瞧见秦密联他们张口结舌得说不出话来,这些人才学不见多少,倒是个个嘴皮伶俐得很,整日抓着王爷不同诗词来说道,折辱人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却在王妃这讨了个没趣,正是活该!好一个钦封的草包,王妃解得好,替王爷出了一口恶气!” “这些人?”慕晚晴倒疑惑了:“很多人欺负王爷么?” 莫言歌不欲在这些事情上纠缠,扫了秦怀扬一眼,正要说话,却被慕晚晴瞪了回去,只能苦笑。 秦怀扬趁机道:“王妃你不知道,如今有一帮人最是可恶,讲究着出身家世,又仗着自己读过几本书,会几句风花雪月,便天天念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整日里拿王爷出身贫寒,不通诗词做文章,处处刁难。偏生王爷不善言辞,若是拿着王爷的名号,经那些人嘴一传,就又成了仗势欺人,飞扬跋扈。” 慕晚晴一怔,对莫言歌道,“有这种事情?” 莫言歌叹了口气,道:“谁有那工夫,整天跟他们磨嘴皮子去?” “这你可就错了,这些人,你越是忍着,让着,他们就越不知进退,越发嚣张,总要找个机会给他们个教训,才知道收敛。”慕晚晴双眉一扬,明眸中顿时闪烁着湛湛的光芒,道,“秦怀扬,赶明儿你把这些人列个名单出来,王爷没工夫跟他们磨嘴皮子,可是我有,你们看着,我非得一个一个地找回场子不可!” 秦怀扬击掌道:“对,我同意王妃的话!” “你惟恐天下不乱是不是?”莫言歌瞪了他一眼,转头缓了口气,对慕晚晴道,“不用的,没什么打紧。” “用的用的!”慕晚晴挽起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怀里,听着那有力地心跳声,道,“你是我的丈夫,我当然要护着你,不许别人欺负你!” 莫言歌武艺高强,戎马半生,纵横沙场,素来只有他救人,护人,没想到今天却被一个娇娇怯怯的姑娘说要护着他,偏生又说得理所当然,透着浓浓的情意,只觉得心中涌起百般滋味,神思恍惚,一时间无话可回,之能握紧了她的手,道“你这丫头!” 木讷内敛如他,这一句话,已经是难得的柔情外露。 慕晚晴自然知道,心中柔情缱绻,没说话。 这当会儿,真正是无声胜有声,就连空气似乎都弥漫着柔软的情意,熏人欲醉。 靠着那坚实的胸膛,慕晚晴心中忽然浮起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这一刻的柔情,究竟是真正因为的她,还是因为她是安以晴,是忠勇亲王的王妃,莫言歌的妻子?如果换了别的女子是他的妻,是不是也会被他这般对待?如果她不是安以晴,不是他的妻,那今日的事情,他又会怎样待她? 忽然,一个太监匆匆过来,对着三人行礼,随即道:“忠勇亲王,您可来了,皇上宣您进去呢!” 莫言歌认得这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李公公,忽然想起前几日楚筝说的话,心中顿时有些不自在,神情冷凝下来,点点头,转身,替慕晚晴撩了撩刚刚散落下来的几缕青丝,叮嘱道:“你先在院子里呆着,别乱跑,也别理会旁人,我去去就回来。” 听他语调郑重,慕晚晴乖巧地点点头。 唉,这皇宫真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难得木头一样的阿牛哥哥柔情外露,却先有秦密联等人扫兴,这会儿干脆来人把男主角叫走,这算什么?什么事儿非得这时候叫人去,真会搅事儿! 就在这时,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走了过来,对着秦怀扬福了一福:“秦公子。” 那女子形容极美,细眉细眼,肤白如玉,有着一股天生的幽静,站在那儿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仕女一样,声音更是如莺啼燕语,娇柔婉转,如水般柔软,却又清亮无比,字字清晰,入耳怡然,只是衣着普通,不像是官员的家眷。 瞧见这女子,秦怀扬不觉一怔,道:“原来是水姑娘!” “正是,奴家奉命入宫献艺,为秦王贺寿,不想却遇见了秦公子!”说着,那女子转身又对着慕晚晴一福,水一般的眼波微转,将她打量一番,恭恭敬敬地道,“这位想必就是忠勇亲王王妃了吧?奴家刚刚过来,一路听着人们议论,说王妃貌美如花,又聪颖明慧,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常人。奴家水莲花有礼了。” 水莲花,慕晚晴微微皱起眉,这个名字倒有些耳熟。 “水姑娘是京城名角,唱功精湛,素来为人称道。”秦怀扬知道慕晚晴必定不识,遂解释道,又转身对水莲花道,“不知道水姑娘此次入宫,要献上什么剧目?我等又有耳福了!” 听他这么一说,慕晚晴倒想起来了,那次莫言歌带她去听戏,就是这位水姑娘的曲目,只是没想到戏台上浓墨重彩的旦角,私底下竟是如此的文静幽婉,没有分毫的风尘之气。看样子她跟秦怀扬颇为熟识,尤其,那水一般的目光每每扫过秦怀扬,便荡起一圈涟漪,倒像是另有深意,慕晚晴瞧着两人,心中只管好奇。 秦怀扬被她瞧得尴尬,借着折扇的遮掩白了她一眼。 水莲花似乎也额觉出唐突,粉面微红,柔柔软软地道:“都是些寻常贺寿的曲目,不值一哂。” “怎么会呢?”秦怀扬拱手,笑道:“所谓大家,便是从寻常处觅得独特,越是普通便越见功底,再寻常的曲目,以水姑娘的天籁之声唱出来,也就有了它的独特之处。” 瞧着秦怀扬白衣翩翩,从容自若的模样,水莲花眼眸迷蒙,袖中纤指微握,鼓起勇气,道:“秦公子谬赞了。倒是先前试唱时,秦妃娘娘错爱,特意恩典,许我选了自己爱的曲目唱来,奴家斗胆,选了《提铃记》中的‘重逢’,届时还请秦公子指点一二。” “提铃记?”秦怀扬微怔,“秦王寿宴,唱这个只怕不好吧?” “多谢秦公子关心,只是......”水莲花咬咬唇,眼眸微垂,仿佛有着千般的心事,却半句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奴家就要离了这梨园之地了......” “哦,是吗?”秦怀扬微觉惆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 吼吼,被她逮住了哦!瞧着两人模样,慕晚晴暗笑,原来秦怀扬还有这么个红颜知己,怪不得喜欢去听戏,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待会儿有空,一定要好好拷问拷问。眼见这会儿两人欲语还休的模样,她轻轻一笑,识趣地避开了。周围人潮如海,却个个不识,慕晚晴不免有几分失落之意,却也没想上前攀谈,只怕生起事端,正好瞥见旁边有个小小的偏院,曲廊石桌,种着一池荷花,几株桂树,倒是幽僻寂静,便走了过去。 谁知,刚刚坐下,便听得一道慵懒的声音道:“咦?这不是忠勇亲王府上的丫头么?” =====世界上最悲催的人是谁?是某梦我!!!!呜呜呜,用的txt,却忘了保存,结果,码了好几个小时的字就这样没了,重码一遍,直接码得原来的感觉都没了,呜呜呜..............昨天欠的那一更,只好明天补上了! 020章 妖孽兄妹 闻声,慕晚晴身子一僵,慢慢地转过头,长廊深处,一男子斜倚朱栏,金冠蓝衣,镶银腰带,左肩及右衣角绣着朵朵白莲,手握折扇,模样慵懒而随意,如玉的脸上浓眉斜挑,凤眼微眯,朱唇轻勾,浅笑怡然,斜乜着慕晚晴的眼神中带着丝丝异样的光芒,美如妖孽,正是景华王朝的太子楚筝。 慕晚晴巧笑嫣然,起身,似乎准备行礼,忽然转身就往外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 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楚筝不急不忙,轻轻地拍了拍手,慕晚晴直觉眼前绿影一晃,两个身着侍卫服色的少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挡在她的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偏院的门。 转回头,瞧见那双含笑的眼眸,慕晚晴好像刚看见楚筝一样,嫣然一笑,道:“呀,原来是公子你啊,没想到你也受邀来赴宴啊,真巧!” “是啊,真巧。”楚筝不自觉地轻扬嘴角,“怎么,你这丫头不该跟我行礼么?” 慕晚晴无奈地跪下,没多少恭敬意味地磕了个头。 俗话说得好,说了一个谎,就要再说一百个谎去圆,她现在倒好,是当初磕了一个头,现在就得再磕一百个头去圆。 “起来吧!”瞧出她的不恭敬,楚筝却也没计较,走到她跟前,坐下:“知道我是谁么?” 慕晚晴立刻摇头:“不知道。” 事实上,那次乌龙过后,她曾经向莫安打听过,知道眼前此人是景华王朝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这当会儿是万万不能承认的,万一待会儿不小心得罪了,还能辩说不知者不罪是不是? 楚筝笑道:“不打紧,我来告诉你好了,我叫楚筝,是当今太子。” “是,太子殿下!”慕晚晴撇撇嘴,被看穿了! “这会儿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楚筝轻笑着,手中折扇一挥,“哗”的一声展开,轻轻扇着,装似漫不经心地缓缓道,“我跟言歌交好,他府上的丫鬟名字我倒也略知一二,或者听过你的名字也说不定。对了,也许你不太清楚景华王朝的刑律,如果意图欺瞒太子,按欺君之罪,罪属大不敬,按律当斩。” 恐吓,红果果的恐吓! 这只不老不小的中狐狸,慕晚晴何尝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心中暗骂,脸上却笑颜如花:“奴婢名叫絮儿!” 絮儿,俗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你就为主献名一回吧! “絮儿是吧?”楚筝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悠悠然道,“上次见你,你是准备攀你家王爷这根高枝儿,今儿就出现在皇宫,看起来你是攀上了啊?有什么经验,讲来听听如何?” “太子误会了!”慕晚晴干笑着,随口道“奴婢说过了,经过上次的事情,奴婢大彻大悟,立誓痛改前非,于是放下邪念,就立地成佛了,竟让王妃看中了我,把我留在身边,日夜伺候着。奴婢想,老天爷一定是感觉到了奴婢的诚心,所以有此际遇,让奴婢日日得见王爷,以此来考验奴婢的诚心。” “哦?”楚筝忍着笑,道“结果呢?” 慕晚晴神色凛然,一本正经地道:“奴婢跟随王妃,亲眼见其貌美如花,温柔贤惠,大方得体,聪明伶俐,与王爷正是天赐姻缘,佳偶天成,两人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再插不进去第三个人,奴婢至此彻底死心,更对王妃死心塌地,决定生死追随,于是,今天王妃来到皇宫,奴婢也就跟着来了。” 楚筝终于撑不住,一手指着慕晚晴,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你.......你......” 慕晚晴故作关心地道:“太子小心,别岔了气儿!” 她不说还好,一说,楚筝倒真的笑岔了气儿,一时咳嗽腹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你这丫头从哪蹦出来的?这么伶牙俐齿,一口话儿跟炒豆子似的,竟叫本太子一肚子的火气都笑没了。赏你个东西吧!”说着,解下腰间的玉佩,扔了过去。 那玉佩是一整块儿的羊脂白玉雕成,正面刻着九龙花纹,反面刻着一个“筝”字。 慕晚晴反复看着,又举起,对着西斜的夕阳望着,只见玉质通透,在斜晖下隐隐有光晕流动,忍不住问道:“值多少钱?” 正笑着的楚筝闻言几乎气结:“你很缺钱吗?” 慕晚晴干笑道:“有点。”其实,是非常缺钱,慕晚晴也好,安以晴也好,都是分文不名,虽然有个王爷丈夫,可是她不懂景华王朝的婚姻法,也不知道她能分到莫言歌多少财产,以后有时间得研究研究。 正说着,忽然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仿佛秋日里最后一片离树的落叶,带着深重的忧伤。 慕晚晴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从长廊深处袅袅而来,上身穿着五彩绣金凤的对襟罗衫,下身是曳地的褶皱白绫长裙,外披着一件金丝镂织的罩衣,如风扶弱柳般走了过来,待到走进,才发现这通身的金碧辉煌却也遮不住那绝色的容颜,精致的瓜子脸,嫩白如脂,瑶鼻细眉,朱唇若点,一双翦水双眸似乎蕴含着无限哀愁,淡淡扫来,轻声道:“太子哥哥原来在这里。” 太子哥哥?那这个女孩是公主了? 果然,楚筝站起身来,笑道:“青阳妹妹。” 如果说美丽是一种罪孽,这位公主显然已经罪无可赦;如果说帅是一种过错,这个楚筝太子已经错得不能再错,这就是一对“罪过”兄妹,妖孽啊!慕晚晴暗自感叹,只是,青阳这个名字,似乎也有点耳熟......只是,一时也想不起来。 楚青阳袅娜走来,慢慢坐下,扫了眼慕晚晴,轻柔地道:“太子哥哥,这是谁?” 楚筝忍笑道:“这是忠勇亲王府的丫鬟。” “哦?你是忠勇亲王府的人?”楚青阳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小巧的樱唇动了动,神情顿时有着万千的欲语还休,半晌方道:“莫哥哥.......我是说忠勇亲王,他......还好吗?” 这样美的公主,这样的语调,莫哥哥.......慕晚晴顿时心中一凛,立刻警戒了起来。 021章 情敌楚青阳 “王爷他很好!” “是么?那就好。”楚青阳轻轻地道,言语中有着无数的唏嘘感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王妃......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基本能确定这位公主对莫言歌有觊觎之心了,否则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慕晚晴脑海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顿时记起一事。记得她第一次爬墙出府去玩,醉仙楼的小二说过,当年,皇帝想要把青阳公主嫁给莫言歌,却被拒绝,再后来,莫言歌就娶了安以晴,难道说,彼青阳公主就是此青阳公主? 不是吧? 没搞错吧? 不是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吗?怎么两年了,这公主还记挂着她家莫言歌呢? 想到这里,慕晚晴油然升起敌意,瞧着楚青阳,面不改色地道:“我刚刚说了,貌美如花,温柔贤惠,大方得体,聪明伶俐,任哪个女人瞧见了都要自惭形秽,与王爷正是天赐姻缘,佳偶天成,两人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山盟海誓,已经定下了白头之约,生生世世不离分,绝对不会有第三者插足的!” 楚筝嘴一咧,几乎要笑出声来,转过头去,再转过来时,神色已经温淡如常。 楚青阳神色一滞,直直瞧着慕晚晴,随即缓去,低声道:“是么?若如此,我.......”说着,眼睑半垂,已经有泪雾涌了上来,楚楚动人。她微微扬起曲线优美的侧脸,低声道,“太子哥哥,我想单独跟这位姑娘说些话,可以吗?” “当然。”楚筝耸耸肩,洒然离去。 寂静的院落里只剩二人,喧嚣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一门之隔,倒像是两个世界。 慕晚晴心中暗恼,只坐着不说话。楚青阳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慢慢走到荷花池边,坐在边沿,垂着眼,望着碧水中的朵朵莲花,声音轻柔而悲哀:“你既然是忠勇亲王府的丫鬟,也许知道我,毕竟,当年赐婚被拒一事天下皆知,我楚青阳从此名满天下,被万千人等嘲笑讥刺。” 毕竟,一个弱龄女子被拒婚,终究是件耻辱的事情,何况,她还是尊贵的公主,何况,此事还天下皆知。 想到这,慕晚晴叹了口气,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十七岁还待字闺中,拒婚之事天下皆知,被人嘲笑,其实我都能忍,只是,”楚青阳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声音飘渺而虚幻,仿佛轻烟,风一吹便会消散,“我真正难受的是,我那么喜欢的他,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听这话,青阳公主倒是对莫言歌颇有情意,慕晚晴越发郁闷,难不成他们有一段? “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喜欢他,再也没有改变过。你一定觉得我不知羞耻,可是.......”仿佛知道她的疑问,楚青阳微微侧首,仰头望天,美目中泪意盈然:“当年父皇带我们几兄妹出京游玩,在青州遇上反贼煽动灾民暴动,我和太子哥哥跟父皇的銮驾失散。为了躲避反贼,越躲越远,如果不是遇上当时正带兵的他,我们只怕早就死了。他护送我们回京,屡遭反贼冲击,每一次,他都挡在我的身前,宁可自己受百样伤,也不肯让我流一滴血,一路下来,莫哥哥他为我挡了三百零二刀,为我受了二百七十三处伤,我不是石头做的人儿,怎么能够不心动?” 想想那些刀光剑影,英雄救美,慕晚晴不自觉紧咬牙齿。 莫言歌,原来你还有这么一段风流旖旎的往事?哼,莫哥哥,想必就是那一路上叫下来的吧?该死,你给我等着! “既然这样,皇上又下了旨,为什么他不娶了公主你呢?”娇脆的声音中颇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他虽然书读得不好,可是,确实一个铁骨铮铮的君子,为了守约娶了指腹为婚的王妃。”楚青阳低低地道,“他说我是公主,不能委屈给他作平妻,其实,他不懂我的心,我那么喜欢他,不要说平妻,就算是妾,我也愿意忍受。只要能够陪着他,洗手调羹,添减衣物,万事能让我参与进去,我就很满足了。” 慕晚晴的脸一下子黑了,听她的意思,倒像是莫言歌对她也有情,只是碍于婚约才娶了安以晴? 不过,照莫言歌那混蛋性子,倒不是做不出来这种笨蛋事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说到这里,楚青阳像是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从袖中取出手帕,拭泪道:“真是的,竟然在你面前失态了,我只是.......我只是一个人憋得太久,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你别笑我。我......”说着,忽然又是一阵心酸,泪珠如雨,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深吸口气,道,“刚刚听你说,他跟王妃很好,我就放心了。” 像是难以控制情绪,她侧过头去,纤细的肩头轻轻耸动着。 美人落泪,本该上前安慰一番,可是,听着刚才那些情深意重的话,慕晚晴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涌上来,烧得她坐卧不宁,非要找莫言歌问个清楚不可。想到这里,她霍然起身,朝着院门走去,却在经过荷花池旁边时被人拉住。 楚青阳仰头,恻然地望着她,道:“姑娘,你们王妃能不能容下我?我不会跟她争抢什么,我只想离莫哥哥近一点。” “那是王妃的事情!”对于美人,慕晚晴一向很宽容,但是,觊觎她丈夫的美人,就不用太客气了,“不过,我看王妃跟王爷鹣鲽情深,多半没你的位置。”最好早点死心! 楚青阳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芒,轻声问道:“当真?” 慕晚晴瞪了她一眼,隐约觉得她眼神与先前有所不同,却一时又说不出来,随口道“当然是真的!” “既然如此,你莫要怪我!”楚青阳几不可闻地轻声道,翦水双眸中划过一抹阴狠之色,手松开慕晚晴的衣袖,忽然一声惊呼,翻身跌落荷花池中,水花四溅。 022章 危机 听了楚青阳这话,慕晚晴一激灵,瞬间便醒悟过来——这青阳公主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在忠勇亲王府书房倒也罢了,她在府里穿着随便,楚筝没认出她身份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次入宫,却是按着王妃的品格装扮,路上人人见了都知道自己是忠勇亲王王妃,怎么太子楚筝反倒认不出来?而刚刚见面,也没见楚筝有惊讶之色,只怕早知道她是谁,跟这青阳公主商议好的,先是诉说衷情,见自己不曾被打动,便又使出这阴谋来。 她这番落水,只怕是要诬赖是她推她下水吧? 种种念头在慕晚晴心中划过,虽繁复,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眼见着楚青阳已经身子已经浸到水里,不及细想,深吸一口气,也一个翻身跟着跳了进去,只觉得周身一凉,水中影影绰绰地瞧见楚青阳的身影,一把揪起,正要往水面送去,忽觉双肩被人抓住,只往水底压下去,抬眼一望,楚青阳美丽的脸庞跃然入目,隔着水,也依然瞧得清楚那眼眸中的憎恨和狠毒,与方才判若两人。 这女人好狠毒,居然要置自己于死地! 慕晚晴心中恼怒,瞧准地方,伸手按住楚青阳脖颈边的某处。她学法医,知道人的颈动脉管壁内有由迷走神经丛组成的颈动脉窦,能感受来自外界的按压刺激,从而反射性地抑制心脏跳动,只要找准位置,用一定的力度持续按压,片刻就能使人的心脏反射性停跳,继而休克死亡,在医学上,这叫做抑制死,即便是在科技发达的现在,也只能痛过排除法来确定是否抑制死,在这法医鉴证落后的景华王朝,更不可能检验出来。 只不过,这会儿还不能让楚青阳死! 没一会儿,楚青阳连身便显出痛苦之色,几欲昏迷,压着慕晚晴的手渐渐松了力度,慕晚晴冷哼一声,伸手抓住她的腰带,奋力往上送去。 刚刚楚青阳那一声惊呼,早惊动了众人,水面上传来一阵阵噪杂之声,不一会儿,楚青阳便被人拉扯上去。 慕晚晴却不急着浮出水面,咬咬牙,松开原本屏住的呼吸,顿时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口水,周身的土腥味涌入鼻中,几乎窒息,强自忍着,等到再有人伸手入池,连忙死死抓住,只听”哗啦“一声,身子一空,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已被人救了出来,双目一闭,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跌倒。 “以晴——” 院门边一声惊呼,随即一阵风拂衣袂的声音,莫言歌身形如风,已经抢掠过去,伸手扶住慕晚晴,见她面色苍白,气息微弱,顿时大惊,一连声地唤道:“以晴!以晴!以晴!你醒醒,以晴!” 笨蛋,有没有常识啊?溺水的人要先控出腹内喝下的积水啊! 慕晚晴心中暗骂,见指望不上莫言歌,不得已,只好自己弯下身,“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咳嗽不止。 莫言歌这才略略放心,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环视众人,在楚青阳身上略略一顿,眼眸中掠过一抹煞气,却对着刚刚赶到的秦怀扬怒喝道:“秦怀扬,我带你进宫来做什么的?怎么没有好好看着王妃?” 刚刚赶来的秦怀扬见状,也惊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楚筝上前一步,俊朗无双的脸上漾起一抹笑,道:“言歌你也别怪怀扬,原本是青阳淘气,坐在荷花池边玩耍,不小心失足落下,想必是忠勇亲王王妃救人心切,竟忘了自己不会水,就跳了进去,好在没什么大碍,倒是先换了这身湿衣服,免得着凉。” 听说是失足落水,又没出事端,众人便慢慢散了,楚青阳衣裳也全湿了,自回宫中去换衣裳。 莫言歌冷冷扫了楚筝一眼,古铜色的脸上尽是寒意,冷然道:“到底是以晴去救失足落水的青阳公主,还是有人推她下水的?我刚刚被人叫去,这边他就出了事儿,有这么巧么?” “就是这么巧,有什么法子?”楚筝耸耸肩,有些无奈地苦笑着。 他自然早知道慕晚晴的身份,也是故意单独留下二女说话,却没想到楚青阳居然设计陷害,意图诬赖慕晚晴,更没想到慕晚晴反应如此之快,跟着跳入水中,被人救起时又显得溺水状况比楚青阳严重,这样一来,任凭楚青阳怎么说,也不会有人相信是慕晚晴推她下水,相反,但凡知道楚青阳跟慕晚晴瓜葛的人见状,自然又会以为是楚青阳推慕晚晴落水。 这才叫各逞心机呢! 只是,青阳是他妹妹,他又能如何呢? “言歌,”楚筝忽然敛了笑意,神色郑重起来,沉吟了好一会儿,道,“依我看,你还是娶了青阳吧!” 莫言歌皱皱眉头:“为什么?” “你也知道,青阳素来得父皇喜爱,比我们这些儿子还疼,你娶了青阳,假如我将来有什么万一,楚笙要跟你为难,父皇看在青阳的份上,便不会太过责罚你,也算是一重保障。”楚筝淡淡地道,语调轻慢,似乎漫不经心,可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却折射出无限的悲哀和无奈,在一片繁花似锦中,分外使人悲伤。 “好好的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来?”莫言歌瞥了他一眼,“楚筝,你素来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要紧?你自己看看,”楚筝冷笑着,望着满院子的人来人往,恼怒而痛恨,“百官来贺,这是皇子寿辰该有的礼仪么?父皇的心,再明显不过,我这个太子,早就岌岌可危了。” “那又怎么?”莫言歌沉默了会儿,一字一字沉吟着道,“虽然皇上更喜爱秦王些,可你毕竟是嫡长子,又为人贤德,并没有什么不是,难道皇上能罔顾礼法,不分情由就废了你么?要这样,朝里的大臣们也不会答应。” “你且瞧着吧,”楚筝咬着牙,不想多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不说我了,还是提防着你的王妃点吧!九弟那人你是知道的,他提议要父皇宣你的王妃入宫,八成没什么好事儿。” 莫言歌冷冷笑着,双目中射出一道凛然之色。 楚筝说得不错,秦王楚笙的寿宴刚刚摆开,景华帝王入座没多久,便环视众席,目光在莫言歌这一席定住,瞧着他身旁的慕晚晴,淡淡道:“这就是忠勇亲王王妃了吧?”说着,锐利地目光直射而去,声调陡然变冷,威严万分地道,“是你说朕钦赐的‘竹苞’是个个草包么?” 023章 各逞心机 那语调带着些冰冷,并没有怀着善意,再看看坐在皇帝身边,嘴角含着冷笑的楚青阳,慕晚晴暗叫不好,却也只能道:“是。” 皇帝淡淡道:“忠勇亲王王妃,你可知罪?” 哼,就知道没好事!先是兄妹齐心,想要其利断金,这会儿又来上阵父女兵,就知道仗着权势欺负人,楚青阳,我代表月亮鄙视你!慕晚晴腹诽着,神情却依然恭恭敬敬,道:“不知。” 皇帝双眉一凝,锐眸如电,直直盯着慕晚晴,道,“你胆敢讥刺朕钦点的进士为草包,如此大不敬,按律当斩。” 这是红果果地公报私仇,以权谋私啊! 慕晚晴心中一阵恼怒,转眼瞧见莫言歌神色焦虑,正要起身说话,显然对自己身为关心,微微一笑,慢慢平静下来,暗中对着他摆了摆手,这才道:“皇上明鉴,当时我与王爷有些累了,想要到亭子歇息,是秦公子等人说皇上有旨,想要入亭,就得说出那匾额的寓意,我只是照皇上的旨意行事而已。” “依朕的旨意行事?”皇帝冷哼一声,“朕赐竹苞之匾给秦卿等人,原是怜才之意,以此鼓励,怎么就成了个个草包?如此曲解朕意,还敢说是照朕的旨意行事?” “回皇上,我绝对没有曲解您的意思!”慕晚晴振振有词,道,“我识字不多,实在不知道什么竹苞,看过去只是两个个字,一个草字头,一个包字,实话实说而已。如果说实话实说是大不敬,那以后我不说实话就是了!” 皇帝怒极反笑,道:“忠勇亲王王妃,你出身乡绅,素有才女之名,又怎么会连出自诗经的‘竹苞’都不知道?一条大不敬还不够,你还想再加上一项欺君罔上的罪名么?” 不是吧?这安以晴还有才女之名? 事已至此,慕晚晴也只能将错就错,强辩下去,故作惊诧地抬起头,道:“才女?皇上,您该不会是听了误传吧?俗话说得好,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爹虽是乡绅,也不过就让我识得几个字而已,最多也就能做几句诸如‘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之类的打油诗,如果皇上您硬要说这也算是才女,那我也只好认了。” 楚筝知道她绝对是满嘴胡说八道,忍着笑不说话。 皇帝却不了解慕晚晴的性子,拿捏不准这话的真假,再说,就算真是假的,她就认死了她不认得竹苞二字,他虽身为皇帝,也不能强逼着她认。再说......皇帝叹了口气,为什么能都懂得他心的人,永远都不是他所想的人呢? 瞧了眼身边的楚青阳,那脉脉双眸却是瞧定了莫言歌,皇帝更是心中暗叹。 慕晚晴见势不妙,要这样下去,不知道皇帝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如果他非要赐婚,那就被动了,想到这里,眼珠一转,心中已有计较,遂微笑道:“皇上——”说到这里,忽然以手抚额,作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便要昏倒在地。 又是一阵风声,慕晚晴倒入了意料中的温暖怀抱:“以晴!” 不愧是五军都督,武功果然很合格,没让她摔在地上。慕晚晴心满意足地想着,趁着别人看不到,飞快地睁开眼,对莫言歌使了个眼色,捏了捏他的手。莫言歌顿时一怔,愕然不语。 笨蛋,快趁机离宫啊! 慕晚晴正焦急时,却听见楚筝的声音响起:“父皇,方才青阳妹妹失足落水,忠勇亲王王妃奋不顾身相救,以至于跟着落水,想必是因此着了凉,还请父皇恩典,让她回府调养吧!” 奇怪了,这个楚筝刚才跟着楚青阳算计她,怎么这会儿又帮她说话来着?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过楚筝,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复杂的光芒,许久才道:“就这样吧!” ※ 看着慕晚晴偎依在莫言歌怀中,被他抱着出了皇宫,楚青阳几乎气炸了肺,趁着寿宴开始,众人恭贺喧闹之时,偷偷把楚筝拉到僻静处,质问道:“太子哥哥,你怎么帮那个女人说话,反而不帮我呢?” “我正是在帮你啊!”楚筝勾唇微笑,神色却淡淡的。 楚青阳跺脚道:“什么帮我?你分明是处处在帮那个女人!我问你,在偏院的时候,你为什么替她开脱?只要你咬定是她推我落水,就是谋害公主的罪名,那那个女人不就死定了吗?到时候,莫哥哥自然是我的。” “傻丫头,你以为这样就能完结了吗?”楚筝抚摸着她的头发,叹息着,“你也不瞧瞧当时的情形,她与你同时落水,溺水情况又比你严重,谁会相信是她推你落水?再说,人人都知道你想嫁言歌,而正好人人也瞧见忠勇亲王王妃与言歌伉俪情深,如果我咬定是她推你落水,别人会怎么想?言歌又会怎么想?你可知道,时候,言歌曾问我,是不是你推她落水的?” 楚青阳一惊:“你怎么说?” “我自然说是为了救你,也只有将好处冠在她身上,别人才不会疑心是你做的手脚,你明不明白?”楚筝说着,又道,“我问你,刚才忠勇亲王王妃昏倒的时候,我给你使眼色,你为什么不理?为什么不上前替她说话?” 楚青阳怒道:“哪有我替她说话的道理?” “青阳,你还不懂吗?现在,你的对手不是那个女孩,是言歌,你要赢得他的心才行!”楚筝微微皱眉,“刚才,如果你照我说的,替她说话,言歌会承你的情,这样一来,即使回府后,王妃向言歌告你的状,言歌也不会相信,你明白吗?我再问你,是谁教你设计陷害忠勇亲王王妃的?” 楚青阳一滞,低头没说话。 “青阳,手段可以耍,但是不是现在。只有当你赢得一个男人的心时,你才能够耍手段对付他身边的女人,否则,只会把言歌推得更远!你好好想想吧!”楚筝叹了口气,揉捏着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转身正要离去,却又顿住,犹豫了好一会儿,道,“青阳,以哥哥的立场来说,我劝你还是放弃言歌吧!” 言歌的心并不在她的身上,论心机手段,青阳又明显不是那个女孩的对手,就算她真的嫁了,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可惜,楚青阳并不能了解他的深意,只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恼怒地跺着脚,恨恨不休。 “我的傻妹妹,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吧?”不知何时,今日的寿星楚笙已经站在了身后,相比楚筝的文雅,他显得武风甚重,浓眉锐目,时时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仿佛一根犀利锋锐的针,准备扎到人的痛处,“我早说了,他对你好,只是因为父皇喜欢你,想让你帮他说些好话,才敷衍你的!” 楚青阳虽不精于算计,却也知道自己的九哥与楚筝素来不睦,争斗激烈,只哼了一声,没说话。 “还是不相信是不是?你自己想想,他教你在莫言歌跟前温柔顺从,都五年了,怎么不见莫言歌对你有意呢?又教你在那个女人面前装委屈,结果呢?傻妹妹,他想要借着你在父皇跟前讨喜,自然不会轻易让你嫁给莫言歌,不然,还拿什么挟持你?” 楚青阳冷哼道:“那九哥你教的法子,也没见灵验啊!” “那是因为,当时在偏院的是他,而不是你的九哥,若是我,那个女人早就死了!”楚笙双眸一闪,轻笑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在偏院,刚刚在殿阁,他何时帮着你说话了?他还劝你放弃莫言歌呢!” 楚青阳本就不忿,再经楚笙这么一挑拨,更是暗恨,但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冷哼一声道:“就算太子哥哥不念兄妹之情,难道你就有兄妹之情么?” 楚笙微笑着,道,“我自然也想让妹妹在父皇面前说我的好话,不过,我不像楚筝那么虚伪,想要什么,都在明面上,从来不遮遮掩掩。只要妹妹肯与我交好,我保证,不出三月,莫言歌就是你的人!” “当真?”楚青阳怦然心动,随即又道,“谁都知道,你跟莫哥哥不和,争兵权争得你死我活,你到底有什么算计?” “傻妹妹,我跟莫言歌不和,还不是因为他偏帮太子,处处与我做对?等到妹妹嫁过去,劝着他与我交好些,我干什么还跟他为难?”楚笙勾唇,扫了眼楚青阳,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妹妹你也知道,父皇素来喜欢我胜过楚笙,他的太子之位早就岌岌可危了,倘若妹妹能劝莫言歌投靠我,将来于他也有好处,你说呢?” 楚青阳转动着眼眸,不置可否,转问道:“你有什么法子能让莫哥哥对那个女人死心?” 楚笙笑着,附耳轻声说些什么,楚青阳闻言色变,惊疑不定地瞧着楚笙:“你说真的?如果这样,莫哥哥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这个消息确实千真万确,而且,你的太子哥哥只怕也知道,只是瞒着不告诉你罢了!”楚笙眼中闪烁着胜利的眸光,“现在你该相信了吧?不出三月,莫言歌必定对那个女人死心!” 见他如此笃定,楚青阳渐渐相信起来,嘴角顿时弯起一抹得意的笑。 安以晴,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024章 木头疙瘩不开窍 一出皇宫,慕晚晴立刻就从莫言歌怀中出来,绷着一张脸,径自走路。 骤然失去怀中的温软,莫言歌不禁微微怅然,加上宫里的事情,心中内疚,有着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以晴,你听我说——” “哪来的蚊子,在耳边哼哼咛咛的?”慕晚晴掏掏耳朵,仰头看天,道,“秦怀扬,今晚的月色真好,是不是?” 此时,夜幕早已经降临,只是,初一的夜只见繁星满天,闪烁不定,却并没有一丝月色。秦怀扬自然知道王妃这时正恼,故意无视王爷,忍着笑,轻咬着折扇,道:“确实,月色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莫言歌无奈,只能跟着,沉默不语也。 慕晚晴忽然想起一事,顿时转眸一笑,点着头,笑道:“秦怀扬。” 见她那模样,秦怀扬就知道不好,微微地远了身子,警戒地道,“干嘛?” 慕晚晴哼了一声,上前一拳打在他肩上,道:“刚刚在院子里,你跟那位水姑娘说了些什么?快从实招来!” “不过是些寻常话而已!”秦怀扬耸耸肩,坦然地道,“水姑娘就要从良,脱离乐籍,念着我常常捧她的场,所以过来跟我打声招呼,说了几句话。虽然从此听不到她的戏,但这总是好事,我恭喜了她两句而已!” 慕晚晴目瞪口呆:“就这样?” “就这样。”秦怀扬莫名其妙,“不然还能怎样?” 慕晚晴一愣,难道说她想错了?他们原不是一对儿?可是,想想当时水莲花的言行举止,无不处处透着情意,不由得皱起眉头,又问道:“对了,秦怀扬,那个《提铃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水姑娘要说请你指点?” 秦怀扬瞧着慕晚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警戒地道:“《提铃记》是我写的,怎么了?” “哦!”慕晚晴这回彻底肯定了,咬着牙,瞪着秦怀扬,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冲着他一脚踹了过去,吼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你你.......果然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参军,两个榆木脑袋,都是木头疙瘩不开窍!难道你没看出来,那位水姑娘对你很有情意?” 秦怀扬一呆,连闪躲都忘了,随即掩饰地笑道:“王妃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不过是寻常的——” “寻你个头!”慕晚晴破口大骂道,“我的秦大公子,你也不想想,她既然是京城名角,什么样捧她场的人没有,差你这么一个参军?还巴巴地来跟你道别,还告诉你她要离开梨园,告诉你这是她最后一次登台唱戏?秦妃让她选自己喜爱的剧目,她就选了你写的《提铃记》,还特意来告诉你,为的什么?不就是希望能最后一次为你而唱?” 秦怀扬顿时被这一番话惊呆了,愣在原地,喃喃地道:“她......她......” 他忽然想起了四年前的事情,那时,他刚写了《提铃记》的剧本,想要找人唱,可是,没有惯常戏曲的才子佳人,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人肯接了唱,直到遇见水莲花。那个文静如秋叶的女子,看过剧本,抬起头看着他,问道:“公子为什么会想要写这样的剧目?” 在她得知情由后,那双美丽的眼睛便湿润了,毫不犹豫地道:“我来唱这出戏。” 她是京城名角,于是,《提铃记》一夜成名。 当时,他在台下,看到最后一幕“重逢”,看着那道窈窕纤细的身影将他几度魂牵梦萦的场景化为现实,忍不住泪流满面。 那就是他们最初的相遇。从此,他便常常到她的戏团去听戏,仅此而已,再没有别的交集。那个秋叶一般静美的女子,会对他有意吗?秦怀扬疑惑了,可是,混乱中,他反而更清醒地记起,每一次他到戏院,不管坐在什么位置上,她在戏台上都会看见他,会对他微微一笑;而每一次他去,最后都会有一幕“重逢”,他只以为是戏院排的剧目,从来没有多想。 可是现在,他忍不住想要多想了,那一幕幕的“重逢”,是不是都在为他而唱? 他去戏院前,从不打招呼的,她怎么找得到他?还是说,每一次登台,她都在众里寻他? 秦怀扬想着,眼前忽然浮现出水莲花在院子里的模样,那静静站着的身姿,微微红了的眼圈,还有那如水的眸光,每一次掠过便多添了一份水光,那轻轻柔柔地呼喊“秦公子......” 现在,她应该开始唱了,会不会在盈目的宾客中寻找着他呢?如果找不到...... 秦怀扬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压抑沉闷,猛然转身,往皇宫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并没有理清思路,也不知道自己要跟她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他一定要赶回去,要听到她最后一次唱的《重逢》,一定要! “喂!” 秦怀扬突然跑开,慕晚晴愣了愣,想要叫回他,想想又放弃了,他一定是回宫去找水莲花了,希望赶得及。只是——“这个提铃记到底说的什么?怎么对两人这么重要啊?” “《提铃记》是怀扬为他的姐姐而写的。”莫言歌好不容易找个一个说话的机会,忙插话道,“怀扬本是青州富贵人家的子弟,不幸失火,家人钱财一烧而空,只能以乞讨为生,几乎不曾丧命。有一天,他讨饭经过一家妓院,正巧遇上院里的红牌姑娘,见他可怜,便认他做了弟弟,便收容了他在院里,还教习他读书识字。后来,他学有所成,赴京赶考,可惜考前染了病,落了第。正好我入京叙职,见他颇有才干,就收了他。可惜,怀扬派人回青州借他姐姐时,才知道他姐姐染了重病,在他离开后不久就过世了。怀扬十分悲痛,就写了这出戏,却将结局改为他们姐弟再度重逢,以圆他心中的遗憾。” 原来,秦怀扬还有这样的身世啊?慕晚晴沉吟:“为什么叫《提铃记》呢?” “怀扬从前很贪睡,为了督促他读书,她姐姐就买了绒线铃铛,从怀扬的房间牵到自己房里,夜里听不到怀扬读书声,就知道他又睡着了,拉动绒线,怀扬房内的铃铛就响了起来,将他惊醒,继续读书,这就是《提铃记》。”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慕晚晴过河拆桥,转头,沉着脸,道:“我有问你吗?” 025章 不解风情的王爷 莫言歌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再度沉默。 就这样,两人一个沉着脸,一个静默寡言,之后再也没有交谈一句。回到王府,莫安得了消息,立刻迎了出来,还来不及问两人怎么这么早回来,慕晚晴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莫安怀中,大哭道:“管家伯伯,莫言歌是个大坏蛋,他欺负我!你要给我做主!” 莫言歌无奈地苦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莫安见她这模样,又见怀里的人哭声虽大,却没多少眼泪,就知道没真生气,只是找借口撒娇,给莫言歌摆脸色看,倒也不怎么着急,拍着她的背,意示抚慰,边问道:“王妃别哭,王爷怎么欺负你了?老奴给你做主!” 慕晚晴一边“大哭”,一边指着莫言歌,道:“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养小的,惹下了风流帐,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当众给我好看,陷害我,还仗着哥哥老爹欺负我,要不是我机灵,今天就得死在皇宫里了我!” 莫言歌却没莫安对慕晚晴性子了解得那么透彻,急得古铜色的脸都涨红了,道:“我没有——我——” 一听皇宫,莫安就知道跟青阳公主有关,自然也知道莫言歌是冤枉的,看着又是焦虑又是无奈的莫言歌,忍着笑道:“对,都是王爷不好,惹了风流帐,欺负王妃。王妃说罢,怎么惩罚王爷给你出气?老奴一定照办!” 慕晚晴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道:“从今天起,不给他吃饭,不给他喝水,不许他进门,要他睡大街上去。还有,管家伯伯,你是府里的管家,得看好咱府里的银钱,每天给他三文钱,买六个包子,够他一天三顿吃就行了。” 莫安忍着笑,道:“王爷是男人,一顿两个包子不够吧?” “那就三十文钱文钱,一顿二十个包子总够了吧!”慕晚晴沉吟了会儿,“大方”地道,随即又恨恨地道,“反正不能多给,免得他拿了钱出去讨好狐狸精!”说着,又是悲声大作,“管家伯伯,你让絮儿给我拿十条帕子当房里去,我回房接着哭去,我要哭一夜,我......我命好苦啊!”说着,从莫安怀里抬起头,掩面回房去了。 莫安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推了莫言歌一把,道:“王爷,你还愣什么?赶紧去陪个好话啊!” 莫言歌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情,对这种小女儿的把戏完全不了解,一直怔愣着,被莫安这一提醒才醒悟过来,连忙跟了上去。到了香园王妃的房间,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看见那道纤细的身影伏在桌面上,肩膀一抖一抖的,只道她还在恼怒伤心,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化成一声长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慕晚晴立刻悲声大作。 莫言歌柔声道:“以晴,你听我说!” 慕晚晴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以晴——”莫言歌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抱她入怀,好好地安慰一番。 以前莫言歌连名带姓叫安以晴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听着他这样口口声声叫着“以晴”,慕晚晴心中竟然涌起一股酸涩,毕竟,这是别人的名字,不是她的——虽然,现在她是“安以晴”的主儿! 唉,她怎么穿得这么悲催?还得自己跟自己的身体吃醋! 慕晚晴暗自嘲弄自己的无聊。 最初听到青阳公主叫“莫哥哥”的时候,她倒是真的憋了一肚子的火,可是,后来一系列的事端,看着他一直那么忧心地紧盯着他,没往楚青阳那边去一丁点儿,就知道二人在他心中的位置,恼怒酸楚早就烟消云散了。不过,必要的脸色还是要给的,不然,万一莫言歌真觉得她“宽容大度”,改天真引了个小的回来,她还不得呕死? 怎么说,也得让他记个教训是不? 这会儿,眼瞧着他有着满肚子的委屈,却又无从说起,手足无措的模样,慕晚晴心中暗笑,决定不再为难他,瞧了瞧他想要抱她的手,娇羞地低下头,暗示性地道:“不许抱我!” 谁知道,这话一出,莫言歌立刻放下手,规规矩矩地坐着。 慕晚晴神色一僵,脸真格沉了下来,瞧着莫言歌,咬牙切齿地道:“不许亲我!” 莫言歌莫名其妙:“我没啊!” 我靠!香蕉你个芭乐!我XX你个XX!莫言歌,我可以原谅你不解风情,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解风情啊?我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你居然——慕晚晴这回真个恼了,把自己所会的骂人的词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了无数遍,还是没能消解情绪,爆发了出来,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道:“莫言歌,你给我滚!” “以晴!”莫言歌更是无措, 慕晚晴正在气头上,才懒的理会他,跺着脚,一个劲儿地把他推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莫言歌更是焦急,又不敢硬闯,只能敲着门,一边又一遍地喊道:“以晴,你听我说?我跟青阳公主没什么,真的——”敢情他还以为安以晴是为了楚青阳的事情生气呢!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莫言歌以为辩解有效,大喜过望:“以晴,你不生气了?” 慕晚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把一张写着“莫言歌与狗不得入内”的纸条贴在门上,随即又“砰”的一声关上门,几乎不曾撞了莫言歌的鼻子。 026章 道歉 慕晚晴这一赌气就赌了十天,摆脸色,闹别扭,无视莫言歌,直把从来没有耍过的脾气耍了个遍,弄得莫言歌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安以晴比以前更难应付,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可是,再难养,也得养啊,谁叫他搁不下心? 无奈之下,虽然知道秦怀扬在这事上也不靠谱,还是拨打了这个救助电话,着他想办法讨慕晚晴开心。可怜秦怀扬堂堂参军变身成为他最不擅长的情感顾问,却还不能拒绝——他要不想办法,又是军法处置。 秦怀扬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在莫言歌耳边一顿叽叽咕咕。 莫言歌半信半疑:“这样行吗?” 秦怀扬越想越是神采飞扬,猛地一拍他的肩膀,道:“绝对行,你把王妃带进来也就是了。” 莫言歌半信半疑,也只能姑且试试,于是这天就待了慕晚晴来到京城郊外的黑松军军营。军营坐落在京城西郊,三面环山,包围着中间数千里的平地,数万穿着黑松军军服的士兵成列成对,也有跑步的,也有捉对厮杀的,也有舞弄着刀枪棍棒的,望之使人热血沸腾。 慕晚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好奇地四处观望,就是不理身边的莫言歌。 莫言歌看着秦怀扬苦笑。秦怀扬心中暗笑,走到一边,敲响了黑松军集合的钟声,浑厚而又绵长。 第一声钟响,方圆千里数万人立刻停下所有的动作,右手执着兵器,站如挺松。 第二声钟响,众人立刻行动起来,从四面八方集合到前方的高台之下,成队成列,虽有数万人之众,却毫无混乱。 第三声钟响,所有人已经集聚完毕,整整齐齐地列队而站。 那景象,壮观而动人心魄。 这些人都是莫言歌一手带出来的,南征北战,出生入死,这种阵势不过耳耳,但看到身旁的慕晚晴为之震慑,倒是多了几分信心,犹豫了半天,走上平日发号施令的高台,底下众人右手执械,半跪在地,齐声道:“参见王爷!” 莫言歌轻挥右手,道:“众位兄弟不用多礼。” 众人持械击地,尘土飞扬,齐声喊道:“是。”这才起身,站如挺松。 慕晚晴站在一边,看着莫言歌站在那高高的架台上,看不清脸,玄黑衣衫,银色盔甲,猩红披风,乌黑的头发和鲜亮的披风随着风猎猎而舞,身影坚定,自有一股渊峙岳亭的气势,令人不可攀望,犹如天神,不觉有些痴痴然。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莫言歌,或者,才是最真的他。 毕竟,他是五军都督,景华王朝最高军事统领,军营,战场,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耳边听得秦怀扬一声轻笑,慕晚晴立刻回过神来,立刻板起一张脸,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道:“怎么着?带我来军营,看看他有多威风么?” 秦怀扬笑得得意,摇摇头,道:“王妃接着看就知道了。” 高台上,莫言歌望向慕晚晴的方向,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迎风翩跹,心中一股柔情弥漫,定了定神,伸出双手,向着两边一分。底下众人得令,各自向左右聚拢,左多右少,留下中央一大片空地。莫言歌伸出左手一挥,左边众人立刻成队列而战,手中各执一条棍棒,随着莫言歌左手的猛力一划,挥舞起来。 那似乎是一套棍法,众人训练有素,招招式式整齐划一,煞是赏心悦目。 慕晚晴虽然不懂武功,但这种阵势已经足以令人震撼,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感觉秦怀扬推了推他,朝着高台的方向努了努嘴,轻声道:“王妃,王爷叫你上去呢!” 果然,高台上,莫言歌正在对她挥手。 犹豫了下,慕晚晴还是拾阶而上。 当然,她可不是就这样原谅了某人,只是,高台看会更清楚,更壮观而已,她纯粹是为了观赏棍法,别无他念。 就在她踏上最后一阶时,棍法刚好结束,众人收棍到背后,站立如枪。慕晚晴正自遗憾,忽然察觉到什么,身子猛地一颤,再定睛望去,只见众士兵林林而立,上万人组成了大大的几个字“以晴,对不起!” 慕晚晴捂住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她有所动,莫言歌松了口气,右手再挥,右边众人手持弓箭,转过身子,背对着高台,扬起头,搭箭上弓,朝天而射。一时间众箭如雨,划出弧形的曲线,最后斜斜射入大地,数千支羽箭又拼凑成“以晴,原谅我”五个大字。 莫言歌转身,柔声道:“以晴,原谅我,好不好?” 027章 心上的人 经过莫言歌别出心裁的道歉,二人立刻和好,慕晚晴又说想学骑马,莫言歌从军营牵出两匹马,各自骑上。 晴空如洗,漂浮着朵朵白云,远处青山隐隐,周围绿草如茵,一望无际。面对如此美景,加上心中开怀,慕晚晴竟忘了自己是初学,忍不住挥舞着马鞭,纵马狂奔起来,风呼啸着,灌满了衣袖,猎猎舞动,她只觉身体变得一场轻盈,仿佛随时都会御风归去一般,忍不住开怀大笑,笑声如铃,一串串地洒落在这绿草如茵的空旷中。 后面的莫言歌见状,心中担忧,忍不住喊道:“以晴,你慢点!” “阿牛哥哥,来追我啊!”慕晚晴置若罔闻,转过头,恣肆的笑意蔓延开来,连声音都有花朵盛开的感觉。 在二人独处的时候,她总喜欢叫他阿牛哥哥,他的原名,大概只有她才知道,才会叫吧,那中私密的感觉,会让她觉得这个男人确实是她的,只是她的! “以晴,你刚学骑马,不要那么快,小心——” 声音陡转高亢,只因为慕晚晴只顾着回头看莫言歌,加上马跑得飞快,颠簸不平,她一个斜身没平衡好,顿时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莫言歌心中大急,双手在马背上一拍,跃起身,双脚一点,飞身上前,恰恰抱住跌落的慕晚晴,身体一侧,护住了她,就地滚了几滚,消去跌落的去势,这才急急忙忙地起身,问道:“你没事吧?” 慕晚晴偎依在他怀里,居然没一点害怕,还是格格地笑个不停,似乎很是开心。 莫言歌不悦,想起刚才的危险,脸色一沉:“你还笑?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说了让你慢——” 听他话语中微有恼意,慕晚晴这才止了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娇声笑道道:’我才不怕呢,我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就这么一句话,就消去了心中的怒气,莫言歌算知道什么叫做柔能克刚了,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瞪了她一眼,道:“万一我接不住呢?” “你要接不住我,我就不要你了!”慕晚晴淘气地道,朝外一滚,仰面躺着,双手张开,依然笑容灿烂,仰头看着蓝天白云,远处青山如黛,和风拂面,身下青草如毯,盛夏炎炎,竟忽然有一种春天般的感觉,温暖而舒适。 慕晚晴长长地舒了口气,闭上了眼,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开怀和喜悦。 先前的赌气只是她孩子气发作,恼他不解风情,没想到木讷如阿牛哥哥,竟然也会这种极致的浪漫,假公济私,调动黑松军来向她道歉。想起那惊心动魄的十个字,直到现在,心里还是饱胀的满足感,好像整颗心都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缺憾。 不,是有那么一点的。 如果,那个“以晴”能够换成她的名字“晚晴”,那就真的完美了! 慕晚晴忽然又一个翻身,重新趴到了莫言歌厚实的胸膛上,仰着脸,瞧着那张安详而满足的脸,轻声地问道:“阿牛哥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怎么又问这个问题?”重新看见那张对他绽放的笑颜,莫言歌心中是满足的,含笑道,“你是我的妻子啊!” 果然是这个答案,慕晚晴心中忽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直到现在她都不确定,阿牛哥哥对她的好,究竟有几分是出自内心对她这个人的喜欢,而不是对妻子的义务。虽然安以晴不是什么好鸟,跟阿牛哥哥更是相看两厌,可是,她占了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她是阿牛哥哥承认的妻子,只要她稍微能够收敛一点性子,就能得到他全部的心。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安以晴的灵魂已经易主,发现她其实是慕晚晴...... “阿牛哥哥,”慕晚晴低头垂眸,无意识地在他胸前画着圈圈,闷闷地道,“如果我不是安以晴,你会怎么样?” 那洁白纤细的手指在他胸前舞蹈,画出一圈圈的火焰,莫言歌正觉得口干舌燥,心中有着隐约的躁动,听了她的话,却好似三九寒天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了下来,冷透了心,连呼吸都几乎冻窒,随即笑道:“说什么呢?”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认错的。” 慕晚晴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却不明了这僵硬的含意。 “我说了是如果嘛!” 莫言歌捉住那双手,紧紧握着,沉声道:“世上没有如果!” “你一点都不好玩!”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慕晚晴更觉得心中抑郁,撅嘴道,恨恨地在他胸前捶了一拳。 莫言歌心中一紧,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可又害怕她会向先前一样对他不理不睬,那可比什么伤都痛,连忙抱住了她的腰,柔声道:“以晴,你知道的,我是武将,本就粗俗,又笨,不会说话,你别恼好不好?” “不是的。”看着莫言歌黝黑的眼眸中所流露出的担忧和不解,慕晚晴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大概,恋爱中的女人都这样斤斤计较吧!闷闷地叹了口气,把头贴在他的胸前,感觉着他的体温,聆听着他的心跳,轻声道,“阿牛哥哥,我想要做你心上的人,不是王妃,不是妻子,而是被你放进心里的人!你明白吗?” 028章 一物降一物 莫言歌显然是不明白的,可是却又怕惹她不开心,只能沉默着。 “笨蛋阿牛哥哥!”慕晚晴一眼就看穿了,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他懵懂,不解风情,但是,来日方长,她会慢慢地教给他,会让他懂的,想到这里,整个人又振作起来,眼睛明亮如星子,闪烁着难言的柔情,右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柔声道,“这里是心脏的位置,所谓心上的人,就是会有一个人住进你这里,会让你一直想着。你对她好,这里的人就会让你开心,你对她不好,这里的人也会让你难受,明白吗?” 莫言歌笑了,摇摇头,道:“胡闹,这里这么小地方,哪里住得下人?” “当然住的下,”因为,现在他已经住进了她的这里。慕晚晴笑着,眼睛一转,笑道,“还有,阿牛哥哥,你知道不知道我之前为什么生气?” “当然知道,在皇宫里,确实委屈你了。” “才不是因为那个,只要你是一心对我好,没有对别的女人有心思,我才不会乱生气呢!你好好想想那天的情形!” 莫言歌凝眉想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只能摇摇头。 “笨蛋阿牛哥哥!”慕晚晴板起他的头,跟她脸对脸,距离近得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气息,彼此交融,仿若一体,“教你个乖,女孩子呢,有时候说话跟心里想的是相反的,她说不的时候,心里望望想的是可以,明白了吧?” 莫言歌仔细回想着当日的情形,忽然心中一震“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你是笨蛋阿牛哥哥!”慕晚晴皱皱好看的鼻子,冲他扮了个鬼脸。 莫言歌微微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那现在,我能抱你吗?” “不可以!”片片红霞飞上莹白如玉的脸颊,明亮的眼眸中情意流转,仿佛醉人的美酒,一眼望进去就会沉醉千年。 宽厚有力的手慢慢地笼上她的腰,抱得紧紧地,仿佛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一样。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流转:“那现在,我能亲你吗?” 慕晚晴红了脸,低下头,声音轻若蚊呐:“也不可以!” “真的?” “真的!” 看着她轻侧螓首,微垂明眸,浓密修长的睫毛眨呀眨,莫言歌轻声笑着,翻身将她压在心里,寻找那片芬芳的樱唇,地吻了上去。 晴风吹拂,青草摇曳,就在这醉人的时刻,莫言歌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一凛,这才二人尚在军营之中,立刻从浓情蜜意中惊醒起来,抱着慕晚晴站起身来,神色一肃,恼怒地喝道:“给我出来!” 莫言歌是黑松军统领,威望卓著,此话一出,不远处的一丛灌木中立刻走出五六个人来,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嬉笑玩闹。 当头一人身着白衣,手执折扇,正是秦怀扬,脸上笑意宛然,对二人拱手道:“属下等见过王爷,王妃!” 慕晚晴“啊”的一声,羞红了脸,只往莫言歌身后躲。莫言歌沉着脸,冷哼道:“秦怀扬,你不好好地管理营务,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有你们,操练时刻四处闲逛,该当何罪?统统给我绕着军营跑五十个来回,再去各领二十军棍。” 慕晚晴究竟心软,忍不住轻声道:“会不会太重了?” “不重不重!”秦怀扬大笑道,“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别说二十军棍,就是四十军棍,我们也认了,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身后数人立刻起哄,嬉笑成一片,都没把这处罚放在心上。其中一人更促狭地道:“现在,我能抱你吗?” 另一人捏着鼻子,学着慕晚晴的声音道:“不能啦!” 第一个人愕然道“那怎么办啊?” 第三人伸出兰花指,忸怩着身子,做出一个娇羞不胜的模样,腻声道:“笨蛋阿牛哥哥,人家都说过拉,女孩子呢,有时候说话跟心里想的是相反的,她说不的时候,心里望望想的是可以,明白了吧?” 秦怀扬等立刻放声大笑起来。 慕晚晴知道刚才的话被他们听了去,又是气,又是羞,指着那些人,跺着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空着一只手背地里狠掐莫言歌。莫言歌握住她的手,神情忽然变得极其温和平静,甚至还有一抹笑,自言自语道:“前些日子,云老将军跟我说,他的孙子云安然想到青州去玩,无奈身单力薄,害怕会有闪失,想要跟我借几个人。怀扬啊,我想来想去,怎么看你都是个尖,又聪明又灵活,不如交给你吧?” 秦怀扬顿时想吞了一百只苍蝇一样,哭丧着脸道:“王爷息怒,我这就回去领罚。” 莫言歌淡淡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那是当然,像我这么又聪明又灵活的人,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呢?”秦怀扬擦着汗,转身冲着几人一人一脚,道:“你们都给我听着,今儿的事儿谁敢露出去一句话,只要给我听到,我饶不了你们!还不快回去乖乖领罚?”一边说一边踹着,往操练场的方向走去,那几人又是躲,又是笑,嘻嘻闹闹着回去领罚了。 慕晚晴不解,好奇地问道:“你刚刚说那些什么意思啊?怎么秦怀扬立刻就成霜打的茄子了?” 莫言歌解释道:“云老是指前五军都督云老将军,他又一个孙子叫云安然,风流成性,难以约束。五年前,怀扬到京城赴考,谁知道考前染病,以至于落地,就到酒楼买醉,结果正遇上云安然。”说到这里,沉稳如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耸动着肩膀,半天说不出话来。 慕晚晴急着知道,给了他一拳,道:“后来呢?他跟云安然打架了?” “不是。”莫言歌忍笑道,“以晴,你觉得怀扬容貌如何?” “很好看啊!” “不只是好看,而是......”莫言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干脆道,“这几年,他在军营中历练,还好些,五年前那模样简直就像......就像女子一样,明白了吗?” “难道说——”慕晚晴心中一动,难以置信地道,“不是吧?” 难不成秦怀扬还有这么这么一出乌龙事件? “就是!”莫言歌点着头,笑得脸通红道,“云安然以为怀扬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拉住了疯言疯语说个不停,怀扬气急,偏偏他是文弱书生,根本挣不过出身武将世家的云安然,最后逼急无奈,只能当中解衣,证明自己确实是男人。云安然游戏花间,竟然将男子当女子,而怀扬身为男子,却被当成女子调戏,最后还当众解衣,两人一样的气恼羞怒,从此谁也不见谁。我刚刚说要把怀扬调去给云安然,你说他怕不怕,恨不恨?” “活该!”慕晚晴也狂笑不止,这才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呢! 029章 两个选择 这天,楚筝又来到忠勇亲王王府,轻车熟路地往书房走去,一进门就看见莫言歌坐在书桌后,黑着脸翻阅着军务,见他进来也不起身相迎,视若无睹,只管把那些奏报翻得哗哗响。 楚筝从没受过这样的冷待,不觉一怔。 正巧莫安上来上茶,楚筝叫住他,指着桌子后面的黑脸包公,附耳轻声问道:“你家王爷这是怎么了?我没得罪他吧?” “太子不用多心,王爷今天对谁都这样。”莫安忍俊不禁,也轻声附耳道,“不用问,八成是又跟王妃吵架,惹得王妃不理他,这才对着旁人发闷气呢!没事儿的,等过几天,王妃气消了,跟他撒个娇,摆个笑脸,就什么都没了。” 楚筝眉眼一转,以折扇掩面,悄悄道:“他们经常吵架吗?” “可不是么?”莫安忍笑道,“王妃伶牙俐齿的,王爷老说不过她,有时候气得一个劲儿地暴跳。” “他们感情不好么?” “才不是呢!”说起那个古灵精怪又惹人疼爱的王妃,莫安不禁嘴角含笑,眉眼弯弯,道,“王爷跟王妃感情好的很,倒像是戏文里说的欢喜冤家,凭着怎么吵,怎么闹,只见感情越来越好,没见生疏的。” 楚筝微微皱眉,向莫言歌看去,忽然瞧见他那身藏青色印福竹花纹的衣衫领口绣着一个小人儿,大脑袋小身子,黄豆般的眼儿,云鬓襦衫,是个女子模样,虽然只是简单几笔,却让人觉得可爱得紧,看着倒是有趣,只是......赫赫有名的铁血武将绣着这些东西,未免太诡异了吧?楚筝折扇一指,问道:“那是什么?怎么你家王爷衣衫上绣着个女子模样的花纹?” 他声音虽低,但莫言歌是何等人物,那能听不到?顿时脸更黑了几分:“莫安,你很清闲是不是?” 莫安忍笑道:“老奴这就去——” “站住!”眼瞧着有好戏看,哪有放过的道理?楚筝悠悠然坐在紫檀雕花圆墩上,嘴角含笑,月白色的绸衫轻薄细润,更衬得他温润优雅,俊朗异常,将声音拉长了少许,道,“莫安,我乃是景华太子,你敢不听我的话么?” 莫安恭毕敬地道:“老奴自然不敢违抗太子殿下。” “这就对了。”楚筝满意地点点头,修长的眉扬起,含笑望着莫言歌,“现在,本太子命令你,告诉我那花纹是怎么回事?” “是!王爷,老奴对你的忠心,日月可表,但太子有令,老奴也无可奈何,只得从命,还请王爷恕罪!”莫安毕差点笑出声来,捂着嘴,装模作样地说了这番台面话,这才道,“回太子殿下的话,这花纹是我们王妃亲自设计的,说是叫什么‘咳油’版,其实老奴也不懂,这咳嗽怎么能咳出油来呢?反正,王妃说了,王爷的什么人气太旺,觊觎的女人太多,为了避免王爷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事来,就让这‘咳油’版的自己时时刻刻提醒王爷。” 说着,凑近了去,低声道:“不止衣裳,什么荷包啊,扇袋啊全有,就连剑鞘上也找人刻了呢!” 楚筝抚扇大笑,边道:“不是吧,言歌,你就这么认了?” “当然不是,王爷最初抵死不从,后来,把王妃惹恼了,又哭又闹,说王爷想要拈花惹草,做贼心虚,不敢时时刻刻看着她,又赌气不理他,王爷也只好投降。”莫安也笑道,想着这些日子这对夫妻之间的互动,虽然吵吵闹闹,却是情意无限,不禁老怀大慰,看来,过不了多久,他就能看见小主人了。 莫言歌黑着脸,冷冷道:“太子殿下大驾光临,难不成就是为了打探我的家事么?” 说到这,楚筝顿时叹了口气,挥手示意莫安退下,神色沉郁起来,缓缓道:“你说对了,我这次,就是为你的家事来的。” 见他神色有异,莫言歌收敛起心情,沉声道:“什么意思?” “听说,一个月前,你带你的王妃到黑松军军营,令黑松军将士表演棍术以及箭术,讨她喜欢,是真的吧?” “是,那又如何?”莫言歌神色愈发沉重,直直地瞧着楚筝的手,那修长而莹润的手指将紫檀柄的折扇一扇一扇地分开,再一扇一扇地合拢,神色淡然,但莫言歌与他相交深厚,知道他这模样,代表着事情很严重,棘手,尤其,他说的是他的“家事”,“只是我的私事而已,有什么不妥吗?” “是你的私事不错,不过,”楚筝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青阳知道了。” 莫言歌皱眉:“所以呢?” “你也知道青阳对你的心意,你这样大张旗鼓地讨你的王妃欢喜,可想而知,她被气成什么样了?就找父皇哭诉去了。”楚筝微微咬了咬牙,心中也觉得此事甚为荒唐,却不能不代为传旨,“父皇找了我去,虽然没有明言,但意思搁在那,要你休妻,然后,娶青阳。” 莫言歌紧紧地抿着嘴:“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父皇就下旨赐死你的王妃!” 莫言歌终于拍案而起,太阳穴处青筋不住跳动,怒不可遏,“我不娶青阳公主,就要赐死以晴?这算什么?逼婚么?以晴本就是我的妻子,三媒六聘,名正言顺娶过门的,何况,我跟以晴订婚的时候,还是平头百姓一个,这会儿以晴的父母也已经过世,三不去里,她还占着两条呢!” “言歌,”楚筝静静地啜茶,静静地道,“你该知道,七出之中,有两条不在三不去之列的。” 莫言歌怒极,喝道:“楚筝!” 他与楚筝相交至深,但从未直呼其名,楚筝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神色淡淡。 莫言歌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懂的,言歌。”楚筝叹了口气,想起那个巧笑嫣然的逗趣女子,微微垂下眼睑,沉默了许久,道,“这样好了,我会向父皇进言,让他免去你休妻这一条,让她和青阳并列平妻,不分大小,这大概是我所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接受吧,毕竟,青阳也算才貌双全,公主之尊,又对你痴心一片,你娶了也不算亏,就算她真有什么不好,你告诉我,我回去让她还不行吗?” 莫言歌嗤笑一声,咬牙道:“你倒是告诉我她看上我哪一点,我改行不行?” 楚筝自然听得出他的忿郁不甘,只能苦笑。 “言歌,你知道的,父皇素来宠爱青阳,再说,她已经十七岁了,不能再等了。”沉默了许久,楚筝从旁边的茶几上取过香茗,捏着杯盖,轻轻刮着,淡淡道,“我听说,上次宣你的王妃入宫,本就是要寻她的错儿,拿了她的,但是——言歌,父皇这次是认真的,你明白吗?他做得出来的!” 莫言歌神色一滞,紧紧握着手中的奏报,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言歌,你要知道,这次父皇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了。他毕竟是皇帝,如果你抗旨不遵,事情闹大了,最后吃亏的还是你的王妃。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顺从父皇和青阳些,明白吗?”楚筝叹息着,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到楚筝离去,莫言歌一声嘶吼,“砰”的一声砸在了墙上,手中的奏报悄无生息地化为碎粉,飘飘散开。 030章 交易 出了忠勇亲王府,楚筝想了想,往外城走去,到了享誉京城的金饰店,正要进去,忽觉肩上一沉,被人搭了上来,心中一凛,暗自握紧折扇,转过身来,只见一女子身着白底撒红枫叶的对襟罗衫,下面则是红底撒墨色团花的长裙,飘逸清新。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簪着一根白玉簪,杏眼桃腮,明艳照人,正是忠勇亲王王妃。 楚筝这才放下心来,松了折扇,笑道:“真巧啊!” “可不是吗?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呃,楚公子,真是天助我也!楚公子,这边请,这边请,我请你吃饭哈!”慕晚晴像是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二话不说,拉着楚筝的手臂,生拉硬拽地把他拉到醉仙楼的雅间,楚筝贵为太子,何曾被人这样强迫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在他正好也对这位忠勇亲王王妃有话说,也就由得她去了。 等到小二上过茶点,慕晚晴凑近了过去,讨好地道:“太子殿下想吃什么?随便点,没关系的!”反正,帐是记在忠勇亲王王府上,不用她掏钱。 “谢了,我刚用过膳。”楚筝微笑摇头,敛了笑意,沉声道,“上次皇宫的事情,很抱歉。” “哦,没关——”慕晚晴刚想说没关系,随即想起来,都想要她的命,还没关系啊?别他真没当一回事,再接再厉,那她可吃不消,于是改口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就好。” 楚筝失笑。这个丫头,头脑里面永远转着别人不懂的怪脑筋,表情又灵活多变,跟她在一起,就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百出的戏,忍不住轻松,忍不住想笑,难怪言歌会沉迷进去。 “我刚从忠勇亲王王府出来,听说你跟言歌吵架了,为的什么呀?” “嘿嘿......”慕晚晴但笑不语。 见她不说,楚筝也不追问,只是话内有话地道:“安以晴,言歌对你好,你要多宽容他些,不要总给他添堵!” “什么添堵啊?太子殿下,你没听过吗?打是亲,骂是爱,这叫夫妻间的情趣。”慕晚晴皱皱鼻子,以为他说的是她跟莫言歌吵架的事情,不服气地道,“再说,王爷对我好,我当然知道,也会一样对他,才不用你多嘴呢!” 楚筝试探地问道:“安以晴,假如......假如言歌娶了别的女人,你会怎么样?” 慕晚晴脸一沉,恶狠狠地道:“他要敢这样,我就先杀了那个狐狸精,再杀他,最后自杀!”说着,一扬脸,立刻又换了副神色,冰释云消,笑得自信,“不过呢,我们王爷对我一心一意,才不会去娶别的女人,你不用担心会发生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楚筝吃不准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但听她这话,要接纳青阳怕不怎么容易,叹了口气,忍不住想替言歌劝说劝说,道:“安以晴,你有没有听过三从四德啊?” “当然有,我最听过这个了,懂得很,我背给你听哦!”慕晚晴立刻接口,笑颜如花,流利地道,“妻子出门要跟从,妻子命令要服从,妻子错了要盲从;妻子化妆要等得,妻子寿辰要记得,妻子花钱要舍得,妻子打骂要忍得,是为三从四德也!” “......” 言歌,你自求多福吧! 楚筝目瞪口呆过,笑过,慢慢地眉宇微锁,沉吟了会儿,想问什么,却又没问出口,好一会儿才恢复原样,笑道:“对了,你请我吃饭,到底是为的什么?” 慕晚晴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连忙道:“太子啊,你跟我家王爷关系很好,对不对?” “我们关系要是不好,你敢这样放肆吗?” “.......”慕晚晴干笑着,确实,她就是知道莫言歌跟太子相交甚好,才敢对他胡说八道,放肆无理的,“那太子一定知道我们王爷的喜好喽?” 楚筝没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修长的凤眼,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许久,嘴角绽放出一抹笑,道:“原来如此,你为的是言歌的寿辰吧?若这样说,你就不是真的跟他恼了?” 慕晚晴吃了一惊,这家伙,长得这么妖孽,脑筋也也一样妖孽啊? 的确,再过三天,就是莫言歌的二十八岁寿辰,从知道开始,她就有心想要给他过一个特别的生日。照她的想法,那一夜,她要在香园点满蜡烛,摆满鲜花,烛光月影,相对而酌,总之,怎么温馨,怎么浪漫,怎么朦胧,怎么美感怎么来,反正就是要营造出温馨浪漫的气氛,然后,四目相对,含情脉脉,于是天雷勾动地火,烈火遇上干柴...... 嘿嘿,一点也不错,在那一天,她要把自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笨蛋阿牛哥哥。 虽然,安以晴跟阿牛哥哥早就是夫妻了,不过,对于慕晚晴来说,这还是她的第一次,她当然要选一个特别的日子,这才是她想要给笨蛋阿牛哥哥最大的惊喜——她可知道,每次抱着她,某头笨牛体温都会直线升高,呼吸不稳,只是,他是个君子,守着对她的约定罢了。这回,他还不高兴得发疯? 所以,今天她故意找茬跟他吵架,冷战三天以后,奉上温馨浪漫的夜晚,保证他记忆深刻,一辈子都忘不掉。 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楚筝不禁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又是苦涩。欣慰的是,安以晴如此费尽心思地为言歌贺寿,一片真心,无可置疑;担忧的是,以安以晴的性子,父皇旨意一下来,怕就要有异常风波,届时不知结果如何;苦涩的是,言歌身旁有这样为他费尽心思的女子,而他却形单影只,无人可伴。 “既然你猜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想要好好地为王爷过个寿,可是,我刚......呃,我刚失忆,忘了王爷的喜好,正为难呢,正巧遇上太子,这不是缘分吗?这个忙,太子一定要帮!” 楚筝失笑,怪不得初遇时,她笑得活像狐狸逮住了鸡一样。 “这个忙,我倒是可以帮,”楚筝修眉微挑,眼眸中掠过一丝细芒,“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好。” “什么条件?”慕晚晴问道,随即警觉,抢先声名道,“出卖我夫君的事,我是不会干的,我宁可这个寿宴他过得不可信,也不会劝他把青阳公主娶回家的!这太不划算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楚筝微微叹息,好一会儿,道,“我只是想请你到太子府去——” “啊——”话还没说完,就被慕晚晴一声尖叫打断,她又惊又怒地道,“你......你......你原来是对我有妄想?告诉你,我不会出卖我家王爷,更不会出卖我自己。哼,我对我家夫君坚贞不屈,绝不会因为你太子的权位和美色而沉沦的,你最好打消这妄想!亏言歌当你是好朋友,你居然存这样的心思,真是禽兽不如!” “......”任凭楚筝修养耐性怎么好,也被她这一通话气得鼻子冒烟,“你给我闭嘴!” “哼,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是不是?”慕晚晴大义凛然地道,“我行的端坐的正,就算你是太子我也不会怕你!” “......”楚筝脸部肌肉抽搐,从牙缝里一字一字蹦道:“安以晴,你瞧瞧你自己,就算你想卖,够不够格让本太子买啊?我府上的丫鬟都比你顺眼三分!” “那可不一定!”慕晚晴乜眼道,“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会想吃青菜豆腐,谁知道你们这些人脑袋里想什么?” “......”楚筝死命地撞着桌子。 慕晚晴是还记着上次楚筝连同楚青阳算计她的事情,故意气他来着——虽然她说了下不为例,可她没说那次就算了,总得小小地报个仇。见把楚筝气得够呛,她也就不再闹了,笑道:“那你要我到你府上干嘛?” 楚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让你见一个人!” 这下,慕晚晴倒真起了好奇之心:“谁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慕晚晴依然好奇,楚筝却不肯再细说,只道:“好歹你是言歌的王妃,我不会害你的,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要谢我呢!好了别婆婆妈妈的了,快说,你到底答不答应?要知道,我跟言歌可是生死的交情,有很多事情是连你们王府的莫总管走不知道的哦!” 哇塞,还是独家消息!加上确实好奇楚筝想让她见的人,慕晚晴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成交!” 031章 狗血剧情 从楚筝那里问到想要的信息,又到各家店铺订了需要的东西,慕晚晴心满意足地回府。晚间用膳时,絮儿状似无意地道:“听说白天太子来过,不知道说了什么,王爷气色很不好,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下午也没出来,听说连晚饭也没用呢!” 慕晚晴神色一顿,随即如常:“跟我没关系!” 话虽如此,但心里究竟放心不下,趁着絮儿收拾的时候,慕晚晴悄悄出了香园,来到书房,从窗户缝里往里看,莫言歌坐在书桌前,左手撑头,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只是眉宇紧锁,仿佛睡得很不安稳。 慕晚晴想了想,还是轻轻地走进去。 莫言歌一无所动,似乎真的睡熟了。正如莫安所说,他右手骨节处都是擦伤,显然没有动及筋骨,但血肉模糊的,看着也让人心惊。慕晚晴一阵心疼,轻声埋怨道:“真是的,谁得罪你修理谁去,干嘛折腾自己啊?”说着,从旁边的柜子里找出金创药和绷带,轻柔而小心地替他包扎,生怕弄痛了他。 莫言歌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 慕晚晴却没察觉,自顾为他包扎好伤口,抬头看见他依旧睡得沉熟,纤细洁白的手指忍不住抚上那紧皱的眉头,想要展平那褶皱,然后从身上挂着的荷包中取出一个蜜饯,轻轻塞入他的嘴里,像逗小孩一样哄道:“乖,不要生气啦,姐姐给你蜜饯吃哦!” 说着,轻笑一声,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出门去了。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沉睡的莫言歌慢慢睁开了眼睛,目送着她轻盈的身影如云朵般飘出书房,低头看看包扎好的右手,再摸摸额头,想起她刚才甜蜜轻快的声音,清脆柔和的笑声,再想起皇帝的强行逼婚,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化为满腔的苦涩,萦绕不绝。 她越是开心,越是对他好,他就越觉得苦涩难当。 “以晴,我不要你死,我不要!”就在这一刻,莫言歌终于下定了决心。 到了莫言歌寿辰这天,慕晚晴起了个大早,推开窗户,一股带着花木气息的清爽空气袭入,外面天高云淡,东方微露一丝鱼肚白,霞光隐隐,想必会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想起自己的计划,慕晚晴微微一笑,坐在妆奁台前,梳妆打扮,尚未弄好,絮儿便走进来,见状一怔,笑道:“外面有人求见王妃,说是有急事,奴婢就进来看看王妃有没有起来,没想到王妃今儿这么勤快!” “好你个絮儿,拐着弯骂我懒呢!”慕晚晴啐了一口,道,“谁要见我啊?” 絮儿道:“那人自称是王妃的表哥,” “表哥?”慕晚晴梳着一绺青丝,疑惑道,“我还有表哥啊?” “奴婢刚进府不久,也不清楚。”絮儿摇摇头,拿过梳子,替她梳妆,边道,“那人说他是从隶州赶来,有要紧事要跟王妃说,还没说几句就哭得不成样子,模样倒是哀戚得很,好像真有什么事!” “既然这样,就让他到香园来吧!” 慕晚晴装扮好,来到院子里,坐在石桌前,等候着。 香园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香草,有开花的,有结实的,在微微的秋风中摇曳,散发出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没一会儿,那人便被领到香园,约莫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儒服,像是个文弱书生,皮肤白皙,容貌清秀,标准的奶油小生,若是走在街上,想必也会招来不少女子的秋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看她的目光,慕晚晴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却还是维持着微笑,招呼他坐下,道,“你就是我表哥?真是不好意思,,我前段时间失忆了,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那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之意,长揖到底,道:“小生蒋安国,见过王妃。” “既然是一家人,就不用这些客套了。”虽然觉得他的称呼有些奇怪,但慕晚晴也没说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蒋安国脸上有为难之色,扫了眼絮儿。 慕晚晴会意,挥挥手让絮儿下去,笑道:“好了,这会儿没人了,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蒋安国看了看四周的围墙,似乎还不放心,道:“晴儿,我们能不能到屋里谈?实在是这事情要紧,不能给别人听到,不然,恐怕对你我都不好。” 晴儿?切,我还小燕子紫薇呢! 慕晚晴暗自想到,但见他神色郑重,就点点头,引着他来到屋里。 “这会儿你可以说了吧?” 蒋安国微微松了口气,这才道:“事情是这样的,晴儿,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也求的了秀才功名,可惜上次科考失利,不曾得中,就在京城住了下来,准备明年的科考。只是,我本就家境贫寒,没多少积蓄京城又是繁华之地,花销甚大,所以——”他支支吾吾着,似乎不好再说下去。 慕晚晴立刻明白了,刚刚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失笑道:“你这样小心谨慎,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你要真的是奋发上进,一时短缺,周济周济也很正常。待会儿我跟总管伯伯说声就好。” 蒋安国不住地向外打量着,闻言颇有些羞赧地道:“你丈夫是王爷,位高权重,素来厌憎我们这些穷亲戚,所以我只好趁他上朝之时过来求你,免得再被赶出去。” “你多心了,王爷才不是这样的人!”慕晚晴笑道,忽然起了疑心,道,“该不会是你不把钱用在正途吧?” 蒋安国又向外扫了一眼,忽然眼光一闪,转过头来,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着头,指天赌咒道:“晴儿,你要相信我,我绝对去那些花街柳巷,花天酒地地胡闹,我向来一心一意,你是知道的,我——我——” 慕晚晴被他如此激烈地反应吓了一跳,慌忙道:“你赶紧起来,我相信就是了。” 蒋安国犹自不休,挪动着膝盖,一直来到慕晚晴身边,握住她的手,抬起头,瞧着他,神色甚是真挚,道:“晴儿,苍天可鉴,我一门心思攻读诗书,只是想要早一日金榜题名,到时候好......” “你们在做什么?”就在这时,一道缓慢而低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带着透彻人心的寒冷和激怒,二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人身着官服,立在门边,身形僵硬,咬着唇,眯着眼,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二人紧握的双手,使人望之生畏。 这样的情形好像有点熟悉...... 慕晚晴脑海自动浮现八点档电视剧的经典剧情:女主出于各种原因与一个男子单独相处,由于种种意外,两人有了一丁点儿的逾矩举动,然后正好被男主撞见,误以为两人有奸情,然后......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有种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 这剧情......也未免太狗血了吧? 032章 晴天霹雳 来人自然是莫言歌,身后还有楚青阳,莫安和府里的几个管事,莫安等人看着蒋安国,都是神色惨然,看向慕晚晴的眼神疑惑而难以置信,复杂异常。唯独楚青阳,精致的脸上似乎有着隐隐的笑意,随着莫言歌越发铁青的脸,那笑意也越来越深。 慕晚晴试图解释:“王爷,你误会了,他是——” 莫言歌却置若罔闻,也不看她,死死地盯着蒋安国,眼中几乎喷出火来,道:“谁让他进府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似乎与平常无异,然而莫安跟他许久,却明白,愈是如此,就代表着他心中的怒意愈重,急忙跪倒在地,连声道:“老奴不知,老奴这就去查!”说着,疾奔出门。 蒋安国却在此时说话,脸上居然带着些笑意,道:“不用了,是晴儿让我进来的。” “晴儿......叫得真亲热啊!”莫言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终于转过头来,看向慕晚晴,带着隐隐的伤痛,“是你让他进来的?” “是。”慕晚晴不明白莫言歌的神情怎么会这样阴冷,疑惑道,“他是我表哥,有事要见我,我就让他进来了,怎么?他跟府里有过节吗?而且,他是我表哥,叫我一声晴儿,有什么不对吗?” 触到那双澄澈而坦荡的眼神,莫言歌微微一怔,黝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如剑一般锋锐,似乎想要透过那双眼眸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看着她毫不避让,更不犹疑,坦坦荡荡地迎着他的目光,顿时更加惑然,薄唇紧紧抿着,眸光变幻不定。 她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见莫言歌神色似乎有所缓和,旁边的楚青阳立刻接口,尖锐地道:“安以晴,你这谎话未免也不太不高明了吧?你是隶州人士,只是族亲都在隶州,而蒋安国是临州人士,还是孤儿,倒不知道这个表亲是怎么来的?”说着,嗤笑道,“我们可都亲眼看到了,你们两个人手握着手,各自表明心迹,这会儿就想拿这种谎话来蒙混吗?” 蒋安国是临州人士?! 慕晚晴心中隐约察觉到不妙,却不想在楚青阳面前示弱,微微一笑,神态怡然,道:“青阳公主对我的家世知道地这么清楚,倒也罢了,没想到对区区一个秀才也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是您神机妙所,早就知道会在这碰上,所以先研究过了?” 楚青阳一滞:“这......” 莫言歌眸光一闪,扫了眼楚青阳,眉宇微锁,若有所思。 见莫言歌有所怀疑,楚青阳心中大急,不及细想,脱口道:“你以为你跟蒋安国两个人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没人知道吗?哼,身为人妇,居然不守妇道,跟人私通,如果不是莫哥哥心软,早就该休了你,浸猪笼了!” 慕晚晴柳眉倒竖,怒喝道:“楚青阳,你胡说什么?” “胡说?”楚青阳不屑地道,剪水双眸中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嫉恨,道,“你不但与蒋安国私通,而且还被莫哥哥当场抓住,连莫总管都知道。要不是你当时哭得哀痛,拿着你们安家对莫哥哥的恩德相要挟,你今天哪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 莫言歌闪电般地转头,盯着楚青阳,神情阴郁。 乍然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慕晚晴几乎难以置信,木木然转头,看着蒋安国,道:“你......你跟安以晴......” 蒋安国脸色有些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咬了咬牙,上前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只恨你我相逢太晚,不过,我发过誓的,只要我金榜题名,就一定会把你从这个武夫手里就出来,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我靠! 虽然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可是.......她不过就是在寺庙里睡了一觉,那些泥疙瘩烦的着这么恶整她吗? 靠靠靠靠靠!穿越的人那么多,像她这么倒霉的有几个? 这会儿,她算明白安以晴为什么会被软禁到香园,也明白为什么最初莫言歌对她那么痛恨,更明白这会儿莫言歌为什么那么愤怒。我靠!平日里跟莫言歌相处,感觉着他的宽容,她就在想,安以晴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居然能把莫言歌惹得关她禁闭,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档子事儿啊?再看蒋安国,活像一只涂了二十斤面粉的毛毛虫,就透着那么油光粉面,让人恶心。 安以晴,你个混蛋,就算爬墙,能不能爬个有点水准的啊? 慕晚晴实在是怒极恨极,却也无奈至极,只能在心中一连串地爆粗口,来发泄心中的忿郁。 现在,她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再联想起之前蒋安国古怪的举止,她更彻底明白,今天这事儿,不是什么八点档的误会剧情,这***是栽赃陷害!虽然把戏陈旧得让人无语,但现在,有安以晴和蒋安国的丑事在前,有蒋安国陷害的举动在后,就是有令人相信的力量。 我靠,靠靠靠靠靠! 不理会楚青阳嘲讽的目光,慕晚晴走到莫言歌面前,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我知道,今天的事情很无稽,但是,该说的我还是要说。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包括这个蒋安国。今天,是絮儿告诉我,有人自称是我的表哥,说有要事见我,我就让他进来了。他说他在京城备考,花尽了积蓄,想要借些银两,仅此而已。至于你们所看到的,是蒋安国突然做出那些动作,我想,应该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楚青阳心中慌乱,连忙道:“什么陷害?事实具在眼前,你还想狡辩?” 莫言歌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慕晚晴,眸光深邃如夜,似乎有着千言万语,然后,扬起了头。 楚青阳见状大喜,道:“看到了没有?安以晴,莫哥哥才不要理会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 慕晚晴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看着那道仿佛僵硬了的身影。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回事,在他抬头的一刹那,慕晚晴似乎看到他眼里有些许的泪意,光泽莹然,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么,那眼泪代表的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而最后那一瞥,为什么......为什么会带着深深的伤痛,似乎有着千言万语? 她看不懂啊,一点都看不懂! 眼泪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慕晚晴小声地喊道:“阿牛哥哥。” 莫言歌身形微微一僵,这次整个转过身去,面对着房门上紫檀木雕刻出来的精致花纹,身体微不可见地轻晃着,依旧静默不语。 033章 蒙冤莫白 全场之中,或者只有慕晚晴看出他的肩膀在微微抖动,他......是在哭吗?还是气愤?不知为何,慕晚晴忽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她忍着眼泪,有些心慌地道:“没关系,阿牛哥哥,我可以证明给你看,证明我是清白的。” 楚青阳冷笑道:“清白?安以晴,你还有清白可言吗?” 慕晚晴当作没听见,她明白,越是这时候,她就越不能被愤怒和痛恨冲昏头脑,她就越要镇静,想办法还自己清白。且先不说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听莫言歌的意思,显然,忠勇亲王府早就禁止蒋安国入内,絮儿是她的贴身丫鬟,不可能大早上跑到门口去看有谁来,而且这丫头跟她感情深厚,也不可能陷害她,一定是另有人为蒋安国通报。 “絮儿,是谁告诉你蒋安国要见我的?” “是孙立。”小丫头之前被这情况弄懵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似乎也只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转身跪下,急急道,“王爷,王妃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奴婢通报说王妃的表哥求见,王妃还问奴婢,她是不是有个表哥。那蒋安国刚进来的时候,王妃还说了,她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她......王妃她是好人,不会做对不起王爷的事情的!王爷明察,千万不要冤屈了王妃啊!” 说着,不住地磕头,模样甚是哀切。 慕晚晴盯着后面的管事:“孙立是谁?难道他不知道王府不许蒋安国入内吗?” “孙立是府内的奴仆。”就在这时,总管莫安急急赶来,跨步入内,也对莫言歌跪下,道,“老奴刚刚查过,今天门口守卫当值的人里有李孟,在蒋安国入府前后,李孟曾经用各种借口将同值的人遣开。王爷,孙立、李孟都是徐福的同乡,由他引荐入府,而徐福与王妃曾经有恩怨,今日之事只怕另有蹊跷,请王爷明鉴!” 徐福本就跟在后面,闻言立刻跪下,大喊冤枉:“奴才冤枉,奴才确实曾因王妃受罚,但那时奴才自作孽,自从王妃训斥过后,就洗心革面,莫总管,这些日子以来,你应该看得清楚,奴才一直安守本分,何曾有针对王妃过?” 莫安一时语结:“这......” 徐福悲愤地道:“既然如此,总管你怎么能凭空猜测,暗指说我陷害王妃?” 这边争执着,一片混乱,楚青阳见状,连忙道:“莫哥哥,你不要被这些人骗了,安以晴贵为王妃,怎么能够轻易让人到她的房间?两个人还握着手,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分明就是她不守妇道,勾搭上了奸夫。依我看,她的什么失忆只怕也是假的,只是为了让莫哥哥你放松警惕,再寻空私会奸夫才是!” 听她说得不堪,慕晚晴怒道:“楚青阳,你住口!是蒋安国是有要紧事跟我说,不能被别人听到,我才让他进屋的!” “是吗?照你所说,只是借银子而已,有必要那么私密吗?”楚青阳尖刻地道,忽然勾唇一笑,讥刺地道,“不过也对,你们奸夫淫妇私会,当然是要紧事,当然不能被别人听——” “够了!”莫言歌像是下定了决心,慢慢地转过身来,直盯盯地看着慕晚晴,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样。 终于说话了!阿牛哥哥虽是耿直,却并不笨,虽然是安以晴的前科在,但是,有她刚才说的提点,有总管伯伯提出的疑点,他一定能够感觉到其中的蹊跷,才不会轻易上当。慕晚晴微微放下心来,挽住他的手,朝着楚青阳做了个鬼脸, 粗糙而宽厚的手微微一震,想要握紧,却又顿住,仿佛僵化了一样。 莫言歌咬咬牙,然后,绝然地抽出手来。 慕晚晴怔怔然,依旧保持着握手的姿势,许久,才慢慢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轻声喊道:“阿牛哥哥?” 莫言歌紧紧地抿着嘴,两眼直视前方,将所有的情绪都掩饰在浑身的僵硬里。 混乱之中,又是一阵酸楚,泪雾弥漫,慕晚晴依旧强忍着,走到他的面前,直直地看着他,那张熟悉的容颜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刚毅,也更绝情:“阿牛哥哥,你不相信我吗?” 莫言歌深吸口气,开口道:“我相信我自己看到的,听到的。” 很长一段时间,房间有着出奇的安静,安静得慕晚晴几乎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他......忽然之间,她像是疯了一样,抓住他的双臂,拼命地摇晃,嘶喊:阿牛哥哥,你知道的,我失忆了,我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我怎么会——” “我不知道。”莫言歌断然道,被她晃得头晕起来,不住地深吸气,快速地道,“我只知道,失忆是你自己说的;我只知道,这些日子,你不许我近身;我只知道,你会三天两头跟我吵架,对我不理不睬,然后不见人影;我只知道,这三天来,你频频出府......也许,也许......”他咬咬牙,第一次感觉到数落人的过错时如此的艰难,让他几乎无以为继,“也许青阳公主说得对,你只是假装失忆,好......好......” 他终究还是说不下去,咬牙攥拳,勉强地克制着自己。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素来思路清晰,头脑敏捷的慕晚晴在这一刻终于无言,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混乱的一切,几次的欲言还休后,她终于开口,“阿牛哥哥,如果我告诉你,安以晴的一切我根本都不知道,不是失忆,而是我根本不是安以晴,你会怎样?如果我告诉你,从那次在香园训斥徐福开始,跟你在一起的,不是安以晴,而是一个叫慕晚晴的女子,你会怎样?” 楚青阳耻笑道:“安以晴,你的谎话越来越离谱了吧?居然连自己是谁都不敢承认了?” 莫言歌却浑身一震,愕然地望着她,眼眸深处有着难以言喻的茫然和慌乱。许久,他才慢慢地道:“如果......如果你不是安以晴,那我们还有什么关系吗?”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回答慕晚晴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慕晚晴终于被击倒了,捂着耳朵,低下头,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抱着膝盖,泣不成声。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一滴滚落,如珍珠般,再一颗一颗地跌碎在地上,正如她破裂的心情。 如果是安以晴,就逃不掉偷情的罪名;如果不是安以晴,那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这真是她所遇到过最荒谬的事情了。 这样混乱的局面,这样混乱的心情......从来不知道,原来,一片真心可以被人践踏到这种地步。 也从来不知道,别人简单的一句话,会如此的令她痛彻心扉。 “阿牛哥哥,你知道吗?我的心很痛,可是,我不怪你。”许久,幽幽的声音从那个蜷缩的人影从发出,平静得令人悲伤,“我妈妈......我娘曾经告诉我,如果有一个男人让你伤心,让你心痛,你不能去怪他,因为,是你自己给了他伤害你的权利。”慕晚晴慢慢地抬起头,泪意莹然,哽咽地道,“阿牛哥哥,我爱你,你爱我吗?” 面对如此坦诚的她,莫言歌突然无法克制地全身颤抖,不敢给人看见,急忙转过身。 而面对这样的慕晚晴,楚青阳却有着说不出的心慌,连忙喝道:“莫哥哥当然不爱你,没看见他不想看见你吗?” 慕晚晴置若罔闻:“阿牛哥哥,记得我说过的心上的人吗?告诉我,这样对待我,你的心会难受吗?” 莫言歌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的地方,莫名的有窒息的感觉,那轻柔如风的声音不住地在耳边回旋:“会难受吗?会难受吗?”他突然有些难以忍耐,暴躁地吼道:“够了!够了!安以晴,你走!走!离开忠勇王府,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我......我不想看见你!” “王爷,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要三思——”莫安失声道,急忙上前扯住莫言歌的衣袖,想要劝他,却忽然怔住了。 因为,他看见,背对着众人的王爷,竟然也泪流满面...... 王爷他也在哭?! 莫安头脑也混乱起来,倒退了两三步,看看莫言歌,再看看慕晚晴,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安静下来。 所有人中最得意非楚青阳莫属:“听到没?莫哥哥不想看见你,你还不滚出王府?” “我会走,不用你们赶!”忽然之间,慕晚晴变得很平静,好像这周身的事情都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一样,甚至,她还笑得出来。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再不走,如何自处呢?她笑着,慢慢地摘下头上的簪饰,耳环,褪下手镯,连玉佩,荷包也一一解下,放在桌上,“除了我自己,我不会带忠勇王府任何东西,因为,我不但要走,而且,要走得彻底,从此,跟忠勇王府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再走之前,总要先把帐结一结。 慕晚晴秀眉微扬,走到楚青阳面前,直直地看着她,忽然笑道:“楚青阳,恭喜你,陷害我成功!不过——”她轻笑着,猛地扬起手,给了她毫不缺斤少两的一耳光。 “你——”楚青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顿时大怒,举手就要反击。 慕晚晴微微一笑,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楚青阳狠狠地摔在地上,“陷害我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先收个头期,以后再慢慢跟你算账!”说着,拍了拍手,潇洒利落地转身,在众人瞠目结舌中飘然离去。 034章 沦落街头 慕晚晴昂首挺胸,气势如虹地走出忠勇王府,神色平静,眼神坚毅,不像是被赶出门的弃妇,倒像是准备奔赴战场的戎装女将,气场十足。走到内城僻静处,她淡定地望望四周,确定没有人经过,忽然神色大改,作泼妇状,一手叉腰,一手指天,咬牙切齿地道:“楚青阳,我XX你XX,※@※#@&※@&......” 正高潮时,忽然凭空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 慕晚晴顿时泪流满面——她这还没吃早饭呢! 还是先到外城解决民生问题再说。结果,到了外城,慕晚晴却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由于她穿越的身份是忠勇王妃,加上跟莫言歌冰释前嫌后,属于比较得宠的那种,所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她身上没带钱! 摸着空荡荡的肚子,慕晚晴后悔死了。她干吗要在王府里耍什么帅,装什么酷啊?那些簪饰、玉佩、荷包,随便拿出来当一个,还不轻松当个十两八两,至少维持她好几个月的生计完全没有问题。 现在好了,够酷够帅,却连个包子都买不起了! 越是这样,街道边的叫喊声偏偏一声声入耳:“包子哎,又香又大的肉包子哎,一文钱两个来!” 那卖家中气十足,一声叫喊,方圆十里都能听清楚,害的她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笼笼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包子,慕晚晴不住地咽着口水,对那些买包子的人羡慕得要死,包子啊包子啊包子啊...... 说到包子,她忽然想起来,那次她跟阿牛哥哥.......慕晚晴连忙呸呸呸吐地,再用力跺上几脚,什么阿牛哥哥,臭莫言歌,死莫言歌,大笨牛,大混蛋牛!当初,她恼某人的时候,还记着一天给他三十文钱买包子吃呢,他倒好,干净利落地把她扫地出门,别说包子了,连个买馒头的钱都没给。 谁说最毒妇人心来着?明明就是最毒丈夫心! “姑娘,买包子不?不买的话让一让啦,我要买呢!”旁边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慕晚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了买包子的摊铺前,挡住身后人的路了。她连忙后退,给那些人让路,突然间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想了半天的包子,更饿了! 她急忙转移注意力,想别的事情,想她在21世纪的妈妈,想方静,想江小凡,想她离奇地穿越,想那个笨丫鬟絮儿,想她当初爬墙外出......记得她在醉仙楼遇到孟老汉,她给了他十八两呢,不知道他给孙女治病有没有剩余,有的话,能不能还给她啊? 想了想,慕晚晴还是算了,她还不知道孟老汉家在哪呢! 对了,还有那个醉仙楼的小二,她还给过他五百文钱小费呢!五百文啊,能买一千个包子呢,她一天吃十个,也能吃一百天呢,怎么就那么大方给了小费来着——话说,如果她现在去讨,那小儿能给她不? ...... 慕晚晴把曾经的经历一遍遍地倒带,忽然猛地跳了起来。 她个笨蛋!在皇宫里,太子楚筝曾经送给她一块玉佩,那可是百分百是她的个人财产,跟忠勇王府没有丝毫关系,她怎么就把它扔在房里的犄角旮旯,愣是没想起来带走呢?她要真回去要,估计某人还是给的,可是......还是算了吧,她丢不起那脸! 唉,饿饿饿饿饿,钱钱钱钱钱,包子包子包子包子包子..... 不对呀,据她看穿越小说的经验,但凡穿越,大多都混得风生水起,差不多称霸一方时空了,怎么她就只能在这对着买包子的摊铺流口水呢?一定是有哪里出了差错!慕晚晴忽然精神大振,认真想着穿越小说中那些女主们崛起的过程。 穿越成为女帝——唉,先天限制,穿错了身体了已经,再说,大环境也不对。 女扮男装,出入朝堂——可惜呀,她学理的。 商场女强人——唉,要有本钱,她早买了无数个包子了。 ...... 想来想去,慕晚晴发现,现在的她没一条路能走。身为法医,她倒是有一技之长——验尸,不过,估计这精华王朝还没进步到能让女子来做法医,再说,京城这贵地儿,没关系能进去吗? 最后,她得出了结论:她一定是碰上了个后妈! 慕晚晴毕竟是理智而实际的人,她深深地明白,就这么坐在这胡思乱想,天上是绝对不会掉包子的,还是尽快找份工作再说吧!于是,她立刻起身,穿街弄巷,一家家店铺地询问,无一例外遭到了拒绝,只有一家老板对她热忱欢迎,声明包吃包住包上岗培训,而且绝对的高薪,愣让她给拒绝了——那是家青楼。 虽然说,青楼献艺,技惊四座也是穿越常有的桥段,不过,以她的音盲属性,到了青楼那地儿绝对是卖身不卖艺的典型! 忙活了半天,一无所获,反而因为奔波而越发的饿了起来。 慕晚晴正叹气时,忽然心中一凛,感觉背后有人在盯着他,不急不缓地走了两部,急速转头,正好捕捉到五六个彪形大汉来不及躲闪的视线。见被她发觉,那几个人并不畏惧,反而明目张胆起来,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 慕晚晴警戒地后退:“你们是什么人?” 当头一人上前两步:“我乃是京城小恶霸龙飞虎是也——” 这台词......虽然明知道是情况险恶,慕晚晴却还是很想笑。显然,这些人比当初莫言歌招来演戏的那几个要敬业得多,衣服穿得花花哨哨,半敞半开,打扮是十足的流氓气,但这些人身姿笔挺,走起路来不摇不晃,正直如松,眉眼间煞气深重,浑身上下都透着军人的气息,而且是那种久经沙场,沾满血腥的军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杀气。 靠,敢情她碰上的不止是后妈,还是白雪公主她后妈,居然想要她的命? 他们绝不是黑松军的士兵!没有任何理由,慕晚晴就是这样的确定,莫言歌绝对不会心狠手辣到要她的命,会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楚青阳! 想到这里,慕晚晴边想,边扫视四周,忽然转身就跑。 众大汉叫喊着,拔腿就追。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路上的行人心中害怕,纷纷避让。 靠,见她这么个弱女子被众大汉追杀,没有路边不平一声吼也就算了,居然还给让道?一群懦夫!慕晚晴暗骂。这一天里,所有对人体不利的情绪,她经历了一个遍,又没有吃饭,慕晚晴没有天真到认为能跑赢这几个久经训练的士兵手里逃脱,她的目标是不远处的流玉河。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这场大约1000米的生死长跑,最终慕晚晴以几秒的优势取得了胜利而告终,慕晚晴再以一个标准而优美的跳水姿势一跃入水。等到众大汉赶到河边时,只能看到微波荡漾的碧青色河水,根本看不清楚水里的情形。 憋着气,在水中奋力前进的慕晚晴最后一个念头是,感谢老天爷,这河水没有来个清澈见底! 035章 入宫 楚筝是在当天中午知道忠勇王妃被逐一事的,顿时吃了一惊,犹豫了会儿,来到忠勇王府,却被莫安告之,王爷身体有恙,不见客。一连三天如此,最后楚筝一怒,干脆不理会莫安的劝阻,长驱直入,一路来到书房。 无论什么时候,莫言歌都保持着一种军人的刚硬,站得笔直,低着头,竟是在提笔写字,似乎很是专注。 “别装了!”楚筝淡淡道。他跟莫言歌相交五年,情谊深厚,深知这位好友舞刀弄枪是一把好手,却从来不对琴棋书画之类的文人游戏感兴趣。见他没理自己,楚筝走过去,干脆一扇子打在雪白的宣纸上。 莫言歌不防,一时怔愣,一滴浓墨滴落,正巧滴在这扇上,慢慢地晕散开去。 楚筝转眼,忽然瞧见旁边厚厚一摞宣纸,写满了字,一笔一划都力透纸背,凌厉如刀,似乎带着浓重的怨愤,神色微顿,低头沉思了会儿,好半天才慢慢道:“你还好吧?” 莫言歌拂开折扇,继续写字,浓墨淋漓:“很好。” “你骗谁?好好地连着告了三天的病,早朝也不上,军营也不去,也不见人,这叫很好?” 莫言歌头也不抬,冷冷道:“有什么要紧的?就算我不上朝,不去军营,不见人,我在府上干些什么,哪一样瞒得过你们的耳目?只怕连我一天打几个瞌睡,咳嗽几声你们都清楚,又来问这些话?” 楚筝一滞,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一垂,慢慢地沉默了。 “你......”楚筝本想说你这又是何苦,却又顿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莫言歌也不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把毫笔往桌上一甩,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找我什么事?” 楚筝犹豫了会儿,道:“也没什么。” 自从上次醉仙楼那番话,楚筝便知慕晚晴对莫言歌一片真心,刚听说她被逐出王府,还以为是因为先前安以晴与蒋安国之事,莫言歌激怒之下,冲昏了头脑,想来提点他一番。不过,听了莫言歌刚才的话,再联想起之前的事情,以他的决定聪明,自然猜到了三四分,不愿意再触莫言歌的痛处,也就罢了。 见他的表情,莫言歌也知道被他看穿,咬着唇,一拳砸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楚筝叹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言歌,你是知道我的,虽然贵为太子,但父皇一直偏爱九弟,处处给我难堪,虽有着一帮子大臣维护我,但终究不交心。从母后过世之后,处处如履薄冰,步步小心,深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我心里清楚,这些年来,若没有你处处扶助我,天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你......你想过后果吗?我知道,你素来是耿直的人,光明磊落,可这事情明显就是九弟的陷阱,你这样做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你何苦让亲者痛,仇者快?” 莫言歌犹豫了下,眼神依旧坚毅,神色带着几分歉然:“楚筝,对不起!” 楚筝愣愣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想要发怒,却又忍不住失笑,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你这个性子......让我说什么好?”长长地吐了口气,苦笑道,“你愿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才是莫言歌。算了,我尽量助你吧!” 莫言歌拱手,郑重地道:“多谢。” 楚筝狠力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们还用说这些吗?” 两人四目相对,知己之感油然而起。 又过了几日,莫言歌销了病假,又恢复了正常的朝会,以及巡视军营。这天,他正处理军务,宫里忽然传来旨意,要他即刻入宫觐见。莫言歌怔了怔,连连深呼吸,边沉思着边唤莫安为他更衣。见王爷比之前有所缓和,想起之前的事情,莫安犹豫了会儿,手上整理着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地道:“王爷,徐福那些人这几天是在有些不成话,是不是遣了——” 莫言歌又怔了怔,挥手他:“等我回来再说。” “是!” 来到皇宫御书房,早有人进去为其通报,好一会儿才出来,躬腰道:“王爷请!” 莫言歌又深吸了口气,迈步进去,殿内摆设简单,皇帝坐在桌后,翻阅着奏折,似乎心情不错,楚筝和楚笙分立两边,除此之外,吏部尚书也在。莫言歌先行了礼。皇帝坐在桌后,令他起来,又挥了挥手,莫言歌会意,站在一边,偷眼向楚筝望去,见他神色郑重,不露一言,就知道自己所猜不错,皇上这次宣他必定是为了青阳公主的婚事。 想到这,沉稳如他,也不禁紧张起来,只是面上丝毫不露。 耳边只听得吏部尚书禀奏道:“皇上所言甚是,臣这就回去处置。不过,还有一事,前太傅玉老托臣向皇上进言,他有一位孙子,名唤玉轻尘,年方弱冠,想求皇上施个恩典,赏他个出身,外放为官。” “玉老啊,那可是朕的老师啊......”皇帝微微迷茫,道,“原不算什么,就赏他个进士出身吧,外任为官吧!” “是!” 036章 拒婚 两人又一阵对答,无非是些吏部的事务,又过了许久,吏部尚书才躬身退下。皇帝出了会儿神,瞥眼看见莫言歌,不禁一笑,眉宇间颇有些慈爱之意,笑道:“言歌,前几日你一直告病,如今可好些了?” “谢皇上关怀,臣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皇帝笑着,审视着眼前的重臣,数日不见,略消瘦了些,但眼神依旧坚毅,举止从容,浑身上下都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眼神中不自觉地赞赏着,道,“你王妃的事情,朕也听说的,确实为你感到遗憾。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言歌你的人才地位,还愁找不到更好的女子相配吗?哈哈哈,你应该能猜到朕为什么召你来了吧?” 莫言歌拱手为礼,沉声道:“想必是与青阳公主有关吧?” 以往每次说到楚青阳,莫言歌都是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次居然主动提起,皇帝自觉有望,不由得心怀大慰,抚须大笑,道,“先前,太子跟我说,为人君者,也不好拆散夫妻,要青阳跟你的王妃做平妻,朕总觉得有些委屈了青阳,还有些犹豫。这下倒好!”说着,敛了笑,正色道,“忠勇亲王莫言歌听旨,忠勇亲王莫言歌骁勇善战,为国尽忠,建功赫赫,朕有女青阳,端庄贤淑,正堪婚配,特此赐婚!” 旁边楚笙神色微变,楚筝却抿着嘴,站得直挺挺的,神色木然。 莫言歌深吸一口气,从旁边走出,站到中央,拂衣下跪,缓缓道:“谢皇上隆恩,但,臣不能接旨!” “朕就知道——”皇帝的微笑忽然僵住,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莫言歌抬头,清晰地道:“臣不能接旨!” 楚笙眼角流露一丝惊喜,却不敢表露,乜了眼楚筝,心中暗暗欢喜。 “为什么?你给朕一个理由!”以往,皇帝只是暗中以言语试探,往往刚开个头就被莫言歌截断,心中虽不悦,倒也罢了。这次因为忠勇亲王王妃被逐出府一时,心中笃定莫言歌会接旨,这才正式赐婚,谁知道却被直言拒绝,在两位皇子的眼下,难免有些下不来台,恼怒起来,道,“朕的青阳哪里配不上你,你说!你说!” “青阳公主一切都好,但,臣不愿意!” 皇帝怒吼道:“什么叫做你不愿意?你竟然敢用这样的借口敷衍朕,” “臣不愿意娶青阳公主为妻!”憋在心中数日的话说出口,莫言歌心中反而松弛了下来,淡淡一笑,抬起头来,睁着双眼,直视着皇帝,面沉如水,“臣倒是想要问问皇上,臣与臣妻感情深厚,皇上却令太子传旨,要臣休妻,另娶青阳公主为妻,否则就要赐死臣妻。皇上,您凭什么这样做?” “就凭朕是皇帝!皇帝大怒,拍案而起,“朕的青阳公主对你一片深情,朕给她做个主,不行吗?” 莫言歌平静的面容上带了一丝讥讽:“皇上,臣承青阳公主错爱,惶愧不安,只是,青阳公主对臣有意,臣就要娶她吗?青阳公主是您的女儿,您疼惜她,那臣妻呢?她就活该被休弃,或者被赐死吗?臣妻是与臣自幼定下婚约,如今克尽着妻子的职责,与臣夫妻情深,皇上这样做,分明是仗势逼婚,臣怎能心服?” “你——”皇帝怒极,却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微微侧首,犹带怒气道,“后来,朕不是改了旨意了吗?朕已经委屈朕的青阳公主与你的王妃并列为平妻,这还不行吗?” “不行,皇上,”莫言歌诚挚地道,“臣是个武将,南征北战,到处奔波,极少回府,与臣妻成亲两年,相聚的时候却连四个月都不到。只一个妻子,臣都已经辜负了,哪里还能再来一个青阳公主呢?若真娶了,岂不是辜负了两个人?” 听他言辞恳切,皇帝微微气消。 他素来知道莫言歌的为人,正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正直磊落,虽然书读得不好,但却是真正的君子,也就是因为这样,纵然莫言歌已经娶妻,他却还是想要给青阳赐婚,因为他知道,这个刚正耿直的君子,只要娶了,就会竭尽所能地对她好,绝不会亏待! “朕明白你的担忧,可是,青阳对你一片深情,应该不会介意。” “但是,臣会介意!”莫言歌深深地磕了个头,颤声道,“臣自幼父母双亡,被养父养母收养,心中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安稳美满的家,一个能够让臣觉得安心,觉得快乐的地方。臣要娶的是妻子,是一个要跟臣相扶走过一辈子的人,臣妻足以胜任。臣并不想再娶一个心狠手辣,耍手段,弄心机的人进府,闹得臣家宅不宁!” 皇帝闻言又怒:“你居然说朕的青阳公主心狠手辣,耍手段,弄心机?” “难道不是吗?上次皇上宣臣入宫,臣妻无故落水,难道只是意外?还有,”莫言歌咬牙,眼中慢慢有莹光浮现,咬着唇,几乎难以成言,许久才慢慢道,“还有之前臣妻被臣逐出府一事,皇上难道不知道是谁的手笔吗?这些日子,谣言遍起,添油加醋,将臣妻传得污秽不堪,皇上难道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吗?这算不算心狠手辣?这算不算耍手段,弄心机?” 皇帝一滞,几乎有些口不择言:“你的妻子自己不守妇道,与人私通,是你自己捉奸在床,难道还有错吗?” “以前的事情,臣不想再提。但这些日子,臣与臣妻朝夕相处,对她的为人清楚得很,以前的事情,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她连蒋安国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与他私通?还是说,皇上要臣将臣府上的徐福等奴才连同蒋安国一道审过,将所有陷害臣妻的人一并审出,才肯罢休?退一百步来说,就算臣妻当真与人私通,罪犯七出,休妻与否,也是臣自己做主,与人何干?” “你——”皇帝再次语结,“等等,你知道你的王妃是冤枉的,你却逐她出府——” 他忽然醒悟,怒不可遏,将身来的奏折全部拂乱在地,来回踱步,许久才停下,咬牙道,“你是故意的,你将计就计趁机把你王妃送出京城,免得被朕赐死,是不是?莫言歌,想不到你也会耍心机了?” “皇上,您错了,臣没有能力送臣的王妃出京。”莫言歌咬着唇,泪雾迷蒙,一字一字地道,“先前愚钝,自认为行事正当,无愧天地,无愧我心,就万事无惧,除了战场上耍诈用计之外,从来坦诚对人。结果臣现在自食其果,臣的府内,军营里都有别人的耳目,行事无一处能瞒过人去,若想秘密送臣妻离开,只怕最后反而先落到别人手里。所以,臣只能违心冤枉臣的妻子,冤枉她与人私通,把她逐出府们,希望老天爷保佑她平安无事!如非必要,臣何必耍这样的心机?” 皇帝一时之间,竟被震住,望着那道刚硬不屈的身影,居然心中惭愧。 “朕再问你一遍,你娶不娶青阳?”他一字一字地问道,“只要你现在肯接旨,之前的一切,朕都既往不咎。” 莫言歌闭上眼,不用思索就清清楚楚地道:“臣不愿意!” 皇帝终于还是没忍耐住,气得直跳脚,拍桌,道:“莫言歌,你就那么笃定朕不会杀你?” “皇上您又错了,臣既然打算抗旨,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莫言歌声音很平静,坦然地深深埋下头去,叩首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皇上您如何处置臣,臣都叩谢皇上隆恩。!” 皇帝又是恼怒又是愤懑,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心虚,一时间只能死死地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态发展正和楚笙的心意,忙趁机添火加油,道:“父皇,青阳妹妹与忠勇亲王即将婚配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他这样拒旨,青阳妹妹以后如何自处?儿臣以为,应该从重论处,杀一儆百,以全皇室之颜面。” “九皇子,秦王爷!”莫言歌抬起头,脊背挺得直直的,神色安然,“请你弄清楚,谣言不是臣传出去的,臣也不曾表露过一丝一毫这样的意思,真正令青阳公主难以自处的,应该是毫无根据就放谣言出去的人吧?” “这......”楚笙一阵心慌,只往皇帝处看去。 皇帝狠狠瞪了楚笙一眼,心中既恼怒又失望,再看看莫言歌视死如归的平静,显然真的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可是,他毕竟是难得的将才,为人又忠正耿直,是自己朝中第一等欣赏并信任的人物,即便自己不喜太子,即便莫言歌与太子相交深厚,也不曾半点动摇自己委他以重任的决心。这样的人,若这样杀了,未免太可惜,但如果.....想到这里,不由得恼恨地向楚筝望去,平时你们相交深厚,怎么这当会儿却连句话都不肯说? 这一望之下,只见楚筝正自泪流满面,皇帝不由一怔,道:“太子,你怎么了?” 楚筝闻言,忙拭了拭眼泪,转身跪下,道:“儿臣在父皇跟前失仪,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素知他这个儿子冷静自持,非比常人,难得失态,不绝有些好奇,问道:“你哭什么?” “儿臣只是心里难过。言歌,身为景华王朝五军都督,堂堂忠勇亲王,位极人臣,可是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深受冤屈,却无法为其辩白,甚至还要狠心冤枉她,伤害她,逐她离府,忠勇王妃每受一份苦,在他心中就是双倍的痛,尤其,他还要承受不明真相的忠勇王妃对他的误解和怨恨。倘若,苍天无眼,忠勇王妃孤身在外,有什么万一,那她必将带着对自己所爱之人的怨恨离世,而言歌则算是间接害死了自己心爱之人,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因为不可抗拒的力量彼此伤害,那种伤痛,大概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明白吧?父皇也许不懂,但儿臣身为局外人,大概只能略知三四,即便如此,也不禁落泪,请父皇恕罪!” 皇帝如遭雷击,神色惨白,跌坐在龙椅之中,喃喃道:“朕......”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因为不可抗拒的力量彼此伤害......将带着对自己所爱之人的怨恨离世......间接害死了自己心爱之人,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这些话如针一般直直钻进皇帝心里,反复刺痛着,他怎么不懂?他......比任何人都懂那种伤痛啊...... “父母为子女操碎了心肠,无非是希望女儿能够过好,父皇,您给青阳赐婚,相比也是抱着这样的慈父心态,可是,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丈夫,青阳真的能够幸福吗?甚至会是一场灾难也说不定!而言歌身为国之重臣,为国尽忠,为民尽心,为景华王朝立下赫赫功劳,若因此被处死,难免令天下人不服。儿臣斗胆,请父皇收回圣旨,恕了言歌罢!” 说着,他也走到言歌身旁,与他并肩跪下,深深地磕头下去。 “父皇——”楚笙见势不妙,正要说话,却被皇帝伸手止住。一瞬之间,威严尊贵的景华王朝的帝王像是老了好些岁,怔怔地盯着楚筝,再看看抱有死心的莫言歌,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不断变化,复杂难辨。 最后,他轻轻地挥挥手,有些虚弱地道:“算了,算了,言歌你起来吧,朕......收回旨意!” 楚筝轻舒一口气,站起身来。 莫言歌却并没有起身,依旧跪倒在地,道:“臣斗胆,臣希望青阳公主与臣的事情就此为止,皇上从此请不必再提起。如果.....臣情愿此刻被治罪,也不愿起身!” “怎么?怕朕等你找回王妃后,再来个秋后算账?”皇帝轻笑着,虽然还有着些被拒绝的难堪,眼神深处却有着些许赞赏的光芒,舒了口气,道,“朕答应你,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提起此事,用不用朕给你再写份圣旨?” 莫言歌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再度磕下头去,诚心诚意地道:“谢皇上圣恩!” 037章 皇帝的往事 出了皇宫,扬头看天,秋高气爽,空气中带着些微落叶的清香,莫言歌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忽然笑道:“来之前,我是真的以为我会死,没想到......这么居然这么轻易就过关了。” 楚筝微笑着,神情淡然,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流泪的模样:“因为你刚好碰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莫言歌不解:“跟你说的那些话有关?” “父皇做太子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奉旨离京,到乾州暗访当地官员的不法行径,不慎被人察觉,派人追杀。父皇身受重伤,昏倒在路旁,被一位路过的女子所救。在当地官员的搜查下,两人甘苦患难,同生共死,父皇伤好之后,就带着那女子一同回京,封为敏妃。那是父皇心底最爱的女子,只是,那女子生在民间,心中向往的是小户夫妻相互扶持的生活,尽管父皇对她宠爱异常,但后宫佳丽三千,每每令敏妃伤心。再后来,敏妃有了身孕,父皇很高兴,许诺说,如果生下男孩,就封他为太子。结果,因为,敏妃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孩子刚出生就死了。” 莫言歌微微皱眉:“是谁?” “我的母妃跟外祖父。”楚筝淡淡地道,缓步而行,“父皇独宠敏妃,冷落母后,外祖父已经很是气恼,加上当时母妃也怀了我,更不可能容敏妃生下太子。此事虽做得隐秘,但毕竟瞒不过所有人,敏妃求父皇为她的孩子报仇,但当时,我的外祖父掌管吏部,户部,加封太师,门生众多,权势熏天,连父皇也不敢轻易得罪他,非但不能治罪,反而在母妃生产后封我为太子,封母妃为后。敏妃性情刚烈,受此打击,加上先前所中的慢性毒药,一病不起,就香消玉殒了。据说,敏妃对父皇怨恨至深,直至过世都不肯见父皇一面,遑论原宥。” “所以,你才说那些话,勾起皇上对敏妃的回忆。可是,”莫言歌咬唇,“这样一来,皇上岂不是更怨恨你?” “他本就怨恨我,多一份,少一分也没多少分别。”楚筝淡淡道,似乎全不在意,只是,握着折扇的手有些紧绷,泛着些微的青白,“他以为我不知知道这些,可惜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他心里恨极了我,急切地想废我,拿我治罪,为敏妃报仇。可惜,九弟太不成器,不堪大任,不然......”他浅浅笑着,没有再说下去。 “楚筝,你毕竟是太子,如果皇上无故废黜,我跟朝里的重臣绝不会袖手旁观!” “怎么个不会袖手旁观呢?”楚筝唇角微勾,乜眼道,“如果我要谋反篡位,你会起兵助我吗?” 莫言歌一怔,随即答道:“不会,我会助皇上清剿叛乱!” “就知道会这样!”楚筝并不恼怒,相交五年,对莫言歌的倔强和耿直,他再清楚不过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纵然他二人相交深厚,父皇也不曾因此猜疑莫言歌。骁勇善战,耿直忠诚,有原则性,这样的臣子,只要稍有些为人君者的头脑,就该拉拢深交,而不是算计陷害,褫夺其权,所以,刚刚父皇才会对九弟流露出失望的模样。 莫言歌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了。 楚筝微微一笑,手搭在他的肩上,郑重道:“我明白的,言歌,只要我行事端正,你会用性命来保护我的,不知是因为我是楚筝,是景华王朝的太子,更因为我们是朋友!” 莫言歌释然而笑,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点头。 “我想,经过这次事情,回府之后,你大概就要开始清理府邸跟黑松军了吧?放心,我会尽快撤回我的耳目,不让你为难!” 莫言歌一怔:“你怎么知道?” 楚筝淡淡而笑,转身继续前行:“虽然父皇没有治罪,但他已经伤了你的心了!” 莫言歌摇头失笑,转身跟上,道:“怪不得人家说你多智而近妖。有时候想想,你真的像妖怪,好像能够看透人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让人心底发毛。” 多智而近妖?楚筝淡淡一笑,他只是,只能用脑子来保护自己而已:“那你心底发毛吗?” 莫言歌摇头:“当然不!” “俗话说的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楚筝赞叹地轻笑,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羡慕,“有人托我转告你,人的心可以很坚强,无论别人怎样伤害,都不会痛,不会气馁;但是,人心有时候也很脆弱,经不起自己在乎、信任的人一点点的伤害。所以,言歌,赶紧去找你的王妃,好好地跟她解释解释吧!” 说罢,飘飘一笑,翩然离去。 038章 提亲 慕晚晴为了躲避追杀,跳入流玉河,耳边听得那些大汉说着“快,我们分两队,分别往上下游追去”,知道有人追着她,不敢怠慢,捕捉着岸上的脚步声,忽快忽慢地游着,乘隙浮上水面换气。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意识有些模糊,知道自己饿了一天,体力不支,耳听得岸上寂寂,似乎到了极僻静的一处所在,大胆浮上水面一探,周围高墙林立,飞檐勾角,连着一片宅院,一望无际,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慕晚晴上岸,拧了衣服的水,走入那一片宅院之间,纵横转折,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急忙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扶着高墙,慢慢蹲了下来。头脑的昏沉越来越严重,意识也渐渐模糊,脑海中周周折折地浮现出无数人的面容,莫言歌,方静,江小凡,最后定格的是她的妈妈,她微笑着,向她伸出了双手...... 寂静中,忽然一阵马车声响起。 经过慕晚晴昏倒的弄巷时,车内之人忽然侧耳:“大安,什么声音?” 坐在车前驾车而行的侍卫左大安跳下马车,探头望去,答道:“公子,有个女人晕倒在这里!” 马车窗户处的帷幕掀开一角,露出一抹月白,玉刻般的容颜上,一双眼眸闪烁如星,既明亮又沉黯,既清晰又朦胧,夹杂着无数的矛盾,汇合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艳色。他沉思了会儿,道:“带她上来吧!” 左大安抱了那女子过来,将她送上马车。 那女子意识已然昏沉,嘴唇却微微蠕动着,如梦呓般的地唱着一首曲子,声音低沉婉转,牵动人心的情绪,随着她百折千回。 “世上只有妈妈好......”左大安听着,扬鞭架马,喃喃道,“好奇怪的歌词,妈妈......只有青楼女子才管老鸨叫妈妈,难道她是青楼女子?还只有妈妈好.....老鸨什么时候这么得人心了?” 公子:“......” ※ 昏沉中,慕晚晴隐约听到些许声音,却又听不清楚,想睁眼看,眼皮却有千斤重。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热流入喉,带着浓浓的中药苦味,她一时没受得住,一阵咳嗽,慢慢睁开眼来。 “呀,你醒了!”床边一个中年妇人惊喜地道,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慕晚晴疑惑地打量四周,房间不大,却很干净,青石地板,布质帷幕,都是深深的青色,显得质朴简约。 就在这时,窗外脚步声响起,却不是先前的中年妇人,而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人,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清澈,穿着藏青色印暗花的衣服,看起来倒是忠厚之人,只是,不知为何,脸似乎拉得有点长,不知道在不爽什么? 慕晚晴问道:“是你救了我吗?多谢了。” “是公子救得你!”那人翻翻白眼,在床前端端正正地坐下,道,“我问你,你是不是青楼女子?” 慕晚晴刚刚还万里无云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这人怎么问话的?顺口就回道:“青你个头,你才是青楼女子,你全家都是青楼女子!”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问得有些过了,也没恼,就是那张脸拉得越发长了,嘴噘得几乎能挂油瓶,一板一眼地道:“左大安,男,二十六岁,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身功夫,不通文字,如今在玉府给玉三公子做侍卫,月俸二十两,性格忠厚,无不良嗜好,尚未娶妻,——” “等等啊!”慕晚晴越听越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道,“公子,你说的是什么啊?” “我的基本情况。”那人,也就是左大安板着脸道,“现在该你了。” “我?”慕晚晴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忽然醒悟,道,“哦,我叫慕晚晴,今年二.....十七,也是父母双亡,略通文字,略通拳脚,呃,现今还没有什么工作,身无分文,性格吗,活泼开朗?乐观向上?......” 左大安继续板着脸,道:“你对你未来的丈夫有什么要求?” “啊?”慕晚晴睁大了眼,这越问越匪夷所思了吧?“呃,没什么特别的要求,顺眼,合心就好!”说着,一个劲地干笑,心中暗暗琢磨,没听说被人救了之后还有这么道程序啊? “好吧,你家住什么地方?还有什么长辈?”左大安像是认命了似的,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改天就叫人上门提亲。” “哦,我家住在——”慕晚晴顺口道,忽然反应过来,指着左大安,震惊得几乎难以成话,“提........提提提提亲?!谁跟谁啊?” 左大安一脸嫌弃地道:“当然是你跟我。” “你?”慕晚晴指指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瞠目结舌,忽然非常不顾及病人身份地顿时一蹦三尺高,怒道,“提什么亲?谁要跟你成亲了?告诉你,虽然说你救了我,大恩大德,一时之间我是无以为报,可我还没说要以身相许呢?你这是逼良为......逼良为婚!我是不会屈服的,再说,”她不情愿地道,“我已经成亲了。” “你怒什么啊?你以为我——”左大安终于转头,看着慕晚晴,眼神发亮,“你说,你已经成亲了?” “当然。”慕晚晴抚着发梢,自得地道,“像我这么美丽动人,温柔可爱的女孩,当然早就成亲了,不想某些人,都二十六岁了还没要。”虽然......虽然那头大笨牛很可恨,虽然它很高兴有人能对她一见钟情,倾心不已,不过,哼哼,她慕晚晴吃软不吃硬,这样强逼为婚,她绝对会抵抗到底。 “你真的已经成亲了?”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左大安对她的暗讽置若罔闻,脸色一下子从酷寒严冬过渡为春暖花开,这下轮到他非常不顾及身份地一蹦三尺高,双手合十,笑脸如花地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老天爷作证,这不是我左大安不负责任,实在是她已经成亲,像我这样诚实忠厚的人,当然不能做棒打鸳鸯,断人婚姻的恶事啦!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嘛!” 说着,忽然白了慕晚晴一眼:“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担心了这半天?” “你有问吗?”这回轮到慕晚晴拉长了脸,被人逼婚固然不爽,可是,见他这样甩脱自己好像请走瘟神一样,也没开心到哪去!“对了,你刚刚说负责任......”她紧皱眉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左大安连连摆手,笑脸如花,“我什么也没做过。” “一定有,不然,你刚刚为什么说要提亲?”慕晚晴眉头越皱越紧,眼中凶光乍现,“你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什么图谋不轨啊?”左大安撇撇嘴,道,“是马车咯到石头,一时不稳,让昏迷中的你突然摔了出来,我为了救你,结果,不小心......不小心......”他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慕晚晴的嘴,“......嘴对嘴而已!不过,先说好,我完全是一片好心,绝对没有非礼的意思。再说,我不是要负责任了嘛?只不过你已经成亲了,我当然不好拆散你们夫妻啦!” 慕晚晴眼珠一转,非常坏心地道:“我是已经成亲了不错,可是,我丈夫已经死了耶!”哼,那头绝情的大笨牛,活该被她这样说,她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谁害的啊? 左大安立刻一脸苦相:“啊?” “不过呢,我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你刚刚也说,你是为了救我,无心之过嘛,对不对?” 左大安玩命地点头。 慕晚晴笑道:“这样好了,我现在没地方去,身上也没有钱,不如,你想办法帮我安排个事情做,我就既往不咎,如何?” 事实证明,是慕晚晴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左大安的君子之腹了,在得知她是“无父母,无银钱,无去处”的“三无产品”之后,左大安爽快地宣布,她慕晚晴“光荣而荣幸地成为玉府的一名低级奴婢,”负责玉府三公子的住处长歌轩的打扫工作。 039章 玉府三公子 玉府月例银子不低,虽然慕晚晴是低级丫鬟,但每月也有三两,相当于现代的月薪三千,还包吃包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是个相当好的去处了。虽然一下子从王妃变成低级奴婢,落差有些大,但慕晚晴反而觉得比较踏实,至少,她现在是自己养活自己,不用依赖任何人。 至于身份地位之类,慕晚晴就当自己进了一个大型服务企业当基层员工,努力工作,好好攒钱。 说起玉府,在京城倒是大有名气,现在掌管玉府的老太爷玉连容是前任太傅,从当今皇上年幼时便开始教导他,深受皇上之敬重,二人亦君亦臣,亦师亦友,感情深厚。后来,玉连容告老还乡,皇上不舍,留他在京师养老,钦赐府邸,御笔题写匾额,从其门前过者,皆须下马步行,以示恭敬。 而慕晚晴就这样暂时扎根在玉府的奴婢堆里,除了时不时来找她抬杠的左某人,生活很好很有爱。 直到有一天,她刚打扫完长歌轩,从轩内出来,经过园中的假山群时,忽然听到两个八卦丫头的悄悄话:“哎,你知不知道?忠勇亲王要跟青阳公主成亲了!” “真的假的?”另外一个丫鬟惊呼,“忠勇亲王不是已经有王妃了吗?” “有王妃又怎么样?青阳公主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人又美,性格又好,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对忠勇亲王一片痴情,那个王妃怎么跟人家比啊?再说,”第一个丫鬟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人说,原来那个忠勇王妃跟一个秀才偷情,被忠勇亲王抓奸在床,你说,这样的女人,忠勇王爷还会不会要她?” “不是吧?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啊?” “谁说不是呢!忠勇亲王当初连青阳公主都拒绝了,娶了她,她却这样不守妇道,真是枉费忠勇王爷的一片心意,活该被赶出家门!听说,忠勇王爷这几天气得都病了,青阳公主在旁边衣不解带的照顾,这才打动了王爷的心。听说,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就在下个月初八,两人就要成亲了呢!” 两个丫鬟边走边说,兴致勃勃,渐渐地走远了,只留下慕晚晴一人呆立在假山后面,失魂落魄。 “忠勇亲王跟青阳公主要成亲了......忠勇王爷病了......青阳公主在旁边衣不解带地照顾,这才打动了王爷的心......赐婚的圣旨,下个月初八......”那些话不住地在慕晚晴脑海中盘旋,化成利刃,一字一句地刺向她的心,刺得她的心生生的疼。犹记得那天那头大笨牛的模样异常,她原本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苦衷,或者,他是一时气昏了头,等到过几天,他冷静下来,一定能明白她的冤屈,没想到,她等到的居然会是他跟楚青阳成亲的消息!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慕晚晴蹲在地上,泪如雨下,顺手拿起一根树枝,三笔两笔就勾勒出某人的Q版画像,越看越是伤心。她曾经觉得,莫言歌是世界上最负责任的丈夫,可是,如今,她却被他的负责任刺得遍体鳞伤。这几个月来,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笑,对她的宠,就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吗?他心里就一点都没有她吗?如果有,怎么这么快就要跟陷害她的楚青阳成亲? “你这头大笨牛,是不是只要是你的妻子,你就会对她好,根本就无所谓她是谁?你都不挑人的吗?” 慕晚晴对着那个脑袋大大身子小小,穿着戎装的小人泣道,一时怒上心头,握着手中的树枝朝着那人像的胸口刺过去,她戳戳戳;完了还不解恨,又站起身来,提起脚,死命地跺着,她踩踩踩踩踩! “你这个没心肝的家伙,你这个狠心短命的,你这个......” 就在她大肆凌虐莫言歌的画像时,忽然从后面传来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慕晚晴急忙转过身来,眼前是位年轻的华衣公子,身穿宝蓝色的团花锦服,唇红齿白,倒是很清俊,只是眼角眉梢习惯性地微扬,有着几许轻浮的意味。慕晚晴认得他是玉府的二公子玉廉,忙低头行礼道:“二公子!” 玉连容子嗣单薄,四十岁才生有一子,名叫玉彦,又英年早逝,倒是留下了三个儿子,就是玉府现如今的三位少爷,分别名叫玉谦、玉廉、玉轻尘。除了她的“部门经理”玉轻尘,其余两人,她都远远见过。 “抬起头来。” 慕晚晴微微抬头,目光却仍落在地上。 方才只见背影,玉廉已经觉得此女身姿窈窕,此时见她明眸皓齿,眼角含泪,如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不由得心中大动,涎着脸上前道:“刚才听你哭得好痛,什么没心肝,什么狠心短命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惜福的这样作践你?不如,你就跟了我吧,本少爷向来怜香惜玉,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嗯?”说着,轻浮地举起折扇,想要抬起她的脸。 玉府三子,大公子贪财,二公子好色,三公子多病。 在玉府,这是公所周知的秘密,慕晚晴自然也知道,见玉廉言行轻薄,就知道他起了坏心,心中恼怒,瞪了他一眼,后退几步,道:“二公子自重,奴婢是长歌轩的,可是三公子的人。” 三公子玉轻尘是遗腹子,老太爷怜惜他甫出生就没了父亲,格外怜爱,亲自教他功课,疼爱有加。慕晚晴刚找到安身之所,暂时不想惹麻烦,就搬出三公子来,希望能震慑玉廉。 玉廉对她杏眸含嗔,别有动人的风情,不绝魂魄飘荡,连玉轻尘也顾不得理会了,继续调笑道:“你别拿轻尘来压我,我可听老爷子说,要放他出去做个县令,到时候,玉府还是听我的?再说,他那个病秧子身体,能中什么用?你应该看看你二少爷,这才是真正强壮的男人,才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晚晴本就情绪不好,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这玉廉反而偏往枪口上撞,一二再再而言地出言侮辱,慕晚晴恼怒之下,什么都不管了,浑身蓄势,只要玉廉再敢踏前一步,她就拿他来彻彻底底地练习防身术。 危急关头,一道温润轻飘的声音救了玉廉:“二哥,出什么事了?” 玉廉转头,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立刻忐忑起来,连忙道:“没事没事,什么事儿都没,我路过而已,这就走,这就走!你可别到老太爷那胡说八道啊!”说着,立刻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开了。 玉三公子? 慕晚晴早就对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玉三公子充满了好奇,转眼望去,顿时一怔。 摇曳的碧绿竹丛前,一公子身着月白衣衫,系着纯白腰带,只是静静地站着,不用任何姿态,就自有一股飘然出世的清逸之气。再往细看,只觉五官如画,眉色若墨,一双眼眸似清水般澄澈,却又似乎带着重重迷雾,淡淡一转便波光潋滟,肤色微有些苍白,却丝毫无损他的艳色,反而更使得他整个人仿佛用美玉刻出来的,精致完美。 这就是她的“部门经理”玉府三公子——玉轻尘?! 慕晚晴不是没见过美男,莫言歌、秦淮杨、楚筝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是,他们再美,也只是人间气象,全不似玉轻尘这般,清冷淡漠仿佛来自云霄之外的九天谪仙,使人不敢逼视。无谓胆大如慕晚晴,在这般的艳色下,也不由得屏气凝神,上前恭恭敬敬地做了个万福,轻声道:“三公子。” 040章 “断案好手” 玉轻尘扫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透着一股礼貌的冷淡和疏离,然后就转身离开,朝着长歌轩缓缓而去。在满园的秋色中,那抹月白既清晰又朦胧,仿佛来自天际的湛蓝,飘飘离尘。 “......”慕晚晴则愣在当地,好一会儿才道:“左大安,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三公子吗?” 虽然比不上玉轻尘艳色惊人,但她好歹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一个,居然这样被无视? “那到不是,三公子生性冷淡,除了老太爷,对谁都这样。”左大安耸耸肩,望着那抹摇曳的蓝,眼眸中忽然掠过一抹感伤。 “是吗?我倒不觉得。”慕晚晴歪着脑袋,仍然有些迷失在方才的惊艳中,“你以前说过,是三公子让你救我的,如果他真的性情冷淡,又怎么会救我呢?可见他只是外冷,心却是热的。” 左大安忽然神情怪异地打量她几眼,道:“慕晚晴,虽然我不知道公子为什么就你,不过我劝你别自作多情!” “你在说什么?” “哼,别以为我没听见!”想起刚才听到的对话,对玉轻尘忠心耿耿的左大安立刻黑了脸,发难道,“你刚刚在说什么?什么叫做你是三公子的人?别以为三公子救了你就是对你另眼相看,刚刚看他的模样,大概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慕晚晴惊讶地看着他:“我是长歌轩的奴婢,当然是三公子的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左大安“......” 慕晚晴忽然醒悟,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这才鄙夷地道:“左大安,你是不是二十七岁还没成亲,心里不平衡啊?怎么什么事都往那茬事儿上想啊?拜托,你思想纯洁点行不行啊?” 左大安大惭,哑口无言。 “对了,”慕晚晴忽然想起一事,心中暗暗盘算着,道,“刚刚二公子说,三公子要被外放为官了,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怎么?”左大安点点头,这件事老太爷已经告诉了三公子,现在就等吏部向皇上呈递,恩赐功名,再安排外放地点,官职。他服侍玉轻尘十几年,清楚公子其实对做官并没有太大意愿,只不过不愿违逆老太爷的意思罢了。 慕晚晴谄媚地笑着:“你能不能跟三公子说声,带我一起去啊?” “带个丫鬟去不算什么,也不用跟公子说,我就能做主。不过,”左大安突然笑得很狡诈,仰头看天,一手摸着耳朵,漫不经心地道,“刚刚我好像听到有人说我心里不平衡,思想不纯洁来着。” “......”报复,绝对是报复! 慕晚晴心中暗恨,嘴撅得能挂油瓶,但在左大安俯首看来的那一刹那,立刻换上如花笑靥,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夸张地道:“哪有啊?左大哥你一定是听错了!像左大哥这样仪表堂堂年少有为,世人罕及,当然要挑一个又美貌又温柔文武双全的绝世奇女子,谨慎点式应该的。至于刚才的误会,当然是因为左大哥你忠心护主,一时心切,一时心切嘛!” 左大安白了她一眼。 慕晚晴依旧报以笑脸:“再说,像左大哥这样心胸宽阔的男子汉,当然不会跟我小女子计较,对不对?” “其实,带个丫鬟也没什么。”左大安脸皮厚度终究不敌,败下阵来,想了想,忽然又是一脸嫌弃,“不过,你倒是告诉我,带你去干嘛?闯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天惹了多少麻烦?让你劈柴你劈手臂,让你生火能把厨房烧起来,让你洗衣服都洗成了破布,到最后只能来打扫庭院,还扫不干净......真是的,连个粗使丫鬟的活都干不好,听你同房的小翠说,都十七岁了,连头都不会梳,带你去干嘛?找十个八个丫鬟伺候你啊?” “.......” 这回轮到慕晚晴哑口无言。不过,老实说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二十一世纪科技太发达,大部分家务活都有机器包办,哪轮得到她亲自动手?至于梳头,那就更冤枉了,在现代头发随随便便一扎就OK,穿越后又是王妃,有絮儿帮她梳头,那么复杂的东西,她哪能凭空就会了?不过——“我也没你说的这么糟吧?我学得很快啊,才七天,我就适应了。” “是啊,七天就学会了,真快!”左大安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大小姐,你都十七岁了啦!” “......”被人看得这样扁,慕晚晴当然不服气,道,“别的事情或许我不行,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吧,断案我可是一把好手!你跟三公子说声,带我去,我一定能帮上忙的。” 左大安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慕晚晴拼命点头,这可是她的老本行,绝对专业。 “你要是真的精通断案,对公子倒是大有好处。不过,不能光听你说,我得考考你。我问你,什么叫做六杀?” 慕晚晴一下子愣住了,这考得......太偏了吧?她学的是法医,不是法史啊! “断案一把好手,嗯?”看她那模样,左大安就知道她答不上来,毫不客气地朝天大笑三声,再冲着她咧咧嘴,嘲讽地道,“断案好手慕大小姐,你还是先去把景华律法看完了再来跟我吹牛吧!”说着,哼着小调,摇头摆脑,志得意满地走人,留下慕晚晴在后面气急跺脚。 这年头,怎么越说真话越没人信啊? 041章 假死的少夫人 调任令很快就下来了,玉轻尘被外放到南方温州的傅阳县做县令。玉府对此早有准备,一概事务都已经提前收拾好,调任令下来的当天就启程了。此次随玉轻尘赴任的共有三十名侍卫,三十名丫鬟,慕晚晴荣幸地成为其中一员,而由于人数和马车的比例关系,她更加荣幸地跟美人公子同坐一车。 马车豪华而舒适,内有卧榻,加上走的是官道,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玉轻尘斜斜靠着卧榻,手握书卷,眉眼微垂,似乎看得入神,眼角抬也不抬,旁若无人。纯白色秋装衣角画着两株墨竹,挺直傲岸,孤高离尘,衣领袖边也画着墨色竹叶,黑白分明,更衬得他面色如玉,清冷一如这沿路的秋色。 美人就是美人,不管怎么样都艳绝尘寰啊! 慕晚晴扫了几眼,暗自感叹,虽然再度被无视,但也因此感觉自在多了,也从袖中取出一本《景华刑律》,专心看了起来。 一路上,马车里始终带着这种寂寂的安静,玉轻尘性子清冷,慕晚晴专心攻读《景华刑律》,倒是谁也没觉得尴尬,更没谁想过要去打破这种安静。众人沿着官道一路南下,直走了半个多月,才来到傅阳县的驿站,早有数十人人在驿站里候着,见众人车队过来,连忙跪拜相迎:“属下等拜见玉大人。” 慕晚晴打起帘幕,玉轻尘微微探头,左大安早翻身下马,上前扶着他下车。 “各位请起!”早在进入傅阳县界内,玉轻尘便换了官服,越发显得俊美超脱,“轻尘初任为官,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协助才是!” 众人早知道这位新任县令乃是帝师之孙,谁敢怠慢,连道不敢,再三叩拜,这才起身。玉轻尘便换了众人携来的官轿,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来到傅阳县衙,玉轻尘落轿入内,来到大堂,迎接众人分列而立,当头一人躬身上前,手捧卷册,道:“傅阳县县丞王瑜琪见过大人,这是本县人员清册,请大人过目。” 左大安接过,转呈上堂。 玉轻尘点点头,翻开卷册,掠过当头的王瑜琪,点道:“哪位是林亦轩林主簿?” 底下众人忽然神色都有些变换,王瑜琪犹豫了下,面有疑难,道:“回玉大人的话,林主簿家中出事,一时脱不开身,因此无法来迎接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哦?”玉轻尘神色淡淡,“不知出了何事?” 王瑜琪叹息道:“林主簿大人的儿媳昨晚骤然过世,今天正在操办丧事,因为事出突然,举宅都有些手忙脚乱。” 玉轻尘沉吟了会儿,道:“既然如此,究竟是一县为官,本官也该前去吊唁一番才是。单羽,你先将众人安顿在县衙后院,大安,你随我前去。”说着,朝着王瑜琪淡淡一笑,微微颔首致意,道,“劳烦王县丞带路。” 慕晚晴正有些无措,却见左大安暗地朝她招招手,心中醒悟,连忙跟了上去。 林主簿的家宅离县衙并不很远,众人乘轿不过一刻钟功夫就到了地方,高门大院,雕梁画栋,门匾上“林府”两个字龙飞凤舞,虽然远不如京城,但在这样的县城之地,也算是豪奢之家。只是,门匾院落,处处挂着白纸灯笼,素幔随风飘飞,丫鬟下人来来往往,都是一身素白,在满园的秋色中,更显得颓丧零落。 接到通报,林亦轩急忙迎出门来,将众人迎入大堂,奉茶过后,立刻跪倒在地,连连道:“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照王瑜琪所说,林亦轩不过四十岁上下,然而此刻望去,眼前之人发须斑白,皱纹横生,身着孝色,满面满眼的悲伤,神色憔悴,倒像是五十岁的人。玉轻尘见他神色悲怆,道:“哪里哪里,倒是林主簿府上正忙碌,我等冒昧前来,反而叨扰了。” “小人不敢。”林亦轩含泪道,“不曾迎接县令大人,反而要大人屈尊敝府,又未曾远迎,更是罪无可赦!实在是事出仓促,难以脱身,还望大人恕罪。实在是......儿媳骤然离世,令人措手不及,一时仓促.....”说着,哽咽难语。 王瑜琪在旁解释道:“玉大人,林主簿的儿媳乃是温州右布政司布政使孟大人的掌上明珠,温婉贤淑,才貌双全,与林公子正是才貌双全,天作之合,又敬老爱幼,孝敬公婆,最是府内拥戴之人。林主簿,不知令媳身患何疾,竟骤然离世。” 他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眉目俊秀,闻言早已泪流满面,应该就是林亦轩的儿子。 “其实,我那儿媳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好,请了多少大夫也不见起色,只是一直不曾外扬罢了,昨晚突然病情恶化,还不等大夫请来,就撒手西去,留下这合院之人伤悲不已!”林亦轩垂泪道,“说实话,我那亲家已经闻讯赶来,孟大人素来待我那儿媳如珍宝,这番骤然离世,我正不知要如何向孟大人交代呢!” 慕晚晴和左大安分左右侍立,耳听得众人说话,无意中扫见十几个丫鬟婆子抱着一女子的身体往院子中央停着的那一口棺木而去,那女子身着盛装,四肢和头都软软地垂下,隐约可见容貌甚美,应该就是林府的少夫人了。慕晚晴略略一扫便收回目光,垂眸低首,接着扮演柔顺的丫鬟,却突然心中一震,再度望去,那孟想容却已经被装殓入棺,正要合棺。 慕晚晴一时情急,不及细想,脱口道:“等一等!” 堂内众人闻言,都是一怔,林亦轩疑惑道:“这位是——” 玉轻尘扫了她一眼,认得是自己的丫鬟,却不知何时跟来,更叫不出名字,心中疑惑,却丝毫味露,左大安已经附耳轻声说了些什么。玉轻尘微露恍然,轻轻点头,道:“林主簿见谅,这是我的丫鬟,不知礼仪,让各位见笑了。”说着,转头道,“晚晴,众位大人在侧,不得无礼!” 院中众丫鬟婆子却不曾听见,依旧费力地推着棺盖,慕晚晴顾不得许多,提裙跑了出去,拦阻众人道:“不能盖棺!” 林亦轩见事情混乱,连忙追了出来,挥手喝止众丫鬟婆子,这才道:“敢问这位姑娘,为什么不能盖棺?” 慕晚晴急切地道:“林主簿,恕我冒昧,敢问少夫人当真是昨晚过世的吗?是什么时刻?” “昨晚大概子时左右。”或者是被她的神态语调所感,林亦轩不由自主地道,随即狐疑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能不能让我看看少夫人?” “这......”林亦轩沉吟着,眼角却往玉轻尘身上望去。 玉轻尘淡淡地看过来:“晚晴,不得无礼。” 慕晚晴向玉轻尘福了福,沉声道:“公子,奴婢不是无礼,而是——”她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我怀疑林少夫人还活着。” “你说什么?”林亦轩之子林冽震惊地跑了过来,也不顾男女之别,紧紧地抓住慕晚晴的手,仿佛抓住了一个救命的稻草,眸中透露出一股狂喜的味道,“你说想容没死?她还活着?你说的是真的吗?” 慕晚晴被林冽抓得手腕生疼,用力挣脱,道:“林公子,我要先看过尊夫人才能定论。” 林冽急切道:“那你快看,快看啊!” 见少爷发了话,众丫鬟婆子急忙给慕晚晴让出一条道来,慕晚晴走到近前,弯腰探入棺内,先握住林少夫人的手臂,感觉一下体温,又活动了几下她的臂关节,仔细查看她的手臂,最后探到她的头部,撑开眼睑,挤压了几下,心中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道:“林少爷,林主簿,我想得没错,少夫人真的还活着。” 众人大惊,林亦轩更脱口道:“这怎么可能?最晚我们亲眼看着她咽气的,连大夫也说了,她已经没有脉搏了。” “林主簿,少*妇此刻是一种假死的状态,她是有脉搏的,只是十分微弱,用手指感觉不到而已。”。 慕晚晴之所以敢这样说当然是有根据的,人死之后,尸体低下部位皮肤出现的紫红色斑块,就是尸斑,同时,尸体会逐渐变硬僵直,也就是尸僵。一般来说,尸斑会在死后二到四小时出现,而尸僵则会在一到三小时里出现,孟想容,也就是林少夫人如果真是昨晚子时过世,到现在已经将近十二个小时,一般来说,这时候尸斑和尸僵已经发展到顶峰,遍布全身,可是,她的手臂肌肤依然洁白,关节处也活动自如。 虽然由于各种原因,尸斑和尸僵出现的时间会有所推迟,但最晚不会超过七到八小时,绝对不可能经过十二小时还没有出现。 而且,林夫人的肌肤尚有余温,并不冰冷,更重要的是,刚才慕晚晴用手指挤压孟想容的眼球,放手后,变形的瞳孔慢慢恢复;而且,她也曾用手帕勒住孟想容的手指,她的指尖会出现青紫肿胀,说明血液还在循环,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孟想容只是陷入医学假死状态,而并没有真正死亡。 “刚才我看过少夫人,她的身上没有出现尸斑,也没有出现尸僵.......” 慕晚晴正想简单解释下,却看见众人都是一副懵懂不解,如听天书的模样,显然根本就听不懂,而且个个都怀疑地看着她,不由得抚额哀叹,不是吧?难道这个时代的法医学竟然如此落后,连尸斑和尸僵的概念都没有?这样的话,她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孟想容的假死状态啊? 玉轻尘见状,微一垂眸,淡淡道:“晚晴是家传的验尸绝技,有许多不传之秘。” 众人恍然,纷纷以信服的眼光看着慕晚晴:“原来如此!” “......”慕晚晴瞠目,几乎想要暴走,她说了那一堆,众人都怀疑不已,就这样一句祖传决议,不传之秘就说服了他们?靠! 042章 初露端倪 别人倒也罢了,林冽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哀求道:“慕姑娘,求求你,救救想容,求求你!”说着,竟然不顾身份地磕头不止,嗵嗵作响。 慕晚晴最受不得这,一阵慌乱,连忙道:“你快起来啊,我当然会尽全力救人的!” 假死一般是因为脑部缺氧而引起的,想要抢救当然要先回复供氧,在现在的情况下,只能采取人工呼吸的方式。慕晚晴指挥着众人道:“把棺盖平放在地上,把你们少夫人从棺材里抱出来,放在棺盖上。” 等众人依言放好之后,慕晚晴又道:“各位请退后,不要在周围站着,这样不利于少夫人呼吸。”说着,手上不停,先解开孟想容的腰带,又扯开她的衣领,以免衣服束得太紧,影响呼吸时胸廓的自然扩张及腹壁上下的运动。然后,慕晚晴右手托起孟想容的颈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鼻子,同时手掌用力按住她的额头,用力下压,使头部后仰,尽量使呼吸管道畅通,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进行人工呼吸。 古人讲究非礼勿视,早在慕晚晴解开孟想容腰带时,众人就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只有林冽,双眼紧紧盯着孟想容,不肯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动静,两只手紧张地揪着衣襟,瞬间拧成了麻花。 时入金秋,秋风送凉,卷起片片落叶,飘飞如蝴蝶。慕晚晴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细的汗珠,彼此靠拢,融汇,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也顾不得擦,依旧一下又一下地嘴对嘴人工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传来一声轻微的嘤咛,慕晚晴一下子愣住了,猛地反应过来,松开捏着孟想容鼻子的手,屏住呼吸,颤颤巍巍地把手指放在她的鼻前。 一阵细微的气息扑在手指上,温暖如春风。 慕晚晴不敢轻易确定,又把耳朵贴在林少夫人的胸前,耳边传来细微却清晰地心跳声,“嗵,嗵,嗵......”一下又一下,轻轻地震动着胸腔,震动着慕晚晴的耳朵,也震动着她的心。 她救活她了,她救活她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喜悦瞬间溢满心扉,一时之间,慕晚晴竟然忍不住喜极而泣。 旁边的林冽,早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异常,连忙扑过去,握着孟想容的手,抖抖索索地把手指放在她的脉腕处,忽然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想笑,泪珠却不住地滚落,颤抖着道:“她活了,她又活了......想容她......她真的活了......”狂喜之下,七尺男儿竟然也泪流满面,哽咽不成语,只翻来覆去地道,“她活了......她真的活了......” 慕晚晴不住地点头,眼泪成串地往下落。 听到林冽的声音,众人这才转过头来,见慕晚晴和林冽两人围着孟想容又哭又笑,状似癫狂,都有些疑惑。旁边一个清秀的小丫鬟壮着胆子上前,探了探孟想容的鼻息,顿时狂喜喊道:“少夫人真的活了,真的活了!” 至此,林少夫人死而复生,已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掩饰不住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只有玉轻尘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偶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抬眼,却是向慕晚晴望去,原本娇艳如花的容颜,此刻却狼狈不堪,刘海被汗水濡湿,散乱地贴在额前,脸上又是汗又是泪,交织在一起,把原本雪白的脸弄得泥泞不堪,好似花脸猫一般,可是,她的眼睛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明亮,笑逐颜开,烂漫如春花。 在这样的眼神和笑容的映衬下,她似乎一瞬间变得夺目起来,好像这一刻,天底下所有的光芒都集聚在了她的身上。 那样的光芒,微微有些刺痛眼睛,玉轻尘下意识地转过视线,心中有股异样的情绪流过。 “慕姑娘,你是神仙,你一定是神仙!老天爷一定也不舍得想容这样的好女子就这样离世,所以派你来救她,一定是这样的!”林冽抱着孟想容,全身每一个汗毛孔都在颤抖,在疯狂地叫嚣着心中的喜悦,“想容,你醒醒,你醒醒啊!” 然而,孟想容却还是侧着头,双眸紧闭,没有一丝一毫的清醒。 “慕晚晴,想容她怎么......她活过来了,不是吗?可为什么不醒呢?想容!想容!想容!慕姑娘......” 见林冽大喜之下又经历大悲,几乎要癫狂起来,慕晚晴连忙靠过来,先检查下,确定孟想容的生命迹象没有消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道:“林公子,你冷静点,少夫人虽然有了脉搏,但并没有真正脱离危机,请你不要把少夫人抱得那么紧,她刚刚恢复生息,还虚弱得很,你这样,可能会害她再度窒息。” 林冽急忙松开孟想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棺盖上,这才急切地道:“慕姑娘,想容为什么会这样?” 慕晚晴仔细地观察着孟想容,边道::“林公子,请你昨晚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一遍,我好判断少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经过刚刚的事情,林冽已经对慕晚晴极具信心,也不管她身份卑微,有问必答,道:“这几天,想容身体一直不好,胃口也不好,请了大夫,说她是体虚,开了药方,也不见起色,依然是懒懒的。谁知道,昨晚戌时突然就恶化了,上吐下泻,浑身无力,几乎动弹不得,脉息也越来越弱,到了子时就......” 上吐下泻?慕晚晴想了想:“林公子,少夫人之前有这样的症状吗?” “没有!”林冽斩钉截铁地道。 慕晚晴沉吟了会儿,道:“那少夫人在病症恶化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没什么特别的。”林冽想了会儿,还是摇摇头,迷茫地道,“倒是之前她好像好了些,赶巧厨子弄了新鲜东西,想容说味道鲜美,还多吃了些。我们都以为她病情好了些,谁知道......” “晚饭?”慕晚晴微微皱眉,道,“晚饭,少夫人吃得什么?” “别的都是府上寻常的菜肴,只是有一样鱼是稀罕物,我刚好从厨房经过,那鱼跟一般的鱼不大一样,鼓囊囊的,像个气泡似的,听厨子说罕见得很,他也是从古食谱中听说的,说此鱼味道极其鲜美。怎么?有问题吗?”林冽似乎察觉到什么,忙道,“我说不清楚,我叫厨子过来跟你说。”说着,便吩咐了下去。 鼓囔囔的,像个气泡?味道极其鲜美?慕晚晴眉头越皱越深,难道是...... 043章 水落了,石头却没出 慕晚晴沉吟着,问道:“昨晚是谁服侍林少夫人的?” 刚刚探孟想容鼻息的那个清秀婢女怯怯地站了出来:”奴婢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采青,一直都是奴婢服侍少夫人的。” “我问你,少夫人吃过晚膳后,多久开始不舒服的?” 采青想了想,道:“大约半个时辰吧!“ 也就是一个小时,也符合毒发作的时间。慕晚晴又问道:“少夫人的症状是不是手指、口唇、舌尖发麻或刺痛,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四肢麻木无力、身体摇摆、走路困难,甚至全身麻痹瘫痪、说话不利落、呼吸困难以致陷入昏迷?” 这些都是中河豚毒的症状。 采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道:“慕晚晴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看来是中河豚毒没错了!”虽然事情还有疑点,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救林少夫人,慕晚晴当机立断,道:“芦根能解河豚毒,快去弄鲜芦根过来,取一斤捣汁服用,快去!” 林府下人急忙去弄鲜芦根,慕晚晴则在旁边,不住地查看孟想容的情况。 一般来说,中了河豚毒后最迟4-6小时就会死亡,而现在,林少夫人已经不可思议地熬了超过十二小时了,虽然现在还有气息,但情况已经非常危急,随时有可能再度丧命。能够自主呼吸后,孟想容的鼻息和脉搏一直很微弱,时断时续,一旦感觉不到鼻息,慕晚晴就再进行人工呼吸,竭力抢救她的性命。 就这样,慕晚晴抓紧分分秒与死神搏斗,终于坚持到了林府下人弄芦根汁过来。 慕晚晴急忙端过,捏着孟想容的脸颊,给她灌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孟想容“嘤咛”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微带着些迷茫地环视众人,最后目光流落在林冽的脸上,手指颤抖,似乎想要去摸他的脸,却力不从心,只能对着他虚弱地一笑,然后,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慕姑娘,想容她——” “没事。”慕晚晴再度查看她的情况,孟想容的呼吸开始绵长连续,心跳和脉搏都有利多了,看来,这芦根确实有效。慕晚晴长长舒了口气,道,“林少夫人暂时脱离危险了,只是,她身体太过虚弱,支撑不住,所以,昏睡过去了而已。你们把芦根用水煎了,给少夫人服下,等到余毒清了,再好好调养,应该就没事了。” “慕姑娘......”林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有一句话,“以后,慕姑娘有什么事,只要一句话,林冽赴死也绝不推诿。” 慕晚晴打着哈哈,连连道:“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 就在这时,厨子正好也被带到了院子里,这人长得圆圆胖胖的,很符合厨子的形象,不过,看起来憨厚老实,人倒是精明得很,大概是盘问去的人耽误了时候,这会儿不但人来了,连那鱼也一起带来了,正如林冽所说,那鱼身体短而肥厚,生有很细的小刺,慕晚晴清楚,如果受到威胁,这短而肥厚的鱼就会吞下空气或水,使身体膨胀成多刺的圆球。 正如她所料,是河豚! 慕晚晴皱眉,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鱼吗?” 那厨子点点头,道:“按照古食谱的记载,这鱼叫气泡鱼,肉质细腻,味道鲜美——” 慕晚晴没工夫听他说食经,打断他,道:“那你知不知道这鱼是有毒的?” “小人知道——” 确定孟想容暂时无碍,林冽便吩咐丫鬟婆子把她带回屋里,刚刚安顿好,又回到院子,刚到听到厨子的话,顿时怒不可遏,上前揪住厨子的衣领,吼道,“你明知道这鱼有毒,你还弄来给想容?想容一向待下人不薄,你为什么要害她?谁指使你的?” “少爷,小的冤枉啊!” 见一向温文尔雅的林冽眉目狰狞,仿佛要择人而噬,厨子心惊胆战,急忙分辨道,“这气泡鱼确实有毒,可是,古书也记载了烹饪的方法,只要按照法子弄,就不会对人有害,之前都是有人做过的。” 慕晚晴问道:“你是怎么烹制的?” “按照古书记载,小人用小刀割去鱼鳍,切除鱼嘴,挖除鱼眼,剥去鱼皮,接着剖开鱼肚取出含剧毒的内脏,再把河豚的肉一小块一小块的放进清水中将上面的毒汁漂洗干净。然后用油煮煎,再放入佐料反复烧煮,一直烧到肉烂皮酥为止。”厨子说得肯定,“小人在烹好后,自己曾经尝过味道,而且,这气泡鱼并不是只有少夫人的晚膳才有,老爷、夫人、少爷......多人人都吃了,可是大家都没事,可见这古方并没有错啊!” 慕晚晴隐约记得,按照厨子所说的烹制,确实能够去毒性。 而且,就像厨子所说的,府上这么多人都吃了河豚肉,却只有少夫人一人中毒,这其中只怕另有蹊跷。 林冽显然也觉有理,慢慢安静下来,沉吟不语。林亦轩皱眉道:“会不会是这鱼肉确实还有毒,但是毒性很小,正常人吃了没事,但是,想容身体比较虚弱,就......或者是想容吃得多了些,所以才......” 慕晚晴耸耸肩,无以应答。 现在,她手边又没有仪器,无法检测孟想容的身体状况,尤其是她体内的河豚毒素含量,这个问题,她也无法回答。不过,能令一个病人几乎死亡的河豚毒素量,却对正常人毫无反应,这个可能性..... 慕晚晴想着,正要说话,却被玉轻尘抢了先:“想必就是这样了。”说着,环视周遭,淡淡一笑,带着惯然的疏离和礼仪,道,“林少夫人死而复生,想必府上还有许多事物要忙,轻尘就不打扰,先告辞了。” “哪里哪里,今日幸亏玉大人玉趾驾临,这才救了想容的命,也帮卑职解了一大难。卑职改日必当备厚礼重谢。” 玉轻尘拱手:“林主簿客气了。” 说着,便径自出了林府,左大安紧随其后,顺便拎起慕晚晴,一起离去。 慕晚晴被他拎得难受,拼命挣扎,正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紧盯着她,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林府内院的偏门边露出半张明艳照人的脸来,柳眉樱唇,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微波流转,便漾出无数的风情,却又偏偏带着三分天然的清纯,正是最能勾动男人魂魄的女子,正用异样的眸光盯着她。 见被慕晚晴察觉,那女子忙掩面离去,瞬间消失在偏门后面。 慕晚晴一怔,心中蓦然升起无数的疑惑,喃喃自语道:“俗话说水落石出,水落石出,现在看来,林少夫人中毒这件事,水倒是落了,这石头却还没出来呢!” 044章 书院命案 按照景华律法,县衙每逢三、六、九为放告之期,届时县令升堂,受理案件,其余时间,除非有命案发生,一般是不受案的。 这天正是放告之期,玉轻尘照例升堂。 按照县衙资料显示,这傅阳县民风淳朴,少有争讼,外面虽然挤了一堆民众,却大多是来瞧新县令的排场,因此,玉轻尘升堂半日,却并没有人告诉,正要退堂,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纷闹,不一会儿,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神色惊慌地挤了进来,朝着玉轻尘拱手为礼,急切地道:“学生李明见过玉大人。” 玉轻尘淡淡道:“你有何事?” “回大人的话,县学堂出事了。”李明脸上犹有骇色,道,“学生同窗司绍昨夜忽然亡故,特来禀告大人。”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顿时议论纷纷。 唯独玉轻尘依旧神色淡淡,拍了拍惊堂木,待众人静下来,才向堂外众人道:“因有要案,本日放告暂且到此为止。”说着,点了县丞、主簿以及仵作捕快等人,并左大安慕晚晴出衙,一道往县学堂而去。 一路上,众人神色都有些凝重,伴随着萧瑟的秋风,倒真有着几分肃杀之气。 到了学堂,这里早乱了套,众多学子都拥簇在一个房间周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得知县令大驾光临,这才纷纷垂手肃立,慢慢安静下来。按照惯例,先由仵作进去验尸,众人则停在门口,早有人先搬来椅子,请玉轻尘坐下。 慕晚晴站在玉轻尘旁边,拼命朝里看,无奈站得偏了,被门窗桌椅挡了个齐全,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儒生悄悄走到她身边,拱手为礼,轻声道:“慕姑娘,你也来了?”眉清目秀,一派温文,正是林主簿之子林冽, 慕晚晴点点头:“林公子。” 玉轻尘安安静静地坐着,神情淡然,还不曾问,旁边已经有书院的儒师上前,将事情经过将来。原来,傅阳县虽是小县,儒学却极为兴盛,才子辈出,有许多州县的学子慕名前来,因此,这县里的学堂也越办越大,除了教书的课堂,还有着近百间的单房,让远道而来的学子居住,作攻读之用,谁知道今天清晨,却有人发现一名学子死在自己的房间。 说话间,仵作王彦也已经验尸完毕。 “回大人,死者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深及心脏,必定是因此而死,除此之外再没有外伤,而且衣衫整齐,房间里的东西也都各在其位,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因此,卑职可以断定,死者是自杀,不必备案,通知其亲友准备丧葬事宜便可。” “哦?”玉轻尘不置可否,淡淡扫了眼众人,深潭般的眼眸不泄一丝情绪。 左大安推了推慕晚晴,笑道:“你这丫头不是整天说嘴,说自己验尸如神吗?怎么真遇上事反倒安静起来了?” 慕晚晴怔了怔,她愿意远赴傅阳县,确实是想趁此机会发挥专长,但何曾“整天说嘴”来着?这个左大安,明明担心公子为人蒙蔽,却只拿她说嘴。但终究也是她心中所愿,因此,望向玉轻尘的眼眸中便多了几分期许。 玉轻尘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这边,仵作王彦却不乐意了,脸沉了下来,道:“玉大人,让一名女子来检验尸体,成何体统?再说,卑职已经检验过了,您这样,莫不是不信任卑职?既如此,不如就撤了卑职,另寻高明吧!”说着,拱手便欲告辞。 玉轻尘初任为官,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加上素来体弱,因此将大部分事情都交由县丞等人,连要紧事情也很少过问,倒是他身边的侍卫左大安常常为其出头。加上众人后来打听到他并非正经科举出身,而是恩赐的进士,难免认为他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外面虽俊秀,府内实草莽,不过仗着祖先荫庇罢了,因此,表面上虽恭敬,心底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玉轻尘淡淡扫了他一眼,神色敛然,并不说话。 见两人僵持,情形有些冷凝,林亦轩连忙上前,凑到玉轻尘身边,轻声道:“玉大人有所不知,王仵作祖上也是仵作,一代代传下来,经验丰富,从无差错,因此,历任县令大人都对他十分重视,县内诸人也对其恭敬异常的。” 在景华王朝,仵作、倡优之流都是贱民,三代之内不得科举,地位十分卑贱,连平民也远远不如。 然而,断案论罚却又是考察官员功绩的重要标准之一,如果有诸如杀人之类的大案悬疑未破,就会极大地影响官运。在这方面,仵作的地位举足轻重,因为他对尸体的检验结果,对破案有着莫大的帮助,因此,经验丰富的仵作往往被官员所倚重,这也是王仵作之所以敢对玉轻尘如此放肆的倚仗。 因为孟想容的事情,林亦轩对玉轻尘十分感激,这才暗暗提点于他,怕他一时意气,坏了前程。 左大安哼了一声,冷笑道:“难怪呢!区区一介贱民,也敢对我们公子如此轻视,眼里还有王法没有?” 玉轻尘只淡淡道:“晚晴,你去瞧瞧。” “玉大人,你——”王彦见玉轻尘连看也不看自己,便命慕晚晴入屋检验,这般轻忽无视,却是他几十年来不曾经历过的,不由得极是愤懑,脸涨得通红,愤愤一拂袖,也不管顾玉轻尘的身份,转身便走。 玉轻尘依旧神色淡淡,环视众人,眼眸微带寒意。 众人看见眼里,莫名的心中肃然。 王彦这些年在傅阳县的待遇,众人都看见眼里,方才林亦轩的话,纵然没听清,也猜得出一二,必定是说王彦的地位。纵然如此,玉轻尘却依然好似没把他放在心上,对面他的离去,连眼睛也不曾眨一眨,神色也不曾改一分。这般言行,要么就真是年少轻狂,不知为官之道;要么就是另有计较,比如他身边的丫鬟慕晚晴真是验尸高手。更有人往深里想,连王彦这般必须倚重的人,新县令都全然不放在心里,那自己...... 一时之间,众人各自盘算,再看这位貌如谪仙的新县令,神态言行不自觉地更加恭谨。 玉轻尘恍若未觉,朝着慕晚晴点了点头,示意她入房检验。 045章 自杀还是他杀? 走进房间的瞬间,慕晚晴便敛容屏气,神色庄严而肃穆,跟平时玩闹嬉笑的模样截然不同。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圆凳,一个柜子以及药炉等物,书桌上摆着两摞书,笔墨纸砚齐备,摆放得整整齐齐。桌上的烛台立着一根燃了大半的蜡烛,烛台下压着一张纸笺,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道:“吾司绍窃生二十余三年,无甚建树功业,思来常愧,无奈天不垂怜,恶疾缠身,汤药不断,却无回天之术,每思之苦痛,故有离世之念。吾缠疾之际,友观之切切关爱,日夜不休,吾心甚慰,又无亲宗为念,故将财物尽付,以酬知己。”下面便是落款,日期。 这应该就是王彦所说的遗书了。 慕晚晴不置可否,将目光转移到了书桌旁边的床上,死者端端正正地躺在床正中央,身下床铺齐整,双眸紧闭,胸前插着一把匕首,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干涸,呈黑红色,白色的书院儒服上浸染了了无数的血,一直蔓延到衣服下摆,连鞋袜也沾了些许,如枯萎的花朵般,了无生机。 慕晚晴上前,下意识地做了戴手套的手势,随即想起自己已经不是21世纪那个法医,微微叹了口气。 “死者尸体已经僵冷,出现尸僵现象,背面有大量尸斑,”慕晚晴随口报出尸体检验情况,一边转过头来,看书吏的记载速度,却见众人都紧紧盯着他,书吏也不例外,而他手上连纸笔都没有,遑论记录,便问道,“你怎么不记录?” 书吏手足无措,道:“记......记录什么?” 慕晚晴皱了皱眉,道:“你不需要填验尸格目吗?” 书吏更加茫然:“什么验尸格目?” 验尸格目是记载验尸情况及案发现场等内容的验尸文件,证明验尸官吏曾经亲赴现场详细检验,也可作为日后复查案件的依旧。玉轻尘身为县令,亲临案发现场,慕晚晴还以为景华王朝对验尸十分重视,应该已经出现类似验尸格目之类的文件,没想到......再联想之前在林府,众人连尸斑尸僵都不知道,看来景华王朝的法医学还十分落后。 慕晚晴叹了口气,道:“你找纸笔过来,我说什么,你记什么。” 县里的书院,自然不愁没有纸笔,不多时找来,书吏战战兢兢地捧着,听慕晚晴报出验尸情况,下笔如飞:“死者尸体已经僵冷,出现尸僵现象,背面有大量尸斑,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子时到丑时之间,尸体应该没有经过移动......” 旁边众人听着,忽然有人惊道:“这姑娘果然厉害,连这也知道。” 他身边的人问道:“什么?” “我昨晚经过司绍房间的时候,看见他坐在桌边,似乎正在写什么,那时候是子时三刻,可见他不就是那之后死的?这姑娘只看了尸体就知道,真是厉害,难怪没把王仵作放在心上呢!” 说话的人就在窗边,离慕晚晴很近,她转过头,见两名穿着和死者同样颜色款式的两名学子正在议论,暗暗记了长相,正要继续验尸,错眼瞧见那二人旁边另有一人正专注地看着她,唇红齿白,眉眼分明,相貌十分俊秀,身量颇高,在人群中倒是很显眼。 见慕晚晴注意到他,那人愣了愣,随即故作淡然地侧过头。 慕晚晴心中留意,转过头来继续验尸,继续道:“死者头部无伤,胸部心脏处插一匕首,一刀毙命。尸身......”她忽然眉头微锁,抬头瞧了瞧屋内屋外一群的人,顿了顿,走过去从书吏手中接过纸笔,道:“算了,还是我自己记吧!” “死者上身遍血,下身也有数道纵向血迹......”背对着众人,慕晚晴在洁白的纸上写道,“——可能是他杀。” 死者仰面向上躺在床上的,如果这是他自杀时的状态的话,那么血液应该是从伤口向胸腔两侧再往背部流淌。但是,死者衣服上却有大片血迹蔓延到腰部乃至下摆,显然,死者是站着中刀的,这样血迹才会顺着衣服往下流。甚至,有道血迹已经蔓延到衣服的底摆,连鞋袜都沾染了。 这样的话,地面也有可能沾上血迹。 慕晚晴俯身,细细地搜查,果然在书桌前的地面上发现一处血迹,中间断绝,那弧度跟死者的鞋侧面的弧度正好相合。 显然,死者是在这里中刀的。 如果说死者是站着自杀,然后倒在床上的话,那应该是斜躺着,腿和脚应该靠近床边,而不可能是现在所看到的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中间。再说,床铺也太过平整,像是曾经被人抚平过。死者心脏中刀,基本上应该是当场死亡,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做这种事情,这样的话,事情就很可疑了,加上淤痕...... 恐怕这件案子没自杀那么简单! 至于其他.....慕晚晴叹了口气,这屋子里这么多人,大多都是读孔孟之道的人,即便不是酸儒之流,但她要真的把尸体剥光了检查,只怕这些古板脑筋当场就要暴动。好在死者死因有疑点,按照惯例是不能安葬,要带回衙门的,到时候她再细细检查吧。 检验完尸体,又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现场,确定不曾遗漏细节,将所有的发现和推断写在纸上,慕晚晴这才转身,回到门边,将记录呈上。玉轻尘接过,微微一掠,忽然目光凝定,眉宇微扬,透出几分诧异,侧头细细地打量了慕晚晴一番,眼眸慢慢垂下,回复惯然的淡定,将记录随手递给左大安,起身对书院的儒师道:“看来,本官要暂借贵院一处房间,暂充问案之所。” 儒师忙拱手道:“哪里哪里,学生立刻就去安排。” 书院有着近百间的单房,尚有几间空余,玉轻尘便借了其中一间,令众人都在外面候着,只带了左大安和慕晚晴二人进去。刚刚坐定,便对慕晚晴道:“待会儿你来问案。” “啊?”慕晚晴一怔,“我......我来问案?” 左大安也是一怔,立刻道:“公子,这不合律法。” “没关系,我看得出来,晚晴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也很有天赋。一来我对问案并不精通,二来也无甚兴趣,如果晚晴能够代劳,倒是免去了我思虑之苦。”玉轻尘缓缓地道,依旧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淡笑,语调客气而疏离,却隐约带着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使人不自觉地想要遵从。 “可是,”慕晚晴踯躅,咬了咬牙,道,“公子,万一我......” 随玉轻尘远赴傅阳县,慕晚晴本就是为了能够发挥专长,断案凭狱,但现在真的被委以重用,她反而有些犹疑起来。她是法医,验尸是本行,自然无所阻难。至于问案侦破,平时经常与方静在一起讨论案情,倒也有经验,只是,玉轻尘突然将所有的担子都放在她的肩上,心中未免忐忑,害怕力不能及。 玉轻尘目不斜视,却准确地猜中了她的心思,淡淡道,“你只尽力就好,不用担心别的,就算真的破不了案,也没什么。” 慕晚晴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问道:“公子,你就这么相信我?放心把这么要紧的事情托给我?”之前她跟他不过一面之缘,就算这些天,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主仆,虽然朝夕相对,但连话也很少说几句,他们.....应该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 玉轻尘淡淡一笑,道:“怎么?你觉得自己不值得相信吗?” “我——”慕晚晴一时结舌,说不出话来。 “别再磨磨蹭蹭的了,开始问案吧!” 第一个被叫进来是书院儒师,虽然有些奇怪问案的是慕晚晴而非玉轻尘,但经过刚才的事情,加上玉轻尘冷冷清清地坐在一边,也不敢小觑,听着慕晚晴的问话,将所知一一和盘托出:“死者名叫司绍,正是学堂的学子,他原不是本地人士,在三年前从临州到本县求学,在本地并无亲戚,因此居于学堂的单房,没想到......” 慕晚晴边记录边问:“司绍平时为人怎么样?有没有仇敌,或者特别要好的人?” “司绍为人怯懦胆小,说话都是和和气气,里外透着讨好,偶尔言辞不合,也都笑脸相迎,书院中有人虽然不怎么喜欢他的为人,但最多也就不理会,倒不会有什么仇怨。要说跟他要好的人,就数叶观之了。两人是同乡,一起到书院读书的,同宿同息,有时候有人拿司绍取笑,也都是叶观之挺身相助,斥责对方的。” 慕晚晴立刻想起那封遗书中的“友观之”,沉吟了会儿,又问道:“你可听说,司绍染了什么恶疾吗?” 儒师点点头,道:“这倒是有所耳闻,事实上,书院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大概是在两个月前吧,司绍忽然身体不适,就去找了本县最有名的闻大夫问诊,回来时神色寂寥,眼神低落,眼圈也红红的。书院的人顺口问起,才知道闻大夫诊断出他得了恶疾,具体什么我们也不太懂,反正就是内脏的毛病,初时还不显,但越严重就会难受,痛不可耐。” “哦?”慕晚晴咬唇,接着问道,“那闻大夫住在何处?” “就在东大街的闻家药铺,那也是本县最大的药铺了。不过,”儒师叹息道,“闻大夫本人已经过世了。” 046章 证人证言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慕晚晴连声问道,心中大惊,难道这是还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听说是猝然过世,不过也不奇怪,闻大夫毕竟已经是九十高龄,老健春寒秋后热,终究是......”儒师又叹了口气,神色倒有些同情,“只是可惜了司绍!自从闻大夫过世后,他情绪就更低落了,几度有轻生之念,幸亏有观之在旁陪着劝导着,谁知道还是......” 听他的口气,显然认为司绍是自杀了。 慕晚晴皱眉,想了想,将司绍的遗书递给儒师:“这是司绍的笔迹吗?” 儒师扫了一眼,道:“正是。” “你只看一眼就知道?”慕晚晴敏锐地道,心中疑惑。 “哦,刚才学生说过,因为身染恶疾,司绍早有轻生之念,曾在学堂里说过,如果他不幸不治的话,就把所有的财产全部交给好友观之。这封遗书,他早就写好了,也曾经拿给我们看过,所以,学生一眼便知,不会有错的。” “那你知道,司绍有多少遗产吗?” “听说司绍家里原本也是临州的中等之家,不过是孤家,没什么亲友。所以,司绍在父母双亡后就变卖家产到临州求学,平时吃穿用度倒也不俗,听说有好几百两,不过,学生也没见过,究竟多少也不清楚。不过,他的银钱应该都放在自己住的单房里,姑娘派人搜查下,应该就有分晓了。” “你见过司绍尸身上那把匕首没有?” “没有。” 慕晚晴点点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儒师想了想,摇摇头。 接下来被传唤的是最先发现司绍尸体的人,正是司绍的好友叶观之和学堂的另一位学子温舜。慕晚晴想了想,命人先传了温舜进来。按照景华王朝的律法,秀才已经与平民不同,不事耕织,由朝廷特别拨款,按月供应,见了县令也不必行跪叩大礼,只拱了拱手表示恭敬便可。温舜行了礼,便站过一边,等待询问。 “是你?”慕晚晴抬眼望去,微微一怔,“你就是温舜?” “正是学生。” 这人正是在窗边赞扬慕晚晴的那名学子。“你说你昨晚子时曾见过司绍?” “是。”经过验尸的事情,温舜倒是对慕晚晴有些佩服,拱了拱手,丝毫不曾怠慢礼仪,这才道,“我生性驽钝,平时先生讲授课程多有疑惑,只好以勤补拙。昨天先生讲的文章有些难,我有很多地方不懂,所以到先生住处请教,一直到半夜还没讲完。我见已经晚了,就跟先生约定早起继续。我回房时正好经过司绍的房间,见他的房间还亮着灯,就瞧了眼。” “你有没有看见他在干什么?” 温舜皱眉想了想,道:“我只是顺便扫了眼,他当时坐在床边,一手撑着头,一手好像在写什么东西。” “司绍当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温舜摇了摇头:“没觉得。” “你又怎么知道那时是子时三刻呢?” “我后来回到我的房间,看到更漏上显示的是子时三刻,而且我的房间离他的房间并不远,十几步路而已。” 慕晚晴咬了咬唇,道:“你再把今天清晨发现司绍尸体的经过详细说下。” “是。”温舜顿了顿,整理了下思绪,道,“因为记挂着先生昨天没讲解完的难题,因此清晨起得早了些,出屋时正好遇见观之,他说担心司绍,睡不着,便邀我一道去探望司绍。到了司绍的门前,我推了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着,就拍了拍门,叫了几声,里面却还是没人应。我们都知道司绍因为身染恶疾,常有轻生之念,心中担忧,撞了好几下门才撞开,就发现司绍死在床上。当时,我们都慌了手脚,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喊人,之后学堂里的人就都过来了,大家看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先生来了,吩咐李明去衙门报官,后面玉大人就来了。” 慕晚晴双眉一蹙:“是谁撞得门?” “是学生撞得门,后来观之也跟着我一起撞,这才撞开。” 慕晚晴皱了皱眉,隐约记得,她验尸的时候,窗户是打开的,便问道:“你进去时,窗户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这个......”温舜面有难色,“当时,看见司绍的尸体,学生吓坏了,没有注意。” “司绍跟叶观之关系很好?” “是啊!他们是同乡,原比别人更亲密些。再者,”温舜想了想,犹豫着道,“按理说,死者为大,我不该说什么.....” 听他话内有深意,慕晚晴连忙道:“什么事?你只管说。现在要查清司绍的死因,自然要多了解他平时的为人,你说了,或者有什么线索,这才正是对死人的尊敬。” “实不相瞒,司绍为人胆小,又有些神神叨叨的,远比别人敏感,好些事情,别人觉得没什么,他就疑神疑鬼。” 慕晚晴追问道:“怎么说?” “我记得,他刚到学堂的时候,因为为人谦虚,说话又和气,大家对他印象都还不坏,也经常聚伙出去游玩。有一次,我们踏青去,因为玩得尽兴,等到想起来回学堂,已经是日落,只好宿在一处山洞。晚上睡觉倒也没什么,早上却在洞的深处发现几块骨头,司绍吓得不轻,回来没几天就说自己房里有鬼出没,什么红衣裳,长舌头,说得跟真的一样。” “哦?”慕晚晴皱眉,“然后呢?”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真的,也有怕的,也有胆子大的,晚上跟他一起睡。半夜里他嚷着有鬼,把人叫醒,什么都没看见,他却坚持自己房间里有个穿红衣裳吐着长舌头的披发女鬼,说是在山洞惨死的冤魂,然后又是请道士又是画符,闹了个天翻地覆,结果,后来听县里的猎户说,那些骨头都是动物的骨头。姑娘你说这事荒唐不?从那以后,大家就不怎么喜欢跟他接近了。我记得,刚开始他说他得了恶疾,大家都还不相信,说他又疑神疑鬼了,谁知道竟是真的。”说着,终究物伤其类,忍不住有些感伤。 “你怎么看司绍之死?” “学生以为,司绍必定是自杀。闻大夫说了,这病初时还不怎样,后面会疼痛难忍,司绍胆子又小,又怕痛,一直都怕得紧,后来几次病发,都痛得他难以忍耐,都是观之在旁劝慰,才好些。他必定是不堪病痛,所以就......” 慕晚晴又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来,就让他出去了。 再后面进来的人——是叶观之! 047章 云安然 叶观之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儒生,国字脸,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憨厚。慕晚晴不急着问案,冷肃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手在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就是叶观之?” 叶观之点点头,道:“正是。” “是你跟温舜最先发现死者的?”慕晚晴道,”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一遍。” “是。”叶观之垂着头,道:“学生与司绍向来交好,知道他最近因为身染重症,心情烦躁,情绪不稳,常有轻生之念,因此,每天起床便过来与其为伴,到夜间安眠方休。今日清晨,学生与温舜一道过来寻他,却发觉房内从里反锁,心中忧虑,连撞了几下门方才撞开,才发现司绍躺在床上,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已经没了气息,便赶紧叫人过来了。” “你进屋的时候,窗户是关着的,还是开的?” “这个......”叶观之犹豫了下,道,“我没太注意,隐约记得似乎是关着的。” 慕晚晴看了他一眼,不过,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又问道:“你最后一次见死者是什么时候?” “昨天。” “什么时辰?” “昨天一天学生都跟司绍在一起,直到晚间子时才离开。” “那司绍昨天有没有什么异常?” 叶观之顿了顿,斟酌着答道:“也不算异常,因为身染恶疾,闻大夫又过世了,司绍这些日子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常常有轻生之念。昨天,这种念头似乎更强烈了些,他说他忍受不了病发时的苦痛,想要自己寻了了断。我劝了他好半天,才令他稍稍平静了些。谁知道他却还是......早知如此,我昨晚就不该离开,应该陪着他的。” 说着,忍不住眼泪莹然,泣涕涟涟。 “你知道司绍在遗书上写到,要把他所有的遗产全部给你吗?” “知道。司绍他虽然胆子小些,但为人重情重义,我原没想到他会如此厚待我。” 慕晚晴皱眉,又问了些问题,却也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连问了几个人,天色已经慢慢暗下下来,加上慕晚晴一时间头脑也有些混乱,沉吟了半天,挥手命叶观之出去,将方才的记录整理好,呈递上去:“公子。” 玉轻尘接过,快速地浏览着,道:“你怎么看?” “司绍之死尚有疑点,他死之后,绝对有人进过他的房间,动过尸体,他杀的可能性很大。”慕晚晴沉吟着,整理着思路,道,“一般来,杀人不外乎情杀、仇杀、财杀三种,根据刚才众人的口供,司绍的交际圈很小,基本都是书院的人,显然没什么仇人,也没有情人,前两者可以暂时排除。如果说财杀的话,司绍死后,叶观之是直接获利的人,所以,他的嫌疑很大。” 左大安点头道:“那就带他回衙门!” “还不行。”慕晚晴忙道,“这只是初步推断,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玉轻尘翻阅着记录,道:“那依你看,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呢?” “今天天色太晚,不如先封锁死者的房间,派衙役守卫,明天来搜查房间里的东西,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同时同时监视书院众人,看有没有谁有可疑的举动。另一方面,要派人追查叶观之的财政状况,看是否有欠债之类,追查杀人动机。”慕晚晴思索着道,“对了,公子,请你发个通告,以后如果再有命案发生,除必须的急救外,不许任何人靠近,以免破坏现场。” 玉轻尘点点头,道:“好。” 左大安忽然探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道:“哎,晚晴,没看出来啊,你一个小姑娘,居然对破案之事这么熟悉......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盘问过你的来历,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呃......女人!” “......”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县衙了。”看出慕晚晴不欲多说,玉轻尘淡淡地道,起身向屋外走去,墨绿的官袍微微拂动,如绿竹般,既刚挺又柔韧,摇曳生姿。 书院的学子连同县丞等人都候在门外,拥簇着,见玉轻尘出来,忙敛声屏气,寂然无语。 玉轻尘照慕晚晴所说吩咐了下去,便打道回衙。慕晚晴跟着出去,忽然察觉到一道强烈的目光,转头望去,又见在窗边的那名俊秀学子,不觉一怔。因为时间关系,书院的学子并没有一一询问,只挑了平时跟司绍关系比较近的几人,加上跟案子相关的人员,却并没有这个俊秀的书生,只是,方才慕晚晴验尸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她看,这会儿又...... 难道他跟司绍之死有关? 慕晚晴暗暗生疑,但玉轻尘已经离开,她也不便多留,想了想,招手叫了县衙捕头王大力过来,悄声吩咐了几句。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县衙,刚到门口,正要进去,却忽然听到一阵开道之声传来,众人转头一看,只见前方两队浩浩荡荡的皂衣举着回避牌,敲着开道铜锣,拥簇着两顶青缎轿子,朝着县衙过来,不一会儿到了跟前,落了轿,从头一顶轿子里出来一个富态的中年人,留着几绺胡须,眉目间有着几分儒雅,身穿大红官服,官架十足。 主簿林亦轩一怔,悄声附耳道:“玉大人,这位就是右布政使孟大人。” 玉轻尘微微一怔,缓步上前:“下关玉轻尘见过孟大人。” 孟敛光抚着胡子,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先到第二顶轿子旁边,伸手掀起了帘子。 能让右布政使弓腰为其掀帘,这第二顶轿子里不知坐的什么人物?众人好奇地瞧着,忽然眼前一亮。 那轿帘掀起,先露出一角华丽至极的衣衫,明亮的宝蓝色锦缎上用金线绣着团花,虽然是日暮时分,却依然光彩华耀,熠熠生辉。随即,一人低头出轿,慢慢地扬起脸来,顿时将众人的目光从那灿烂的衣裳上吸引开来,只见他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色如春花,光彩照人,尤其是那一双眼,澄若碧潭,眼波一转,盈盈然全是光彩,顾盼生情。 玉轻尘眼眸深处掠过一抹惊讶,随即上前,道:“这位是.....” 孟敛光神色恭敬,道:‘这位是云安然云公子。“ 介绍越简单,越说明一个人的分量之重,官场上尤其如此。果然,听到云安然这个名字,众人间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声,显然都是知道这位云公子的,连左大安也不例外,只剩下慕晚晴一个人置身事外,茫然不知。 不过,云安然......这个名字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048章 逃难的贵公子 众人一片惊叹声中,只有玉轻尘淡然如旧,拱了拱手,道:“云公子。” “玉公子!”云安然第一眼就看见玉轻尘,眼眸中顿时闪过一抹亮色,整张脸灿然生辉。 夕阳西下,秋风萧瑟,斜晖映出长长的影子,两个同样出色的少年就这样相对而立,一宝蓝,一墨绿,一愣一暖;一张扬,一温淡,一动一静,彼此对视着,眼中闪烁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光芒,心中掠过只有自己才懂的心思。然后,玉轻尘淡淡的一笑,垂下眼眸,而云安然却扬起了眉梢,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 “云公子。” “玉大人。” 两人重新见过,这次却温和得多,再没有分毫的针锋相对。 “云哥哥!”一道清脆的呼喊声打破两人间异样的沉静,第三顶轿刚停下,轿中人便急不可耐地掀起轿帘,冲了出来,张扬的火红衣裳随风飘扬,仿佛一团跳跃的火焰,转眼间,那道窈窕的身影便燃烧到了云安然身旁,不由分说挽住了他的手臂,这才转向玉轻尘,顿时又是眼睛一亮,愣在了当场,好半天才道:“这位公子是......” 声音娇糯软甜,神情文静羞涩,与刚才的张扬判若两人。 云安然的笑容立刻僵硬起来,也不转头,“很不经意”地挣出手臂,走开几步,“入神”地欣赏着县衙的匾额。 而少女则怔愣着,看看云安然,再看看玉轻尘,似乎犹豫不决。 “好字啊!好字啊!真是好字!”望着匾额上蒙尘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傅阳县衙”四字,云安然连连点头赞叹,转过头,好像刚看见少女,脸上立刻堆起夸张的笑意,道:“孟二小姐也在啊,失礼失礼,刚才看字看得太入神,没注意。对了,孟大人,你跟二小姐和林少夫人久别未见,一定想念得很,赶紧聚天伦之乐吧,不用在这陪我了!”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都暗暗偷笑。 “是,是,那下官就先告辞了!”孟敛光连连点头,尴尬的笑着,急忙拖着不情愿的孟想裳离去。 云安然踮着脚尖,探着脖子,目送那两道红色身影等了轿,消失在远方,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抚了抚胸,整个人立刻轻松起来,几乎要跳起来挥舞两下手来表示心中的雀跃之意。好一会儿才定下来,环视众人,忽然眼睛一亮,落定在慕晚晴身上,忙不迭地上前两步,拱手弯腰,笑意满面地道:“安然冒昧,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说话间,微微抬头,朝着慕晚晴妩媚地眨眨眼,随便丢了个媚眼过去。 “......”众人集体无语。 慕晚晴却觉得这一幕熟悉得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一笑,云安然顿时更加得趣,笑道:“俗话说得好,肯掷千金轻一笑,原本我还想着银票没带够,博不得美人一笑呢,没想到姑娘居然这样给面子,可见这就是你我的缘分,怪不得老天爷要我到这里来,原来是为了跟姑娘相遇!” 慕晚晴更忍不住,几乎要仰天大笑。 这个云安然,言行举止,活脱脱就是个“男版”的江小凡!但凡遇上美男,那丫头也是这样一马当先,冲上前去,眨眨眼,再抛个媚眼,然后,真诚地望着对方的眼睛,不过,她的台词就比较现代了:“你知道吗?天使告诉我,在这里等待,就能遇见我所爱的人,现在,我就遇上了你!” 唉,也不知道这丫头跟方静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左大安脸立刻就黑了,咳嗽两声,仰头看天,“不经意”地踏过两步,将慕晚晴挡在身后。 “云公子,请入内奉茶!”玉轻尘轻淡如风的声音静静飘过来,同时挥挥手,示意众人离去。四人进了县衙,分主次坐下,早有丫头上来奉茶。云安然优雅地端茶啜饮,不时地瞥眼望向慕晚晴,一旦对上她的目光,立刻奉上迷人的笑意,外带媚眼无数,真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慕晚晴在旁,心中忍笑几乎内伤。 这个家伙,真是小凡那丫头一模一样! 用过茶点,玉轻尘拨弄着茶盖,开口道:“不知道云公子此次来傅阳县,所为何事?” “哎,说起这个,真是惭愧啊!”云安然顿时神态大变,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接着再叹了口气,这才道,“我哪有什么贵干啊?我这是避难来了!” 玉轻尘淡淡地应了声,并不追问。 但云安然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这位风流公子就像被单独关了十八年的罗嗦唐僧,这会儿终于刑满出狱,逮住个人就开始狂吐槽:“玉大人你是运气好啊,离开京城离得早!你不知道,这会儿京城可以说是烽火四起,硝烟弥漫,那叫一个兵荒马乱,简直不是人呆的地儿!这话呢,得从头说起,玉大人,你知道忠勇亲王莫言歌吧?” 虽然无意追问,但云安然已经问了,玉轻尘也就微微点了点头:“嗯!” 莫——言——歌!旁边原本暗笑到几乎内伤的慕晚晴瞬间呼吸困难,几欲窒息。 049章 刀劈九皇子 “唉,玉大人大概也知道,而九皇子负责兵部,同时兼领青木军,可是,忠勇亲王统帅的黑松军却是咱们景华王朝实力最强的军队,远非青木军所能及。九皇子当然不甘心,几次三番挑衅,好在忠勇亲王以国事为重,约束部下,宁可吃些亏,也不曾与九皇子起冲突。可是,前段日子,黑松军态度忽然强硬起来,再不姑息青木军的挑衅,凡战必应。这些日子,京城的街头巷尾,差不多每天都发生械斗,比战场还激烈,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没一个地方敢管。” 九皇子?青木军......慕晚晴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压抑着狂乱的心跳,隐约想到了什么。 “哦?”玉轻尘却不知此事,顿时也起了心思,“怎会如此?” “谁知道?也许黑松军忍耐得太久,忍无可忍了呗!”云安然耸耸肩,两手一摊,也不明所以,但很快,他的情绪又高涨起来,兴致勃勃地道,“不过,看着青木军被黑松军揍得满地找牙,说实话,还真是大快人心!” 玉轻尘淡笑,眉宇轻扬:“云公子似乎很喜悦?” “怎么?”云安然俊眉一跳,微笑着望着玉轻尘,“难道我不应该喜悦吗?” 玉轻尘没说话,只淡淡笑着,低头轻轻啜茶。 慕晚晴没注意到其中的明争暗斗,她满心满怀都在京城里,忍不住开口催问道:“那后来呢?” “原来姑娘也对这个感兴趣?”云安然眼睛一亮,更来了兴致,手舞足蹈地道,“黑松军反击青木军已经够让人意外了,谁知道更让人意外的事情还在后面。又过几日,是皇上的圣寿,宴请百官,在宴席上,九皇子出言挑衅,邀战忠勇亲王。” 慕晚晴心中一紧,焦心异常。 她在京城时间不长,对朝政更是知之甚少,但也听说皇帝对九皇子楚笙十分宠爱,连太子都要让一席之地,这场比武,如果输了,固然失了颜面,即便是赢了,让皇上宠爱的皇子大失颜面,也不是什么好事。 见慕晚晴神色关注,云安然诚心卖关子,道:“你们猜这场比武什么结果?” “别故弄玄虚了,快说!”大概是因为云安然跟江小凡太像,慕晚晴不知不觉中就亲近起来,根本没拿他当贵客看,心急之余,忍不住跺脚娇嗔,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心切,又忍不住暗恼自己。 那头无情无义没良心的大笨牛,关心他干嘛? “九皇子邀约忠勇亲王殿前比武,说是为了给皇上贺寿,可谁都知道,九皇子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肯定没安好心。所以,百余招后,忠勇亲王居然一招险胜,令众人都有些疑惑”云安然缓缓说着,忽然声调剧变,又高亢又迅速,如急雨打荷,“谁知道,就在忠勇亲王转身向皇上谢恩的时候,九皇子居然从背后偷袭,暗下杀手,太子殿下勃然色变,疾呼‘拦住他!’说话声中,他身边的两名贴身侍卫便疾掠而去,可惜,九皇子离忠勇亲王只有一步之遥,眼看已经来不及相救了。” 慕晚晴随着他的语调心跳陡转急速,听到这,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说时迟那时快,忠勇亲王忽然反手一刀,挡住了九皇子的偷袭,同时飞身而起,凌空变向,持刀向九皇子当头劈去,势如破竹,竟然将九皇子的宝剑生生劈断,直取其性命。而就在这时,太子殿下的两名侍卫堪堪赶到,两人同时举剑格挡,这才挡住了忠勇亲王的攻势,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太子殿下那声‘拦住他’的‘他’,指的并不是九皇子,而是忠勇亲王——想必是两人交深,彼此熟识,太子殿下从忠勇亲王的眼神中猜到之后的变故,这才堪堪拦下,没有酿成血案。” 这般惊变,被云安然道来,辅以声调高低,眼神表情,乃至手势身形,顿时被演绎得绘声绘色,荡气回肠,直使人如临其境,如觉其险,个个屏气敛声,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连素来淡然的玉轻尘也禁不住微微色变,愕然抬头。 听莫言歌无事,慕晚晴才稍稍放下心,随即又揪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道:“楚.....九皇子应该没事吧?” 虽然对楚笙恨得牙痒痒,但她还是按耐着叫了句尊称——不过,楚笙......畜生!这个名字倒真是一点都没叫错,果然是个畜生! “没事?”云安然撇撇嘴,“事情大了,虽然太子殿下及时命人拦阻,救下了他一条命,可是,九皇子也被忠勇亲王那一刀之势激荡得口吐鲜血,当即站立不稳,昏倒在地。听御医说,似乎内伤挺重的,至少要好好养将数月才能下床。” “那、那......皇上......”慕晚晴一时急切,几乎言不成句。 皇上宠溺九皇子,整个景华王朝都知道,现在,九皇子却被那头笨牛一刀劈得去了半条命,皇帝怎么会善罢甘休? “说到这,倒真是奇怪得很!”云安然皱眉,似乎也百思不解,“依照皇上对九皇子的宠爱,就算是忠勇亲王,只怕也难逃责罚。不过,可能是九皇子偷袭在前,皇上这次居然破天荒地没追究。” 说话间,玉轻尘已经回复平静,慢慢地啜着茶,默然不语。 左大安却皱眉道:“忠勇亲王向来自律,按理说不是这样冲动的人啊!” 云安然显然是个活络的人,虽然左大安是玉轻尘的侍卫,他却没有丝毫的轻慢,听他问话,便答道:“这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跟青木军有关,好像还牵连着太子殿下什么事,反正就是一堆的事情凑在一起,忠勇亲王已经很恼怒九皇子了,结果九皇子还当众挑衅,又暗施偷袭,就彻底把忠勇亲王惹毛了。” 050章 剪不断,理还乱 左大安喃喃道:“忠勇亲王是很冷静自持的人,能把他惹成这样,只怕事情不简单。” 云安然轻轻扫了眼左大安,眼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忍不住将目光转到玉轻尘身上,却正好迎上他的眸光,安静而幽深,看似没有任何威胁,却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澄澈,似乎能穿透万物,直至人心。 云安然忍不住心中一震,连忙以笑容掩饰。 “可不是吗?忠勇亲王劈了九皇子半条命,皇上也没有追究,只是苦笑了一番,命御医好生照看九皇子,对忠勇亲王非但没有责罚,反而连下诏赏,加以抚慰,只怕其中的事情不简单呢!”云安然长长地吐了口气,又道,“不过,虽然皇上没罚忠勇亲王,但他跟九皇子这么斗着,终究是个隐患,正好南边的谷炎国犯我边境,皇上就趁机把他调离京城了。” 慕晚晴这才放下心来,转念想起一事,却又更加的火大。 “哟,这忠勇亲王跟青阳公主正新婚燕尔呢,皇上居然舍得把忠勇亲王调离京城,这也太忍心了吧?”慕晚晴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极力掩饰着心中的酸楚和恼怒。 云安然却大惑不解:“忠勇亲王什么时候跟青阳公主成亲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在慕晚晴耳朵里却不啻轰雷,不自觉地咬了唇,许久才迟钝地道:“难道......没有吗?我在京城听说的,就是上个月的......初八吗?”这个日子,害得她流了好多泪,绝不会记错的。 “谣言,都***地是谣言啊!”云安然猛地一拍大腿,义愤填膺,“要是忠勇亲王娶了青阳公主,我还犯得着逃难么?” 左大安奇道:“这跟云公子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云安然愁眉苦脸,几乎要哭出来了,“就是因为忠勇亲王死活不肯娶,皇上就琢磨着要把青阳公主嫁给我。我的老天爷啊,那青阳公主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也就在忠勇亲王有几分能看。再说了,她一心恋着忠勇亲王,景华王朝谁不知道?娶她?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所以啊,我一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消息,二话不说,立马走人!” 左大安忍不住取笑道:“原来云公子不是逃难,是逃婚啊!” 云安然丝毫不以为意,斜乜了他一眼,淡定地道:“别笑我呀,搁你你逃不逃?” “呃......”左大安默然,对于这位公主的传言,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云安然大乐:“我就说吧!” 云安然生性活络,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只这一会儿功夫,左大安就忘了刚才对他的不满和鄙视,下意识地跟他斗起来,两个人互相取笑,而一旁的慕晚晴却一点也没有被这种气氛感染,怔怔地站着,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划过,一会儿悲一会儿喜,一会儿疑惑一会儿伤心,混乱不堪。 最后还是习惯关注美人的云安然首先发现了她的异常:“姑娘,你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 “有吗?”慕晚晴恍如初醒,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摇了摇头,好半天才怔过神,轻声道,“我有些累,想先回房了。” “一定是刚才又验尸又问案,累到了。”左大安关切地道,看了看玉轻尘,道,“你赶快回房休息吧!要是严重的话,说一声,我去给你请大夫!” “没事的,我休息下应该就好了。” 外面已经有了淡淡的暮色,看起来昏暗飘渺,仿佛虚幻的梦境一般。慕晚晴出了大厅,只觉得一阵虚弱,连忙靠这会儿墙,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房间,一头栽在了床上,仰望着淡蓝色的床帏,慢慢闭上了眼。 居然......是假的? 那些曾经让她伤心欲绝、毫不犹豫决定离开京城的事情居然只是——谣言? 云安然说,“忠勇亲王差点一刀劈了九皇子”;左大安说,“忠勇亲王是冷静自持的人,不是这样冲动的人”。楚笙统帅青木军......慕晚晴不觉地想起那天追杀她的那几名大汉。他们身上带着一种血与火的煞气,应该是经过战场的厮杀,难道那些人是楚笙派来的?虽然云安然说那些理由里没有一个提到“忠勇王妃”,可是他说到跟青木军有关,难道是因为追杀她的事情? 难道说,“他”是因为这个跟楚笙起得冲突? 会不会,“他”没娶楚青阳是因为她? 慕晚晴不自觉地这样想着,眉眼微舒,随即又皱了起来,慢慢地垂下头。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那一天的事情,又算什么? 那样武断地就定了她的罪,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虽然安以晴有前科,但是,那几个月的相处,难道对他来说就没有一点点的意义?没有能够让他对她有一点点的相信?甚至,不用他去追查,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也许就能问出事情的原委。 但是,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难不成有人逼他啊? 慕晚晴嘴一撅,闷闷地吐了口气。 或者,其实事情很简单,他赶她出府是一回事,他跟九皇子起冲突是一回事,两者间根本就没有关系,是她想多了?而他不娶楚青阳,是因为.......也许,只是因为楚青阳不符合他对妻子的要求,也许...... 慕晚晴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会儿笑,一会儿恼,一会儿喜悦,一会儿伤心。 就这样,慕晚晴脑海里的念头自动分为正反两方,就“莫言歌的所作所为跟她是否有关”这个论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可是,正方反方都有理由支持,却又都有些薄弱,而“人犯”又不在跟前,没有办法亲自审问,加以佐证,双方辩证来辩证去,却谁都没有辩过谁,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一向嗜眠的慕晚晴失眠了! 一直到折腾到窗外泛起了晨白,慕晚晴才朦胧睡去。 不过,沉睡前最后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念头是——云安然这个名字,她到底在哪里听说过呢? 051章 皇帝的私生子? 于是,第二天,左大安就再理所当然不过地看见了一只熊猫。 “晚晴,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啊?”他惊叫着,围着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不过一个晚上而已,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病得很严重?那我去请大夫!” “别!”慕晚晴赶忙拉住他,打了个呵欠道,“没事,就是没睡好而已!” 左大安再三确定:“真的没事?” “放心!”慕晚晴说着,又打了个呵欠,醉眼朦胧,人看起来也有些呆愣。 这样子,左大安实在不敢放心,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从袖中取出一块朱色令牌,道:“这是傅阳县衙门的令牌,公子命我给你,方便你查案,见此令牌,如见县令。你自己掂量着,要是不舒服,就去看大夫,不要逞强,明白吗?” “嗯。”慕晚晴点点头,接过令牌。 见此令牌,如见县令,根本就是“见此令牌,如朕亲临”的缩小版嘛!这样说起来,拿着这个东西,她也算是傅阳县的第二号人物了吧?慕晚晴想着,忍不住笑了,收起令牌,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左大哥,那个云安然到底是什么人啊?” 左大安几乎跳了起来:“你不知道他?” “呃,他很有名吗?”慕晚晴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有名是有名,问题是,你是女的!我还以为差不多全京城的女人都知道他呢!”左大安意外地打量了慕晚晴一番,道,“昨天看你的样子,你是知道忠勇亲王的,那你也应该知道忠勇亲王是因为前五军都督云老将军才为世人所知的吧?云老将军骁勇耿直,尽忠为国,三个儿子全部为国捐躯,云家一脉,就只剩长子所遗下的一个孙子,就是云安然。” 前五军都督云老将军......慕晚晴努力搜索着,隐约想到了什么。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左大安很清楚慕晚晴不是什么有心眼的人,再想起昨天云安然对她的兴趣,觉得为了避免这位无知少女上当,很有必要为慕晚晴补一补云安然的功课,于是细细道:“云老将军常年征战在外,这个独孙就由老夫人养大,大概是因为就这么根独苗,娇惯了些,云老将军的豪迈骁勇半分没学到,纨绔子弟的毛病倒是一应学全,尤其风流好色,见了女人就涎着脸贴上去,或者花言巧语骗了,或者风言风语地戏弄,又是最喜新厌旧不过的性子,基本上走到哪风流帐就惹到哪,听说,连塞外敌国都有他负了的人,你看看昨天那位孟二小姐就能懂了。” 慕晚晴点头听着,忽然猛地抬头,击掌道:“原来是他!”说着,又按捺不住,大笑了起来。 左大安莫名其妙,狐疑地看着她。 慕晚晴捂着肚子,边摆手,强忍着笑,道:“没事没事!对了,他是云老将军的独孙,应该官职不小吧?” “这倒没,云老将军本来想把他带到战场历练历练,可是,这位娇公子受不了苦,把那地儿的军队弄得一塌糊涂,直气歪了老将军的胡子。看着他不是这方面的料,也为他谋过官职,可是,他那个风流性子到哪都没得改,但凡同僚中有女眷的,基本上都纠缠不清,走到哪里被人嫌到哪里,万事不成,最后就无官无职,成了平民之身了。” “不会吧?”慕晚晴疑惑,“他要是没官职,昨天孟布政使会对他那么恭敬讨好?” “这就是云安然的特殊之处。虽然他没有官职,但不知为什么,竟然极入当今皇上的眼,经常召其入宫,陪伴圣驾,比自己的儿子都疼。”左大安说着,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道,“有人说,这位云公子根本就是皇上在外的私生子,不能明正身份,就养在了云老将军的府上,所以才这样疼爱,可见他圣宠之眷隆。所以,他虽然无官无职,但任何官见了他也得小心翼翼,要称一声‘云公子’。” “左侍卫,你说得好听,我就没见你对我小心翼翼!” 背后忽然传来云安然的声音,两人转头望去,只见云安然又换了一身紫金色的衣裳,同样满身金线银线绣纹,耀人眼目。但说来也怪,这样的衣服,别人穿起来总显得张扬庸俗,带着种暴发户的铜臭味,可是,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格外高贵,与他的言行举止融为一体,就好像天生该这样穿一样。 也许,只有这样张扬轻佻的人,也穿的出这些颜色吧! 云安然走到两人身边,先照例向慕晚晴绽放了一个迷人的笑容,然后才转向左大安,有些委屈地道:“左侍卫,我都说过了,那些都是谣言,都***的是谣言,我要是皇上的私生子,皇上能盘算着把青阳公主嫁给我,吓得我四处逃难?那可是luan伦!再说,我也没那么造孽,是那老头子的儿子!” 从最后那个“老头子”的称呼中,慕晚晴充分了解了云安然的受宠程度。 左大安咳嗽了声,装作没听见。 云安然也没打算跟他计较,转过头,笑眯眯地瞧着慕晚晴,道:”我刚刚听到姑娘说要去查案,哎,这样危险地事情怎么能让向姑娘这样美貌的女子单身前去呢?”说着,挺起胸膛,右手在上面拍了拍,道,“这种事情,当然需要一个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护花使者陪着才行,比如,不才区区!” 这会儿,慕晚晴瞧着他,越发觉得可乐,只抿着嘴笑。 云安然见状,更凑了过去,媚笑道:“在下云安然,家底刚才已经被左侍卫揭光了,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慕晚晴笑道:“慕晚晴。” “好名字啊好名字!”云安然连忙道,摇头晃脑地道,“难怪我一见到姑娘就觉得心中激荡,难以自制,原来古诗早有说,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果然,我这是顺天而行,所以才会‘中’晚晴姑娘你啊!” 左大安朝着慕晚晴狂递眼色,示意她不要再搭理云安然。 慕晚晴装作没看见,忍笑道:“云公子,你是一个人到傅阳县的吗?难道就不觉得寂寞吗?” “呀,姑娘真是太善解人意了!”云安然眼睛一亮,击掌道,“可不就是吗?我一个人孤身上路,长路何漫漫,锦衣浸夜寒,何等的孤寂、落寞、凄冷,正需要一位像姑娘这样温柔美貌,善解人意的佳人为伴,方能圆满啊!” 左大安立刻黑了脸,瞪着云安然,握紧了拳。 “我想也是,秦怀扬秦参军没有跟云公子一道前来,云公子肯定寂寞地很!”慕晚晴忍笑道,也不看云安然的表情,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安静了一会儿,身后忽然爆发出云安然直入云霄地怒吼声:“秦怀扬,我要杀了你!” 慕晚晴在门外听到,顿时笑得肚子疼。 刚才听左大安说到云安然风流好色时,她终于想起来在哪听过他的名字了——在黑松军驻营的草地上,莫言歌曾经跟她提起过云安然,说秦怀扬五年前赴京赶考,在京城遇到云安然,结果,相貌清秀的秦怀扬就被云安然当成了女扮男装的女子,大加调戏,最后逼得秦怀扬只能当众解衣,验明真身,成为京城茶余饭后人们津津乐道的乌龙事件,从此两人誓不两立。(具体章节在028章《一物降一物》) 果然,她才提到秦怀扬,就气得某人暴跳如雷了。 这下,往后的日子好玩了! 052章 药铺偶遇 推开玉轻尘房间的门,一阵阵低低的咳嗽声就传入了左大安耳中,他心中一紧,加快脚步朝里走去。绕过屏风,便看见玉轻尘只着白色中医,斜靠在床边。松香色外帏,银红色内帐,锦绣缎子的绣被,一床的温暖亮色,越发显得他容色苍白,文弱如柳。 忽然间,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似乎连内脏都要咳出来。 “公子!”左大安疾步上前,帮他掖好被角,又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玉轻尘挥挥手,虚弱地仰起头,靠在床棱上,闭上眼,慢慢地平复呼吸:“晚晴去查案了?” “嗯。”左大安点点头,随即又有点恼怒地道,“不过,云安然竟然也死皮赖脸地跟着去了。公子,这个家伙风流成性,又擅长花言巧语,骗女孩子上钩,偏偏晚晴那个丫头心眼实,我看八成会吃亏。” 玉轻尘忍不住想笑,一时呛了气,又咳嗽起来。 “放心,云安然只是风流,不是下流。” 止了咳嗽,看着忧心满面的左大安,玉轻尘微微喘息着,忍不住想笑。 慕晚晴虽然待人实诚,可能在有些事情上也有些迟钝,但是,那绝对是个聪明而有主见的女子,分得清真假,尤其,从昨天她对待云安然的态度上就更能看出来了——无论云安然怎么向她献媚,无论她怎么笑,眼神都一样澄澈。 显然,她并没有被云安然迷惑。 “是吗?”左大安一向信服玉轻尘的判断,想了想,还是喃喃道,“不过,我还是觉得晚晴离那个家伙远点的好。” 玉轻尘微笑着,轻轻摇头。 “还有啊,公子,”左大安踌躇了会儿,道,“我觉得,你更应该离那个家伙远点。” “......” ※ 经过了戏弄云安然这个调剂,原本昏昏欲睡的慕晚晴立刻精神百倍,重新开始整理书院命案,现在,最有嫌疑的人就是叶观之,但是,没需要证据来支持。慕晚晴想着,先到捕快房,出示令牌,分派众捕快去查关于叶观之的事情。至于她,要再到案发现场去搜查一遍,然后再到殓尸房重新验尸。 不过,在去书院之前,她还要先到另一个地方! 慕晚晴盘算已定,转身便要行事,却正对上一张哀怨的俊脸。 云安然眨了眨眼睛,幽怨地道:“晚晴妹妹,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他在她身边站了两刻钟,看着她分派事务,然后开始出神,整整两刻钟,居然连一眼都没有看他,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啊! 慕晚晴莞尔,边往外走边道:“怎么会呢?云公子你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男女通吃,怎么会没有吸引力呢?” “男女通吃?”云安然神情悲怆,MD,他一生的英名,就毁在那一次的眼拙上了!看着慕晚晴擦肩而过,连忙追上去,边追边挥着手疾呼,表明心迹,“晚晴妹妹,那都是谣言,谣言啊!我云安然对天发誓,我绝对只对女子兴趣,而且,我从今往后只对晚晴妹妹你有兴趣,绝无二心啊!” 就这样,两人边斗嘴边取笑,来到傅阳县的集市。 看着慕晚晴踏入一家装裱店,云安然实在忍不住了,附耳悄声道:“你不是说要查案吗?怎么来这里?” “不要借着行动保密的借口占我便宜,谢谢!”慕晚晴微笑着推开两步,极有贵族风范地朝他点点头,转身向老板买了金粉、朱砂和宣纸以及素胶,又问道:“老板,附近哪里有药铺吗?” “哦,出了门左拐,不到十步就是闻家药铺,那是咱们傅阳县最大的药铺了。” 闻家药铺?难道是给司绍治病的闻大夫家的药铺?既然来了,不如顺便去问问,反正她也要买防止尸体腐变和防尸毒的药材!想到这里,慕晚晴跟云安然打个招呼,两人又一同来到了闻家药铺。 谁也没有想到,两人一进门,迎面一个照脸,居然是熟人! “云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个娇糯的声音,云安然顿时像被雷击中了一样,立刻僵立不动了,可惜,孟二小姐完全没有知难而退,执着地飞扑过来,挽起他的手,左摇右晃,几乎将他捏圆搓扁。云安然僵硬地笑着,故技重施,不动声色地挣脱,再走到旁边,假装研究药材。不过,这次没有玉轻尘来转移孟想裳的注意力,她坚定执着地跟随者云安然的脚步,将爱慕进行到底。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满屋子乱转,“睁着眼捉迷藏”。 慕晚晴忍着笑,环视周遭,走到药铺的角落里,微笑道:“林公子,林夫人!” 053章 学子高远 慕晚晴忍着笑,环视周遭,走到药铺外堂的一个角落。 那里,一个身穿银红绡的女子正倚着药柜坐着,云鬃玉颜,身姿纤美,光洁莹润的脸上,一双眼眸如秋波般,明亮而温润,带着一种大家闺秀所特有的矜持端庄。只不过,此刻她正望着对云安然实施围追堵截的孟想裳,神色颇有些尴尬。 “林少夫人。” 这女子正是孟想裳的姐姐,林冽的妻子——孟想容。 闻言,她忙转过头来,看见慕晚晴却是一怔,疑惑道:“姑娘你是......” “慕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就在这时,通往药铺内堂的帘子一掀,露出一张眉目俊秀的脸来,却是林冽。他急忙奔过来,见孟想容神情迷茫,忙道,“想容,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慕晚晴慕姑娘,是她救了你的命。” “哦!”孟想容恍悟,连忙站起身来,屈膝一福,“想容拜见恩人。” 慕晚晴连连摆手道:“别别,我只是凑巧赶上而已,应该说是林少夫人命不该绝。” 孟想容温婉一笑,道:“恩人活命之恩,想容不敢有忘,本来应该亲自登门致谢的,只是病体未愈,不敢上门叨扰,没想到今天来药铺取药,居然这么巧遇上了。对了,恩人怎么也到药铺来了?难道说贵府有人染恙么?” “不是,我只是来买些他用的药材。”慕晚晴笑道,“还有,也别叫我恩人了,听着别扭,叫我晚晴就好了。” 孟想容微笑颔首:“好,晚晴。” 这位林少夫人容貌姣美,声音细润,待人谦和有礼,跟她的父亲和妹妹是全然两样的人物,慕晚晴不觉心生好感,想起那次中毒事件的不了了之,心中难免疑惑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蹙眉咬唇,沉吟了好一会儿,还不忍不住问道:“不知上次林少夫人中毒之事可有查清原委?” 两人都是一怔,对视一眼,林冽奇道:“不是说是意外,是因为想容身体太弱了吗?” 慕晚晴无奈一笑,认真来说,是不能排除意外的可能性,但......想了想,她委婉的提示道:“即使是意外,毕竟人命关天,林少夫人以后还是小心些好。” “这大可以放心。”林冽望着身旁的孟想容,温柔一笑,“我已经吩咐了厨子要小心,不许再拿有毒的食材,不会再出现这种意外了。” 孟想容报之微笑,也是柔情缱绻,相视之间,情意无限。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回事,慕晚晴隐约觉得,孟想容的眼眸深处隐约闪过一缕淡淡的悲伤,待细看时,却又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慕晚晴心中狐疑不定,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又有了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连忙转头,却只捕捉到一抹白色衣衫匆匆闪过,看着像是书院的儒服。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在书院窗边盯着他的那个书生,而且看体形也像。 奇怪,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关注她呢? 慕晚晴心中凛然,沉吟不语。 林氏夫妻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林冽问道:“慕姑娘,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慕晚晴惊醒,微笑着摇摇头,问道,“林公子,书院......”她说着,忽然看了眼柔弱的孟想容,林冽会意,对着孟想容歉意一笑,道:“慕姑娘,我们去那边说。” 说着,带慕晚晴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旁边是高大的药柜,不用担心会有人听到二人的对话。 慕晚晴道:“林公子,那天你也在现场,有没有注意到站在窗边的一名书生?嗯.....个子挺高,长得也很俊秀,就是看起来好像有点孤傲......”她说着,有些急,那个人的容貌明明就印在她的脑海中,可是就是形容不出。 林冽想了想,道:“是不是在姑娘验尸的时候一直看着姑娘的那位?” “对,就是他!”慕晚晴眼睛一亮,“林公子也注意到了?” 林冽点点头,道:“刚好有看到了。” “那林公子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关注我验尸的过程?” “可能是好奇吧!”林冽笑笑,似乎并不觉得奇怪,道,“他叫高远,原是青州人士,是三年前从外地来此求学,听说他祖上也是仵作,技艺高超,不在王仵作之下。虽然到他这代已经三代不做仵作,洗脱贱籍,能够考取功名,但祖上毕竟曾精于此道,所以他大概也略懂一二,因此见了姑娘的绝技,就忍不住好奇了!” 慕晚晴学过法医史,知道在有些朝代,仵作属于贱民之列,地位很低,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那天在书院,听到左大安讥刺王彦,就已经猜到景华王朝也是这样虽然很不以为然,去也无可奈何。 “慕姑娘,林冽冒昧,敢问一句,你......是不是也是仵作?” “哦?”慕晚晴扬眉,“如果我是呢?” “慕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任何轻视你的意思。”见慕晚晴似乎有恼怒之意,林冽连忙摆手,诚挚地道,“慕姑娘救了想容的命,也就等于救了我的命,我只是想找个机会报答姑娘,仅此而已。如果姑娘也是......那我可以求爹爹或者岳父,帮你洗脱贱籍。” “多谢林公子的好意。” 身为法医,慕晚晴很热爱自己的职业,但是,在这个轻贱仵作的朝代,尽管她绝对同样尊重那些被划归“贱民”的人,但为了忠于自己的职业而成为贱民,她想,她还是不会去做的吧!毕竟,要面对着整个社会的歧视,还要连累子孙,这么为理想和职业献身的思想境界,她还差了些。 好在,仵作都是验尸的,但验尸的却不一定都是仵作。 “我只是公子的一个丫头,刚好对这方面有兴趣,懂得一些,所以公子就让我试试。” “哦,原来是这样。”林冽松了口气,虽然之前玉县令曾经说过慕姑娘是祖传的验尸绝技,但官员中也有很多精通验尸的高人,想必这位慕姑娘是官宦之后,家道中落,以致成为奴婢,所以才不想多说的吧?林冽如是想。 慕晚晴不想再在这个问题是纠缠下去,又问道:“高远为人如何?” “因为他的身体特殊,他自己本身有些敏感,再加上书院里也确有些人看不起他,所以性子有些孤僻傲介,不怎么跟人说话。看他平日里的模样,似乎对科举没有多大兴趣,也不是很关心,学业也不怎么下功夫。不过,他很善赌,是个很高明的赌徒。” 慕晚晴又问道:“他跟司绍关系如何?” “我刚才说了,高远为人孤介,跟书院里的人都不怎么说话的。”林冽笑了,“再说,他跟司绍性格南辕北辙,基本不怎么说话。我想,以高远的为人,大概很不屑司绍的唯唯诺诺吧!不过,我倒是曾经见过高远跟叶观之争吵过。” 054章 高远的证言 慕晚晴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为什么争吵?” “大概五六天前,我从家里来书院,正要去找先生,在路上远远看见高远跟叶观之两个人悄悄在角落里说什么,看模样好像是叶观之在求高远什么,然后高远发现了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那种眼神很不舒服,加上跟他们两个人没什么交情,就走了。” 司绍如果是他杀的话,最有嫌疑的是叶观之,而高远特别关注她验尸,又曾经跟叶观之争吵过......这其中,只怕另有内情!看来,待会儿到书院,她要特别注意下这个高远了。 “林公子,你还有什么情况要跟我说的吗?” “没有了。”林冽想了想,摇摇头,笑道,“其实,这件事我也已经快忘了。” “那谢谢你了,林公子。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了。”得了这个线索,慕晚晴急切地想到书院,找高远问问,匆匆跟林冽告个罪,转身就要离开,转眼瞥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从内堂出来,猛的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来闻家药铺的本意,走过去,向掌柜出示了下衙门的令牌,问道:“你是闻家药铺的掌柜?”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 “已经过世的闻大夫是你什么人?” “是我父亲。” “他什么时候过世的?怎么过世的?” 掌柜是个六十岁上下的人,相貌忠厚,看起来是那种本分的生意人,见到衙门的人,似乎有些畏惧,答道:“一个月前,先父已经是九十高龄的人了,之前不幸感染了风寒,没能熬过去,就......” 慕晚晴皱眉:“确定是因病过世?有什么异常吗?” 掌柜摇摇头:“没有,我虽然不太精通医术,但这种病症还是能确定的。如果姑娘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去找张大夫问下,先父的病,是由他诊治的。” 慕晚晴问了张大夫的姓名和住址,又问道:“你知道司绍吗?” “知道。” “司绍身染恶疾,是由闻大夫诊治的。你知道司绍得的什么病吗?” 掌柜摇摇头,道“我不清楚。家父的确医术精湛,但我为人愚钝,没能够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对医术只是略懂,也就管着这个药铺,替人抓药而已。” “哦?”慕晚晴又问道,“那司绍是来你这里抓药的吗?” “是。”掌柜又点了点头,“大多是些镇痛的药。” 慕晚晴又问了几句,却也没问出什么线索,便买了需要的药材,扭头一看,云安然还在那跟孟想裳纠缠不清,也不理会,径自出了药铺。云安然等她走得远了些,瞅个错空,一闪身躲过孟想裳,跳了出去,随即立刻施展轻功,赶上慕晚晴。 二人来到书院,慕晚晴问了守卫书院的捕快几句,进了案发房间,转头见云安然脸色有些苍白地站在门口,忙叮嘱道:“你别进来,在外边待会儿,这屋子里人已经够多了,你就别再搅和了。” “人已经够多了?” 云安然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到他看清楚慕晚晴接下来的举动,顿时更惶惑了,只见她取出先前买的金粉,在桌子、椅子、床边、门框、窗户等地方细细洒下,小心翼翼的吹着,再取出素胶将那些金粉沾起......云安然忍不住浑身打颤,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啊...... 慕晚晴把采集到的指纹小心翼翼地放入袖袋,开始翻查死者的物品。 房间里就那几样东西,没多久都翻了个遍,除了衣物之外,基本就是书籍和笔墨纸砚,不过,衣柜里倒是藏着几张银票,加在一起大概有二百多两,与儒师说的数量吻合,应该就是司绍的遗产了,按照他的遗书所写,这些东西都是给叶观之的。 再度环视房间,慕晚晴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一时之间却又说不清楚,转眼看见云安然在门外,随口问道:“云安然,你觉不觉得这房间哪里不对?” 闻言,云安然激灵灵地打了寒颤,连忙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慕晚晴叹了口气,走了出来。 云安然犹豫了好久,还是凑了上来,声音竟有些颤抖:“晚晴妹妹啊,你刚刚是招魂呢,还是灭鬼啊?” “......” 刚出房间门,正好就看见高远从外面回来,慕晚晴迎上去,问道:“你是高远?”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名神秘而令她疑惑的学子,远望时只觉得他眉清目秀,俊秀得很,现在才发现,这个人的唇形和脸型都带着冷硬的感觉,眉虽细,却凛凛然如拔鞘的剑,眼眸中更是弥漫着一种漠视众人的孤寒,虽然皮肤白皙,却没有丝毫奶油小生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不敢轻觑的冷凝。 林冽说他孤僻傲介,所言非虚。 被衙门的人截住问话,高远似乎毫不意外,,平静地道:“是。” “五六天前,你曾经跟叶观之发生争执吗?” 高远容貌的眉带着一种冷峻的弧度,微微扬起,用微带讥嘲的口吻道:“是林冽告诉你的吧?”说着冷笑了声,道,“既然他已经说了,我也没必要否认,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那天我确实跟叶观之吵了两句。” “你们为什么争执?” 高远微微一笑,坦然道:“他欠我一百两两银子,那天我向他要,他没有银钱给我,求我宽限几天。他说司绍有几百两的家底,等他死后,那些钱都是他的,到时候这一百两银子自然不在话下。这些事,书院的人都知道,我也就答应了。” “他为什么欠你那么多银子?” 高远淡淡道:“他不知何时迷上了赌博,在赌场上输给我的。” 慕晚晴边问边记录,给高远画了押,收起,就让他离开了,同时,一直跟踪高远的捕头也出现在慕晚晴的面前,摇摇头,道:“他的行踪一直很正常,除了今天去了银饰店之外,没再去过哪里。” 慕晚晴蹙眉,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他有没有路过闻家药铺?” “有。” “大概什么时候?” 捕头估算了下,道:“大概是辰时初刻的样子。” 算算时间,跟她在闻家药铺看见那道白影的时间差不多,这么说,她看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高远没错了。真是奇怪,他怎么就对自己那么感兴趣呢?难道真的只是林冽说的原因吗? 想了想,慕晚晴也没个答案,又找了几个学子问了些话,就按照预定的行程回到县衙。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安安静静地跟着他的云安然一看到“殓尸房”三个字,顿时“啊”的一声狂叫,一跳三尺高,脸色煞白,头也不回地一溜烟闪人了。 想起他在案发房间外的表现,慕晚晴忽然恍悟,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家伙,不怕天不怕地,连皇帝都敢喊一声“老头子”,却原来怕死人? 055章 唯一的疑惑 走进殓尸房,一股异样的味道扑鼻而来,不是腐烂的味道,而是一种独属于尸体的味道,一种慕晚晴极其熟悉的味道。这会让她有种错觉,好像她仍然是21世纪的那个慕晚晴,有妈妈的唠叨,有好友的陪伴,而不曾是景华王朝的忠勇王妃,不曾爱过,伤过,如今疑惑着,独自流落在傅阳县。 吸了口气,收起那些感伤的心思,慕晚晴关了殓尸房的门,开始验尸。 解着尸体的衣服,她才想起,在验尸过程中,很容易沾染尸毒之类,所以都需要穿防护服,戴手套,而她由于临时上阵,准备不足,还没有去订制,好在现在是深秋,天气入凉,尸体还没有开始腐烂,倒还没有太大影响。 待会儿一定要记着去订制才行! 慕晚晴暗暗地想着,忽然目光凝定,落在了死者的双臂上,在两手腕朝里大概两寸的地方,都有乌青的淤痕,在案发现场验尸时,由于周围一群儒师儒生,她一个女子,不好检查得太细致,这淤痕又比较靠里,因此并没有察觉。淤痕约四指宽,系生前伤,看形状像是人的手紧握手腕造成的,而且不可能是本人所致。 显然,死者生前曾经与人发生争执。 除此之外,尸体表面再也没有任何痕迹,慕晚晴又小心地提取了死者以及凶器上的指纹,出来时正好遇上衙门的捕快们回来,查到的情况跟她差不多:叶观之迷上赌博,在赌场上欠了高远一百两银子。同时,她在书院吩咐出去的捕快也回来了,他询问过那位张大夫,证明闻大夫确实是死于风寒,症状无可疑。 慕晚晴叹了口气,回到房间开始比对指纹。 死者房间内指纹杂乱繁多,经过比对,一部分指纹跟她问话的学子相吻合,另一部分则没有比对到同样的指纹,应该是属于她没有问的那些书生的。虽然由于人员杂乱,许多有价值的指纹被破坏了,但是,慕晚晴从房间窗户和门栓上却还是提到了叶观之的指纹,而且,只有他跟死者的指纹! 不过,遗憾的是,凶器上却只有死者的指纹。 慕晚晴整理好所有的资料,打开门,谁知道一抬眼就看见云安然。这位衣着华耀的贵公子不知道站了多久,哀怨地望着慕晚晴,迷人的桃花眼“诚挚无比”地看着她,可怜兮兮地道:“晚晴妹妹。” 慕晚晴也不说话,就笑着看着她。 云安然表情顿时更加的可怜:“晚晴妹妹,我在这里站了一下午,深刻反省了一下午,我彻底地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抛下你一人孤独在那冷冰冰阴森森的殓尸房。我真的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以后我一定会恪尽职守,好好保护你的,上刀山下火海,狼窝虎穴,风里来雨里去,绝不皱一皱眉头!”说着,还举起了手,以加重其可信度。 慕晚晴笑,这个家伙! “晚晴妹妹!”云安然拖长了声音,撒娇般地叫着,桃花眼眨呀眨的,哀怨中也不忘媚眼闪现。 慕晚晴恶寒,实在受不了了,挥挥手道:“好了好了,怕你了!” 云安然大喜:“我就知道,晚晴妹妹最好了!” 说着,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探了过来,想要跟慕晚晴的柔荑来个第一次亲密接触,却被慕晚晴明察秋毫地打了下去,瞪了他一眼,道:“玩笑归玩笑,你给我规矩点!” “是,晚晴妹妹!”云安然从善如流,讨好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你看,这么好的夕阳,这么美的景致,不如我们来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说着,声音无限温柔,桃花眼又开始波光潋滟。 “约你个头,我要跟公子说案情的进展。” 走进云安然的房间,一股中药的味道便迎面扑来,苦涩异常。玉轻尘原本是躺着的,见二人进来,慢慢地坐起身来,慢慢地取过一边的外衣,慢慢披上,动作一如往常的优雅缓和,只是脸色比往常更苍白了些,眉宇中间的那股青意似乎有所加重。他微笑着,温和沉静如故:“怎么?有线索了?” 慕晚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老毛病又犯了而已,不打紧,休养几天就好了。”云安然轻描淡写地道,“说案子吧!有什么线索了?” 见他精神还好,慕晚晴稍稍放心,将今天问到的线索说了。 玉轻尘静静地听着,偶尔咳嗽几声,等到她说完,问道:“你怎么看?” “从目前的线索来说,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那晚,死者跟叶观之在一起,因为某种原因拿起了匕首,而叶观之则在此时起了杀心,上前抓住死者的双臂,用力向死者胸部推去,死者挣脱不开,握着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然后,叶观之将死者抱到床上,伪装成自杀的模样,然后插上门,在从窗户离开,第二天则假装关心司绍,邀人跟他一起去案发现场,发现尸体。叶观之的嫌疑很大。” 虽然那个高远行径也很奇怪,但是,在慕晚晴采集到的有效指纹里并没有他的指纹。景华王朝的人连什么是指纹都不清楚,根本不可能做抹去指纹的事情,这足以证明高原不曾到过死者的房间,更不可能是凶手。 玉轻尘点点头。 “但是,有一点怎么都说不通!”慕晚晴皱眉,显然,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了,“叶观之虽然欠了高远一百两银子,但是,司绍确实留了遗书,将所有财产留给叶观之,而司绍也得了重病不治,等到他过世,叶观之就能够顺理成章地接管那二百多两银子。为什么他还杀司绍呢?杀人可是死罪!如果这点不弄清楚的话,想定他的罪只怕不容易。” 玉轻尘微微垂下眼眸,静默不语。 云安然在旁坐着,猜测道:“会不会债主逼得太紧了,等不到司绍死?” 慕晚晴白了他一眼,道:“在书院的时候,你跟我一起的,你没听到高远说,他已经答应叶观之,等到司绍过世后再还债的吗?” “呃.....我确实没听见。”云安然讪讪道,他只顾着幽怨了,“那会不会遗书是假的?” “也不是。那封遗书全书院的人都见过,不可能是假的。而且,我也比对过笔迹,是司绍本人写的没错。” ...... 连猜了十几条理由,却都被慕晚晴一一否定,云安然难免有些急躁,道:“我们猜什么谜语啊?把那个叶观之抓过来,用用刑,不就什么都有了?” “你有点技术含量行不行啊?” 慕晚晴鄙夷地道,在景华王朝,刑讯逼供是合法的,但是,作为21世纪的法医,她对这种野蛮而残忍的取供手法绝不认同,再说,这样也很容易屈打成招,造成冤假错案。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那股苦涩的中药味道在空气中飘荡。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泄了一地,如明黄的锦缎般华美秀丽,却又带着一股静谧,随着夕阳的西斜越拉越长,直到渐渐消逝。屋子里慢慢暗了下来,慕晚晴很自觉地起身,点燃了蜡烛,跳跃的烛焰照在屋内众人的脸上,忽明忽暗间,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公子,药好了。”左大安正好在这时来送药。 玉轻尘接过药碗,慢慢地喝了下去。 慕晚晴忍不住有些同情他,那药汁十分苦涩,隔着一段距离,只是闻着那味道,她已经有些受不了,可怜公子还要喝下去。更可怜的是,他还是喝的那么优雅沉静,不急不慢——话说,这样喝更苦哎! 慕晚晴想着,心思又转到了这件案子上。记得她在案发的房间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她皱着眉,从案发时开始回想,一点一滴地过滤......那个房间......哪里不对劲呢?想着,目光随处乱晃,云安然仍然以手撑颔,在那装思想者,公子喝完了药,正把药碗递给左大安...... 对了!慕晚晴忽然眼睛一亮,击掌道:“我想到了!” 《弃妃女法医》作者:千梦 http://read.xxsy.net/books/254376/default.html 图:http://www.mpzw.com/html/5/5644/ 056章 触动心扉   众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尤其左大安,猛的这么一声,吓得他差点连碗都扔了,瞪了慕晚晴一眼,道:“你想到什么了?这么咋咋呼呼的,有点姑娘家的样子行不行?”   “之前到案发的房间,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刚才看见公子喝药,我终于想到了!”慕晚晴顾不上理会左大安的责备,眼眸明亮异常,“我之所以觉得不对,是因为那房间缺了一样东西。”   听到案子,左大安也好奇地道:“缺了什么?”   “药味。”   玉轻尘神情微顿,双眉一扬,随即又平静下来,从旁边去过一条帕子,擦拭着唇边的残余的药汁。云安然瞥了他一眼,问道:“缺少药味?这是什么意思?”   “司绍得了恶疾,具体表现就是会剧痛难忍,闻家药铺的掌柜也说司绍的药方都是些止痛的药材。而根据书院里人的说法,司绍胆子小,又怕痛,所以才对这病畏惧不已,屡屡有轻生之念。既然怕痛,按常理来说,应该按时喝止痛药才对,从他过世到尸体被发现,也不过六个时辰左右,为什么房间里会没有一点药味呢?而且,我记得他房间的药炉也像是有一两天没动用的样子。这太不正常了。”   云安然双眸一脸:“确实古怪!”   看见公子喝药,慕晚晴骤然间想起了这个蹊跷,便脱口说了出来,这会儿才有功夫去想其中所代表的含义。当然啦,一般的案子里,这可能会成死者死亡时间判断错误的佐证,但是,在这个案子显然不合适,司绍死的当天,全书院的人都有见到他,再加上她绝对确定的验尸结果,不会有错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   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怕痛的人会停止止痛药呢?慕晚晴以手撑头,蹙眉想着。有了这条线索,再从头开始整理整个案子,忽然一顿,有些不确定地道:“不会吧?”   左大安问道:“什么?”   “我在想,司绍的病会不会有问题啊?”慕晚晴沉吟着,道,“我记得,去问张大夫的那份口供上曾经说道,他在给闻大夫治病的时候,闻大夫整个人已经有痴呆的迹象,尤其在他的医术上有了问题,只是,没那么明显,所以大家都没有察觉?”   云安然凝眸:“你的意思是说——”   “我是说,司绍可能没有病,或者说,没有病得那么严重。”   “不会啊!”左大安摇头,“有一个学子证明,司绍确实曾经发病,疼痛难忍。”   “对,温舜是这样说过,但是,同时他也说了,那次他们同学出游,在山洞看见了头骨,回来之后司绍就说自己见鬼。即使别的学子跟他一起睡,什么都没有看见,他还是坚持自己看见了鬼,直到后来知道山洞里的骨头是兽骨才消停。也就是说,司绍是个心理很敏感的人,有很强的自我心理暗示。”见三人都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道,“简单来说,就是神经质,自己吓自己,所以,当闻大夫所他得了不治之症,会剧痛难忍时,他就相信自己确实得了绝症,会剧痛难忍。也就是说,其实只是他的心理作用,根本就不是实际存在的。”   左大安皱眉:“这个猜测会不会太离奇了。”   “想要证明这点很简单。”慕晚晴起身。道,“闻大夫过世已经有一个月了,这期间,司绍不可能就等死,不去看别的大夫,只要把这些人找出来问一下就能清楚了。”   第二天中午,慕晚晴再度来到闻家药铺。   一回生两回熟,药铺掌柜当然知道慕晚晴是什么人,从那肃穆的神色中似乎看出了什么,比上次见面上还要畏缩,身子不停地颤动,好一会儿才稳住,勉强道:“慕姑娘,你来了?要买什么药材吗?”   “我不买药材。”慕晚晴说着,径直走到柜台前,后面跟着万年跟屁虫云某。   “那慕姑娘这是……”   “闻老板,你不觉得在外堂说这些不合适吗?我们到内堂说吧。”   进了内堂,双方分宾客坐下,药铺掌柜唤人奉茶上来,慕晚晴啜着茶,偶尔扫视掌柜,却一言不发,云安然就更不用说了,以他炉火纯青的演技,什么场合该怎么发挥,他比谁都清楚。在这片静默中,最不安的莫过于药铺老板,坐在主位上,额头的汗一道一道地往下流,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慕姑娘光临敝店,不知有何贵干?”   慕晚晴看着他,直接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闻老大夫头脑已经混沌的?”   药铺掌柜浑身一颤,勉强笑道:“我不明白慕姑娘的意思。”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慕晚晴双眉微扬,神色间倒也有着几分威仪,“我已经问过跟司绍看病的其他大夫,他们都说,司绍脉象正常,根本没有病。或者,你要我把闻大夫那些日子诊病的病人全部招来,再在你的药铺跟前开会,你才肯说?”   问那些大夫的过程并不顺利,面对着全傅阳县最好的闻老大夫的铁口直断,那些大夫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怀疑,都一口咬定司绍确实有病,而且病得很严重,会全身剧痛难忍,但问及究竟是什么病症,那些人又语焉不详,各抒己见,有说肝的,有说肺的,有说阴阳失调的,纷乱不一。最后,见慕晚晴敏锐通达,不是那么好哄骗的,无奈之下,只能含蓄地说:“其实,在下医技浅薄,实在诊断不出司公子有什么病症。”   也就是说,在他的诊断里,司绍真的是没有病的。   药铺掌柜闻言,脸色顿时惨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姑娘恕罪姑娘恕罪啊!义父他只是人老昏聩,并非有意误诊,害人性命啊!”   慕晚晴看着他们,好一会儿道:“起来说话。”   “是。”药铺掌柜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再不敢坐,垂首肃立,浑身不停地颤抖。   慕晚晴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闻大夫的问题的?”   “就在义父过世前半个月。”   “怎么发现的?”   药铺掌柜长长叹息,低声道:“那段时间,凡是来找义父看病的人,都被诊断是重症,刚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后来人多了,却无一例外,我就起了疑心,于是,我假装身体不适,要义父帮我诊脉,结果义父说我得了痨病,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义父头脑已经昏沉了,于是就假说他身体不适,不再让他诊病了,再后来,义父就真的感染了风寒。”说着,泪如雨下。   “既然你知道,那书院命案后,你为什么不来衙门说明?”   “义父给司绍诊病是在我发现他昏聩的半个月前,我也不确定义父当时的诊断是不是正确的,后来见他来店里买药,确实脸色不佳,我又借着抓药的机会,假装不经意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他也都说会发病,喝了药就好点。我当时还心存侥幸,或者他真的病了,义父并没有诊错。再后来,听说书院出了命案,学子司绍不堪病痛自杀,我几乎吓懵了。”   慕晚晴秀美微扬:“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告诉司绍,他其实没病?”   “当然没有了,义父做了一辈子的大夫,技艺高超,救人无数,没想到到老反而因为年迈昏庸而沾上污点,我哪里敢说?只想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再也不提的好。”   “这么说,你也没有告诉司绍的好友叶观之了?”   “当然没有。”   慕晚晴皱眉,又问道:“难道说,除了你之外,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此事事关义父一生的清名,我哪里敢乱说?只不过,前几天拙荆整理义父临终前的手稿,她也是杏林中人,从中察觉到不对,就问我怎么回事。我见遮瞒不过去,就对她说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我原本以为能保住这个秘密,可是在,昨天慕姑娘到我店里来,问义父的事情,我当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怕……果然……慕姑娘,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可是,请你相信我义父,他真的无意害人性命的,他只是,只是……”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慕晚晴叹息,忍不住抚慰他道:“你放心,司绍之死未必与你义父有关。”   “当真?”药铺掌柜闻言猛的抬起头来,眼睛发亮,“难道说,司绍不是因为义父的误诊才……”   “这就需要你来帮我证明来了。”慕晚晴微微一笑,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跟你妻子说起闻老大夫的事情具体是哪一天?在哪里说的?那时候,司绍和叶观之有没有到你的店铺来?”   药铺掌柜想了想道:“是大前天的事情,大概是早上吧!当时我们是在这内堂旁边的偏房里说的。至于当时司绍和叶观之有没有到店里来,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可以问店里的伙计。”   大前天清早,差不多也就是司绍断药的时候。   慕晚晴心中已经有了八成把握,果然,等到把当时店里的伙计叫来一问,其中一个立刻道:“当时司公子跟叶公子确实来了店里,来取司公子的药材。因为司公子的药材都是掌柜您亲手置办的,我就告诉他们,掌柜您在内堂旁边的偏房,让他们去找您去了。不过,过了一会儿,两人出来,神色都有些异样,手里也没拿药包,我还奇怪呢!后来,听说司公子自杀了,我还琢磨,是不是因为掌柜您说了他的病不治——”刚说到这,才反应过来衙门的人在此,连忙捂住嘴。   事到如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由于闻大夫的误诊,司绍误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于是写下遗书,将所有财产留给好友叶观之。而后,一次取药,两人偷听到药铺掌柜和其妻的私语,才知道闻大夫因为年迈,头脑昏聩,误诊了病情,司绍自然开心,但叶观之此时迷上赌博,欠了同书院的高远一百两银子,正指望着司绍的银子还债,好梦落空,就在夜晚杀了司绍,伪装成自杀的模样。   玉轻尘立刻下令,命人捉拿叶观之。   而这时的叶观之还在书院作着发财的美梦,突然被缉拿到衙门,又听慕晚晴将他作案前后的事情说得八九不离十,顿时惊得失魂落魄,加上事实俱在,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也没等用刑就招了。   他所供述的与慕晚晴所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发现司绍并没有得绝症,想起高远的阴冷跟那一百两银子的欠债,他心中顿时起了恶念,便劝司绍暂时不要告诉书院众人,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再给大家一个惊喜。那晚,他到司绍房里,想着见机行事。正好司绍拿起以前想自杀买的匕首,一时之间,他恶向胆边生,上前抓住司绍的双臂,按耐着他自己将匕首送进了心窝。   同时,他还供道,那晚温舜看到的人影其实就是他,当时,司绍已死,他尚自慌乱着,又听到温舜的脚步声,急中生智,就自己坐在床边,假装在写东西的样子,因为窗户关着,只映了个人影上去,温舜也没注意到异常,就回房去了。之后,他起身,看见床铺被自己坐皱的传单,下意思地就伸手将它展平了……然后从里门闩了门,从窗户跳出,再把窗户关好。第二天又邀温舜与他同去,故意让温舜发现门是从里面反插着的,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窗户也锁死。   认了罪,画了押,叶观之不住地道:“我明明做的很完美啊们为什么还是会被发现呢?”   等到他被带下去之后,慕晚晴才撇撇嘴,道:“却,这么拙劣的把戏也敢说完美,真是无耻无极限啊!”这种案子要是也能叫完美,那《柯南》里边被逮住的犯人也忒冤 了。   “哦?”云安然感情去地道,“你见过完美的案子?”   “完美的案子没见过,完美的破案倒是不少,以后有机会讲给你听!”什么名侦探柯南、狄仁杰、福尔摩斯,少年包青天,那一个一个的案子才叫扑朔迷离,曲折离奇呢——话说当年她就是被电视剧毒药的,可惜她当时看的是《法医宋慈》,才成了法医,要是看的《大唐狄仁杰断案传奇》,说不定直接就是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了。   原本几乎要被认为是自杀的案子,在短短三天内就破了,甚至都没有动刑,就令犯人俯首认罪,在景华王朝,这几乎是个奇迹。加上衙门传出去的消息,说新任县令几乎把断案的事情全权交给慕晚晴处理,一时之间,慕晚晴迅速地在傅阳县扬名立万,没多久,周边县郡几乎都知道,傅阳县有个断案如神的女子叫慕晚晴,这是后话不提。   破了书院命案,玉轻尘淡然惯了也就算了,左大安却兴致勃勃地要到酒楼庆功,云安然最喜热闹,一拍即合,三人齐邀慕晚晴,却被伸着懒腰打着呵欠的慕晚晴告知她要补觉,就是天塌下来也要等她睡醒了再说——前天晚上为了某只牛失眠,昨天晚上一晚上都在整理案件资料,她已经整整三天两夜没好好休息了。   众人都知道她辛苦,也没强求,但没了慕晚晴,庆功宴也无从说起,就此作罢。   正好衙门后院种着几株枫树,此时枫叶如火,飘坠摇曳,静美如斯。玉轻尘难得有了兴致,想在后院坐会儿,因为入秋气温降低,左大安怕他着凉,边回房去取玉轻尘的披风过来。   静坐的白衣少年,飘落的红色枫叶,构成了一副极美的图画。   “玉公子,这样伪装自己,不觉得累吗?”一旁静立的云安然忽然开口,向来跳脱不羁的他此刻却无比沉静,眼眸中闪烁着睿智而锋利的光芒,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沉稳而锋芒毕露,“明明是惊采绝艳的人物,却偏偏要装作昏庸无用,何苦来着?”   玉轻尘微怔,仰头望他:“我不懂云公子的意思。”   “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遮遮掩掩呢?”身着松香华服的少年慢慢走近,俯下了身,眉弯如钩,“要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过的,比如,这次的命案,其实,玉公子大概从一开始就对案情了然于胸了吧?昨天,其实是您故意以喝药为名,提点慕晚晴的,对不对?”   玉轻尘一声轻笑,从容自若地道:“云公子,你想太多了。”   “就算是我想太多了吧!”云安然毫不在意,在他对面坐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锋锐如刀,似乎能一直刺到人的心里去,“但是,有一点我是肯定的,傅阳县衙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玉公子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眼中微露讶色,却在孟敛光介绍我时表情平静,显然,玉公子第一眼看见我就知道我是谁了,但我却肯定我从来没有见过玉公子你,我真的很好奇,玉公子是怎么认识我的?”   玉轻尘丝毫不受他目光影响,依旧淡笑着,不置可否。   “光凭人描述只怕没这么肯定,如果我没猜错,玉公子应该见过我的画像吧?或者,不止是我?”一片枫叶悠悠然从二人中间飘过,落在了石桌上,云安然探手捡起,描画着上面的纹路,悠然道,“有这样敏锐而深远的心思,又何必装出一副淡泊无为的模样呢?将衙门事务交由左大安,现在又把断案的事情推给了慕晚晴,我真的不明白,如果你无意的话,又何必入宦为官呢?既然有意,又何必做这般姿态?”   玉轻尘静坐着,安然沉静:“云公子似乎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那是自然,堂堂帝师之孙,由玉老他老人家亲自教导,亲自求官,这样的人,会简单吗?”   玉轻尘神情越发平静如水,波澜不起,微笑道:“那我也很想问问云公子,你不远千里从京城来到傅阳县这个小地方,又借故缠着晚晴,进而混迹于县衙之中,视察我的一举一动,所为何来?”   “我从来没想到能瞒过玉公子你!”相较于玉轻尘的高深莫测,云安然就坦然多了,道,“帝师最钟爱的孙子投身宦海,怎么不令人好奇呢?尤其,还选了傅阳县这么一个小地方,就更令人不解了。我正是受命前来探查公子的才干,想看看我们有没有可能,同船共济。”   “不知云公子是受何人之命呢?”   云安然悠然而笑:“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除非,公子肯加入我们,届时自当奉告。”   “哦?”玉轻尘扬眉,神情安静,“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只能说,太遗憾了。”云安然道,神情忽然诚挚起来,道,“玉公子,我相信你绝非常人,既然出任为官,想必是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的,方不负胸中抱负。在这点上,我能够轻而易举地帮到公子,更不要说我身后的那个人了。倘若我的行为令公子不快,自当告罪,只希望公子莫要为一时意气,自误前程。”   “多谢云公子好意,只可惜,”玉轻尘起身,“我偏偏就不想做一番大事业。”   他顿住,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真的,一点都不想。”   说着,转过身,翩然离去,只剩下云安然独坐枫树之下,凝眸敛眉,深思无限。无论如何,经过这次交锋,他更确定,这位玉公子,绝不简单,甚至,可能比他想的还要深邃些。   慕晚晴这一觉一直睡了两天两夜,等到她醒来,庆功宴莫名奇妙地泡了汤,好在她也不在乎。倒是孟敛光从亲家林亦轩那里知道傅阳县东边的海域一百里处有个八仙岛,风景好自不必说,更盛产一种果子叫八仙果,滋味鲜美,亦有调养身体,延年益寿的好处,颠颠地跑来请云安然出海游玩。   云安然大感兴趣,又邀了玉轻尘等人了一道前去。   听说要出海玩,慕晚晴高兴得不得了,想起同来的侍卫丫鬟,跟玉轻尘说了声,便去邀他们一道游玩,可惜这帮子人有说要顾家的,有晕船的,有有事走不开身的,最后竟一个也没来,到最后还是云安然、玉轻尘、左大安和慕晚晴四人出海。   这天,秋高气爽,四人乘坐着孟敛光安排的海船,朝着八仙岛驶去。   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偶尔海鸟划着优美的弧线飞过天际,蓝天碧海在远方相连一线,一片的湛蓝澄碧,蔚为壮观。慕晚晴靠在船舷上,微带着海腥味的海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裙,有一种飘飘然要乘风归去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无限自由宽广的世界,顿时块垒全消。   “哼,这个孟敛光,明明是他请我出海游玩,结果到了今天,他却忽然接到公务,脱不了身,什么事儿嘛?”云安然依旧一身的锦绣华耀,凑在慕晚晴身边,“不过也好,他要是来了,连着那个宝贝女儿也要来,那我可就惨了!”   慕晚晴眉眼弯弯,戏谑道:“怎么,害怕荒岛之上,孤男寡女,你会失身啊?”   “晚晴!”左大安皱眉,恨铁不成钢地在她额头上狠狠地点了点,“注意点形象行不行啊?女孩子家,乱说什么?”   “左大安,你这就落了下成了吧?”云安然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嘲笑道,“不过玩笑话罢了,哪那么多讲究?再说,你没听说吗?是真佳人自风流,唯大丈夫能本色,正晚晴妹妹跟我的真实写照。但凡超常之人,由内而外自然一股气段,只有那些先前不足的人才拘泥于规矩,保持什么形象呢!”   慕晚晴笑得前仰后合:“说得好,我赞成!”   另一边,玉轻尘依然是惯然的清冷色调,月白衣衫,披着玉色披风,迎着海风猎猎飞舞,加上那绝美脱尘的容颜,比任何人更合适这样的情形,一眼望去,几乎会有种谪仙飘落凡尘的错觉。他也倚着船舷,遥望着宽阔浩瀚的海洋,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淡然,眼眸中却蒙上一层淡淡的朦胧。   慕晚晴转头看见,心中一突,这位公子,总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淡漠感,好像跟他们处在两个世界。尤其是现在,看起来,他就好像……就好像……慕晚晴形容不出,但总觉心里有些不安,连忙凑了过去,讨好地笑着:“公子!”   玉轻尘转头,神情温淡:“嗯?”   “跟你商量个事儿!”慕晚晴说着,越发笑得灿烂,眼眸几乎弯成一条线,“那个……你看吧,我现在其实是身兼丫鬟和仵作两职,那个,能不能给我涨个月钱啊?还有,这次的案子,我也算有功劳,有没有奖金啊?”   玉轻尘还没来得及说话,左大安走过来就是一个爆栗:“钱钱钱,你缺钱啊?”   云安然也凑了过来,积极地举手叫道:“晚晴妹妹,不要跟这个木头要,你要缺钱,我给你啊!”   “云、安、然——”左大安咬牙切齿地道,“晚晴是我们公子的人,不用你越俎代庖。还有,不许再叫晚晴妹妹,叫慕姑娘,慕姑娘!”   “切!晚晴妹妹都没有抗议,你激动什么啊?”   ……   正打闹玩笑,船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争吵的声音,越吵越大,引得四个人都静了下来,相对而视,左大安自觉地走到船头查问,回来时脸色及其不好看,沉声道:“公子,底舱漏水了!”   慕晚晴脸色大变,脱口道:“怎么会这样?”   云安然也震惊不已,却还不忘表现自己,道:“晚晴妹妹,你放心,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保护你的!”   只有玉轻尘,还是那样不动声色:“有办法补救吗?”   左大安摇摇头,神色肃穆,道:“船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说出海前明明检查过的,没有任何问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底舱会漏水。他们正努力地把灌进来的海水往外倒,但速度跟不上,现在,海水已经浸了底舱的地板,照我们目前的行进速度,恐怕很难到达八仙岛。”   他说的含蓄,其实就是说,在到达八仙岛之前,这艘船只怕就要沉没了,到那时候,只怕……   慕晚晴焦急道:“怎么办?要不我们一起去倒水,看能不能多坚持一会儿?”   众人相对无言,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正往船舱走去,玉轻尘忽然双眸一凝,指着前方,道:“你们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的手望去,同时色变。   只见前方天水相接的地方,一大片乌压压的黑云遮天盖地,正迅速地朝这边涌来,同时,海风也忽然强劲起来,而且有越来越强的趋势,因风生浪,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扑打过来,越来越大,原本平稳的甲板也开始颠簸,一晃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前面船头也发一阵惊呼,想必船工们也发现了这不详的预兆。   “md,才刚实践了‘船到江心补漏迟’,这会儿就又给我们来‘行船遇到顶头风’,怎么就这么背呢?”云安然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神色焦虑,忽然道,“我们该不会上当了吧?孟敛光这老家伙请我们出海游玩,自己却又借故托词,该不会是估计要害我们吧?”   没人顾得上理会他,这会儿众人心头都紧张地转着同一个念头:“怎么办?”   底舱漏水已经很糟糕了,这会儿又遇上了海上风雨,如果有什么意外,在这碧波万顷茫茫无际的海面,所有的人恐怕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只一会儿功夫,海面已经聚起了几米高的海浪,船身开始严重的颠簸,左右倾斜,慕晚晴“啊”的一声,一个站立不稳,被一股大力甩开,跌倒在地,朝着右侧的船舷滑了过去,正是紧要关头,忽然觉得右手臂一紧,已经被人拉住,抬头一看,云安然右手紧抓着桅杆,左右奋力地将她拉起。   这样危机的情况下,他仍不忘送来一个媚眼,调笑道:“晚晴妹妹,你的手好软好滑啊!”   慕晚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左手臂向前,也抓住桅杆,右手甩脱了他,狠狠地在他手上打了下:“不要借好难占我便宜,谢谢!”   云安然甩着手,委屈地道:“晚晴妹妹,你这是过河拆桥!”   而另一边,在船倾斜的时候,左大安见机极快,立刻抱住另一个桅杆,顺手就去拉玉轻尘,却拉了个空,正自焦急,却看见玉轻尘在他身后不远处,手转着船舷,也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又去寻找慕晚晴,抬眼看见那边云安然的举动,怒喝道:“云安然,你给我规矩点!”   云安然叹了口气,道:“我这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原本堆在甲板上的东西都被海浪颠簸得到处滚动,四处撞击,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碎屑横飞。船头处也响起几声叫喊,大概是船工们一时不防,被颠簸了开去。就在这时,又是一个滔天大浪卷来,直接越过了船舷,朝着他们当头拍去,左大安大叫:“小心!”   浪头过去,众人顿时都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   而海浪却还在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越来越高,越来越猛烈,狠狠地拍打着这艘瀚海中的孤船,似乎想要将它撕成碎片。在这样大的风浪下,没有降帆的桅杆首先承受不住压力,一根根地被连根拔起,颓然倾倒,将原本已经不堪重负的船身砸裂开来,正遇上另一波巨浪袭来,船身瞬间分崩离析。   “公子——”   “晚晴——”   ……   惊骇欲绝的呼喊声中,滔天的海浪将众人统统卷入海中,湮没在这无边无际的海上风暴中。   慕晚晴的运气很不好,她抓住的那根桅杆在被海风海浪袭倒的时候,正巧是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砸了过来,无奈之下,她只得放手,成为第一个被海浪卷走的人。不过,好在她会游泳,在海浪拍过来的前一刻长长地吸了口气,等到淹没水中立刻屏住呼吸,四肢挥动着,避开船身的碎片,向水面游去。   “哗啦”一声,她的头探出水面,大口地呼吸这,环视四周。   就在这片刻,船身已经破碎,船上众人不知道被风浪袭卷到了何处。容不得她再细看,又是一个滔天巨浪拍打过来,慕晚晴再度吸气,一个扎猛子再度潜入水中。这一次,周身碧水中,她却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向水下沉去,来不及细想,挥手便朝那边游去。   离那人越来越近,还没看清楚模样,就看见那一声的月白,月色的披风在水中散开,仿佛盛开的花朵。   是公子!慕晚晴心中一惊,而且,看样子不会游泳。她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想了想,将他拉扯近来,另一只手摸索着揭开他的披风,松手一放,那披风立刻飘飘悠悠地就朝着海底沉去。   没办法,那披风的质料吸水,在水中重量大增,会成为负累。   慕晚晴抱着似乎已经昏迷的玉轻尘,浮出了水面,拍打着玉轻尘的脸:“公子,醒醒啊!公子!”   好在玉轻尘昏迷得不深,经她这一弄,“哇”的吐出一大口水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慕晚晴,微微一怔,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得慕晚晴一声疾呼:“公子,吸气,屏住呼吸!”随即只觉身体一沉,又潜入了水中。   就这样,两人浮浮沉沉,终于熬过了这场海上风暴,等到海面重归平静。   这毕竟是极耗体力的事情,尤其,慕晚晴还是拖着一个玉轻尘,没多久便气喘吁吁。玉轻尘也察觉到她的颓累,趁着浮上海面,微微喘息着,道:“晚晴,你放手!”   “放什么手?”慕晚晴恼怒地道:“你想死啊?”   没想到玉轻尘听到这句话,神情忽然平静下来,轻舒了一口气,道:“晚晴,你说对了,我不想活,我想死。”   慕晚晴以为他是赌气,正想要呵斥他两句,等到看见那样安详而宁静的表情,蓦然一怔,随即一股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nnd,她好不容易救了他,现在,他居然跟她说,他不想活。他想死?   她慕晚晴这辈子最痛恨寻死的人!   “你想死是吗?”慕晚晴怒道,“好,我成全你!”说着,一咬牙,双手按住玉轻尘的肩膀,一用力,将他整个地浸入水底。玉轻尘微微一怔,随即释然,绝美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抹解脱般的微笑,丝毫也没有挣扎,更没有求救,仿佛一个最虔诚的殉道者,就那样安静而柔顺地朝着海底深处沉了下去。   原本以为猛的临近死亡,他一定会伸手抓住身边的东西的,到时候她一顺手就能拉住他。   可是,他没有,就那样安详地沉了下去。   甚至,当慕晚晴想要去拦住他的时候,都抓了一个空——他……真的是想死!   望着空荡荡的右手,慕晚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中暗自恼怒,深吸一口气,一个扎猛子沉了下去,游曳着,追着那道月白的身影,往海底沉去,直到再度触到那柔滑的布料,再度将他拖上水面。   望着那张出尘如仙的脸,慕晚晴沉默不语。   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她有时候看着玉轻尘会觉得不安了。因为他太淡然,太超脱了,好像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丁点儿的牵挂,随时都可以离开一样——就像刚才,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淹没,他依然那么淡然,似乎随时都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甚至,现在,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怎么会有人像他这样,不带一点求生的欲望,那样安然地就接受死亡呢?   “晚晴,你说对了,我不想活,我想死!”   刚刚的低语又在她耳边响起,轻轻地,如同此刻的海风,一遍又一遍地轻敲她的心扉。 057章 生死相系   这一次,玉轻尘昏迷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眉心的青意慢慢地蔓延开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看见慕晚晴,神情依旧沉静,似乎没有太多意外,笑了笑,依然轻淡而飘渺,仿佛随时都会消散风中。   “何必呢?”   他轻声道,眼神平静,笑容温淡,一如往昔:“这是海上,你又是一个女子,带着我,你游不了多久的,如果你一个人,或者还有机会,何必自断生路呢?”   慕晚晴直直地盯着他:“那你又为什么要自断生路呢?”   “我跟你不一样。”   慕晚晴依然不懂:“有什么不一样?”   “……”玉轻尘顿了顿,微微转过头去,仰头望着天,天,依旧那么湛蓝,云,依旧那么洁白,仿佛是亘古不会消逝的永恒。他慢慢闭上眼睛,敛去了笑意。   而他只是一个短暂的,一个从一出生就注定了的短暂。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活,但是,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的!”慕晚晴咬着唇,苍白一片,眼神却出奇的明亮,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解下腰间的腰带,用手和牙齿,将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则死死地绑在玉轻尘的手腕,那手腕,纤细而苍白,被微带寒意的海水泡了这么久,越发的苍白,几乎连皮下的青筋和血管都能一一看见。   “你想死,是吗?可以,”她死死地盯着他,扬起两人相连的手腕:“除非带着我一起沉下去!”   玉轻尘静静地看着她所有的举动,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任由她将那条纨素系上二人的手腕,那神情是认真而执着的,“何苦呢?你明明是想活下去的。”   “对,我想活下去。”慕晚晴沉静地道,字句铿锵,“你想死,我想活,那我们就拿命来赌一赌吧?看是你带着我死,还是我带着你活下去?输了,我的命已经给了你,赢了的话,你的命就是我的。”   她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公子,你敢赌吗?”   很久以来,第一次,玉轻尘终于肯正视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仿佛全天下的光彩在这一刻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在林家的时候,在救活孟想容时的那种眼神一种对于生死难以言喻的执着和坚持,那种明亮和光彩,会刺痛他的眼睛。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赌注呢?输了,你会没命的。”   “因为我不会输。”慕晚晴没有丝毫犹豫地道,“我想活下去,我也一定会活下去!”   她说着,便不再理会玉轻尘,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和双腿划动着,目光在四下搜寻着。她不知道要游多久才能找到陆地,而一直抱着玉轻尘,她的体力也跟不上,所以,一定要找到一些东西来承载他。经过刚才那场风暴,船身被撕裂,那一定会有一些船身的桅杆的碎片,找到合适的,就可以省了他很多力气。   果然,就在前方不远处,海面上就漂浮着一块门扇大小的木片,承载玉轻尘应该足够了。   她抱着他,奋力地游了过去,再费力地将玉轻尘托上木片。整个过程中,玉轻尘一直安静而柔顺,既没有主动地爬上木板,也没有奋力地挣扎,慕晚晴摆布,只是在她弄好一切后,望着她,安静而温淡地道:“你随时可以放弃我。”   “我说过了!”慕晚晴举起被缚的左手,认真而坚定,“你想死,就带着我一起沉下去。”   玉轻尘摇头,无奈地苦笑,没再说话。   安顿好玉轻尘,慕晚晴终于微微地喘了口气,伏在木板边缘,稍微地休息了会儿,同时思索着该往哪里游。按照船工的说法,从他们出发的港口到八仙岛大概两个时辰的路程,而他们来时已经走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按理说,游到八仙岛存活的机会比较大。   但是,在这一望无际的海上,根本没有办法辨识方向。   等到晚上,看星星,找北斗星?她没有这个体力来平白消耗,再说,晚上有没有星星还两说呢!而其他辨识方向的办法在这茫茫的海上,全部都没用。想了会儿,慕晚晴干脆随便选了个方向游过去,再怎么样都比在这等死的好,再说,说不定她的运气好,没游多久,就能遇到海岛休养呢?   慕晚晴如是乐观地想着。   于是,慕晚晴就这样一手握着木板边缘,一手划破这蓝缎子一样的海面,仿佛一艘小船,而她正在充当船桨的作用,奋力朝前行进,累了,就靠在木板边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划。只露出肩部以上的她,和木板上的那片月白,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成为了这浩瀚无垠的海面上唯一的动态。   玉轻尘伏在木板上,海风吹来,将那一丝丝的凉意慢慢地灌入他的体内。   他静静地望着四周的海面,神色苍茫。   这海面是如此的浩瀚,而他们却又如此的渺小,如此渺小的他们,有时候,他会恍惚,会觉得现在的情形就像他的命运一样,在无边无际的苦海中挣扎,永无归途……   而她——玉轻尘侧过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   她只是一个女子,没有习过武,没有内力,就算身体再好,也终究体力不支,又带了他这么一个累赘,更是分外的辛苦。白皙的额头不断地渗出细细的汗珠,一点一滴地汇聚成河,再顺着脸颊流下,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额头和脸的两侧,细细的眉微微皱着,咬着唇,急促地鼻息轻轻地喷在他的手上,有着些微的温暖。   她其实撑不了多久了吧?   玉轻尘感觉得到,从最初隔了好一会才休息,到后来没多久就要停一会儿,再到现在不曾断绝的气喘吁吁,体力的消耗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知道现在,那双眼睛还是同样的明亮,一直在坚持,从来没有丝毫的泄气。   “我想活下去,我也一定能够活下去。”   即使在这样绝望的情况下,她还是相信她能够活下去,带着他一起,是吗?   玉轻尘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有些淡淡的触动,更多的却是苦涩。身体开始慢慢地慢慢地变冷,慢慢地虚弱,他忽然伸出右手,握在她紧抓着木板边缘的手上,那只手柔软而光滑,大概因为大半个身体浸在冰凉的海水中的缘故,那只手有些微的凉意,但是,还是比他的手要温暖。   “感觉到了吗?”他轻声地道,声音里有着难掩的虚弱。   慕晚晴转过头,疑惑地道:“什么?”   “我的手,比你的手更冷。”   “废话!”慕晚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大少爷,我一直在游泳,而你就只是静静躺着,我的体温当然要比你高一些。”   “不是这个。”玉轻尘轻微地摇了摇头,静静地望着她,声音带着些微的柔和,“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病秧子,经常犯病,我的身体很弱,很差,畏酷暑,惧严寒,现在的海水已经很凉了,之前,我曾在海水中浸过,衣裳都湿透了,又一直被海风吹着,很冷,你知道吗?”   慕晚晴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他:“所以呢?”   “现在,我已经犯病了,我的身体会很虚弱,就算你能带着我一直游下去,我也支撑不住,我想,最多三个时辰吧,我就会陷入昏迷。在这茫茫无际的海上,持续的低温,没有药,没有食物,没有水,不到两个时辰,我就会病发而死,我活不下去的。”他凝视着她的眼眸,那样平静而淡然地预言着自己的死亡,轻声道,“所以——”   “我本来就是没有生路的人——”   “不是没有生路,而是你自己放弃了!”慕晚晴大声地道,终于爆发了,愤怒而痛恨,“这只是你为自己想要放弃生命而找的借口罢了!如果你想活下去,无论有多么难,你只会想着坚持,想着怎样努力地活下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了,谁还会为你坚持?”   玉轻尘凝视着她的眸:“那你呢?我自己都放弃了,你为什么还要为我坚持呢?”   “……”慕晚晴滞了滞,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讨厌别人在我眼前死去,既然老天爷安排我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救到你,我就不会让你去死!我要你活着,我一定要让你活着!”   “我要你活着!”她说得很轻,却很坚定,凝而不散。他没有再问她为什么想要他活着,也许,那一天,在林家,看着孟想容活过来,她那流着泪的笑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因为她执着于生死,不仅是她自己的生死,还有别人的。   那种旺盛而蓬勃的生机,正是她眼眸中光彩的所在,也是他不敢正视那种光彩的原因。   “你就不要废话了!”慕晚晴再度扬起那系着纨素的手,“我说了,你要死,除非带着我一起沉下去!”说着,便自顾地向前游去。   玉轻尘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却细微几不可闻,感觉到身体中涌起的虚弱和沉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喂!你醒醒!”想起他刚才的话,慕晚晴换有了一种心惊的感觉,忙伸手摇晃着他,这才发现他身体的温度比他的手还要冷,几乎像冰一样,触上去的感觉就像……就像尸体一样!以他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如果睡过去,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你醒醒,公子!公子!这时候你不能睡,不能睡啊!”   “公子!公子!”   她拼命地呼喊着,拼命地摇晃着他。   好一会儿,玉轻尘才慢慢地睁开眼睛,乌蒙蒙的眼珠静静地望着她:“放弃我吧!”   “不会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你的!就算……就算带着你的尸体,我也要把你带到海岛上去!”慕晚晴咬着牙,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蹦出这些话,坚决得不容更改。   不会放弃……   玉轻尘听着,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不会放弃他……他从出生就是一个被放弃的人,被父母放弃,被命运放弃,就算重视他如爷爷,也终有一天会放弃他,凭什么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却在这里说,我不会放弃你?   不会放弃他……他在心底一直地冷笑着,如果……如果生机就在眼前,如果……   “那边是东。”   慕晚晴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玉轻尘右手伸出,指着斜前方,声音很轻,很细,也很虚弱:“傅阳县位于景华王朝东南沿岸,每到秋冬季节,刮的都是东风,所以,风吹过来的方向,就是东边。而八仙岛,就在傅阳县的东边,周围数千里,再没有其他的海岛了。如果想活,只有朝着那里游过去。”   “你……”慕晚晴气结,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早说?”   可惜,玉轻尘根本没有看见这一眼,轻轻地,如梦呓般地道:“因为,我很想趁这个机会,死去。”   “靠,你想死,我还想活呢,干嘛拖我下水啊?”慕晚晴恨恨地骂了一句,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说了呢?是不是想通了,想要活下去了?”   “我只是……”声音慢慢地低微了下去,几不可闻,积蓄着力气,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够开口,轻轻地,慢慢地道:“按照我们航行的路线,加上刚才你的方向偏差,我想,大概离八仙岛还有三四十里的距离,你带着我,根本不可能游过去的。如果是你一个人,活着还能活命。所以,放弃我吧!”   “你有完没完啊?”慕晚晴瞬间又被他引爆,“md,我说了不会放弃你就是不会放弃你!要么我们一起死,要么我们一起活,就这么简单!不对,是我们一定都会活着,你再唧唧歪歪,我就扁你!”她说着,甚至还有空威胁性地挥了挥拳头:“别以为你长得漂亮我就下不了手,告诉你,惹恼了我一样扁!”   玉轻尘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又慢慢隐去。   为什么?游了那么久,耗了这么多的体力,却还是同样的绝地,看不到一丝生机。即便这样,她的坚持和执着却还是没有减少一分——……而现在,活路就在眼前,她一个人还有生的希望,带着他,只会两个人一起死,为什么她还能够那么坚持呢?   他和她,其实没有太多的交集的……   而且,就算,就算找到了八仙岛……那又如何呢?他已经犯病,身体虚弱,就算到了陆地,没有药,他还是一样活不下去。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就算他能熬过这一劫,那往后无数的日日夜夜呢?她都能让他活下去吗?   玉轻尘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声音渐渐得模糊起来,最后变成一片虚无,好像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他自己,在与生俱来的苦海中挣扎着,永无休止。   晚晴,就算你能够带着我游到八仙岛,能带着我一直游到我生命的彼岸吗?   “公子!”慕晚晴一边奋力前进,一边连声呼喊着他,就怕他闭目睡去,从此不再醒来。   而玉轻尘却陷入昏沉之中,不动,也不说话,偶尔会慢慢地睁开眼,对着她微微点头,才让她稍稍放心,然后,下一刻,他又会慢慢地闭上眼,直到再被她唤醒,再闭上眼睛……   从头到尾,他没有一点求生的念头,没有一点!   慕晚晴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平时的他,沉稳而安静,不会可以的求死,但是,他更没有求生的欲望,只要遇到一个契机,一个死亡的契机,就像现在这样,就会顺从着身体的感觉,顺从甚至是欢迎着可能到来的死亡。不挣扎,不反抗,就那样柔顺地顺从着,被她唤醒,或者被死亡带入永恒的沉睡之中……   为什么?   求生不是人的本能吗?   慕晚晴真的不懂,却清醒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可怕,他没有一丝求生的欲望,就代表着他绝对不会为了自己跟病魔,跟自己的身体争斗,会用最快的速度走向死亡。而在这茫茫的海上,除了不断地呼喊着他,希望能把他从昏沉中唤醒,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定要快点找到八仙岛,到了陆地,或者还有希望!   慕晚晴想着,原本已经很疲累的身体忽然又有了力量,奋力地朝着东方游去,同时不停地喊着玉轻尘,不断地跟他说话。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昏暗,海风中的寒意越来越重,将这仅有的光明一丝一丝地吹散而去,一直到黑暗完全地降临。   慕晚晴早已经看不见周围的模样,但是,风仍然在吹着,她只是机械地,一下一下地剪开波浪,一点一点地朝着海风吹来的方向游去。   那里是东边!那里是八仙岛的所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本忽然重重地一顿,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停了下来。   这么长时间的游泳,慕晚晴早已经手脚僵硬,连脑子也跟着有些僵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欣喜若狂。“是陆地呀!公子,我们终于找到陆地了!到八仙岛了!公子,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而此时的玉轻尘,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没有丝毫的回应。 058章 荒岛之夜(上)   玉轻尘又来到了那一片混沌之境,黑暗,阴冷,孤单,如沼泽般吞噬万物,定格在这一刻的天地永寂,他就陷身在这片如沼泽般的黑暗中,安静地闭着眼,慢慢地被吞噬这,他的健康,他的心思,甚至,他的生命。   不挣扎,不反抗,只是柔顺地任由命主沉浮。   “公子,公子……”   茫茫的黑暗孤寂中,似乎有人在喊他,轻忽,飘渺,玉轻尘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楚。   在他二十四岁的人生中,玉轻尘曾经无数次走进这里,他喜欢这里,没有色彩,没有芳香,甚至连风都没有,甚至连时间和思绪都凝滞起来,没有尘世间的爱恨情仇,没有挥不散的纠葛牵绊,安静,混沌,简单,让他无数次地想要长眠于此,一睡不醒。   “公子,公子……”   然而,每一次,都会有苦涩异常的药汁灌入他的身体,让他从那片混沌中走入冰川,火海,历经无数挣扎疼痛,然后莫可奈何地醒来。这次,很久了,都没有那苦涩的感觉。玉轻尘朦胧地想着,隐约记得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浩瀚的海,孤单的岛,病发之时却没有药。   终于,他能够安睡在这一片混沌中,再也不用醒来,不用面对那些不能恨,无法爱的人。   想着,昏迷的人唇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安详的笑意。   “公子,公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无数轮回,又似乎只有一瞬,所有的一切不曾变换,就连耳边那隐约的声音也一样,似乎略微嘶哑了点,但一直都在喊他,从来没有停止过。   “公子,公子……”   不要喊了,他不想再回去那纷扰的尘世,想要安静地沉眠在这一片混沌中,等待着灵魂渐渐飘散,洒落在茫茫的虚空,从此无知无识,再不用受这人世的牵绊,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一世的所有恩怨,从此遨游四荒,浮沉天地,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   玉轻尘安心地想着,微笑着,任由最后一丝意识散去。   ……………………   夜色弥漫,沉沉地笼罩着这海上孤岛,唯有一处幽秘的洞穴里,有着微弱的火光,虽然洞口隐蔽,外面狂啸的海风却还是有一缕游弋进来,洞穴中的篝火燃烧着,跳跃着,映着旁边浑身湿透的女子,脸色苍白,满脸是汗,只有一双眼,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明亮得有些骇人。   “公子!公子!”   慕晚晴不断地呼喊着,声音早已经嘶哑。   都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滴落,汇聚成河,一绺一绺地往下流淌,浸润衣衫。   从登上八仙岛开始,玉轻尘就整个昏迷,再也没有丝毫意识,好容易,慕晚晴拖着他找到一处洞穴,生起了一堆火。不通中医,又对玉轻尘的病一无所知,面对着昏迷不醒的人,想要他活的欲望那么强烈,却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永不停歇。   每隔一段时间,慕晚晴就检查一遍玉轻尘的生理状况。   正如她所料,她根本就唤不醒他求生的欲望,火堆旁边的人,体寒如冰,呼吸和心跳都在慢慢的微弱。   慕晚晴拼命地喊着他,说着左大安,说着玉府,说着所有的人,帮他揉搓手,甚至将他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但无论她怎么努力,玉轻尘的呼吸和心跳还是渐渐地微弱下去,生机将断。   “公子,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慕晚晴终于崩溃,潸然泪下,很久很久之前的情形似乎又出现在她的眼前,散乱的家,敞开的窗户,高高的楼,鲜红的血,惊呼声不断的人群,救护车那刺耳惊心的声音犹在耳边,她追着担架,拼命地喊着上面的人,却还是唤不回那消逝的生命。   就像……现在一样!   “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慕晚晴嘶喊着,沙哑得几乎没有声音,头脑混乱的她早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回忆,只记得她不要眼前的人死,她要救活他,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那种执念,偏执得近乎疯狂!   撩了撩散乱的头发,慕晚晴拼命地回想自己所知道的急救方法,一样一样地付诸实践。   呼吸停止了,她就为他人工呼吸;   心跳顿住了,她就为他做心肺复苏术;   就这样,慕晚晴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同样的事情,到后来,她甚至不再探玉轻尘的呼吸和心跳,连他是否还活着都不再确定,只是机械地做着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术。   泪水和汗水不断地渗出,乱了鬓发,衣裳一次又一次地被浸湿,她却全无所觉,疼痛,疲倦,全部被她遗忘,她只知道拼命地挽回眼前这个人的性命,你不想呼吸,我替你呼吸;你的心不再跳动,我替它跳动,只要你活过来!活过来!   ……………………   玉轻尘没有想到,他的意思还有再度汇聚的时候,尽管沉重而浅薄,却还是有着一丝的感知。似乎有人在喊着什么,却听不清楚,朦胧中,似乎有一股温暖而柔软的感觉贴近他的唇,一股又一股气息从那温软中灌入他咽喉,直通心肺,慢慢地引导着他呼吸。   然后,似乎有人按压着他的胸腔,一下又一下,压迫着心脏,不受他自己控制的一缩一扩,那么微弱,却又那么坚持。   然而,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昏沉感便再度袭来。   同样的感觉又再度唤醒他,偶尔是触着他唇的温软,偶尔是挤压他心脏的压力,或者二者轮或,似乎有人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坚持着,替他呼吸,替他心跳。   是谁?   为什么?   明明他自己都放弃了,她却要为他坚持?   就这样清醒了又昏迷,昏迷了又清醒,朦胧中不知道过去了多少轮回,混沌中,似乎睡足了一个长长的觉,终于到了清醒的时候,玉轻尘慢慢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模糊的容颜。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凝神看去,那张脸终于慢慢清晰起来,苍白的面容,明媚的五官,满脸的水迹,不知是汗是泪,濡湿的发,凌乱的衣衫,浑身的狼狈不堪,就连那双他在海上他每次转头看见都明亮无比的眼眸也布满了血丝,眼神迷茫,一下一下地按压着他的胸腔。   “晚晴。”他轻轻叹息,知道自己又活过来了。   慕晚晴依旧麻木地做着胸腔复苏术,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苏醒。   “晚晴!”他再唤。   这次,慕晚晴终于听见了,没有焦距眼眸忽然凝定,慢慢地望向他,忽然睁大了眼睛,眼泪又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   玉轻尘虚弱地一笑,犹在病中,却温和宁静如故。   “……”慕晚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紧紧地看着他。   玉轻尘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轻声道:“我没事了。”   他的病虽是陈年痼疾,却是来一阵,去一阵,既然他又恢复了意识,清醒过来,那么,暂时是无恙了。   慕晚晴心中一松,眼睛一闭,登时便往后倒去。   她带着玉轻尘游泳游了大半天,好容易到了海岛,却还要照顾病人,温暖着他,呼喊着他,到最后,玉轻尘一次又一次的呼吸心跳停止,她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施行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术,这一天一夜下来,体力心力都早已经透支了,只是靠着心中一股意念才坚持下来,这会儿终于等到玉轻尘平安醒来,心中的那根弦一断,顿时脱力,身心俱疲的她,在瞬间便沉睡过去。   再度醒来,已是次日凌晨。   微腥的海风带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潜入洞中,不知何时,她已经被移到洞内比较平坦舒适的地方,身上还盖着一件月白外衣,而身边,玉轻尘只着中衣,坐在旁边,微微靠着墙,澄澈而又幽深的眸正看着她。   “你醒了?”   慕晚晴点点头,坐起身来,忽然想起玉轻尘曾经说过的话,忙把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衣拿开,给他披上,道:“你有病,怕冷,小心着了凉,又犯病,”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沙哑低沉,几不可闻。   “你的声音——”玉轻尘微微愕然,转头看着她,忽然想起昏迷中那不断呼喊自己的声音,心中恍然,幽邃的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低下头,道,“为什么……要救我?”   如他这次的病情,就算在玉府,暖被软枕,良药名医,也是惊险万状的,何况在这孤寒的荒岛上,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救活他的,但那一定是极为辛苦疲累的,他醒来时她倒头便睡的模样,她一天一夜的酣眠,她沙哑的声音,无不在昭示着那一夜的艰难卓绝。   在林家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对于生命的执着,即使是别人也一样。   可是,为什么,能够这么执着?   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次陷入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为什么她还是不放弃呢?   “这个啊,”慕晚晴神色微微顿了顿,随即又轻松起来,带着笑,扳手指头数着道,“你是我的公子,我是你的丫鬟,丫鬟救公子,分内之事嘛!或者,心地善良啊,见死必救啊,公子是傅阳县令,身系百姓生死啊,哪怕我暗恋公子也行……这么多理由,公子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吧!”   “……”玉轻尘瞟了她一眼。   “嘿嘿,”慕晚晴笑着,一点也不觉得心虚,反正她刚救了某人性命,放肆一下不算太过分吧?忽然间,她微微凑了过去,审视着玉轻尘的脸,“公子,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玉轻尘不解,难道,难道他的神情有什么不对吗?   “呃,难道公子你没有觉得肚子饿吗?”   “……”玉轻尘无言,轻轻揉了揉额头,从身旁取过几颗朱红的果子,递过去,道,“我找过了,整个岛上都是这种果子,应该就是八仙果了,味道还不错。”   慕晚晴接过,试探性地咬了口,清新甘甜的味道顿时从嘴里一直蔓延到腹内,舒服无比,一连吃了好几个,竟然解渴又顶饿,难怪孟敛光那家伙巴巴地请云安然来尝这个呢?   想到这,慕晚晴的神色不禁微微黯然:“不知道左大安和云安然他们怎么样?有没有脱险?”   “如果他们没有脱险,你担心了也没有用,如果他们脱险了,就一定还会再见的,你不要太担心了。”玉轻尘淡淡地道,顿了顿,道,“你嗓子不舒服,就不要多说话了。我看你的身体大概还没恢复过来,再休息会儿吧!”   慕晚晴忍不住好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玉轻尘淡淡一笑:“久病成良医啊!”   “哦。”   其实,从醒来开始,她一直都想劝一劝玉轻尘,但是一来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二来她的嗓子不舒服,说话不方便,三来,大概是因为之前耗费太大,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有些困倦,只好先暂时按下,顺从地躺下休息。   闭了眼,脑海中又浮起了玉轻尘在海上的那句“我不想活,我想死”,慕晚晴心里直发愁,唉……她是法医,不是心理专家,心里辅导这档子事,她不专业哇!   暗暗地愁了会儿,还是挡不住身体的困倦,没多久,慕晚晴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深夜。   洞内燃着一堆火,温暖而明亮,照亮了整个空洞洞的山洞,慕晚晴坐起身来,感觉到身体已经比先前轻盈了许多,恢复了不少元气,心中大喜。但随即,她就发现山洞空荡荡的,毫无玉轻尘的踪影,顿时心中一惊,立刻清醒过来,起身便往外跑。   “公子——”她边跑边呼喊着,连自己的声音好了大半都没察觉。   这个岛屿不算大,大概只有数里光景,但对于急于寻人的慕晚晴来说,已经太大了,找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玉轻尘的踪影,心中正着急,忽然一阵轻细飘渺的笛声从海边传了过来。   慕晚晴循声找去,忽然停止了脚步。   幽深的夜幕中悬着一轮明月,将淡淡的霜华涂抹在这座孤岛上,夜晚的海面被海风吹起粼粼的波纹,涛声隐隐,映着月华,有着难得的安静和温顺。一道安静的身影独坐在海边的高石上,仰头望月,手执玉笛,神色宁静而温和,如霜的月辉映在他月白的衣衫上,泛着幽幽的晕华,如梦境般美好。   霜白月华,幽蓝身影,恍如一副最美的画卷。   慕晚晴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般美丽的情景。   可惜,画中人却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接近,停了笛声,玉轻尘转头,轻声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是我醒了,没有见你,所以找过来的。”慕晚晴摇摇头,笑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天上夜幕,地上沧海,孤岛幽夜,明月中悬,置身这副画中,心境不自觉地就平静下来,生不起一丝波澜。   “我已经好多了,嗓子也是。”   玉轻尘点点头,依旧望着月亮,安静不语。   慕晚晴犹豫了会儿,决定还是先从他的身体入手,便问道:“公子,你的病是怎么回事?”   “不足月而产,天生体弱,求医数年,也无法根治。”   慕晚晴顿时又沉默了,很久才问道:“很危险吗?”   “嗯。”玉轻尘轻轻地点了点头,“体弱,体虚,畏寒,畏热,不能喝酒,饮食诸多忌讳,不能多行,不能过分耗费体力心力,就算很小心的保养,每到秋冬季节还是容易病发,尤其是换季的时候,就像你看到的一样,全身冰冷,昏迷不醒,随时都可能一睡不醒。”   他就那样平静地说着他的病,他的苦难,他的生死,似乎与他全不相干。   这一瞬间,慕晚晴似乎有些明白他不愿求生的心境,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官?你的身体明明不适合的!” 059章 荒岛之夜(下)   “爷爷想要我做官。”或者说,就是为了让他做官,爷爷才会那样苦心孤诣地教导他。玉轻尘的声音也很轻,似乎不想惊扰这夜的宁静,“而且,我的身体其实也没有那么差,少理些琐事,还是能够胜任的。再说,现在不是有你跟大安在帮我骂?那对我来说,就更轻松了,只要平常多注意些就好了。”   “才怪!”慕晚晴不以为然,“也不知道是谁,在放告的时候去查了一天案子,回来就病了。”   “……”玉轻尘只是淡淡笑着,仰头望月,“你看,今晚的月色很美。”   慕晚晴抬头,凝望着浩瀚夜空中的那一轮冰晶,静静地挂在那里,那么圆满,却又那么孤寂。莫名的,她忘了原本想说的话,而任由许多被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前世的点点滴滴,京城的纷纷扰扰,世间的一切不圆满,在看在这圆满的月色时,全部浮现在眼前,令人莫名悲伤。   这寂静,这意境,最容易勾起人的回忆,以及心伤。   当初,她那样义无反顾地决定离开京城,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曾感觉痛楚。她以为自己真的被伤透了心,真的放下了,不在乎了,可是,现在,在这片寂静和柔美中,她才明白,当初的绝然,是因为在京城,在他在的地方。那里,空气中有他的气息,有着同一片的阳光和月色,一切的一切,与之共享。   而现在,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中,她才恍然惊觉,他在她的心里占据了多少的位置。   那一片片的空白,一层层的怅然,全部都是。   那么他呢?在他的心里,她占着什么样的位置呢?   尤其,在云安然说出刀劈九皇子的事情后,她就更想知道了。为什么他不肯相信她?为什么他要冤枉她?如果他有苦衷,那么,她在京城呆了那么久,为什么他没有找她……她有一堆的问题想要问,可是,那个人却远在边疆,在她触不到的地方。   忽然间,慕晚晴竟觉得夜凉如水,有些冷,拉紧了外衣,把头埋在膝盖里,浑身蜷缩成一团。   而玉轻尘,也同样专注地望着一轮明月,瀚海般的眼眸中闪过些的幽暗,在他那颗空荡而寂静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忽然闭了眼,道:“晚晴,你是南方人?”   慕晚晴从沉思中惊醒,一怔:“什么?”   “我记得,我当初遇见你的时候,你在唱一首曲子,‘世上只有妈妈好’,只有南方一些州县,才会把母亲叫做妈妈。”他惯然的缓慢,声音很轻很淡,正如这月色,“再唱一遍那首曲子给我听吧!”   “哦。”慕晚晴一怔,却还是依言而行。   幽淡的月色下,她轻轻地哼唱起来,轻柔而简单的旋律随风飘向四面八方。   短短的一首歌,不到两分钟就唱完了,玉轻尘却静静地坐着,依旧保持着聆听的姿态,手轻握着胸前的衣襟,许久才慢慢恍过神来,眸光闪了几闪,轻轻道:“再唱一遍吧!”   于是,那简单的旋律再度飘荡。   这次,慕晚晴没有再停,一遍唱完了就唱第二遍,第三遍……一直唱了下去。而玉轻尘也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就那样专注地听着,揪着胸口的手越握越紧,眼眸也越垂越低。   慕晚晴察觉到异样,停了下来,关切地道:“公子?”   玉轻尘沉默。   “公子,你还好吧?”   揪着胸口的手慢慢松开,只剩下衣领的褶皱,玉轻尘眼眸一掠,微微叹息,道:“娘……你娘是什么样的?对你好吗?”   说起母亲,慕晚晴忍不住嘴角上扬,道:“她呀,对我才不好呢!她老爱骂我,扯着场子吼我,还老威胁我去相亲,不然就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整天烦着我,要我汇报每时每刻的行程。我们老吵架呢!”她的笑容忽然敛了起来,眼眸幽幽,声音也变得低沉缓慢,“可是,有她在,我就觉得很安心。因为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她都会包容我,接纳我,站在我的身边,永远,永远不会遗弃我。”说着,忽然感觉一阵酸楚,急忙侧头遮掩。   “这样啊。”玉轻尘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消散在月色中。   或者是被月色遮盖了眼眸中的冷漠疏离,或者是今夜他真的有所感慨,慕晚晴总觉得,今晚的玉轻尘似乎有些异样,那种如玉的冷和硬似乎微微裂开一道口子,些微地泄露了他心中的情绪。   她试探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是想玉夫人了吗?”   这是好事,起码证明,他心里还有着牵挂的人,以后他要再无生念,就给他提玉夫人。想起了自己之前的使命,慕晚晴在心底暗暗地想着。   玉轻尘却只是沉默着,许久才摇摇头:“不是,她……不是我娘。我娘在怀我的时候身体就不好,生下我没多久就过世了,是爷爷做主让我进的玉府。当时,玉夫人也怀了胎,可惜难产,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所以,爷爷就移花接木,对外宣称我是玉夫人的孩子。”   “这样啊!”慕晚晴恍然,怪不得在玉府的时候,总感觉玉夫人跟公子的感情不是很亲近呢!   “我没见过我娘,也没见过我爹。”玉轻尘径自低喃道,“只是听爷爷说,我娘是很美的女子,性情温柔……跟我爹的感情很好,只可惜最后……爷爷说,我娘很喜欢月亮,喜欢笛声,吹的一手好笛,举世少有。就连这根玉笛,也是我娘留给我的,也是她唯一留给我的遗物。”   “虽然你娘不在了,不过她一定在天上看着你,希望你能好好的。”   “也许吧!如果我娘在的话,也许一切就都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哎,慕晚晴就此失笑,听他这口气,要是她敢在危急关头提这茬,保不定这家伙就此坚定死念,好到阴间找他娘去!慕晚晴暗暗发愁,苍天啊,大地啊,她到底该怎么劝他啊?   玉轻尘低低地道,又问道:“那你爹呢?他是什么样的?是怎么对你的?”   “我爹……”慕晚晴神色一顿,声音有些低,忽然一笑,道,“他死了。在我五岁那年,他经商失败,欠下了一大笔外债,自觉无法偿还,就自杀了。在我们家里,从很好很高的楼上跳了下去,”她的语调忽然冷了起来,仰起头,抑制着眼睛里的湿润,“当时,我就在家里,而他,就在我的眼前从窗户那里跳了下去。”   这次轮到玉轻尘怔住了,微微讶然地瞧着她。   “虽然只有五岁,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许多讨债的人都到家里来,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妈妈在厅外应付那些人,他却偷偷地回到了卧室,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就跟了过去,结果看见他骑在窗户边,他不许我喊人,我就不敢喊,只能自己求他,一直求他,他说他爱我,爱妈妈,不想连累我们,说只要他死了,那些人就不会再来追债,我们就可以好好地过日子,然后,就跳了下去。”   一滴泪从慕晚晴眼角滑落,声音中也有了些微的哽咽。   玉轻尘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劝解,习惯安静和沉默的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劝解别人。   “然后,那些债主确实不来了,可是,我跟妈妈却还是拼命地、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赚钱,用了整整十七年的时间还清了欠债。十七年,只要辛苦十七年,不对,如果他还在的话,连十七年也用不了,就能还清那些欠债,之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好好地过日子,可是,他却选择了死!”   “借口,都是借口!”慕晚晴的声音慢慢高亢起来,激愤而痛恨:“说什么爱我们,说什么为我们好,都是借口!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用死来解决呢?如果他真的爱我们,就应该跟我们一起打拼,保护我们,而不是选择一死了之!他根本只想到了自己,从来都没想过我跟妈妈!”   玉轻尘默然。   “所以,这辈子,我最痛恨想要死的人!软弱,自私,从来不想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只想到自己,可恶,可恨!”她蓦地站起身来,横眉怒眼,仿佛燃烧的火焰。“所以,玉轻尘,不要再在我跟前说什么你不想活,你想死!你要敢再说,就不要怪我迁怒于你!”   面对她的怒焰,玉轻尘只是微微一笑,忽然双臂抱膝,将头靠在了膝盖上,遥望着苍茫的海面,轻轻地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你爹有你跟你娘,他不该死。可是,我没有,父母、亲人,我什么都没有。”   “胡说!”慕晚晴反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玉老太爷呢!”   “不一样的。”玉轻尘淡淡地道,“爷爷确实很看重我,但是,他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他的亲人。他这辈子只有一个亲人,不是玉府三公子的任何一个,也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学生!那才是他最钟爱的孩子。”   “他的学生?”   “对,他的学生!”玉轻尘顿了顿,道,“你不会不知道我爷爷曾是太傅吧?他十七岁入朝,三十岁受命太子太傅,教导当时才六岁的太子,这一教,就是十五年,之后,太子登基,爷爷被封为礼部尚书,又辅佐了他三十年,他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皇位上的那个人,甚至,包括他的孩子,以及孙子,也包括我。”   听到后面,慕晚晴不禁疑惑地邹起了眉,摇了摇头,道:“不懂。”   玉轻尘淡淡一笑,道:“打个比方来说,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太子跟九皇子相争之势吧?”   慕晚晴挠挠脸颊,道:“隐约知道,但也不太清楚。”   玉轻尘解释道:“太子的生母是原来的皇后闻氏,外公则是当时的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加封太师的闻西陵。当时,闻氏的势力非常之大,连皇上也不敢轻捋其锋,畏于其势,楚筝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后来,闻氏没落,太子声势大减,而皇上明显表现出偏爱后来出生的九皇子楚笙,往往偏压太子,而九皇子却又是个性嚣张,见状难免觊觎太子之位,于是二人就争斗不休。虽然九皇子有皇上宠爱,但太子却一直品性端正,德行无亏,深得众臣之钦服,尤其与手握重权的忠勇亲王相交极深,二人各占优势,相互抗衡,就一直僵持不下。”   听他将皇子相争之势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慕晚晴不觉好奇。   “公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玉轻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我平时深居简出,这些当然都是爷爷告诉我的。”说着,继续道:“太子跟九皇子相争,而皇上虽然偏宠九皇子,屡屡弹压太子,却又从未透露废立之意,这种情况下,群臣难免会为谁是将来继位之人暗自猜度,在这种情况下,皇上亲信之人的表现就很重要了。比如说,皇上宠信爷爷,爷爷自然不会透露,但是,玉府的几位公子总应该了解几分,进而选择自己的投身之所吧?”   “没错。”慕晚晴点点头,问道,“那他们倾向于哪一位?”   “大哥是太子的人,而二哥却倾向于九皇子。”   “这么巧啊?刚好一边一个。”   “这不是巧。”玉轻尘摇摇头,神色微沉,“是爷爷刻意引导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不泄露皇上的意思。为了皇上,大哥和二哥都成为了爷爷的棋子。而我,也一样。”   ???慕晚晴还眉头皱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大家都说爷爷宠爱我,器重我,是因为爷爷总是出现我的长歌轩,可是没有人知道,每一次他道长歌轩来,都只是教导我,君臣之道,平衡之道,刑律,教化,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教导给我,就连我平时深居简出,极少与人会面,一来是因为体弱多病,二来也是爷爷不希望我卷入任何党派。他想让我成为第二个他,继续为当今皇上效力。只可惜……我并不想,因为……我不喜欢当今皇上。”   “太明智了!”慕晚晴在一边帮腔,“我也不喜欢他!”   玉轻尘微怔,有些好奇地道:“为什么?他怎么得罪你了?”   “因为他太霸道了!”   玉轻尘追问:“他怎么霸道了?”   “他欺负忠勇亲王啊!”慕晚晴撇撇嘴,“忠勇亲王跟忠勇王妃多恩爱,就因为他闺女喜欢忠勇亲王就要横插一脚,还想设计杀了忠勇王妃呢!哼,他的女儿金贵,别人的女儿就该死啊?这难道还不算霸道吗?”   “算,确实很霸道!我记得,在云安然初到的那日,你好像也很关切忠勇亲王的事情,”玉轻尘忽然微微蹙眉,转头向她看去,轻笑,“你喜欢忠勇亲王啊?”   “哪有?”慕晚晴下意识地否认,“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喜欢当今皇上?”   “这个……”玉轻尘怔了怔,他不喜欢皇帝的理由……想了会儿,他忽然微微笑了,“因为他太霸道了啊!”   慕晚晴白了他一眼:“他怎么霸道了?”   “因为他欺负忠勇亲王啊!”这次,玉轻尘想也不想地道,不等她再问,微笑着抢先答道,“我也没有喜欢忠勇亲王。”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各自失笑,彼此之间,难免多了一分相知。   “哎,照你这么说,身染痼疾,父母双亡,唯一对你好的爷爷也只是为了利用你,你还真的是生无可恋了啊?”慕晚晴郁闷,说到她父亲的事情,她就有心想要借此棒喝玉轻尘,好让他回头是岸的,没想到却又问出这么个内情来。   老天爷啊,下一步,她该怎么劝啊?   讲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她还不如给他讲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呢!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些,别说玉轻尘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虚无缥缈,没有丝毫的说服力,唉,那到底该怎么办呢?要怎么样才能改变这个榆木脑袋呢?   慕晚晴郁闷地仰天大喊:“苍天啊,大地啊,赐个姑娘吧!”   她没头没脑地喊出这么一句,连玉轻尘也不觉好奇:“干吗?”   “给你当真命天女!”慕晚晴沉着脸,有力没气地道,“等着你这位身染重疾,生无可恋的美男子遇到你的真命天女,从此开始燃烧起熊熊的生命之焰,拼死拼活地要活下去,到时候,就不用我苦口婆心在这给你废话了!对了,”慕晚晴忽然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我们之前有打赌来着,现在看来,好像是我带着你活下来了,所以,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不能再寻死!”   “原来,你是想劝我啊?”   玉轻尘忽然微微笑了,道,“我或者没有生念,但是,也不会刻意去求死。嗯,当然,你的劝说还是有效地,我会很努力地让自己没有机会死,等着遇上你所说的真命天……真命天女,好让我燃起熊熊的生命之焰。”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忍着笑,从她身边走过,往山洞的方向走去,偶尔肩膀微微抽搐。   慕晚晴站立原地,郁闷得无以复加——nnd,被鄙视了! 060章 个中曲折   两人被困孤岛,理所当然的彼此为伴,只不过玉轻尘生性淡漠散漫,因此基本是慕晚晴滔滔不绝,玉轻尘含笑聆听,偶尔应答的模式。不过,尽管只是这简单的应答,慕晚晴也惊奇地发现,淡漠不理世事的玉轻尘,居然极为博学,不仅才学堪优,甚至对刑律、官场也所知甚多,全然不似众人所以为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   “公子,你为什么不去应试?以你的才学,必定能够高中的。”   虽然慕晚晴对景华的官制所知不多,但也知道,恩赐进士,跟正经的科举出身绝对不用的,后者是自己的本事,清贵无比,而前者却只是靠祖上荫佑,众人口里虽恭维着皇恩浩荡,心中却是看不起的。   玉轻尘只摇摇头,道:“不想去考。”   真是玉轻尘式的回答!   慕晚晴暗暗叹了口气,又问道:“公子怎么这么精通刑律呢?”   刚才她随便问了些她平时在读景华刑律时的疑惑不解之处,玉轻尘居然想也不想地顺口就答了出来,其精熟程度,实在令她震惊不已。要知道,在景华王朝,学子通过科举考试入宦为官,其所知所解都是些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而在县务处理和刑律方面,基本是一无所知,所以才有刑名、钱谷、书启等等各种师爷的存在,被众官员倚为臂膀。   “爷爷说,为官者,宁可才学稍欠,也要精熟刑律,才不至于为下人所蒙蔽。”   玉连容十七岁入朝,三十岁受命太子太傅,其中十三年,有十年时间都外放为官,对于为官者不同刑律的弊端深有体会,曾经向皇上进言,要求在科举中加刑律一科,可惜未能实践,因此,在教导玉轻尘的过程中,宁可将圣人的四书五经放下些,也要玉轻尘将刑律牢记心中。   “可是,既然公子通刑律,知县务,那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处理,反而要将事情交给我和左大哥呢?”   玉轻尘顿了顿,有些闷闷的,以手撑颌,幽幽道:“我说了,是爷爷想要我做官,想要我代替他为他的学生做事,可是……我却不想。可是,我又不能违背爷爷的意思……”   “所以你就消极怠工啊?”慕晚晴白了他一眼,“不觉得别扭吗?”   “别扭,可又能怎么办呢?”玉轻尘轻轻地道,幽幽的叹息飘散在迎面吹来的海风中。   虽然他抚育他,教导他,有一大半是为了他的学生。   但是,二十四年来,他终究还是离他最亲近的那个人,一点一点地教导他,在他生病的时候守着他,面对着白发苍苍的老人,玉轻尘也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可是,为“那个人”效力,却又绝非他所愿。就这样纠结着,就演变成了现在的局面,可是,又能拖多久呢?   他能够一辈子都这样敷衍下去吗?   慕晚晴想了想,问道:“公子,我问你啊,你是不是很讨厌做官?”   “无所谓逃不讨厌,只是,我讨厌那个人而已!”   慕晚晴不觉好奇,她还曾经差点被皇帝公报私仇给“咔嚓”了呢,也没真把仇恨皇帝当做一件多重要的事业来进行,倒是这位前太傅最宠爱的三公子,平时深居简出,怎么就这么讨厌这个皇帝呢?难不成他们之间曾经结仇吗?还是……   回想着玉轻尘曾经说过的话,慕晚晴忽然心中一动。   该不会是因为玉太傅太重视,太宠爱他的那位宝贝学生,远远凌驾于玉三公子之上,以至于我们出生不久就父母双亡,与爷爷相依为命的美丽的玉三公子吃醋了吧?就像小孩子一样,自己重视的人如果把别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就忍不住敌视对方。   不是吧?看起来这么成熟淡定的三公子,不会这么……呃,这么幼稚吧?   想到这,慕晚晴忽然很想笑,再看着玉轻尘这副正儿八经的纠结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得要死。她忍着笑,继续问道:“公子,撇开你讨厌皇帝不说,对于做官这件事,你怎么看?”   “还好吧,我倒是并不排斥。”   其实,他的性子淡漠惯了,对任何事都没有太深的执念,无论是喜爱,还是厌恶。   “这就好办了!”慕晚晴一拍大腿,兴致高昂地道,“既然公子不讨厌做官,而又已经做了官,那就好好做下去,至于你不喜欢为皇帝做事,咱就当做官为了景华王朝,为了万千百姓不成啊?再低些,咱就为了安身立命好了。谁说做官就一定是为了皇帝做的?要照这样说,种地是为了给那皇帝吃饭,织布是为了给那皇帝穿衣,经商还是给那皇帝交税送钱呢!要这样,我看咱们还是找棵歪脖子树上吊得了,不然怎么也逃不了给皇帝卖命的嫌疑啊!”   听她这么一连贯炒豆子似的话,玉轻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跟以往那种淡淡的,像是戴了面具一样的淡笑不同,这种不防备间被打开心房的笑,褪去了平时的疏离和淡漠,好似鲜花初绽,冰雪乍融,霎那间,仿佛所有的月色和星光都坠落到那双明眸之中,光华璀璨,那种惊艳,令人移不开目光。   慕晚晴也是一怔,一瞬间竟也有些心神恍惚,讷讷不成言。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心中暗骂自己不成器,急忙别过脸,将目光转到浩渺的海面上。   猛然间,慕晚晴眼眸一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定定望着那蔚蓝的大海,再揉了揉眼,忽然惊喜地大喊出声:“公子,你看,那是船!是船啊!一定是找我们的人,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说着,忍不住雀跃起来,连自己还坐在高石上都忘了,差点摔了下去。   玉轻尘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随即顿住,转头望着那越来越清晰的船影,安静如故。   对于这一切,慕晚晴全无所觉,她完全沉浸在得救的喜悦里,起身站在高石上,朝着船影不住地挥舞手臂,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拼命大声喊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啊!”   那的确是来找他们的船,刚靠岸,还没有停稳,就有两道身影飞掠而下。   “公子,你没事吧!”左大安急不可遏地奔到玉轻尘旁边,边跑边拖着哭腔喊道,“海水那么凉,你又不会游泳,我都快担心死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发病?身体要不要紧?我有带药过来,要不要先服一剂……”   玉轻尘淡淡笑着,任由左大安将他翻来覆去地查看着。   而这边,云安然又换了一身朱红锦服,依然招摇得要死,朝着慕晚晴张开了双手,色迷迷地道:“晚晴妹妹,大难不死,来,抱一个吧!”   慕晚晴笑着闪过,顺手给了他一拳。   四人劫后重生,自然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感慨,左大安和云安然第一次到八仙岛,被慕晚晴和玉轻尘带领着,将岛转了个便,尝了这里的特产八仙果,都赞不绝口。过了许久才稍稍平定心绪,由云安然将事情的经过慢慢道来。   原来,那天海难,风浪将众人乘坐的船撕裂,所有人都被海浪卷入海中,好在众人都是会水的,云安然和左大安又懂武功,内息绵长,勉强坚持着,居然很快就等到了孟敛光派出寻找云安然的船。   然后,众人继续找玉轻尘和慕晚晴。   本来,船只早就该寻到八仙岛的,但船工们都说,就算慕晚晴会游泳,也正好跟玉轻尘遇上,一来二人不知八仙岛的位置,二来,以慕晚晴一介弱女子也不可能带着二人游到八仙岛,因此只在船难附近的海域找寻,一直找寻不到,后来是左大安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命人寻到八仙岛来,没想到二人竟真的在。   几日找寻无果,左大安心里早担忧着二人遇难,此刻再也忍不住激荡的情绪,泪流满面。   这边自然是由慕晚晴将事情的经过说明,只隐去了自己给玉轻尘做人工呼吸的过程,只说用了自己所知的急救术,吊着玉轻尘的命,让他熬了过来。   听得慕晚晴连着两次救了玉轻尘的命,左大安自然感激涕零。   慕晚晴逗他道:“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呢?”   “你救了公子的命,也就等于救了我的命!”左大安目光坚定,一副上刀山,下火海也毫不畏惧的气概,在慕晚晴期待的眼神中站起身来,一握拳头,道,“我决定了,为了感谢你救了公子的命,我娶你好了!”   众人“……”   反应过来的慕晚晴第一个跳起来,挥着拳头,没有没脑地就朝他打了过去。   云安然也跟着跳起来,帮着慕晚晴打,边打边道:“你这什么话啊?我的晚晴妹妹温柔美貌,聪明伶俐,你配得上嘛你?就算要娶,也是我云安然娶,你左大安算哪根葱哪根蒜?还一副受有天大委屈的样子?”   左大安被两人打得抱头鼠窜,直围着玉轻尘跑,边跑边喊:“公子救命,公子救命啊!”   玉轻尘眼望着蓝天,只当做没看见。   三人打闹着,发泄着历经生死种种强烈情绪,一直到三人都有些脱力才停下来,各自气喘吁吁地倒在八仙果树下,张开手,成大字形摊开。慕晚晴忽然问道:“对了,怎么不见孟敛光呢?他不是一直想讨云安然的欢心吗?怎么这么露头的事他倒是缺了?”   “别提他了!”说起孟敛光,左大安就是一肚子的火。   最初,孟敛光乘船寻到众人之后,就继续寻找玉轻尘和慕晚晴,却都没有任何踪迹。   到了第二天,众人倒是在海面发现了一些衣料碎片,就只当玉轻尘已经遇难,便要回岸。   亏得云安然压制着他,要他继续寻找。   然而,到了第四天,孟敛光执意不肯再找,连云安然的话都不肯听,只说一个不会游水的人,在海上这些天,早死了,便命船调头,回到了傅阳县。   左大安无奈,只有等回岸后自己再雇船另寻。   “有了这么一茬事,孟敛光他还好意思再跟着云安然吗?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平时追着赶着讨云安然的好,这次居然为这么一件事跟云安然闹翻?”左大安摇摇头,不能理解,“另外,正好林府出事,他也就趁势不来了。”   云安然静静躺着,听着左大安的抱怨,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而他旁边倚树而坐的玉轻尘,表情竟与他出奇的相似,只不过,那丝笑意中蕴藏了淡淡的寒意而已。   只有慕晚晴问道:“林府出什么事了?”   左大安的神色微微有些严肃,顿了顿,道:“林府的少夫人,上吊死了。”   慕晚晴猛地坐起身来,神情震惊已极。   ………………………………………………   再入林府,已经是黄昏时分,雕梁画栋的大宅挂满白幔,白纸糊成的灯笼里透着淡淡的烛光,幽幽地照映着这片悲伤的宅院,一派的凋零萧瑟,暗沉沉如末日来临,竟像是没有一丝的人气。看着来来往往的仆婢所带着的丧气和黯淡,慕晚晴也不禁感慨万千。   两次进入林府,居然都是为了同一个人的丧事,造作弄人,何其之过?   林亦轩迎过来的时候,比上次还要憔悴悲怆,且不说平日孟想容对二老的尊重服侍,单是温州右布政使的千金两度遇害就足够令他头疼的了,尤其,此次孟敛光还在他府上,所承受的压力自然更大,上次所见,头发还只是斑白,这次却已经惨然成雪。   “卑职见过大人。”林亦轩颤巍巍地行礼。   玉轻尘也不觉惘然,俯身搀起他来,道:“林主簿身体不适,暂不必行此大礼。”   林亦轩又向云安然行礼,云安然同样的搀起,最后,看见慕晚晴,林亦轩悲然成泣,紧紧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好一会儿才道:“还好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安然归来。我……我拿不成器的孩子,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惊呆了,难以接受,如今抱着想容的尸身,不许任何人接近,更不许下葬,说要等着姑娘来救。慕姑娘,你劝劝我拿可怜的孩儿吧!“   慕晚晴心中也不好受,哽咽着道:”老人家,我知道的,我……”   “卑职这就带各位前去,请跟我来!”林亦轩说着,因为病痛而难以支撑,只得拄着拐杖,带着众人穿庭度院,来到后院林少夫人的居所。正巧在门口遇见孟敛光,大概是因为丧女之痛,看着也消瘦了些,看见玉轻尘无恙,先是一惊,随即怒发冲冠地走过来,指着玉轻尘就道:“哼,好你个玉轻尘,若不是为了寻你的下落,本官出海离府,又怎会生出这种事情?”   众人皆诧然,见过迁怒的,还真没见过这样迁怒的!   玉轻尘淡淡一笑,轻轻地扫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道:“哦?下官原不知林少夫人过世竟是我的过错。只是,若要以此论,孟大人您才应该要负首责吧?”   孟敛光一怔,不自觉地有些畏缩:“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玉轻尘静如止水地道,“下官就是想问一下,不知道孟大人是受我哪位兄长所托,特意到傅阳县这个小地方来照顾我的?好叫轻尘得知,日后图报才是!”   闻言,云安然挑了挑眉,眸光顿时转寒。   孟敛光惊骇欲绝,倒退两三步,结结巴巴地道:“你胡说什么?”   玉轻尘不再理会他,径自带着慕晚晴等人往孟想容的卧室走去。到了门口,慕晚晴对众人道:“你们先不要进去,我先看看情况。”说着,在心里叹了口气,估计现场已经破坏得差不多了,不过,她还是尽量保护吧!   书院命案,她的断案能力之高众所皆见,都无异议。   就在众人都在猜测里面的情形时,云安然却退到孟敛光身旁,微笑道:“孟大人,借一步说话。”   孟敛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点头,随他来到了偏院。   云安然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发现大家都没注意他,只有玉轻尘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云安然微微一笑,也不惊慌,在聪明人面前,有些事情不需要瞒得太深。转过头来,看了眼身边畏畏缩缩的孟敛光,他慢慢收起笑容,神色冰冷,摆弄着身边将残的盆栽,把它的叶子一片一片地摘下来,揉碎,扔在孟敛光身旁,却一言不发。   看着一地的碎叶,不矢为何,孟敛光只觉得额头的汗越来越多,心越来越寒,一动也不敢动。   在这片寂静中,云安然越来越安然,孟敛光越来越压抑。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他堂堂的从二品布政使,竟然被一个一语不发的纨绔子弟压制得几乎窒息。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云安然终于说话了。   “孟敛光。”云安然柔声道,依旧不看他,“或者我应该叫你孟大人?”   孟敛光微微舒了口气,偷空擦了擦汗,应声道:“下官不敢!”   “不敢?”云安然微微一笑,转身,笑如春风,轻轻柔柔地道,“我的孟大人,连我你都敢加害,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当然,你是朝廷的从二品大员,我云安然不过是个无官无品的平民百姓,在你跟前,原不算什么。”他说着,轻笑着,将盆栽的枯枝折了一枝下来,一手握着,在孟敛光的脖颈上轻轻地敲着,一下又一下,不算重,却敲得温州布政使汗如雨下。   “你猜猜,我敢不敢杀你?”   云安然侧过身来,在他耳边轻喃,如情人的耳语般温柔。   孟敛光的身体瞬间颤抖如落叶,猛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连声哀求道:“云公子饶命,云公子饶命啊!云公子,看在九皇子的颜面上……”   “九皇子?”云安然冷笑着打断他,“你拿九皇子来压我么?”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孟敛光连忙分辨道,“下官是说,看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一条船上的人?就凭你,也配跟我一条船?”云安然锐利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神色寒如冰雪,冷笑道,“别说九皇子,就是你抬出皇上来,我也不怕。我倒想知道,如果我杀了你,是皇上会为了你这个想要谋害我的朝廷从二品大员跟我计较,还是九皇子会为了你这个窝囊废跟我翻脸?”   听他说得森寒,如冰刀般阴冷,孟敛光终于崩溃,没命地磕头,连声道:“云公子饶命!云公子饶命!”   见吓得够了,云安然站起身来,扔了手里的枯枝,拍拍手,道:“说吧,怎么回事?”   “是,是!”好容易得了辩解的机会,孟敛光深吸一口气,也不敢起来,依旧跪着,将事情的原委说来,“事情是这样的,玉轻尘在玉府是最受宠的幼孙,他二哥玉廉心中不服,跟九皇子诉说,九皇子也没当回事,就应了,命下官到傅阳县,见机行事。正巧小女出了事故,下官因此便与云公子您一道来到傅阳县。”   “孟敛光,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云安然竖眉,杀机毕露,“九皇子是什么人?会去理会这种家族纷争之事?会为此命你一个从二品的右布政使来对一个小小的傅阳县令下手,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孟敛光心慌意乱,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本来,玉府纷争是他们的事,九皇子也不待多管,但那玉廉说这玉轻尘式前太傅最宠爱的幼孙,从小倾心教导,苦育成才,最是精明干练之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而前太傅对皇上忠心不二,众所周知,此次,前太傅亲自为玉轻尘求官,求的又是这温州地界的官,九皇子说如果被他察觉到温州——”说到这里,忽然自觉失言,一时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了?”云安然淡淡道,“被他察觉温州怎么?”   “这……”孟敛光悄悄抬头,“云公子您不知道吗?”   “什么时候轮到你问我了?”云安然冷哼一声,“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这,这,下官说,下官说!”孟敛光连连擦汗,想了想,道,“云公子你该知道,这温州素来由九皇子的人任职,交错盘根这些年,已经颇有些气候,自然也难免有些把柄,九皇子担心玉轻尘式皇上派来查他根底的,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只怕又是一顿好骂,说不定还要受罚,因此……”   “哼!”云安然瞟了他一眼,凛然生寒, 明知他说得不尽不实,却也不拆穿。   他已经威逼到这种地步,孟敛光去还不肯说,想必再逼也是无用,便不再多费唇舌,只是心中讶异,自己与楚笙已是相交甚深,他居然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孟敛光见状,只道将云安然骗过,心底暗舒了口气,继续道:“下官到了傅阳县,见那玉轻尘不过尔尔,倒是他身边的那一男一女颇是人才,但九皇子已下令,也只好照办。可是,他那个侍卫武功既高,守得又严谨,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正巧——”   云安然冷冷道:“正巧我邀他出海,给你提供了便利,正好连我一起除掉,是不是?”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孟敛光忙分辨道,“只是下官的幕僚中有位原是傅阳县的人,对傅阳县的气候很熟悉,他说那日会有一场小风浪,虽然小,但除了下官曾经定制的一条大船外,其余的船也都经不起,献计让下官借此机会不留痕迹地除去此人。下官绝不敢有加害云公子之意,只因那玉廉说玉轻尘不通水性,身体又弱,只下落海就必死无疑。下官的大船一直都在后面跟着,只等风浪一平,就上前救人。下官心想云公子出身武将世家,精习武艺,内息悠长,自然不像玉轻尘那样病弱,而且,而且……”   “而且那时候正好九皇子传书过来,告诉你我是九皇子的人,你也就更没有顾忌了。”云安然淡淡道,却有着说不出的冰冷,俊眉微挑,“而且,反正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不还能以此邀功,对不对?怪不得你最近越发的不恭敬起来,原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反正都是自己人,不得罪白不得罪,得罪了也白得罪,得罪一次不如多得罪几次,是不是?”   孟敛光哪敢答应,只一个劲地磕头认罪。   本来,他见云安然整日里只追逐慕晚晴左右,十足一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并没将他放在心上,只当他不过生得好些,投了当今皇上的眼缘,因此荣宠不衰,就算后来知道他是九皇子的人也没一回事,谁知刚才他也不说话,只凭气势,就压得他沉重不堪,那种震慑人心的威势,就连带兵厮杀的九皇子也要甘让三分,再经过刚才几句话,这才明白,这少年的阴狠毒辣,远超他的想象,一时间懊悔不已。   云安然见教训也给的差不多了,这才道:“起来吧!”   孟敛光此刻被这少年收得服服帖帖,连推让也不敢,急忙起来,垂手站在一边。   “我问你,你只是派了艘经不起风浪的小船送我们出海而已吗?没在船上动手脚?”云安然问道,他还记得,当时是船底舱先漏水,然后才是风浪。   “没有。”孟敛光忙道,“在船上动手脚太过明显,容易被船工发现,如果让云公子得知,那下官岂不是自讨苦吃?因此不敢动手脚。只是,没想到……”   云安然谅他也不敢在这事上说谎,不觉蹙眉,难道那只是意外?   想了一会儿,转眼看见孟敛光还在那躬身立着,微微一笑,颇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道:“孟敛光,你给我听清楚了,这次看在你是初犯,我就你跟你计较,但是——如果下次,你再敢暗算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也不管是谁给你的什么暗示,都没有用!”   他眯起眼,眼眸深处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轻声道:“因为,你不会有机会跟我解释的,明白吗?”   孟敛光浑身一哆嗦,颤声应道:“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云安然淡淡道:“还有,暂时先不要动玉轻尘,也不要动他身边的人,我有我的计划,你要敢坏我的事,我唯你是问!九皇子那边,有我去解释,不用你担心。去吧!”   孟敛光连连点头,后退着到偏门处,这才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了。   当偏院只剩下云安然一个人时,他身上的阴寒顿时消散无形,一张俊脸拉得有驴脸长,恨恨地盯着天,指手画脚,在心里腹诽不已,好一会儿才发泄般地长长吐了口气,靠在墙上,愁眉苦脸地哀怨道:“md,我这接的都叫什么事啊?” 061章 林家命案   推开门,屋内窗户紧闭,没有一点光能照进来,暗沉沉的。慕晚晴站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内黯淡的光线,绕过正屋的屏风,隐约看见床边有个人僵坐着,似乎抱着什么,一动也不动,仿佛木雕泥塑,想必就是林冽了。   慕晚晴心中恻然,轻唤道:“林公子!”    林冽若无所觉,还一会才僵硬地转过头来瞧人,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慕姑娘?”   猛然之间,他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猛地扑了过来,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床边拉扯,边急切地道:“慕姑娘,你来了就好,快!快!你快救救想容!你快救救她!我这次记住了,我没让任何人碰想容,我没把她下葬,我等着你,我一直都等着你,等着你回来救她!你救救她,救救她……”   慕晚晴静静地盯着,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僵立着不动。   林冽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依然用那种极热切的语气,口口声声地道:“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我救不了她!”慕晚晴轻声道,“她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林冽一怔,随即狂吼出声,“你胡说!你都还没有仔细看过,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不用细看,但在刚才,她的目光扫过那座雕花拔步床,尽管屋内昏暗,但是她还是看见了,床上的那个女子脸色发青,从锦绣罗衫露出的手臂背面隐约可见紫红的尸斑。   没有尸斑,人不一定活着,但是,出现了尸斑,人就一定死了。   孟想容已经死了,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可是,她曾经经历过奇迹的丈夫,却还在那里抱着满怀的希望,祈求慕晚晴救她!   “不会的,她没有死,她一定没有死!一定跟上次一样,她只是假死,只是假死!既然上次你救活了她,这次也可以啊!你再救她一次,再救她一次啊!”林冽嘶喊着,拼命地摇晃着慕晚晴,恳求着她。   慕晚晴闭上了眼,不动,也不说话。   这种安静是致命的,比任何的劝说解释都更有效力,林冽慢慢地停下了动作,愣愣地看着慕晚晴,许久,忽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抱着头,渐渐地滑坐在地上,哽咽不能语。   这段时间,他一直抱着孟想容,不吃不喝,不许任何人靠近,只痴痴地守在他的妻子,感觉着她的身体渐渐僵硬,肌肤渐渐冰冷,早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却一直不肯相信,一直自欺欺人,一直抱着一线幻想。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幻想都被慕晚晴打破,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昏厥过去。   慕晚晴叹了口气,将他送出房间,交给林亦轩。   他们从八仙岛回来,直接就到了林府,慕晚晴便吩咐守在林府的一个捕快回衙门去取她验尸的东西,正好这时候赶过来,慕晚晴接过东西,正要进去,玉轻尘忽然道:“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慕晚晴一怔,玉轻尘淡淡一笑,道:“我想跟你学些验尸的学问。”   难得 见玉轻尘对什么事情有兴趣,慕晚晴当然不会拒绝。两人一道进了房间,虽然玉轻尘是公子,但在慕晚晴的专业方面,她可是绝对不会理会这些的,老实不客气地吩咐道:“小心,手不要碰到房间的任何东西,以免破坏了指纹。我去验尸,你帮我做下记录。”   玉轻尘点点头,手执纸币,站在一旁。   “死者脸色发青,舌微露,脖颈处有一缢痕,尸斑和尸僵遍布全身,估计死亡时间为前天申时到亥时,指甲干净,无碎屑——等等,左手食指指甲断裂,”慕晚晴说着,四下找了找,“断裂的指甲碎片于床头边发现,床左侧二尺处有一浅痕,怀疑死者指甲所致。公子,你转过身去。”   玉轻尘差点顺手把最后一句也记上,随即反应过来是慕晚晴要检查尸体,急忙转过身去。   “死者左臂有一擦伤,左肩有旧鞭痕,除此之外,身上无其它伤痕,腹部——”慕晚晴微怔,声音微微惊讶,随即继续道,“腹内胀实,已怀有身孕。奇怪,怎么上次见面,没听林少夫人提气?”   检查完尸体,接下来轮到案发现场。   慕晚晴先在拔步床、门窗、桌柜等能够用金粉采集到指纹的地方采集好指纹,一一标记好,然后开始扫视房间各处,这间女子的绣房摆设十分的雅致,处处可见情致,妆奁台上的东西也都极为华奢精美,摆放整齐。房间中间的房梁上悬挂着一条白绫,左下方倒着一个圆墩。   慕晚晴将圆墩扶起,踩了上去,比了比白绫的高度。   白绫打结的地方大概在她的锁骨处,孟想容跟她身高差不多,应该也就是到她的颈边,这点无可以。   慕晚晴叹了口气,转头见玉轻尘低头写着些什么,不由好奇,走过去一看,却见他在记录现场的情况,但凡慕晚晴看过的地方,都纸上有形,就连白绫打结处和圆墩都记了目测高度,倒也条例分明。   “公子,记得不错嘛!”慕晚晴白了他一眼,“原来公子你精通破案,却在一边看我笑话!”   “这些都是按照爷爷曾经的教导写的,只是纸上谈兵呃而已,另外再加上你侧重的地方。”玉轻尘微微轻叹,神色微黯,“从前,我不想理会,只是我自己别扭,敷衍了事而已。可是,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去做的。既然要做,就尽量去做到最好吧!最多……就像你说的,咱不为皇弟,咱为国为民去!”   听着他学自己说话的语调,慕晚晴不觉一笑。   “对了,你刚刚在验尸时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懂,能不能给我解释下?”   “好啊!”虽然玉轻尘答应过会活着,但是,说实话,看着他依然万事漫不经心的模样,慕晚晴还真不敢深信,掉以轻心,见他似乎对验尸有兴趣,心中开心,当然倾囊以授,将刚才自己提到的法医学名词一一讲解,末了,问道:“公子,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玉轻尘淡淡道:“暂时看不出什么来,还要等问话过后再说。”   “我也这样觉得。”慕晚晴点头,“不过,这次得公子你去问话了。不然,林主簿一家倒也算了,那个孟右布政使我可搞不得。”   玉轻尘淡淡一笑,成竹在胸:“放心,他会很乖巧的。”   “嗯?”慕晚晴惑然。   谁知道,竟然真给玉轻尘说中了,等他们从案发房间出来,将众人召集在大厅问案时,这位原本暴跳如雷的温州右布政使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但却安静了许多,居然安安份份地坐在一边,铁青着脸听着他们的问答。   奉过茶点,林亦轩便将经过慢慢道来。   事情发生在前天下午,那天是林冽的寿辰,加上之前孟想容死而复生,以及孟敛光、孟想容的到来,种种事情混杂在一起,林府自然要大肆庆祝,请来戏班杂耍,锣鼓喧天,举府欢贺。孟想容大病初愈,身体犹弱,勉强坐了一会儿,便推说身体不适,回房去了。众人都在外院看戏,也没注意,到了晚膳时候,遣丫鬟去叫她,却发现她白绫悬梁,顿时合府震动,忙乱不堪。   玉轻尘便示意慕晚晴问话。   “林少夫人是什么时候退席的?又是什么时候被发现悬梁的?”   这么细节的问题,林亦轩自然答不上来,便叫了孟想容的贴身丫鬟采青上来回话。这个小丫头眼圈泛红,显是已经哭了好几场了,听了慕晚晴的问话,想了想,道:“少夫人大概是未时末离的宴席,奴婢本要跟上去服侍,少夫人说不必了,她只是有些乏累,想回去睡会儿,不用侍候。因府里难得这么热闹,奴婢贪着看戏,便没跟上去。后来快酉时了,府里要开晚膳,要奴婢去问问少夫人要不要一起用膳,谁知道,奴婢到了房里,却看见……却看见……”说着,一副又害怕又伤心的模样。   慕晚晴暗暗自记了,又问道:“你进屋的时候,门窗有没有锁?”   “门是虚掩的,窗户却是关着的,因为少夫人身体弱,吹不得风,所以窗户一向是不开的。”   “发现少夫人悬梁后,你做了什么?”   采青怯生生地道:“奴婢当时吓坏了,好一会热才想起来喊人,后来,少夫人的另一个丫鬟采蓝闻声赶来,我们两个一起把少夫人放了下来,放到床上,可是,少夫人已经没有气息了。”   “你把少夫人放下来的时候,她的皮肤温度有没有比平时冷?”   采青想了想,道:“这倒没有,当时少夫人的身体还跟平时差不多,还很温和。”   “那你把少夫人放在床上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当时床铺是什么样的?被褥是摊开的,还是叠好的?”   “是叠好的。”采青回答得很肯定,“当时奴婢还很奇怪,因为少夫人说了她觉得困倦,要睡觉,可是,被褥却没有摊开,还好好地叠放在那里。”   慕晚晴想了想,问道:“那你有没有展开被褥,看里面是温的,还是冷的?”   “这个……奴婢没有。”采青咬了咬嘴唇,见慕晚晴面露失望之色,心中害怕,战战兢兢地问道,“慕姑娘,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耽误了救治少夫人?”   “没有。”慕晚晴摇摇头,“没什么,你接着说。”   她问被褥的问题,主要是想佐证孟想容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自杀,那她说回房休息很可能只是借口,回去之后就直接或者过了犹豫了一段时间就上吊了,那她就不可能展开被褥;相反,如果被褥是展开的,那孟想容他杀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总不能她睡觉睡到一半起来自杀吧?   而问及被褥温热与否,则是想证明被褥是一直叠着没动还是展开后又被人叠起。   可惜,这个小丫鬟不懂这些,没有注意到细节的问题。   “再后来,老爷、少爷、二奶奶和孟大人他们就赶来了,发现少夫人……之后,少爷一下子就愣住了,抱着少夫人一直喊她,孟大人和孟二小姐也一直哭,老爷也哭,然后就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自己站在门口,再不许别人进屋了。”   听到这,林亦轩连忙道:“这是卑职想起,玉大人曾经发过通告,说但凡有命案发生,除了必须的急救外,不许任何人靠近,以免破坏现场,所以,卑职才这样做的。”   “嗯。”玉轻尘点点头,“林主簿此举,帮了本县大忙。”   这一点,慕晚晴在采集指纹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林少夫人的卧室要比书院命案的现场保护得好得多,大多数指纹都很清晰,基本上没怎么被破坏。   林亦轩含泪道:“但愿能早日查出想容的死因!”   慕晚晴转向林亦轩,道:“敢问林主簿,案发后,都有谁进过案发房间?”   林亦轩想了想,道:“孟大人、孟二小姐、卑职、拙荆、冽儿、如烟以及采青采蓝两个丫头,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平时侍候想容的丫头婆子,如果慕姑娘需要,待会卑职让他们一一前来供姑娘问话。”   当然需要了,她要拿这些人的指纹去比对啊!   慕晚晴微微蹙眉:“如烟是什么人?”   林亦轩急忙解释道:“如烟是冽儿的妾室,只因想容嫁入林家六年,尚无子息,所以于两年前从牙子手里买了个十六岁的姑娘,收为妾室,就是如烟了。慕姑娘若有什么疑问,卑职将如烟唤来,慕姑娘问她便是。”说着,便叫人去叫了如烟过来。   慕晚晴一怔,心中郁闷。   上次见林冽跟孟想容夫妻恩爱,没想到居然已经有了妾室,还两年了。不过,按照古代的规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子”是个很严重的罪名,六年无子,娶妾再理所当然不过,所以连旁边的孟大老爷也对此全无意见,稳坐如泰山。   md,这万恶的旧社会。   慕晚晴暗自腹诽不已,随口道:“那林少夫人也真是不幸,六年无子,如今终于有了身孕,却又发生这等不幸之事。”   此言一出,林亦轩顿时大惊:“想容有了身孕?”   慕晚晴一怔,跟玉轻尘对视一眼,问道:“林主簿不知道么?”   “从来不曾听冽儿和想容说过。”林亦轩怔愣着,向孟敛光看去,却也看到了一脸的迷茫,想必也不知道,更加疑惑,转向采青呵斥道:“你这丫头,越来越不成话,少夫人有了身孕,这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不来禀告?”   采青也是满脸茫然,连连磕头道:“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奴婢实在不知啊!”   居然连贴身丫鬟也不知道?众人都暗觉诧异,难不成是这小两口保密着,想要给众人一个惊喜?正想着,却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赶来,林冽犹自枯槁的容颜从门外闯入,急冲冲地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想容有了身孕?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他因为虚弱昏迷,刚刚醒来,听说众人在大厅查孟想容的死因,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林亦轩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问道:“冽儿,你也不知道吗?”   “从来没听想容说起过!”林冽摇摇头,咬着牙,“这么说,我不仅没了想容,连我自己的孩子也没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可是,想容 如果有了孩子,她为什么要自杀?不对,从头到尾,想容根本就没有理由要自杀!一定是别人害死她的,一定是!”   这下,众人都怔住了,孟想容有了身孕,整个林府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林亦轩皱眉,沉吟道:“这倒奇了,怀有身孕,明明是喜事,想容这孩子为什么要瞒着呢?”   痛失爱女,孟敛光本就伤心,玉轻尘的事情又办砸了,刚才又经云安然一通吓,又惊又怕,原本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只因为云安然交代过不许再动玉轻尘和他身边的嗯,便一直隐忍不发,这会儿听林亦轩言语中有见疑之意顿时再不忍耐,一肚子的火冲着林亦轩发泄了出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孟敛光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这是在怀疑想容的清白吗?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林冽的?告诉你,我们孟家家教最严,女儿都是从小就教导三从四德,言行举止,都要遵从女诫、内训,不许有半点差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有失妇德之事?”   话音未落,门外便是一声脆喊:“云哥哥!”   紧接着,孟想裳身着素白衣裙,飞一样地朝着云安然扑了过去,不由分说挽住他的手臂,摇晃着,再将他上下好一通抚摸,娇声道:“云哥哥,你终于平安回来了!来了林府你也不告诉一声,人家还是听丫鬟们说才知道的!你知不知道,想裳快担心死你了!”   众人皆默然……   慕晚晴不禁抚额,孟二小姐呀,你也太不给你爹面子了!   众人畏于孟敛光的权势,不敢说话,更不敢笑,云安然却不怕,连被孟想裳“揩油”都忍了,双手一摊,似笑非笑地道:“孟大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家教最严么?” 062章 神秘的玉佩   孟敛光气得脸发紫,冲着孟想裳怒吼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出去。”   孟想裳一向被娇宠惯了,哪里挨过这样的骂?一时间懵了,怔怔地看着孟敛光,忽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道:“你骂我?你居然骂我?我……我……”说着一跺脚,哭着跑出去了。   这边夹缠不清,那边,被传唤的如烟已经来了。   她刚走出来的时候,整个大厅都顿了一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缓步走进来的女子身上,素银装饰,淡蓝裙裳,低眉垂眼也无法掩盖的明艳惊人,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扬的丹凤明眸,如一汪秋水,淡淡一转,便波光潋滟,既柔且媚,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缓缓上前。   “切身柳如烟,见过各位大人。”   慕晚晴也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一凛——这女子,正是她初到林府那天隐藏在偏门后面看她的那张脸!不觉心中生疑,开口问道:“你是林冽的妾室?”   “是。”声音娇柔糯甜。   “你跟林少夫人感情如何?”   柳如烟抬眼,轻轻地看了眼慕晚晴,眼波如水,盈盈生辉,柔声道:“少夫人为何谦和,待妾身也是极好,平日有什么衣饰赏玩,也常赠与如烟,视若亲妹一般。”   “那你呢?”慕晚晴紧盯着她,追问道:“你怎么待林少夫人的?”   柳如烟微微一笑,道:“妾身自然奉之如姊!”   妻妾之间,感情会这样好?慕晚晴心中自然不信,但这种事情,柳如烟若存心隐瞒,一时之间也问不出什么来,便直接问道:“从林少夫人退席到被发现悬梁,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可有人证?”   “回姑娘的话,当日是夫君的寿辰,妾身一直随侍左右,不曾离开过!”   慕晚晴转头去看林亦轩和林冽,二人都微微点头,证明其言不虚。   如果她一直呆在林亦轩和林冽身边,且不论孟想容到底是否她杀,这位柳如烟都没什么嫌疑,慕晚晴也不多问,让她在记录上按了手印,就让她去了,又向林亦轩问道:“林主簿,林少夫人居住的院子,平日里可有守院的人?”   林亦轩叹道:“原本是有的,只因那日冽儿寿辰,府内庆贺,便都去瞧热闹了。卑职事后问过,当时院内竟无一人。”说着,抬起头来,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慕晚晴,“慕姑娘,相容她……到底是为什么死的?慕姑娘可有头绪?”   孟想容是孟敛光的爱女,骤然过世,孟敛光岂能轻饶了他?这些天来,威胁怒怨,从不曾断绝,偏偏对方位高权重,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主簿能得罪起的,纵然儿媳过世,儿子病弱,已经百般心力交瘁,也还要陪着笑脸,只指望慕晚晴能尽快查清事情真相,给孟敛光一个交代,因此处处配合,提供便利。   “这个……”看着孟敛光那铁青的脸,慕晚晴也猜得到林亦轩的苦处,但现在实在没有头绪,只能歉然道:“对不起,林主簿,暂时还无法定论!”   如果……如果孟想容身死当时,她就能到现场,或者能躲一些线索,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只凭这些口供,她也确实茫无头绪啊!   林亦轩面露失望之色,叹息道:“有劳慕姑娘多多费心了!”   接下来便是对林府的丫鬟仆人的问询,慕姑娘一人难以兼顾,将众人分派给玉轻尘、左大安以及其他衙役,各自询问,令其画押,最后再统一交到她的手中,一直忙了一夜,直到天色大明,才堪堪问完,众人都有疲倦之色,便各自回去安歇。   次日黄昏,县衙后院内厅。   收好最后一份采集指纹的塑胶,慕晚晴伸了个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困倦欲死。   凌晨回到县衙,因为心念着案子,她也睡不着,干脆也补睡觉了,直接到了内厅这里比对指纹,正好遇上玉轻尘错过困头,也睡不着,两人便分工合作,由玉轻尘阅览证供,她去比对指纹,而现在,劳累了一天,终于比对完了指纹。   正好对面的玉轻尘也合上了最后一份证供,面色微露疲倦,却已经淡静如水。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玉轻尘轻轻地揉着太阳穴,道:“没什么,大多数人都在前院看戏,没人注意到孟想容居院的情况。只有一件事有点可疑,林府的一个下人说他听戏听到半途忽然肚子疼,去茅房的途中,曾经看见一个身影从偏门闪过,似乎是朝着孟想容的院落而去,看身影像是林冽,但林冽的证供中却说他自始至终都在前院,不曾往后院去过。”   “哦?有这样的事?”慕晚晴一怔,“那人确实是林冽吗?”   “不确定,他只是看到一个背影,而且匆匆一瞥,并没有注意。”玉轻尘摇摇头,道:“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一个疑点。你那边呢?指纹比对有什么发现吗?”   昨天,慕晚晴已经向他解释过指纹以及其唯一性,玉轻尘聪明绝顶,自然一点便通。   “有,而且,有大发现!”说到这,慕晚晴顿时忘了疲劳,兴奋起来,将采集指纹的塑胶去处几份来,放在一起,道:“这几组指纹与林府及孟氏所有人的指纹都不相同,而起,这些指纹同属于一个人的指纹!很明显,除了林府的人和孟氏父女,还有其他人到过案发现场!”   玉轻尘敛眉沉思:“这样说来,孟想容的死就有可疑了?”   “正是。”慕晚晴点头道,“而且,根据我的推测,这个人还应该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玉轻尘微顿,蹙眉,“孟想容怀孕了,却秘而不宣,连林冽和她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而现在她的房间里却多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指纹,难道她真的跟别人有私情,所以……?”   “不会的!林府众人的口供里并没有丝毫的迹象,难道她能瞒住林府的人?”慕晚晴立刻辩驳道,“再说,林府诸人都说林冽对孟想容宠爱有加,就算她真跟人有了私情,怀孕,也完全可以说是林冽的孩子,没有必要自杀啊!凡是有无数种可能性,干嘛总是往女子名节上想?”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玉轻尘不觉一怔,微讶地扫了她一眼。   慕晚晴也是一怔,随即低头喃喃道:“我不相信孟想容会做这样的事情,公子你没有见过她,可是我见过,那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在闻家药铺,我见她的时候,她跟林冽携手而立,相视脉脉,正是一对璧人!她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是的,在她的私心里,她实在很难相信孟想容会做出这种红杏出墙的事情!   在景华王朝这种时代,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偏偏众人又最喜欢往这种事情上想,稍有些疑惑便疑心起来,更可恨的是,她慕晚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受害者!   “再说!就算她房间里有男人的指纹,也证明不了什么,说不定只是溜进来的小偷,想要偷东西——”慕晚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翻阅着那些塑胶,边说,“不对,这些指纹分别是在房间的床边、妆奁台、柜子处采集到的,基本上我能够采集到指纹的地方都有。会不会是孟想容握住了别人什么把柄,所以被人杀害,至于这些指纹,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留下来的。”   她猛地抬头,一字一字地道:“他在找东西!”   玉轻尘颔首:“有这个可能性!”   “我这就再去案发现场,在妆奁台和柜子的抽屉处撒上金粉,看有没有这组指纹,就清楚了!”   慕晚晴转身就往外跑,却被玉轻尘叫住:“等等!”   他站起身来,摇头失笑,道:“你我都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如今天色也晚了,还是明日再去吧!再说,那个房间已经被人守了起来,没有我的手谕,谁也进不去,你这会儿急什么呀?”   第二天一大早,慕晚晴就急不可耐地奔向了林府。   通过金粉显形,果然在妆奁台和柜子的抽屉把手上都发现了那组陌生的指纹,慕晚晴得意洋洋地看了眼玉轻尘,两人将孟想容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   玉轻尘皱眉:“会不会已经被人拿走了?”   “有可能,不过……”慕晚晴忽然道,“我倒是觉得,我们两个大概不太可能找出来,因为我们又不熟悉孟想容,就算真看见了,也未必知道这东西可疑。要想找出来,还得靠一个人……孟想容的贴身丫鬟采青!”   果然,采青被唤来后,按照两人吩咐一一查看孟想容房间的东西,忽然“咦”了一声,从衣柜中深处拿起一枚碧色玉佩,道:“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夫人戴这块玉佩!” 063章   慕晚晴在旁听得分明,跟玉轻尘对视一眼,取过玉佩。   那是一枚青玉,玉色近于墨绿,纯透浑厚,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花纹精致,表面温华,光泽莹润,显然是经常被主人把玩所致。这块玉佩藏在偌大衣柜的深处,又被许多衣服挡着,若不是玉轻尘和慕晚晴这般大肆翻腾,恐怕也不会得见天日。   难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吗?   玉轻尘习惯性的沉默,任由慕晚晴发问:“采青,你确定这不是你家少夫人的东西?”   采青肯定地道:“奴婢十分确定!奴婢原是孟府的丫鬟,从小服侍少夫人,她的衣物簪饰都是奴婢打点的,从来没有见过这块玉佩!”   “那你可曾见别人佩戴这枚玉佩?比如,你们少爷。”   采青摇摇头:“奴婢不曾见过。”   经过采青再三检验,确定孟想容房间里其他的东西都是日常所有,并无蹊跷,慕晚晴叮嘱她不许将玉佩的事情说出去,便让她出去了。采青走到门边,忽然犹豫了下,想了想又掉头回来,忽然对二人跪下,不住地磕头:“玉大人,慕姑娘,你们一定要为少夫人伸冤啊!”   听她话语蹊跷,慕晚晴一扬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奴婢一直服侍少夫人,她跟少爷的感情一直很好,没有道理会轻生的!”采青咬咬唇,心中一横,道,“而且,奴婢知道,柳姨娘在说谎!少夫人原先确实待他很好,可是,在少夫人上次误中海豚毒前半个月,少夫人曾经带着奴婢到她住的笼烟阁去,当时少夫人神色很不好,让奴婢在外面守着,不许别人进去,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少夫人很生气的声音,像是在跟柳姨娘争执什么。”   慕晚晴一惊,“他们在争执什么?”   “奴婢不知道,少夫人要奴婢在外面守着,不许靠近,只隐约听到两人争执的声音,听着少夫人像是很气恼的样子。后来少夫人出来,我看见柳姨娘的眼圈有点红,像是哭过了。从那以后,有一段时间,少夫人对柳姨娘表面上客气,可是眼神里都是冷的。”   “有这种事情?”慕晚晴蹙眉,“在她们争执前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吗?”   采青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有些不确定地道:“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那些日子少夫人总是不舒服,少爷经常陪着她出去走动。结果,那天,少夫人从外面回来,忽然就神色很不好,然后到笼烟阁去找柳姨娘了!”   “这些事情,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少夫人曾经叮嘱奴婢,不许奴婢把那天的事情跟别人说。”采青跪着,神色凄然,“少夫人突然过世,奴婢就在想,会不会跟柳姨娘有关,可是,又怕冤枉人,想了好久,才决定跟大人和姑娘说起的。”   “那除此之外,林少夫人过世之前可还有什么异常吗?”   采青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再没有了。”   “我们知道了,你下去吧!”慕晚晴挥挥手,命她退下,顺便就坐在一旁的黄木圈椅上,一只手搁在旁边的茶几上,托着下巴,沉思着道:“陌生男人的指纹、莫名出现的玉佩、现在又加上跟柳如烟的争吵,事情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哎,公子,你说,林少夫人跟柳如烟为什么争执么?柳如烟还哭了?”   “何必在这里冥思苦想呢?”玉轻尘微笑,“我们不如去问本人好了。”   谁知道,在那个满园烟柳的园子里,那位明眸善睬的美人妾室柳如烟居然一口否定此事:“玉大人,慕姑娘,妾身并不记得曾与少夫人争执,不知道二位是从哪里听来的?”   慕晚晴怔了怔,想说什么,却被玉轻尘抢先。   “也许没什么,只是从尊府经过,偶尔听见下人议论,随便问一问。既然你说没有,那想必就是下人嚼口舌而已。”   闻言,柳如烟微微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不过也难怪,再怎么说,我跟少夫人共侍一夫,难免会有闲人口舌,只是他们不知道,如烟原本出身寒微,家里过得艰难,于是便将如烟卖与牙子,原是命苦。谁知道竟有幸进了林府,夫君爱怜自不必说,少夫人也待我极好,并不轻视如烟,平时衣食起居,少夫人样样都照顾得到,如亲姐姐一般,如烟又怎么会跟她争执呢?只可惜……”   说着,幽幽叹息,柳眉微蹙,惹人怜爱。   玉轻尘微微点头:“原来如此,外人不知情,原也不足为奇。对了,不知道柳姨娘可曾见过这块玉佩?”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枚青玉龙凤佩。   柳如烟双眸微微一凝,盯着玉佩仔细看了许久,摇摇头:“不曾见过。”   在柳如烟这里找不到丝毫线索,二人便又去询问林冽,看他是否记得当日有什么异常事情,可惜,事情过去多久了,林冽早已经记忆模糊,连那天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都记不起来。又询问了几个丫鬟下人,同样一无所得,两人只得回转。   林府离衙门并不远,两人不行而来,自然也漫步而去。秋末冬初,天气渐寒,偶尔有风吹过,已经带上了细微凛冽的寒意,因为急着到林府查案,慕晚晴走得匆忙,只随便穿了件鹅黄衫子,这会儿被风一吹,忍不住微微颤抖。   玉轻尘见状,顺手解下披风,给她披上,轻声道:“天气冷了,也不多加件衣服?”   他似乎偏爱清冷浅淡的颜色,衣饰多为白、蓝两色,披风也一样,月白缎面,只因天气冷了,内衬便是细绒织成的,犹自带着他淡淡的体温,十分舒适。   慕晚晴却白了他一眼,反手取过,又要给他系上:“我不要紧,还是公子你穿着好了!”   “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弱。”玉轻尘摇摇头,推拒道:“再说,我穿的也比你厚实。你一个女孩子,哪里经得起风寒。”   “骗谁啊?”慕晚晴才不信,送给他一个大白眼,“原先不知道也就算了,告诉你,我可是问过左大哥的,你那身体,处处都要仔细小心,我说公子你就自觉点吧! 我吹了风,最多着个凉,两剂药下去就好了,你就不一样了!还是说,”她双眉一轩,瞪着他,“公子你又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玉轻尘苦笑摇头,轻声道:“我就那么没有信誉么?”   “信誉?”慕晚晴歪着脑袋,眼珠朝天上转着,道,“你有嘛?我可看不见!先做出点事情证明你真的想活着再说吧!”说着,不由分说,把披风给他披上,系好缎带。   这次,玉轻尘却没有再推拒,安静地由她为他穿戴好披风,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娇颜,看着她仔细地为他抚平褶皱,神情专注,心中一片安静祥和,忍不住微微一笑:“我们也不用急着回衙门,不如先到集市的茶楼喝碗热茶吧?”   第一次听玉轻尘说去外面喝茶,慕晚晴不由得有些诧异,随即嫣然一笑,道:“好啊!”   两人就漫步往集市走去,不知不觉中,慕晚晴的心思又转到了孟想容的案子上:“公子,这件案子越来越蹊跷了,明明采青说了孟想容曾经跟柳如烟争执,柳如烟却一口否认,这未免太奇怪了。”   “这个女人不简单,我们突然到笼烟阁问她,她却一丝慌乱都没有,从头到尾都很镇静。但越是如此,就越显得她有可疑。”玉轻尘缓缓道,“不过,她跟孟想容争执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人在场,孟想容已死,只要柳如烟打死不承认,谁也拿她没办法。”   慕晚晴沉思道:“不过,孟想容过世的时候,她却一直都在前院,并没有作案时间。”   “所以,暂时存疑吧!不过,我总觉得,她应该认识那块玉佩,之所以盯着看那么长时间,目的就是为了平静心绪,不被我们看出来。虽然她没有作案的时间,但可以有帮手,所以,出府前,我吩咐了一个捕快,要他仔细盯着柳如烟,将她的行踪详细来报。如果她真与孟想容之死有关,发现我们怀疑到她,自然会想办法跟那人联系,到时候人证俱在,就容不得她抵赖了!”   “也只好这样,”慕晚晴点头,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过,我们也不算白来,至少得到了那块玉佩。等到回去之后,将那块玉佩描图绘形,到各大玉饰店去问。只要能找出玉佩的主人,这件案子就有头绪了!”   玉轻尘也点点头:“正是。”   慕晚晴正想再说什么,忽然觉得左后方一股大力狠狠地撞了过来,一时站立不稳,朝着前面就倒了过去。   玉轻尘惊呼一声:“小心!”侧身便去扶她,但他体弱力薄,反而被带得一起倒了下去。惊慌中,他下意识地揽住慕晚晴的腰,垫在她身下,只听一声闷响,后脑勺已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同时只觉唇上一阵温热,定睛望去,却见慕晚晴正跟他脸对脸,而且……唇对唇!   慕晚晴大窘,急忙起身,凝白如玉的脸上瞬间飞起两片红晕。   以玉轻尘之淡然,也颇觉尴尬,慢慢起身,低头轻轻拍打着披风上沾染的尘土,掩饰着微郝的俊脸。 064章   慕晚晴再伶牙俐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想起害自己跌倒的罪魁祸首,顿时怒气冲冲地转头,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跌坐在地上,衣衫简朴,却生得粉妆玉琢,雪团一般,极是可爱,呆呆地看着慕晚晴,见她模样气恼,心中害怕,“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对方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可爱异常的小孩子,慕晚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手乱脚底上前想要安慰。   “小弟弟乖,别哭哦,姐姐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就在这时,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妇从后面赶了上来,玉轻尘那般绝尘的容貌,但凡见过的人,没有不记得的,因此认得是本县县令,顿时大吃一惊,急忙将那小男孩护在怀中,同时跪倒在地,一连声道:“玉大人恕罪,慕姑娘恕罪,庆儿他还小,不懂事,不是有意冲撞二位的,两位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小孩子吧!民妇给你磕头了!”说着,便不住地磕头,磕得那青石地砰砰直响。   慕晚晴急忙扶起她来,道:“夫人不必如此,不打紧的。”   那少妇半信半疑,抬起头来,模样竟十分清秀柔婉,受了惊吓,越发的柔弱,使人怜爱。   那小男孩却忽然抓住慕晚晴的衣袖,睁着那双黑珍珠般雾蒙蒙的眼珠,奶声奶气地道:“你就是慕姑娘么?你断案很厉害,是不是?我拜你做师傅,跟你学断案的本事好不好?”   那少妇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捂住他的嘴,呵斥道:“庆儿,不许胡闹!”   慕晚晴却觉得十分有趣,俯下身,对着小男孩,微笑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学断案?”   庆儿拼命地挣扎着,挣脱出来,抱着慕晚晴的手臂,神情认真地道,“我不要念书了,我娘为了供我念书,自己一个人做活做到好晚,她太辛苦了,我不要她这么辛苦,我要学着赚钱的本事,到时候好好养着她,不许别人再欺负她!”   少妇闻言,眼睛顿时湿润了,叫了一声“庆儿”,抚摸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慕晚晴一怔,看着这母子二人,虽然不明情由,却也有些被感动了,对着庆儿微微一笑,转向那少妇道:“怎么回事啊?”   少妇低声道:“妾身连氏,这是我的孩子庆儿。这孩子命苦,还没出生,他爹就……过世了,只剩下我们母子,为了过活,我们母子搬了很多地方,最后再傅阳县定居,妾身还懂些针凿女工,给人绣活,供庆儿读书,没想到,这孩子越来越不肯好好学,最近竟天天逃学。今天便是听私塾的先生说,他又没来上学,出来找他,这孩子一见我就跑,这才……”   说着,将庆儿抱入怀中,低声喃喃道:“庆儿,娘不怕辛苦,只要你肯好好读书,娘再苦也开心啊!”   “可我不要看娘这么辛苦!”庆儿忽然安静下来,小小的手笨拙地替连氏擦着眼泪,“大夫说了,娘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庆儿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没娘了。娘——”   母子两人抱着头,相顾泪流。   慕晚晴下意识地就往袖袋探手,随即反应过来,转过头,对着玉轻尘笑眯眯地道:“公子!”   玉轻尘又好气又好笑:“你想做好事,干嘛管我要银子?”   “公子比我有钱嘛!”慕晚晴谄媚地笑道,随即苦了脸,可怜兮兮地道,“可怜我一个丫鬟,月例才三两银子,也只发过两次,,没什么油水嘛!公子你就行行好好吧!嗯?”   玉轻尘白了她一眼。却还是从袖袋去取出钱袋,递给她。   借别人的银子穷大方,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慕晚晴连多少也不看,一股脑地递了过去:“好了,你拿这些银子回去,一边看病,一边让庆儿好好读书!”   “谢谢慕姑娘!”庆儿眼睛一亮,正要接过钱袋。   连氏却忙挡住,摇摇头,对慕晚晴一福身,温婉柔弱的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绝然之色,道:“多谢慕姑娘的好意,可这钱,妾身不能要!妾身早在七年前就发过重誓,今生今世,无论多么艰难,都只能靠自己,决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还望慕姑娘见谅!”   说着,又对着二人一福,笼着庆儿的肩,转身便要离去。   庆儿犹自不舍,焦急地道:“娘!”   见这连氏虽然贫寒,却颇有傲骨,慕晚晴一怔之下,倒更为欣赏,想了想,道:“连夫人,等等!”   “妾身连素云,不是什么连夫人,慕姑娘叫我素云就好了。”   听她话语有些古怪,玉轻尘微微蹙起了眉,慕晚晴却并不觉得哪里蹊跷,忙追了上去,道:“刚才素云姐你说你精于女工针凿,正好,我要几样东西,你帮我做了,这银子只当工钱了!”说着,将钱袋硬塞进她手里,连说带比划把自己要做的东西跟她说了。   其实,就是几身防护服,外加手套,方便验尸和检验现场。   “这倒没什么,妾身做好了,送到衙门便是。”连素云点点头,却又将银子推送过来,轻声道:“至于这银子,一来这些东西的工钱远远不到这银子数,二来,妾身并不收定钱,等到东西做好了,妾身送到衙门,再算工钱好了。”说着,点头致意,便带着庆儿慢慢离去了。   “这女子倒是颇有风骨!”玉轻尘慢慢走上前来,轻声道,却隐下了后面一句——只怕并非寻常孤孀。   “是啊!”慕晚晴点头,正要将钱袋还给玉轻尘,顺手打开一瞧,登时吃了一惊,失声道:“公子,你也太有钱了吧?这么有钱的人,怎么对给你又当丫头又做仵作还兼任刑名师爷的我这么刻薄啊?”   只见那锦绣袋子里哪是什么银子,竟是十几锭黄橙橙足锭的金子,少说也有个三四十两!   三四十两的金子啊,相当于三四百两银子,足够她买栋相当不错的宅院再舒舒服服地过上十几年了!这样一盘算,慕晚晴几乎想抓着钱袋转身就跑,从此跟玉轻尘老死不相往来了。   玉轻尘瞪着她一眼,叹了口气:“你就那么缺钱吗?”   “嘿嘿,有那么一点!”   盯着那张灿烂得甚至带了些嬉皮笑脸的容颜,玉轻尘正觉无奈,忽然想起最初相遇时的情形,心中不由得震了震。犹记得,那时候她昏倒在巷子深处,听大安说,是因为饥渴交迫,加上过度消耗体力所致,而当时,她的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所以就在玉府为婢。   可是,玉轻尘也隐约记得,当时她虽然浑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但衣裳的质地却是极名贵的丝绸,绝非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穿着那样精致昂贵的衣裳,为什么却会一文不名地晕倒在路旁?   她说过,在她很小的时候,因为身负重债,她的父亲在她眼前跳楼而亡,她跟孀母相依为命,还了十七年的债,之后再没有听她提起她的母亲,想必也是亡故了。大安说过,她曾经有过夫婿,后来也死了。认真想起来,她的一生可谓坎坷多舛,可是……   忽然之间,玉轻尘竟然有些迷茫。   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面对着这么多的人生坎坷,孤身漂泊,却还是能够笑得那么灿烂,还是能够那么坚定地要活下去,也同样坚定地要身边的人活下去!而他堂堂男子,却一味地怨怼命运的不公,轻言舍命,是不是太……   就像她指责的,自私,软弱,只想到了自己……   慕晚晴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试探着道:“公子,你怎么了?”   玉轻尘依旧目光怅惘,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目光,凝视着慕晚晴,心里似乎在斟酌衡量着什么,忽然深吸一口气,认真地道:“晚晴,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   跟海岛上那句近似戏言的承诺不同,这次,他是认真的。   “啊?”慕晚晴呆了呆,不懂他怎么没有没脑地闹出这么一句话来。   玉轻尘微微扬眉:“怎么,你不想我好好地活着么?”   “当然不是!”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话,但是,看着他认真而庄重的模样,慕晚晴当然从心底里开心,嫣然一笑,“你是我的公子,我是你的丫鬟,你又这么好性儿,又这么有钱,我巴不得你长命百岁,罩着我,养着我,一辈子衣食无忧呢!”   在这一瞬间,长久以来压在玉轻尘心头,那些令他不堪重负的东西忽然间全部烟消云散,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那张明亮而璀璨的笑颜,不去想爷爷为他定好的路,不去想那些纠结不休的爱恨情仇,只是单纯的,为自己,为关心他的人,为……单纯地想要他活下去的人,好好地活着!   他轻轻地捂住胸口,在那里,好像有着一股异样的情绪在慢慢流动。   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满满的,暖暖的,很舒服。   玉轻尘微微一笑,轻柔地道:“好!”   我会一辈子罩着你,养着你,让你衣食无忧,他在心底轻轻地道。   “嗯,什么好?”慕晚晴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刚刚有提什么条件吗?“公子,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哦!有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啊?”那种笑,跟以前的都不一样,甚至,跟海岛上那一次也不一样,有一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笑意的感觉,竟让她在一瞬间有点安心。   好像,这一刻,他说的话都是可信的。   “我们以后再去喝茶,现在,我要回衙门一趟,处理一些事情!”玉轻尘的声音不如平时的淡然从容,竟然有着一丝急切,再自然不过地携起慕晚晴的手,一起朝着衙门的方向跑去。   慕晚晴虽然不明所以,但难得见玉轻尘这么主动,这么急切地去做一件事情,难免有些诧异,甚至连两人正牵着手都没有注意到,就那么任由他挽着她的手,迎着瑟瑟的寒风,朝着前方而去。 065章   因为慕晚晴心悬林府命案,所以一大早两人就往林府去了,因此,当左大安照玉轻尘平时的作息时间迈入他的房间时,自然看不见人,顿时吃了一惊,整个衙门地跑着问,问到云安然那里时,听说慕晚晴也不在房间,云安然哭丧着脸道:“左大安,他们俩不会跑出去约会了吧?”   “……”左大安叹气,他来问云安然那绝对就是个错误!   就在左大安几乎要决定全县搜捕时,失踪二人组终于归来。玉轻尘简单说了两人的行踪,便道:“大安,单羽他们在衙门吗?全部叫来见我!”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左大安服侍玉轻尘近二十年,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家公子的异样,却没事都没说,只依命行事。   不多大一会儿,随着玉轻尘傅阳县赴任的其他侍卫和丫鬟都被传唤到后院内厅门外,见玉轻尘端坐主位,淡淡饮茶,神色不露喜怒,似乎与平时相若,却又隐约有些不同,不知为什么都有些惴惴,小心地在门外候着,一丝大气也不敢出。   玉轻尘刮了刮茶盖,慢慢地道:“都齐了吗?”   左大安道:“包括我和晚晴在内,随公子赴任的三十侍卫三十丫鬟都到齐了。”   “那就好,”玉轻尘淡淡地道,环视门外众人,“虽然你们跟着我到傅阳县两个多月了,不过,我想,你们对于我的为人未必清楚。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而且,虽然我不太喜欢杀人,但是,也不在乎杀人,但是,也不在乎杀几个来立威,明白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神情也很平静,但也是平静,就越是让人从心底里发寒。   这样的公子,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玉轻尘不再看他们,只顾看着澄碧的茶汤,淡淡道:“我只问你们两个问题,你们都是谁的人?上次出海,又是谁在船的底舱做的手脚?”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云安然也不觉惊诧地望了眼玉轻尘,上次,在林府孟敛光说他并没有再船底舱做手脚,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追查究竟还有谁也要害他,却一直没有线索,没想到玉轻尘居然知道,更没想到居然是玉轻尘的下人。   左大安失口道:“公子,你是说,是他们要置公子于死地?”   门外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失色,许久,才有一个侍卫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驽钝,公子,我们都是老太爷派来保护和服侍公子的人,又怎么会加害公子呢?不知道公子有什么凭证?若没有,属下难以服气!”   “凭证?”玉轻尘冷笑,“你在跟我要凭证么?”   “不错,我们只是玉府的下人,三公子是老太爷最宠爱的嫡孙,就算公子真要我们死,我们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单羽说着,神情激愤,“可是,公子,你要这样冤枉我们,硬赖我们要谋害公子,属下绝不敢担当这样的罪名!”   “说得真是慷慨激昂!”玉轻尘轻轻地鼓了鼓掌,道,“你叫单羽,对不对?”   “是!”单羽挺了挺脊梁,“难为三公子记得属下的名字。”   “你错了,门外你们每个人的名字我都知道,不只是名字,你们所有的资料我都知道,也包括你们在傅阳县衙做的每一件事。比如,”玉轻尘淡淡一笑,扬眉,盯着单羽,道:“你在我每天喝的汤药里下毒的事情。单羽,单侍卫,你似乎不知道,那些汤药,我从小喝到大,熟悉无比,里面哪怕只多了一根药草,我也喝得出来!若非拜你所赐,我的身体怎么会虚弱到只是一天放告就病倒了?”   慕晚晴一惊,忽然想起在八仙岛上,当她说起他因放告而病倒时,公子嘴边那淡淡的笑意。   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被人下毒了吗?   单羽一惊,却仍硬着头皮道:“公子可有凭证?”   “你还想要凭证?”玉轻尘微微眯眸,折射着凛凛的寒光,“好,我给你!”说着,扬声唤道,“大安!”   左大安正呆愣着,闻言发射性地道:“在!”   “临州武安县十里乡沟子村有一户人家,住着一个姓单的老太太和一根叫翠英的姑娘,你去取这两人的命来!”玉轻尘平静地道,见单羽脸色陡然苍白,才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单羽,你还需要别的凭证么?”   “你……公子你……”单羽惊骇欲绝,“你怎么会知道……”   “很稀奇么?连我那两位兄长都能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玉轻尘缓缓道,“不要以为我只是一个足不出户的病弱公子,就真的拿你们没办法,告诉你,只要我想,大哥跟二哥没一个能护得住你们的家人!当然,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试试。”说着,微微扬高了声音,“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的人?”   单羽浑身是汗,咬着牙,挣扎了许久,终于屈服,低声道:“属下,属下奉大公子之命……”   “大哥,我猜着也是他……”玉轻尘抬头,目光一个一个地扫过门外的人,“那你们呢?要我一个一个点名,还是你们自己说?我把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们肯自己如实答我的问话,我也不为难你们,只将你们遣回京城。如果要我逼问的话……”他微微地勾了唇,轻声而笑,没有再说下去。   “难道……”左大安震惊地道,“这五十八个人,全部都……”   “你以为呢,大安?”玉轻尘倒是神情平静,“大概都是大哥跟二哥的人,记得吗?当初出海,晚晴曾经邀请他们一道,可是,五十八个人,各有各的理由,最后一个也没去,为什么?”   左大安涩声道:“因为……他们知道会出意外?”   “你不是也不放心他们吗?”玉轻尘淡淡道,不然,为什么那么多玉府的侍卫丫鬟,最后跟他同车,一路服侍的却是刚进玉府没多久的晚晴?“大安,你不必自责,也不必气恼,这不是你的错,也怪不得他们,除了你,长歌轩的侍卫和丫鬟,每月一换,谁会与我同心?”   “可是……”左大安咬牙,心中波涛翻涌,最后只是痛楚地闭上眼。   玉轻尘轻叹口气,又转向门外诸人:“你们考虑好了吗?是你们自己说,还是要我逼问?”   众人相互对视,之前,他们只觉得这位三公子病弱冷情,万事不理不管,谁也没有想到,他竟是外浊内清,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知道,单羽在临州的至亲,连他们都不知道,三公子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再想想自己的妻儿家人,一时心中犹豫难决,深秋寒意,却各自都出了一身的汗。   玉轻尘冷冷一笑:“看来,是想要我问了,好——”   话音未落,当中一人忽然拜倒在地,颤声道:“三公子饶命,三公子饶命!”   有着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没一会儿,门外诸人全部拜倒在地。玉轻尘神情依然平静,淡淡地问了几句,听他们答了,微微蹙眉,想了会儿,挥手令他们下去:“限你们三日之内全部离开傅阳县,随便你们怎么跟大公子和二公子交代,不过,如果下次再犯到我的手里,就不要怪我绝情!”   等到众人散去,大厅内只剩四人,各自寂寂无声。   许久,云安然先打破了这份沉静:“好玉三公子!好雷霆手段!云某佩服,佩服。”说着,双手一拍,喝然鼓掌,眼眸湛然,不时有精光闪过,定定地打量着玉轻尘,笑意晏然。   玉轻尘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淡淡道:“林府偏院,云公子也不遑多让!”   云安然早知当日之事瞒不过玉轻尘,也不在意,只悠悠然微笑。   玉轻尘一转眼,见慕晚晴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觉莞尔,道:“晚晴,怎么了?被吓到了?”   只是一个清晨,原本温淡静默的公子却在慕晚晴面前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一个温和宁静,如春光柔然;一个却雷厉严峻,如冬风肃然,一时之间,难免有着怔愣,连玉轻尘和云安然的对话也没注意到。好一会儿才惊醒,平复着心中起伏的情绪,呐呐地道:“有一点!刚刚公子的样子,还真的挺吓人!”   “怎么?”玉轻尘微微扬眉,神色温然,“你怕我?”   那神色温然如春,声音轻柔和煦,就像今天清晨在集市外面那个温暖而令人安心的玉轻尘又回来,慕晚晴立刻反应过来,“不过,现在不怕了。公子刚才急着回衙,就是为了清肃这些人啊!怪不得那么急呢!”   玉轻尘只是微笑。   其实,他之所以那么急,只是害怕,害怕延得迟了,他就又后悔了。   “可是,公子,”慕晚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慢慢地走过去,“你早就知道单羽不是好人,在你的汤药里下毒啊?”   玉轻尘淡笑着点点头。   “那……”慕晚晴怀疑地道,“他下了毒的汤药,你喝了,对不对?”   “……”   就知道!她就说嘛,就算玉老太爷只是为了效忠皇帝,也不可能硬把一个连一天放告都坚持不下来的人推上官位,原来……哼哼,这家伙根本是存心求死,明知道汤药有毒,却还是喝了下去,要不然,之前身体怎么会那么虚弱?哼哼,亏他在海岛上还答应她会好好活着,早知道那些家伙都不是好人,却隐约不发,任由他们作践他的身体……   看着慕晚晴越来越冒火的神情,玉轻尘自知不妙,镇定地起身:“我先去换件衣服,你们慢慢聊!”说着,及其迅速地立离了大厅。   慕晚晴咬牙切齿地道:“玉轻尘,你的信誉现在是负数!!!” 066章   一连过去了几天,林府的案子却再也没有进展。   “已经四天了,都让衙役拿着玉佩的图绘挨家到县里的玉饰店询问,居然没有一个人认得那枚玉佩,我也问过林冽,他也没见过这枚玉佩,难道这玉佩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衙门后院内廷里,慕晚晴一手托脸,一手拿着那枚玉佩,在眼前端详着。   她也曾经试图提取玉佩上的指纹,可惜,在衣柜时间长了,被衣服摩擦着,指纹都被破坏了。   “柳如烟那边也没有什么线索。”对面的玉轻尘也微微蹙眉,道:“跟踪她的衙役们说,这几天她差不多都在笼烟阁,偶尔外出,也只是到绸缎庄,饰品店去,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跟任何人接触过。”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叹息。至此,案子好像完全陷入了僵局。   “什么事害的我的晚晴妹妹如此苦恼啊?”轻薄浮华的声音中,一身招摇的云安然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进来,见慕晚晴对着一枚玉佩发呆,顺手拿了过来,瞧着,“这就是你们最近翻天覆地查的玉佩啊?”   玉轻尘知道此人来意不善,但也不至于在这些案子上有什么牵扯,因此,关于案情的事情,虽然没刻意告诉云安然,却也没有刻意隐瞒。   慕晚晴点点头,随口问道:“云安然,你能从这块玉佩上看出什么?”   “这是青昙玉。”云安然随便扫了两眼,将玉佩扔了回去,道:“别再去那些玉饰店找了,八成白费功夫。依我看,这块玉佩多半是祖传的,玉饰店不会有的。”   “哦?”慕晚晴一怔,好奇地看着他,“怎么说?”   “想知道啊?”云安然不怀好意地笑着,勾勾手指,道,“晚晴妹妹,给我亲一个,我就告诉你!”   “好啊!”慕晚晴笑脸如花地道,顺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吃。   “青昙玉是一种很特殊的玉,本身质地坚硬,不好雕刻,也不好打磨,想要出现色泽莹润的宝光,只能一直佩戴把玩,慢慢地养玉,一般来说,养过百年的青昙玉就已经千金难求了。”玉轻尘去过玉佩,仔细地看着,道,“这玉佩光泽已经十分莹润,大概也已经养了近百年了,应该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玉饰店确实不会有。”   慕晚晴郁闷地道:“公子,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我在书上看到对青昙玉的描述,可是没有见过,是听云公子这是青昙玉才知道的。”玉轻尘微微笑着,转向云安然,“不愧是云公子,果然见多识广!”   “那是那是,”云安然颇为自负地甩了甩头发,“吃喝玩乐,我是行家嘛!”   “切,德行!”慕晚晴鄙视了他一番,想起林府的命案,又叹了口气,道,“唉,听你们这么一说,想找到这块玉佩的线索就更渺茫了,柳如烟那边又没有消息,指纹又对比不到人,这个案子要怎么办啊?”   “凡事物极必反,”玉轻尘合上文书,道,“你越是心急,便越是思绪混乱,不如先放一放,将心情放轻松些,说不定自然而然就有了灵感,也会说不定过几天,就又有线索了!”   “对对对!”云安然鼓掌赞同,凑到慕晚晴身边,道,“晚晴妹妹,不如我们去约会吧?”   慕晚晴白了他一眼,着手收拾桌上散乱的文书和采集到的指纹,整理出厚厚一摞,打开内厅暂时用来存放案卷的柜子,正要往里放,谁知道,那案卷堆得有些歪斜,这卷再一放,顿时难以平衡,连带着旁边存放的指纹塑胶也一起倒了下来,散落一地。   天啊!   慕晚晴郁闷地拍拍额头,只得重新整理,玉轻尘也过来帮忙。   口供文书和印有指纹的塑胶混杂着,乱成一团,还得一样一样地过滤出来,分别放好。慕晚晴有力没气地一张一张地从地上捡起那些文书,再堆放好。忽然,她眼眸一凝,动作为之一顿,盯着地上的东西,发出一声“咦”的轻呼。   玉轻尘就在旁边,问道:“怎么了?”   慕晚晴从地上捡起一页纸,看着纸上鲜红的指印,再拾起旁边那份粘着孟想容房间陌生指纹的塑胶,将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仔细地看看,神情慢慢凝固,既欣喜又惊讶,最后化为难以置信的疑惑,喃喃道:“怎么会是他?孟想容的房间怎么会有他的指纹?”   云安然好奇地问道:“谁啊?”   玉轻尘从她手中取过那页纸,那是上次书院命案的一份证人口供,末尾处迎着鲜红的朱砂,以及被询问人的龙飞凤舞的落款——“高远”!   *******   高远是外地学子,在本地并无住宅,因此是住在书院提供的单间里。玉轻尘他们过去的时候,书院正好没课,高远正在房间里,临桌写着什么东西,见玉轻尘四人过来,蓦然一惊,“腾”的站起身来,面容越发的冷肃,凝视着四人,许久才迎上前一步,拱手道:“玉大人,云公子,慕姑娘,左侍卫,不知道四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玉轻尘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当真不知吗?”   高远孤傲的容颜泛起了丝丝波澜,定定地望着四人,不说话。   慕晚晴不想跟他兜圈子,直接道:“说吧,你跟林少夫人的死有什么关系?她是不是你杀的?”   高远被惊得跌坐在床上,原本就白皙的脸更是苍白如纸,额头不住的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慢慢急促,看着四人,忽然闭上了眼,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昭示着他此刻跌宕起伏的心情。许久,他慢慢睁开眼,神情一惊转化成一种死水无波的寂静,惨白的脸上慢慢凝出一个微弱的笑意:“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找到我,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么说,你承认你跟林少夫人的死有关?”   玉轻尘四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既然他肯说,也就不急着追问,各自寻了地方坐下,安静地等待着他接着说下去。   许久,高远才慢慢道:“不错,想容的死,我脱不了干系。”   想容?慕晚晴心中一惊,这样的称呼,这样的语调,难道孟想容跟高远……   高远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激荡的心情,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是在七年前认识想容的,那一年,连州按察使有个案子,请我爷爷帮忙验尸,我随着爷爷一道前去连州,那时候,孟敛光还不是温州左布政使,而是连州左布政使手下一个参议。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想容,那一年,我十七岁,而她只有十五岁,还不曾嫁人,还只是孟家的大小姐。”   他顿了顿,又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高远才继续道:“慕姑娘,你是见过想容的,她……实在是一个温婉优雅的女子,又温柔,又善解人意,我真的很喜欢他,而她也对我有意,我们背着人,私下相见,没多久便私定终身。再后来,我曾向孟敛光提亲,请他把想容嫁给我。当时,孟敛光说,只要我次年的科举能够得中,就答应我们的婚事。”   慕晚晴蹙眉:“那后来,孟想容怎么会又嫁给林冽呢?”   高远别过脸,垂下眼眸,声音低缓而哀痛,道:“接下来的一年里,我苦心攻读,然而,就在我快要参加科举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想容成亲的消息,她嫁给了林亦轩之子林冽。慕姑娘大概也知道,我的祖上是仵作,隶属贱民,虽然到了我这一代已经洗脱贱籍身份,但在孟敛光那种人的眼里,依旧看我不起,他嘴里说等我考取功名就将想容嫁给我,可是,背地里却将想容许给了林冽。我听到消息后,大病了一场,连科举都没能参加!”   慕晚晴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孟想容成亲后,你们还继续往来?”   “我本没这样想,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要林冽能够善待想容,只要想容能快快乐乐地过一生,我高远就算死也值得了!所以,我远离连州,远离温州,我放逐自己到处游荡,就这样过了四年,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来到傅阳县求学。那时候,我真的只想再见想容一面,只要知道她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后来,我真的见到她了,见她跟她的夫君两人站在一起,像神仙眷侣一样,我想,这样就够了。可是,晚上,想容出来见我,我菜知道,想容这四年来竟然异常的悲惨!”   “悲惨?”慕晚晴怀疑地道,“她与林冽夫妻恩爱,怎么会悲惨?”   “慕姑娘,你不知道,林冽他——他根本就是个畜生!”高远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恨恨地道,“想容刚嫁进林家的时候,他贪图想容的美色,确实曾待她甚好,可是后来,他厌腻了,想容又一直没有子嗣,他就又娶了一房妾室,表面上对想容很好,私下无人时却开始虐待想容,打她,骂她,却又恐吓她,不许她跟孟敛光说一个字!如果说,她就会更惨!”   慕晚晴惊呆了,她完全无法想象,林冽跟孟想容的夫妻生活,竟然……是这样? 067章   高远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激荡的心情,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始讲述他跟孟想容的故事。   “我的祖辈曾是仵作,到我爷爷这代,已经洗手,不再当仵作了,可是,我曾祖父的绝艺,爷爷却还是学到了些,也曾因为情面,帮人验尸。那一年,连州按察使有个案子,请我爷爷帮忙验尸,我随着爷爷一道前去连州,那时候,孟敛光还不是温州左布政使,而是连州按察使手下一个参议。就在那里,我见到了想容,那一看,我十七岁,而她,只有十五岁,还不曾嫁人,还只是孟家的大小姐。”   说到这,高远微微顿了顿,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初遇的情形,唏嘘感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我永远都记得那天的情形,那是条热闹的长街,她站在街边的摊铺上,拿着一条络子看,而我,刚好转过那一条巷子,第一眼就看见了她,而她,就像感觉到了一样,转过头,看着我,先是一怔,然后微微一笑,那一瞬间,然后,整个街道都好像不存在了,天地之间只剩下我跟她两个人一样。”   说着说着,他神情恍惚起来,眼睛却异常的明亮,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异样的情绪里。   云安然看了看同样安静沉默的慕晚晴和玉轻尘,叹了口气,开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高远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怔了怔,幽幽叹息,才低头又道,“然后,我随着爷爷住在按察使府,她跟着父亲也住在那里,她家教很严,我们很难见面,就算偶尔相遇,也不敢多说话,怕被人看出来,可是,即使如此,我对她却越来越喜欢,终于,我向孟敛光提亲了。”   云安然随口道:“孟敛光想必没答应喽?”   “不。”高远摇摇头,“他答应了。”   云安然蹙眉:“那孟想容为什么会嫁给林冽?”   “当时,孟敛光说,我只是一介布衣,未免委屈了想容,要我去参加科举,等我有了功名就为我们举办婚事,我信以为真,就去了。原本,我对科举没什么兴趣的,可是,为了想容,我拼了命地读书,只想着有朝一日,风风光光地迎娶她。结果,就在我回乡参加乡试前夕,却传来了她与林家定亲的消息,我拼命地赶了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花轿抬入林府的大门。”   说到这,高远神情凄然,双眼微闭,泪珠滚滚而下。   听着他微微颤抖的声音,看着他满面的泪,云安然也不觉有些恻然。   “我去找孟敛光理论,他却根本不承认曾说过这些话,还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我这才明白,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把想容许配给我。虽然我们家已经三代不曾为仵作,但在他眼里,我却还是贱民,远远配不上他的爱女,他之所以那样说,大概只是为了敷衍我,把我打发回乡,以免我跟想容情急之下私奔,而我,就上当了,眼睁睁地看着想容成为别人的妻子!”   云安然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就算你跟孟想容真的有情,但她已经嫁入林府,成为林冽的妻子,你要是真的为她好,就不该再与她有什么瓜葛,这样一来,反而害了她。”   “我自然明白,我也是这样做的。”高远轻轻道,“想容嫁入林家后,我的心就像掏空了一样,乡试自然也没有参加。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要林冽能够善待想容,只要想容能快快乐乐地过一生,我高远就算死也值得了!再后来,家乡发生了瘟疫,家里的人相继染上了瘟疫,只我一个人侥幸逃过,没有了想容,也没有了家人,在这尘世我已经了无牵挂,于是就自我放逐,到处游荡,走遍了天南海北。”   “三年过去了,我原本以为想容会在我心里越来越淡,可是,没有,我越来越思念她,越来越无法克制自己,来到了傅阳县。我拼命地对自己说,我只要再见想容一面,只要一面就好,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于是,当我看见她跟她的夫君站在一起,像神仙眷侣一样,尽管我整颗心都要撕裂开来,却还是对自己说,这样就够了,够了,可是,没想到……”   他闭上眼,神情痛楚。   “没想到,就在次日,林府就举办了喜事,林冽他……他娶了一房妾室!我约想容出来,问她到对是怎么回事,想容不肯说,只要我走,后来,禁不起我的一再追问,她才告诉我实情,我这才知道,这三年来,想容她过得有多辛苦,多悲惨!”   “悲惨?”云安然忍不住质疑,“我虽然到傅阳县时间不长,却也常听人说,林冽与孟想容恩爱异常,夫妻和睦,相敬如宾,怎么会辛苦?又怎么会悲惨?”   “那是你被林冽骗了!不只是你,所有人都被他骗了!”高远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恼恨地道,“他根本就是一股畜生,虚伪,暴虐,独占欲强,沽名钓誉!想容刚嫁进林家的时候,他贪图想容的美色,确实曾待她甚好,可是后来,他厌腻了,表面上依然对想容很好,私下无人时却开始虐待想容,打她,骂她,却又警告她,不许对别人说起,他瞒过了所有人,就连想容的贴身丫鬟也没察觉他的真面目,大家都以为他与想容恩爱异常,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这下,众人都怔住了,谁也没有想到,林冽与孟想容恩爱的背后,竟是这般的悲惨。   “我听了,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带想容离开,可是,想容她却不肯,她说,她既然嫁进了林家,就是林家的人,只能认命,我们……只有等来世再续前缘!我没有办法说服她,却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就假借求学的名义,在傅阳县住了下来,一住便是三年。”   “三年来,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说服她,却始终无法如愿,直到三个月前,想容突然跟我说,她愿意跟我走,我自然很高兴,就开始安排相关事宜。可是……林冽一直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加上想容的父亲的缘故,即使他对想容已经没有了太多感情,却还是对她看得很严,我们试过很多次方法,却都失败了。”   说着,他抬起眼,看了眼慕晚晴,神情凄然。   云安然隐约觉得,那一瞥中,似乎有着些许别的意味,甚至怨怼,不觉一怔,垂眉微思,忽然一惊,想起之前听说的孟想容中毒假死,被慕晚晴救回之事,难道……   “那次,孟想容假死之事,是你们为了离开林府而安排的吗?”   就在云安然思索的时候,慕晚晴忽然开口,声音似乎很平静,却带着丝丝缕缕的颤抖。   “既然慕姑娘猜到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了。”高远痛楚地道,“那是一个云游僧人的药方,他历游多地,花费了十几年功夫,才配成了一剂药,我花费重金从他手里购得,叫想容找合适的时机服下去,可是……没想到……却又遇见了慕姑娘,竟然察觉到她的异常,将她救转过来。”   果然如此么?早在高远说起他跟孟想容的故事时,慕晚晴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她闭上了眼,微微皱眉,心中波澜汹涌。既内疚又痛楚。   她只是想救人而已,结果却……   想要救人,错了么?   “也许这就是命,是我跟想容的命!”高远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凄然,“之后,林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越发看她看得严了,更加没有逃走的机会。事情一天天地拖了下来,直到想容她……”   高远哽咽着,低下头,捂着脸,传出了低低的抽噎声。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窗外的风透窗吹了进来,吹起众人的头发,吹着那一张张各怀心事的脸。许久,玉轻尘开口道:“你跟孟想容的事情,还有别的人知道吗?”   “没有,”高远摇摇头,“连想容身边的贴身丫头都不知道。”   “那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在傅阳长街的一个拐弯口,有一个很隐蔽的缺口,我们约定,有什么事情,就写了纸条,藏在那里,对方一看便知。”   玉轻尘继续问道:“你去过孟想容的房间吗?”   高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就在想容出事的当天,我还曾经去过,因为想容告诉我说,那一天,府里后院应该没什么人,让我找机会去见她。没想到……”   “当时,孟想容有没有什么异样?”   高远摇摇头:“没有,只是显得有些累,她问我,我们还能不能离开,我告诉她我正在想办法,让她暂时等一等,她沉默了会,就推说累了,想要睡,要我走。我当时见她神色确实有些疲累,劝她好好休息,就离开了。没想到,她已经有了死志,所以才故意遣开我!”   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玉轻尘望了眼慕晚晴,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跟孟想容,你们两个人有没有……”   高远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着,许久才道:“我前几天听说,慕姑娘在验尸的时候,发现想容已有身孕,我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答应跟我离开……我想,她后来一定是绝望了,才会走上那一条路。想容,你太傻了,如果你告诉我你有了我们的孩子,就算死,我也会保护你跟孩子无恙的!”   玉轻尘顿住,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没再问话。   高远忽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玉轻尘跟前,郑重地磕了个头,泣道:“玉大人,慕姑娘,我求你们一件事。”   玉轻尘已经猜到他所求为何:“你想求本官帮你隐瞒你和孟想容之事?”   “正是!想容她是苦命人,生前受苦,我真的不想她死还要背负一个不贞的骂名。”高远跪着,半垂着头,伤怀道:“我知道,我与想容的事情,虽然情有可原,却是理无可恕,在怎么说,也是错的,而傅阳出了如此命案,又有孟敛光再次,玉大人和慕姑娘也不得不给他一个交代,既如此,不如让我来了解此事吧,就说我趁林府众人都在前院看戏,偷溜进去,意欲偷到,被林少夫人察觉,一时恐惧,便杀人灭口。反正,想容死后,我也几次萌生死念,不如趁此机会一并了结,也全了想容的声名。”   说着,深深地叩下头去:“还请玉大人和慕姑娘成全我。”   玉轻尘审视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待本官查清此案,再行论断吧。”   ***********   夜色如墨,泼染了天地,一弯新月钩挂在天际,如娥眉般娟秀清柔,与周围璀璨的明星交相辉映,晕出淡淡清辉,为这寂寂深夜蒙上一层轻纱,朦胧淡邈,如诗如画。   慕晚晴独倚栏杆,遥望天际,神情寥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件温暖而轻柔的披风轻轻地盖上了她的肩膀,慕晚晴一怔,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孤洁的纯白,纯白的衣衫,纯白的柔毛披风,没有任何花纹,简单而纯净,在这幽静的月色下,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俊雅飘逸,好似神仙中人一般。   “公子。”   玉轻尘微微一笑,漫步走下旁边的台阶,仰头望月:“还没睡?”   “嗯,”慕晚晴轻声道。   “在想高远和孟想容的事情?”   “嗯。”   玉轻尘眉宇微敛,侧身靠着旁边的圆柱,静静地道:“我派人查证过高远的话,他跟孟想容的事情自然没人知道,倒是找到了当时的连州按察使,说起高远,他还有印象,说他确实曾在七年前请高远的爷爷相助一个案子,高远的爷爷带着高远在按察使府住过一段时间,后来,高远的家乡发生瘟疫,家人全部丧生,说到这里,那人还十分唏嘘,他说,高远的爷爷虽然不是仵作,但他的验尸技艺十分的高超。我也查过高远的资料,他确实曾以求学为名,游历各地,他的户籍文牒上有各府州县的印章,应该没错。”   慕晚晴一怔:“公子你怀疑他在说谎?”   “也不全是,”玉轻尘淡淡道,“只是小心一些罢了,不过,凡是不妄下结论,再说,你没发现吗?高远所说的事情虽然合情合理,但是,却没有任何证人能够证明。”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慕晚晴幽幽道,“他在讲述往事的时候,那个哀伤的情绪,不像是假的,尤其,当他说到自己眼睁睁看着孟想容的花轿抬入林府时,那种悲痛欲绝的感觉,还有后来说到林冽时,那种痛恨的模样,我能感觉到那是真的。”   玉轻尘无言。   其实,他也感觉出高远的话不似作伪,但是,看着慕晚晴为了孟想容中毒之事而内疚,情绪低落,他心中难受,忍不住想要去验证其他的可能性,只是结果,并不如人愿而已。   “其实,你不必为那件事内疚的。”   “我知道,只是……”慕晚晴明白他的心意,对他微微一笑,眼眸中却还是慢慢的落寞,“我还是会想,如果那一天,我没有救孟想容,会怎么样?是不是现在,她跟高远已经离开了傅阳县,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过得很好?”   “可是,当时你并不知道事情的这样的。”玉轻尘沉吟着道,“那种情况,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救人,谁又能想到,这背后有如此复杂的故事呢?”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慕晚晴负疚地道,“按常理来说,中了河豚的毒,最快不到一刻钟就会死亡,最迟也不过三个时辰而已,而孟想容却一直支撑了将近六个时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当时只以为,那是奇迹,是她舍不得林冽,想要活下去,所以有了这样的奇迹。”   “奇迹?”玉轻尘神色微顿,轻轻道,“这个世界上,有奇迹吗?”   慕晚晴想了想,用力地一点头:“我相信有。”   “是吗?”玉轻尘的声音轻得几乎近于飘渺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奇迹的话……许久,他转头望向慕晚晴,忽然一笑,道,“你现在,终于像我认识的晚晴了。”   慕晚晴一怔:“什么意思?”   “我一直都记得,在那茫茫大海,任谁看都是没有活路的情况,你却还是一脸的相信,相信你一定会活下去!而不是这几天一直愁眉苦脸,沉默寡言的样子。我想,孟想容的案子,大概又勾起你对你父亲的记忆了,所以,你分外的不能原谅你自己,可是,晚晴,就算孟想容真是自杀,那也是她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你说的,我都懂。”慕晚晴苦笑了下,“可是,心里面还是会觉得难受。”   “那是因为,你对自己太苛刻了。”玉轻尘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晚晴,你从来不曾记得你为别人做过什么,更不曾因此恃骄,可是,只要你有对不起别人的地方,哪怕只是无意,你也会负疚许多。其实,不用的。”   “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玉轻尘叹了口气,笑问道,“晚晴,遇到一个将死之人,你能够救她,救还是不救?”   “当然救了!”慕晚晴毫不犹豫地道,随即又迟疑道,“可是,这次不一样,如果我能警觉一点,能够察觉到事情不对,能够把事情弄清楚了再——”   “那就来不及了!”玉轻尘白了她一眼,道,“晚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孟想容跟林冽真的恩爱夫妻,如果没有高远这回事,遇上还有一口气的孟想容,你还想这么多,等到你确定她应该救的时候,她大概已经断气,这样,你是不是也要负疚呢?是不是也要想,如果当初我能当机立断,她就不会死?”   “这——”慕晚晴顿时傻眼了。   玉轻尘看着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许久才慢慢敛了笑,沉声道:“晚晴,我们都只是凡人,不可能事事都能做得完美,只要心无杂念,尽心竭力,就够了。” 068章   解开了心事,慕晚晴的头脑立刻敏锐起来“公子,你的意思是说……”   玉轻尘轻声道:“采青说过,孟想容曾经跟柳如烟发生争执,之后,孟想容看柳如烟的眼神都是冷的,会不会是因为柳如烟发现了孟想容跟高远的事情,也许就跟那块玉佩有关,然后就告诉了林冽,所以儿女才争执的?这大概也是柳如烟不愿意说起此事的缘故,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这……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慕晚晴思索着。   “孟想容过世后,林冽是表现得最激动的人,我以前以为,那是因为他对孟想容的感情很深,可是,如果高远所言属实,那林冽对孟想容的感情并没有这么深,那么,这些举动就显得很可疑了。而且上次孟想容中毒之事,明显是有疑点的,如果林冽真的对孟想容用心,应该不会那样草草了事。”   见慕晚晴从低沉颓废中走出,重新焕发出光彩,玉轻尘微微一笑,心中意足。   “关于这一点,我起初以为,孟想容是孟敛光的爱女,如果定性为意外中毒,那么,林亦轩父子面对孟敛光时所承受的压力就小得多,所以,尽管事有可疑,他们却不愿深究。不过,现在看来,还有可疑。”玉轻尘说得低沉缓慢,“你曾在孟想容的身上发现鞭痕,你也说过,在闻家药铺看见孟想容的时候,她虽然在笑,可眼里却藏着忧愁,这跟高远所讲述的孟想容的情形相符。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林冽就是一个暴虐而富有独占欲的人,如果他知道孟想容跟高远的私情,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杀了孟想容?”   “而且,林府的下人曾经供说,看见疑似林冽的身影往后院而去,那林冽就很有可疑!”   慕晚晴越说越兴奋,眼眸都发亮了,忽然间又想到什么,又有些泄气,颓然道:“可惜,这都是只是我们的猜测,到现在为止,除了那名下人模糊的证词,没有一点能证明林冽是凶手的证据!”   玉轻尘失笑:“有了方向,我们可以一点一点去找证据,不用这么急的。”   “也对!”慕晚晴有些疑惑地摸摸脸颊,“奇怪了,我怎么就在这个案子上这么沉不住气呢?”   玉轻尘微微敛眉,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笑,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道:“你大概是太累了,好好休息下,我们明天到林府去,再询问众人,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   因为生病的关系,他的手总是微微有点凉,可是,那笑容,那声音,却又温暖得令人跟沉醉。   只是,在朦胧的月色下,连这份温暖也朦胧得飘渺悠散,如真似幻,慕晚晴微微一怔,心中闪过一念,却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随即灿然一笑,点点头:“嗯,跟公子说了这会儿,觉得心里好了些,倒真是困了,那我去睡了!”   玉轻尘点点头。   “对了!”已经跑过走廊,慕晚晴忽然又转身,从圆柱后面探出头来,柔顺的青丝在月色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对着玉轻尘挥挥手,嫣然一笑,“公子,你也早点睡!”说完,欢蹦乱跳地回房睡觉去了。   月照庭院,清光满地,在这孤寂的深秋中,安静而冷清。   微笑着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庭院深处,玉轻尘的神情又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无波,怔怔然立着,没有了她,这个院子好像突然变得萧条寂寥,毫无生机。   许久,他低头,凝视着曾经触过那温暖的右手,沉默了好久,才轻轻对自己说:“轻尘,早点睡。”   玉轻尘微微一笑,仰起头,闭上眼,轻声道:“好。”   *************   次日,二人再去林府,同行的自然少不了云安然和左大安。四人先到早市吃了早点,便直接往林府来了,刚走到半道,忽见一道窈窕的身影从旁边的银饰店出来,云鬓花颜,罗衫长裙,静颜敛笑,依然光彩照人,正是林府的姨娘柳如烟。   慕晚晴和玉轻尘相对而笑,想要了解林冽的为人品性,还有比柳如烟更好的询问人选吗?   玉轻尘笑道:“我先跟云公子和大安一起去林府,你去 会柳如烟,都是女子,说起话来也方便些。”说着,转身跟云安然低声说了几句,三人便转身,从另外一条道路绕去林府。   “柳姨娘。”   柳如烟正低头默默,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忽然被叫,顿时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只见慕晚晴身着银红绸衫,腰间随便系着一条淡粉腰带,披着米白披风,看来伶俐精炼,下意识地一惊,往后退了一步,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镇静下来,薄嗔道:“慕姑娘,你吓了我一跳。”   说着,手拿着汗巾,轻拍着胸口,娇媚动人。   “呦,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慕晚晴嫣然一笑,冲着她福了福,道,“我给你赔罪了。”   柳如烟哪里敢受,忙回礼道:“慕姑娘客气了。”   “柳姨娘这是准备去哪里?”   柳如烟顿了顿,道:“没什么,只是前几天央了县里一位绣娘素云姐姐帮我绣了几条帕子,正要去取。”   “素云?”慕晚晴一怔,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忽然想起,心中暗喜,笑道,“是连素云姐姐么?真是巧了,我正好也求她帮我做了几件活计,正要去瞧瞧进度怎样。正好一道!”   柳如烟一怔,随即笑道:“也好。”   轻松赖上了柳如烟,慕晚晴心中稍定,转眼,见柳如烟神色沉静如水,眼眸微垂,淡淡地瞧着前方,便知道她心中正自戒备,便先不提林府命案,闲话般道:“对了,柳姨娘你不是温州人士吧?”   柳如烟摇摇头:“不是。”   “那你原籍是哪里啊?”   柳如烟神色微顿,眼眸慢慢垂了下来,沉默了会儿,才缓缓道:“妾身自幼被卖,之后随着拐子颠簸流离,早已经不记得原籍何处了。”   “哦,”慕晚晴歉然道,“对不起啊!”   柳如烟摇摇头:“没什么。”话语低沉,几不可闻,神色也微微黯淡下来。   慕晚晴急忙将话题转开,随便聊了些胭脂衣饰,柳如烟神色慢慢回暖,言语也多了起来,似乎已卸下心防。见时机成熟,慕晚晴故作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啧啧赞道:“柳姨娘真是花容月貌,林公子又是少年英俊,你们二人到真是一对璧人!林公子一定很宠爱柳姨娘吧?”   柳如烟扫了眼慕晚晴,顿时又警觉起来,谨慎地道:“夫君对妾身确实很好。”   “这就是了,林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想必待人更是温柔宽厚,柳姨娘能够嫁得这样的丈夫,也是福气啊!”   柳如烟神色微微一僵,眼眸中掠过一抹忧伤,转瞬即逝,只微微一笑,却没有接话。   这一系列的神色变幻,并没有逃过慕晚晴的眼睛,她不禁暗自沉吟,看柳如烟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恐怕林冽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和气,这中间大有玄机啊!   似乎被慕晚晴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柳如烟微微侧了侧身,问道:“慕姑娘,不知道少夫人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头绪?什么时候我们能领回少夫人的遗体,让她入土为安呢?”   “哦,这个呀,暂时还不能定论!”慕晚晴眼珠一转,装出一副秀眉深锁,似乎有什么事情苦恼一般的模样,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哎,柳姨娘,你跟少夫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如烟目光一闪,问道:“慕姑娘指的是哪方面?”   “就是,就是……哎呦!”慕晚晴有些焦躁地跺了跺脚,看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听说,林少夫人好像……好像红杏出墙呢!”   柳如烟倒吸一口冷气,侧头,瞧着慕晚晴,好一会儿才按耐住不稳的呼吸,勉强笑道:“怎么会呢?少夫人为人温婉庄重,又与夫君鹣鲽情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想必是慕姑娘误听谣传了。”   “谣传?”慕晚晴蹙眉,神秘地道,“柳姨娘还记不记得公子给你看的那块玉佩?”   许久,柳如烟才慢慢点了点头。   “林少夫人的贴身丫鬟采青说了,那块玉佩不是林少夫人的,也不是林公子的,这不是很奇怪吗?我看,说不定就是别人送给林少夫人作为定情信物的。我看,这事八成准,柳姨娘你说呢?”   “我不知道。”柳如烟顾不得回答,有些慌乱地低头,神思恍惚。   “不知道?”慕晚晴定眸瞧着她,趁着她神思慌乱,越性便诈她一诈,慢悠悠地道,“柳姨娘怎么会不知道呢?当日,林少夫人不是还因为这块玉佩的事情跟你吵了一架吗?”   柳如烟悚然而惊,蓦然抬头,看着慕晚晴,怔愕难言。   慕晚晴慢条斯理地道:“柳姨娘,你真以为那天的事情,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吗?” 069章   柳如烟浑身一震,慌乱地看着慕晚晴,眼神不住地飘忽,手足无措地向旁边走了几步,心慌意乱下不曾注意,却撞到一名女子的怀中。   “如烟,你怎么了?”   被撞倒的女子正是从院落里出来的连素云,原来,慕晚晴跟柳如烟说话间,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连素云住的地方。见柳如烟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连素云不禁一怔,随口问了问。   柳如烟早慌了神,哪里还记得取帕子的事情,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奇怪,如烟这是怎么了?”望着柳如烟远去的身影,连素云自言自语道,疑惑难解,转头看见慕晚晴,顿时又是一笑,朝着她福了福,道,“慕晚晴,难得见你来。是来看你要的东西吗?不好意思,才做好了一套。”   “哦,那个不急。”慕晚晴毫不在意,问道,“素云姐,你跟柳姨娘很熟吗?”   因为,刚才她听到连素云叫柳姨娘“如烟”。   “嗯,”连素云点了点,“我们之前就认识,没想到在傅阳县又遇到了。”   “哦?”慕晚晴好奇地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见慕晚晴感兴趣,连素云微微犹豫了下,撩了撩鬓边的头发,轻声道,“我原本是青州人士,五年前,青州发生暴乱,我的亲人全部罹难,只剩我一个人孤身漂泊。我是在临州遇见她的,那时候,她刚被卖进一个梨园,遇上一个不好的客人,与她调笑,如烟天性倔强,不肯相从,得罪了那人,被梨园主人打得很惨,我不忍心,就帮她说了几句话,撇开了事端。我们是因此相识的。”   “哦?”慕晚晴一怔,“听你这样说,柳姨娘的身世也很可怜。”   “是啊!”连素云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大概是因为我曾经帮过她,如烟对我也有几分感激,加上后来的谈话,才发现我们都是青州人,身世相同,背井离乡,同病相怜之下,就更加投契了。”   慕晚晴微微蹙眉:“这么说,柳姨娘也是青州人?”   “嗯,不过,她不是州里的人,而是连安县人。”连素云叹息道,“如烟曾经告诉过我,她家里也算诗书世家,可是,她的父母贪图巨额聘礼,偷偷将她许给了当地一家富商做妾,富商的正室厉害,如烟的花轿刚入门就被她卖给了牙子,之后几经辗转,被拐卖了无数次,最后才在傅阳县落了足。听说,林公子对她甚好,林少夫人也温柔敦厚,待人以宽,也算是有了着落了。”   “原来如此。”慕晚晴点头道,“难怪,我之前问她家世的时候,她说都不记得了。”   “是啊,她的父母太过无情,也太狠了。”温柔沉静如连素云,也不禁有些恼怒,“据说,如烟原本有个青梅竹马的知交,彼此关系很好,可是,她的父母贪财图利,一点也不顾念她,就这样生生把她推入了火坑,再也不理会了。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再记着这样的父母了。”   慕晚晴心中一片摇荡,叹息不语。   “我还记得,我刚遇到如烟的时候,她的脾气还极倔,刚强倔傲,好似一枝红梅花,凛冽傲岸,可是,两年前,在傅阳县再遇,却已经是如今这般沉静柔顺的模样,想必这些年来,她吃了不少苦。如今难得安稳,我想,她一定很珍惜这样的生活,可惜,天不从人愿,又发生了少夫人这样的事情。”犹豫了下,连素云还是道,“慕姑娘,恕我冒昧,不知道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慕晚晴两手一摊,无奈地摇摇头。   虽然,她和公子都在怀疑林冽,可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证据。   “林少夫人也算不幸。”连素云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什么,“听说她是个温婉的女子,待人极好,遇上她,也算如烟苦尽甘来了。这次,林少夫人突然过世,林公子必定是要再娶的,也不知道会娶个什么样的人物,若是凶悍些,如烟只怕又要受苦了。”   慕晚晴只能报以苦笑,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对了,这个东西给你。”慕晚晴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往袖中探去,却摸了个空,面显懊恼,“呀,我忘了带了。”   连素云温婉笑道:“什么东西?”   “就是上次要给你的那个钱袋啊!”上次连素云推辞之后,玉轻尘也没再向慕晚晴讨要钱袋,而那么一大袋金子,慕晚晴也没好意思就贪污了,再说,她也一直记得连素云的境况,总还想着把金子给她,好让她的情况能好些。   只是,最近忙于林家的案子,一直没来及过来。   而今天,意外过来,她却又忘了带钱袋。   “……”连素云微微一震,神情复杂地看着慕晚晴,眼中微见迷茫,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原来是这啊!慕姑娘还记得妾身,一再留意,我真的很感谢。可是,我也说过了,我不能要!”   慕晚晴劝道:“素云姐,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庆儿想想啊!”   “庆儿……”连素云沉默了会儿,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又坚定起来,“就是为了庆儿,我才更不能这么做。”她低下头,有些沉痛地道,“我不能让他像我一样。慕姑娘,你知道吗?接受别人的施舍,是会养成习惯的,习惯依附别人,习惯不去努力,然后,慢慢地堕落,沉沦,直到……慕姑娘,我不能让庆儿变成这样,绝对不能!”   依附,堕落……   慕晚晴皱眉,隐约猜到了什么:“素云姐。”   “慕姑娘,”连素云忽然笑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从来贫贱出俊杰,自古纨绔少伟男?越是艰难的日子,就越能磨炼庆儿,让他学会独立自强,能够有坚毅的心志,无论遇上多么困难的情形,都能够坚强面对,这样,才是真正地对庆儿好。”   慕晚晴心中一震。   第一次见连素云,只觉得她温柔柔弱,几不胜衣,使人一见便生怜悯,忍不住想要呵护,因此,慕晚晴才会对她的事情如此上心,可听了这番话,她才骤然发觉,那份柔弱只是她的外表,这个柔美的女子,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内心竟然极为刚毅,大有沟壑,言谈见识,绝非寻常女子所能及,心中不由然升起一股钦佩之意。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勉强了。”   “慕姑娘对妾身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俗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最多,”连素云眉眼一转,顿时多了几分娇俏,笑道,“将来如果有急,我一定会向慕姑娘求救,如何?”   慕晚晴也笑了:“那就一言为定喽。”   “娘!”说话间,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院内跑出,垂髫布衣,挎着书袋,幽黑清亮的眼珠如同浸在水银中的黑珍珠一般,可爱至极,正是庆儿,“我吃好饭了,现在就去学堂!”   一转眼,看见慕晚晴,眼睛一亮:“慕姑娘。”   “好啦,别叫我慕姑娘了,叫我晴姨好了。”慕晚晴真的好喜欢这样粉粉嫩嫩的小孩,尤其庆儿又可爱懂事,忍不住俯身抱起他,顶着他柔嫩的额头,逗得小人儿咯咯直笑,“庆儿,以后要好好念书,不要再让你娘担心了,别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有晴姨帮你照看,明白吗?”   庆儿用力地点点头,在慕晚晴的脸上亲了一下,“谢谢晴姨!”   “乖!”   庆儿要上学,慕晚晴也还有事,逗了庆儿一会,便跟连素云道别,来到林府,问了一声林府的下人,得知玉轻尘等人在前院大厅,便一路寻了过来。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玉轻尘正坐着啜茶,一袭玉衣,温润淡然,犹如谪仙,身后站着万年不变的合格侍卫左大安,却不见那道风流倜傥的身影。   “咦,云安然呢?”   等她在旁边坐下,玉轻尘耸耸肩,动作优雅美好:“他在林冽的院子里。我们刚才去问林冽,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破绽来,结果,还没说几句,他就开始显示他跟孟想容的夫妻恩爱,我没功夫听他在那里胡扯,就出来了。云公子听得津津有味,大概还在那听林冽讲故事呢!”   “那你们有问到什么吗?”   玉轻尘摇摇头:“林冽自不必说,我也重新问了林府别的人,还是没有什么发现。尤其是最初说看到林冽身影的那名下人,问得细了,倒把他绕晕了。现在连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到身影都不敢确定了。”   人的记忆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在经过一段时间后,有的人对记忆中的事情会越来越清楚,有的人则会越来越模糊,显然,这位证人属于后者。   慕晚晴叹了口气,却也没办法。   “你那边呢?柳如烟有说什么吗?”   “柳如烟没说什么,不过,倒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了一些柳如烟的事情。”慕晚晴将自己试探柳如烟,以及与连素云的对话说了一遍。“说起来,柳如烟的身世还真是可怜。”   玉轻尘显然不是一个太有同情心的人,对柳如烟的经历无动于衷,只顾自己沉思着,以手撑额,默然不语。   正想着,云安然忽然走了进来。   “回来了?”玉轻尘瞥见,问道,“怎么?不听故事了?”   云安然一脸苦不堪言的模样,正要说话,转眼看见慕晚晴,顿时眼睛一亮,闪身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哀怨地道:“晚、晴、妹、妹,我好可怜,被荼毒了好久,你一定要好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荼毒?”重复着他的用词,慕晚晴失笑,“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啊!”云安然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大肆吐槽,“那个林冽,当书生真是亏了,真应该是当戏子,不仅演技一流,编故事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对着我扯了一堆的故事,什么他跟孟想容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了山盟海誓,非卿不娶,非卿不嫁,最后喜结良缘,结果天妒红颜,孟想容早逝,他痛不欲生,那叫一个荡气回肠,摧人泪下啊!要不是我们已经知道孟想容跟高远有情,说不定真给他蒙过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明明知道孟想容已经心有所属,再听着林冽在那讲他跟孟想容有多恩爱……我的天啊,真是折磨啊!”   玉轻尘微嘲,道:“谁要你非要那听?”   “谁能想到这个林冽这么人才啊!”云安然摸着下巴道,“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是有很多人才的。”   “……”慕晚晴实在对他无力了。   小凡啊,你到底在哪啊?出来收了这个妖孽吧!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众人急忙止声,随即便见林冽身着素衣,满面怒色地冲了进来,目光一转,落在了慕晚晴的身上,顿了一顿,怒目道:“慕姑娘,我一向敬你,你为何要污想容的清白?”   慕晚晴站起身来,不明所以:“林公子,你在说什么?”   “夫君——”焦急的呼喊声中,柳如烟也出现在门口,身姿如柳,转眼看见慕晚晴,“啊”的一声,有些畏缩地低下了头。   慕晚晴顿时明白了。   应该是柳如烟回来将她试探的过程告诉了林冽,才惹得林冽这样气急冲冲地赶过来。   “慕姑娘,如烟已经都告诉我了。”林冽的神色既悲痛又愤怒,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失望,“慕姑娘,同为女子,你应该明白名声和清白的重要,怎么能轻易说出那种话呢?你有什么证据?”   “我们在——”   “林公子,”玉轻尘淡淡瞧着林冽,神色淡然,眼眸平静,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势,“案件尚未明朗之前,不便向你透露案件相关证据。”   “不便透露?”林冽冷冷道,咬着牙,一一扫视众人,忽然仰天大笑,愤怒地道,“你们能够平白玷污我的妻子的清名,而我,却连问一声为什么的权利都没有吗?”   慕晚晴默然。   至于玉轻尘和云安然,之前听林冽讲述那一堆往事,他们早对他的演技有所了解,根本不为所动。   林冽也是聪明人,看四人的神色,心中也已经明白,冷笑一声,也不多废话,转身出门。   “慕姑娘。”   走到门口时,林冽犹豫了下,忽然停足,顿了顿,半侧着头,声音有些:“我一直记得,那天,你救活想容时的那个微笑,因此,我一直相信,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想容,但是,我跟想容认识了十七年,夫妻六年,且不说想容的家教严谨,单就我跟想容之间的情意来说,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的,希望你也能够相信!”   说罢,林冽转头,离开了。   出了林府,四人缓缓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各自思索着事情。   已经是初冬时节,霜凋红叶,风尽残翠,天地间一片萧瑟迷离,风中已经带了凛冽的寒意,沾染了冬的肆虐,辗转呼啸。云安然转头见慕晚晴低眉垂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笑道,“晚晴妹妹,你怎么了?”   慕晚晴从沉思中惊醒,沉思着道:“我在想,我们会不会弄错了?”   “你信他?拜托,这种话,我随随便便就能说上三天三夜,没一句重复的,表情绝对比他还逼真!”云安然夸张地道,见她还是恍惚失神的模样,叹了口气,问道,“我问你,你觉得林冽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性格很冲动吗?”   想想之前的会面,慕晚晴摇摇头:“不是。”   “那就对了。”云安然道,“我曾经问过府里的下人,之前孟想容假死,他也只是悲痛而已,可是这次,他守着尸体守了两天,以至于体虚昏倒,又表现得精神恍惚,对着我们不停地说他跟孟想容的感情有多好,甚至刚才还不惜跟我们翻脸,这跟他的性格不符。凡事反常必有妖,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他心虚。”   “也许,”慕晚晴犹疑地道,“那只是因为一月之内,他两痛失爱妻,所以有些癫狂。”   云安然叹了口气:“那么,晚晴妹妹,你觉得高远在说谎吗?”   “这……”想起那天,高远那悲痛欲绝而又对林冽恨之入骨的神情,那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作伪。何况,之前书院命案,高远已经表现得对林冽非常不善了。可是……想起林冽先前说的话,慕晚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的,希望你也能够相信!”   尽管心里明明知道林冽这一切都是谎言,可是,听到他用那样斩钉截铁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来,慕晚晴心中还是一震,被这句话打动了。   她甚至在想,如果……   如果,在她被楚青阳陷害的时候,莫言歌能够说出这句话……   那么,就算死,她也瞑目了!   凝视着慕晚晴迷茫失神的模样,玉轻尘愣了会儿,柔美而又清冷的眸中略过一抹深思,想了想,转开了话题,道:“我倒是在想,晚晴刚刚试探柳如烟,一回府,柳如烟就把事情告诉了林冽,且不说林冽性格如何,至少,这说明,柳如烟有事是不会瞒着林冽的。而根据晚晴你的试探,柳如烟显然是知道高远和孟想容的事情的,这至少可以证实,林冽也知道高远和孟想容的事情!”   “不错,所以他才急着过来跟我们说那些话。”云安然也沉吟道,“按照高远的说法,林冽私下里本就脾气暴躁,如果知道孟想容跟高远有私,那杀了孟想容就再正常不过了。只不过,哎。”他叹了口气,“证据啊证据啊!”   “林冽伪装得很好,林府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脾性,我们想要从他那里找到破绽恐怕不容易。但是,柳如烟是他的妾室,一定知道,说不定连孟想容之死也知道一二,如果我们能从她身上找开缺口,侦破此案便指日可待了。”   “不错,”云安然摸着下巴,道,“可是,要这么做呢?哎呦,麻烦死了,照我的意思,直接把柳如烟抓过来问口供,不用一个时辰,我保管她什么都说出来了。”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玉轻尘扫了眼慕晚晴,微微一笑。   果然,慕晚晴正愤愤地盯着某人,阴深深地道:“云安然——”   “我知道,没技术含量嘛!”不等她说完,云安然便替她说了出来,双手一摊,朝着玉轻尘一努嘴,“反正,是他辖下的命案,跟他的政绩挂钩,又不是我!咦,对了,晚晴妹妹,要不要我用美男计啊?这应该很有技术含量吧?”   “……”众人无言。   不过,云安然的话还是在慕晚晴心中激起了些微波澜,然而,却还没等她说话,玉轻尘已经微笑道:“我对考绩根本无所谓,不管怎么说,破案终究还是要靠证据,不能靠刑讯逼供,如果养成习惯,很容易造成冤案,还是不用的好。”   其实,是否造成冤案,他是无所谓的。   不过……玉轻尘看了眼瞬间开朗起来的慕晚晴,微微一笑,既然她不喜欢,就不要用好了。反正,一个县令的考绩而已,对他来说,远远不如那个人的笑容重要。   看见那抹温暖的眼神,左大安忽然微微一震。   服侍玉轻尘这么多年,即便他再迟钝,也应该看得出来,那抹眼神中带着怎样复杂而又单纯的意味,那样温暖的眼神,除了对曾经的老太爷外,他从未见少爷对别人有过。然而,就算是对老太爷,公子也很久不曾如此了。   在这一刻,他终于发觉,不知何时,这个意外救来的女子,已经在他的公子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070章   黄昏,晚霞似火。   夕阳最后的余晖照在安静而宽阔的街道上,为这个随着夜幕而渐渐沉寂下来的县城镀上了一层橘红,也为角落处那道窈窕的身影涂上了一层静美而微带凄然的色彩。柳如烟身穿着雪青冬装,用深蓝色的大氅将自己紧紧地包了起来,朝着集市的方向张望着。   “柳姨娘!”   旁边传来一声呼喊,柳如烟下意识地转头望去,顿时一怔,只见一个玉衣少年长身而立,眉目如画,神情淡逸,飘然若仙,身后跟着一位壮硕的侍卫,旁边则站着个娇俏柔美的黄衣女子,再旁边则是一位满身光耀华彩的夺目少年,眼波一转,便生出无数的风流意味。   在傅阳县,这样出众的四人同行,早已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骤然看见四人,柳如烟的心脏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掩饰着,深呼吸,努力地平复心情,然后上前,福身为礼:“玉大人,云公子,慕姑娘,左侍卫,妾身有礼。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了。”   “不是巧。”玉轻尘带着惯然的淡笑,只是,是淡漠的淡,“而是我在派人跟踪你。”   根据之前的分析,他们已经将一点镇定在柳如烟身上,自然要派人监视她的行踪,然而,据说以前经常出府的柳如烟这些日子却很安静地呆在笼烟阁,足不出户,监视的捕快又不能打草惊蛇,进入林府,因此一直没有线索。   这天,却突然传来消息,说柳如烟行踪诡异,便都赶了过来。   柳如烟浑身一震,明艳的容颜上闪过一丝慌乱,呼吸有些急促,强自道:“妾身不懂,玉大人为何要派人跟踪我?”   玉轻尘淡淡道:“我也不懂,柳姨娘为什么要支开丫鬟,独自到医馆去?”   “我……”柳如烟顿时花容失色,顿了顿,勉强笑道,“玉大人误会了,妾身只是遣采玉到银饰店去订做的银饰,独自等待时,突然有些不适,所以才到医馆去瞧病,并非有意要支开她。”   “哦?”玉轻尘不置可否,“不知道柳姨娘因何不适。”   “这……”柳如烟眼神闪烁,低声道,“是妇人家的病症,玉大人只怕不便……”   “那我是女子,应该没关系吧?”慕晚晴说着,上前两步,逼近柳如烟,神色安静,眼眸中却带着几分怜悯叹息,“柳姨娘,你告诉我,你是哪里不舒服?”   柳如烟咬唇,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垂首不语。   “柳姨娘,你也不必再瞒了。我们已经去过医馆,问过大夫了。”慕晚晴叹息道,趁柳如烟怔愣间,迅速地抓住她的左手腕,将衣袖往臂弯处一捋,露出光洁如玉的手臂。只是,那手臂上却有着四五道鞭痕,伤痕处已是皮开肉绽,可见伤势之重。大概是因为捋衣袖时触到伤口,原本就没愈合的伤口鲜血再度横流,烙在白嫩的手臂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柳如烟“啊”的一声惊呼,竭力想要藏起手臂,却被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虽然先前已经从医馆大夫那里得知,但亲眼看到这般伤势,慕晚晴还是忍不住又惊又怒,顿了顿,先取出丝巾,擦拭手臂上的血,又道:“大夫开的外敷的药呢?”   玉轻尘等人早撇开目光。   柳如烟见遮瞒不过,从袖袋中取出药瓶。   慕晚晴接过,小心地洒在伤口处,然后用丝巾包扎起来,再慢慢地替她放下衣袖,这才松开,咬牙问道:“怎么弄的?是谁弄的?”   桎梏一松,柳如烟立刻将左手背在身后,同时右手拉着大氅,将这个身体遮盖起来,低眉垂首,轻声道:“没有,是我自己淘气,拿着鞭子玩,不小心伤到自己的。”   “就算你真的不小心,伤了自己一鞭,难道还会有第二鞭,第三鞭?”慕晚晴喝道,自然而然地想起孟想容尸体上的鞭痕,心中已有定论,“是林冽,是不是?”   “不是!”柳如烟猛地抬起头,慌乱地看着慕晚晴,迎着那清洌的目光,却又慢慢地垂了下去,摇摇头,道,“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跟别人没有关系,跟夫君更没有关系,夫君一直都对我很好。慕姑娘,你们不要胡乱猜测。”   “他经常打你吗?”   “没有,真的没有。”柳如烟焦躁地道,抬起头,用哀求的眼眸望着众人,楚楚可怜,“夫君他人很好,脾气也温和,从没有为难过我。”   “何必呢?”美人受难,云安然自然义愤填膺,“他这样对你,你又何必维护他呢?”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柳如烟想要辩解,却又无以为继,又急又怕,慌乱地转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玉轻尘依旧淡然,对于外人的苦难,他总是少了一份同情,只问案情:“林冽也经常打骂孟想容吗?你知道孟想容跟高远的事情,林冽也知道,对不对?以林冽的脾性,知晓此事,定然暴怒,就伺机杀了孟想容,以泄心头之愤,是不是?这些事情,你都知情,对不对?孟想容生前对你不薄,你怎么忍心就这样让她含冤而死?”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凝,问题也一个比一个尖锐,只将人逼入死角。   柳如烟被这些问题逼迫得一步一步后退,几乎喘不过气来,终于精神崩溃,她捂着耳朵,抱着头,失声痛哭,不停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哭着,身体顺墙滑落,慢慢地蹲坐在地上,模样凄惶。   好在正值黄昏,街道少有人烟,这里又是个偏僻角落,才不曾引人注意。   玉轻尘和云安然交换个眼色,知道她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也不急于一时,静候着柳如烟心情平复。   痛哭声减弱,转为低低的啜泣,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归于寂静。   再抬首,柳如烟秀目微红,泪痕宛然,便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玉轻尘俯视着她,淡淡道:“哭完了,现在,是不是能够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呢?”   柳如烟身体一颤,眼眸中又盈满雨雾,瞧着慕晚晴,哀求地道:“慕姑娘,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子,一切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身不由己,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说什么,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知道,慕姑娘你是个好心人,你发发慈悲,放过我吧!”   她不求别人,只求慕晚晴,只因为她已经隐约感觉到,其余的人不会理会她的。   慕晚晴摇摇头,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抚慰道:“柳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在害怕,可是,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林冽已经这般对你了,就算你帮他掩饰罪过,难道你以后就能够安慰度日了吗?知道林冽这么大的秘密,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你吗?”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柳如烟,她犹豫着,许久才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云安然趁火加油,也道,“林冽再残暴,也只是个秀才,他爹也不过是主簿而已,现在可是县令给你做主呢!就算玉三公子真的扛不住,这不还有我呢?总不会叫你吃亏就是了!”   柳如烟瞧着云安然,许久,一闭眼,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孟想容和高远的事情,是不是?”   “嗯。”柳如烟点点头,轻声缓道,“我也是无意撞破的,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中午,我睡不着,就想到少夫人处闲聊,以解午乏,谁知道,到了门边,却听见有男子的声音,我一敲门,屋内一阵乱响,好一会儿少夫人才来开门。我心里觉得不对,略坐了坐,就走了。再后来,我偶尔听见高……高公子说话,认出了他的声音。”   “那么,你跟孟想容争执,也是因为此事了?”   “是。那天,少夫人气色恼怒地来寻我,问我是不是在夫君面前嚼舌,说她不守妇道,我没说,自然不肯认,少夫人却不信,我急得赌咒起誓,发誓我不曾将那日情形往外说过一个字。少夫人将信将疑,虽然离开了笼烟阁,但一直对我抱有戒心。我真的没有告诉夫君,我也不知道夫君是怎么知道的。”   “案发当日,你是不是一直跟在林冽身边?”   “是。”   “林冽当真不曾离开前院?”   柳如烟沉默了会儿,咬着唇,犹豫了许久,才道:“夫君确实一直在前院,不过,他曾经——”   “姨娘,你要我取的银饰我已经取回来了。”   正说着,远远地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声,正是之前被柳如烟支开的丫鬟采玉,右手拿着一个纹饰华彩的首饰盒,挥舞着手跑了过来,见了玉轻尘等人,先行了礼,转头瞧见柳如烟缩在墙角,泪痕点点,不觉一怔,关切地道,“姨娘,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刚刚沙子迷了眼。”柳如烟忙拭去眼泪,掩饰地道,见情形已不便再说,便对着众人福了一福,道,“天色已晚,妾身不便久在府外,先告辞了。玉大人和云公子若有空闲,他日光临敝府,妾身与夫君必定扫阶以待。”   说着,挽着采玉的手,如风中之花,摇曳而去。   云安然伸了伸懒腰,抱怨道:“真扫兴,正说到要紧处,却被这个丫鬟打断了。”   “无所谓,”玉轻尘倒还是不动声色,“反正这个缺口已经打开了,总有机会再问清楚的。只是,不知道这柳如烟有无铁证,证明此案确系林冽所为。若不然,还有的奔波。”   “哎呦,不管了,到时候再说好了。”云安然挥挥手,有些不耐,抽丝剥茧的分析事情他倒还有着几分兴趣,但慢吞吞地搜证佐证,又不许动用其他手段,这就是他所喜了。转眼见慕晚晴敛眉低头,若有所思,他眼波一转,贼忒兮兮地凑了过去,道,“晚晴妹妹,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去约会吧?听说最近好像有个不错的戏班到了县城,不如我们去听戏吧!”   慕晚晴心中一震,微微有些怔住了。   ——听戏。   听到这两个字,她竟突然想起了莫言歌,想起那次他带她去戏楼听戏,为了讨好她,事情还做了功课,结果最后还是错漏百出,让秦怀扬为他圆场圆得满头大汗。想到这,慕晚晴嘴角不觉一弯,微微一笑,随即又想起之后的事情,那笑意顿时凝固,慢慢地透出几分苦涩来。   她轻轻叹息,正要将思绪甩开,忽然心中一震,只觉一道白光划过脑海,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一时说不清楚,只隐约觉得好像与案子有关。   到底是什么?   慕晚晴抚额,苦苦思索,却始终不得要领。她轻轻敲着额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再重新将思绪理过,从听戏想到莫言歌,再从莫言歌想到秦怀扬,秦怀扬,秦怀扬……   “对了!”   猛然间,慕晚晴一拍额头,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旁边三人却被她这突然一声呼喊惊得愣了愣,云安然茫然道:“什么对了?我邀你去看戏,能有什么对不对的?”   “不是你看戏的事儿!”慕晚晴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公子,你们慢慢逛,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要去查清楚!”说着,也不等众人回应,自己已经一溜烟地跑了,似乎慢了一步,就会有什么东西溜走一样。   “喂!”云安然摸着脑后勺,“她怎么了?”   玉轻尘却一直在关注慕晚晴的一颦一蹙,不曾遗漏她分毫的情绪波动,微微一笑,道:“她一定是有线索,所以急着去查了。” 071章   众人在酒楼用了膳,回到衙门,已经是夜色深沉。   烛火摇曳,照着县衙后院内厅那道专注的身影,慕晚晴坐在桌后,面前摆着一大摞的卷册,正忙碌地翻阅着,连众人进来也没注意。玉轻尘摇头失笑,上前,左手轻轻敲了敲桌面。   慕晚晴惊觉,扬头嫣然一笑:“公子。”   “还在忙?饿不饿?”   慕晚晴摇摇头,低头继续翻阅资料,随口道:“不饿。”   左大安皱眉,上前一步,想说什么,玉轻尘察觉,侧首微微摇头,垂下眸来。   见状,云安然不觉失笑,凑上前去,扬眉轻笑道:“晚晴妹妹,你还没用膳吧?真的不饿?”说着,趁众人不注意,不住地朝她递眼色,眼波流转,在烛火下,格外诱人。   慕晚晴莫名其妙,不解地望着他。   云安然暗中伸出右手,做了个握东西的手势,再瞅瞅玉轻尘,微笑道:“晚晴妹妹,你真的不饿?”   慕晚晴这才注意到玉轻尘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转眸一想,已然明白,起身跑到玉轻尘身前,衣袂飘飞,神情也灵动起来,微微歪着头,模样俏媚可爱:“公子,原来你给我带了吃的呀!”   玉轻尘微微侧身,眼眸望天,悠然道:“既然你不饿,那就算了。”   “公子!”慕晚晴跺脚娇嗔,撅起嘴,忽然向前一侧,探手去抢。玉轻尘依然望天,只身体微微转过,避开她的抢势,慕晚晴再抢,玉轻尘再躲,就这样在烛火下绕起了圈子,一个又笑又嗔,急得直跺脚,一个却嘴角含笑,神情悠然,只是眼眸慢慢变得温暖而柔软。   云安然含笑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盘算揣摩着,面上却丝毫不露。   只有左大安,望着自家公子难得的柔软,不知该喜该忧。   闹了片刻,终于,玉轻尘一个“不小心”,“失手”让慕晚晴夺去手中之物,随即便听得她惊喜的声音在内厅响起:“呀,是雅香楼的翡翠虾饺,三鲜汤包,还有独味居的珍味汤!哇,公子,你平日不声不响,没想到对傅阳的名吃挺熟悉的啊!这些东西都不好买呢,排了很多的队吧?”   云安然撇撇嘴:“废话,不让我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还是公子最好,记挂着我,不像某两个人!”慕晚晴大快朵颐着,不忘数落他人。   玉轻尘只是微笑,只是,在烛火映不到的昏暗中,那清凉的眼波,已经变得温暖而柔软,如最美的醇酒,只得惊鸿一瞥,便足以熏人致醉。   “是是是,只有你的公子是好人,我们都是混蛋!”云安然却被噎得气结,狠狠一指头点了过去:“真是好人没好报,没良心的家伙,刚才是谁提点你的?”   慕晚晴莞尔一笑,吐吐舌头,不说话。   玉轻尘转开话题:“案子怎么样了?查到想要的线索了吗?”   说到这,慕晚晴立刻来了精神,用力地点点头,连才刚垂涎不已的美味佳肴也暂退一席之地,拿起刚才翻阅的书册,递了过去:“我们之前大概是走入误区了。公子,你看这里。”   玉轻尘轻眼扫去,顿时微微一怔,眉头慢慢敛了起来。   **********   再到高远的住所,那个素来冷凝镇静的少年也不觉一怔,疑惑的目光扫过众人,上前行礼:“学生见过玉大人,云公子,慕姑娘,左侍卫,四位再度驾临,难道是想容的事情有结果了?”   玉轻尘静静坐下:“高远,且将你如何杀害林少夫人孟想容的经过如实供来!”   “杀害……想容?”高远怔了怔,随即恍然,惨然一笑,低声道,“学生明白了……也罢……”说着,拂袖而跪,木然道,“是,只因学生近日囊中羞涩,一时起了邪念,想要到林府行窃,潜入林少夫人绣房,不想正碰上林少夫人回房,一时失手——”   “够了!”不等说完,慕晚晴便冷冷打断了他,“我们要听的不是这些!”   高远一怔,微微垂眸,心中波澜暗起:“不知慕姑娘想听什么样的供词呢?学生一概从命,反正,”他微微转目,神色淡然,“反正,想容过世后,学生也不想再独活了。”   “收起你的这套谎话!”慕晚晴心中恼怒,一拍桌子,怒喝道,“高远,你且将你如何与柳如烟有私,被林少夫人察觉,以至于心起恶念,共同谋害林少夫人的经过从实招来!”   高远浑身一震,眸光顿时变得深沉,定定地看着慕晚晴,缓缓道:“学生不解。”   “不解么?”慕晚晴冷笑,想起与孟想容秀丽温婉的闺秀风范,想起那双莹莹如水的清澈眼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痛,双眸如冰,冷冷地瞧定了高远,一字一字慢慢道,“你不解,那我就解释给你听!你与柳如烟俱是青州连安县人士,自小青梅竹马,可惜,柳如烟的父母贪财,趁你外出之际,将她许给同村富豪。可惜,那家的正室不能容人,柳如烟还没入门,就被卖给了牙子,辗转飘零,不知所踪。”   高远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面沉如水。   “后来,你得知此事,自然不肯罢休,加上连安县遭遇瘟疫,家人遇难,你更加了无牵挂,便以求学为名,行遍天下,寻找柳如烟的踪迹,终于在三年前寻到傅阳县。只可惜,柳如烟当时已经被林府买下,成为林冽之妾。你却不肯就此罢休,与她藕断丝连,终于不慎,为林少夫人所察觉。为了杀人灭口,你与柳如烟两次合谋,一次借机在林少夫人的饮食中投入河豚毒,却被我所救;第二次,你趁林府贺寿之际,潜入府内,终于杀害了林少夫人!我说的可有舛误?”   高远缓缓摇头:“学生根本不明白慕姑娘在说什么。”   “哦?”慕晚晴冷哼,“这么说,我全冤枉你了?”   “慕姑娘有一点倒是说对了。”高远慢慢地道,神色平缓,“学生确实是青州连安县人,当时,却与柳如烟从不相识,谈何私情?遑论密谋杀人!想容之死已然令学生心如死灰,再无生意,若慕晚晴无法结案,拿学生去顶罪,也无所谓,但构陷无辜之事,恕高远不能从命!”   “我构陷无辜?我看,是你玷辱死者吧?”慕晚晴扬眉,眉峰如刀,“你说,你与林少夫人两情相悦,曾经向其父提亲,但我们已经询问过孟布政使,他亲口说,绝无此事,你如何解释?”   高远淡淡一笑:“学生早已说过,孟敛光看不起学生,在他心里,学生向他提亲之事大概是奇耻大辱,又怎么坦然相承?他否定,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那我再问你,你既说你与林少夫人原自有情,为何我问遍服侍林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却无一人得知?”   “慕姑娘莫不是在说笑?”高远嘴角扬起一抹讥诮,“我与想容之事,于我二人之言,乃是终身刻骨之事,但想容原是孟家大小姐,后来嫁为林妇,名声何等重要?我们行事又怎敢轻忽?又怎敢为人所知?”   “好好好!”慕晚晴终于怒极而笑,连连点头,甚至为他鼓起掌来,“事已至此,你居然还能振振有词,高公子,你正经该改名叫高明才是!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聪明人,聪明到临时的一番谎话,便将我们全部蒙蔽。只要我们信了你的那番说辞,那么,刚刚那些辩解,不用你说,我们就会替你想到。只可惜……”   高远微微皱眉:“可惜什么?”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不错,你是聪明人,你明白,三分谎,七分真,方能蒙蔽人心。所以,在我们第一次为林少夫人之死找上你时,你迅速地以自身经历为鉴,编造出一番谎话,但你也明白,你所说之事,听上去似无破绽,但实际上却全无证据,唯一所能依仗,不过是先入为主,以情动人,先让我们相信你。所以,在编造你与林少夫人旧情的谎话时,你大概一直在回思你与柳如烟的恨事,所以,你说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因为你太过带入旧事,反而露了破绽!”   高远眼光闪烁,惊疑不定,却不说话。   “你记得不记得,你说过,在你应试前期,得知林少夫人嫁与林府,你拼命赶了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花轿抬入林府的大门,也因此耽误了乡试?”   高远重于忍不住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高远,林少夫人在六年前嫁入林府,可是,”慕晚晴双眸凝定,凛冽锐利,“可是,六年前并非科举之期啊,又怎会耽误你的乡试?”   高远愕然抬头,失声道:“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慕晚晴冷笑道,“三年前,乡试前期,比眼睁睁看着柳如烟的花轿抬入林府大门,那是你的毕生之痛,以至于你在编造谎言时,下意识便说了出来。不过,科举三年一期,既然三年前是科试之期。六年前自然也是,这也没什么打错,对不对?”   高远自然听得出她的反语,却始终不解自己错在何处。   “林公子曾经跟我说过,你虽是学子,却对学业毫不上心,真是一点都不错,你居然连科试的时间都记不住,三年前,当年,景华王朝与北疆漠沙族大战,凯旋而归,解数年边疆之患,当今皇上喜悦不已,大赦天下,新开科举,以为庆贺。那一场科试,是新增的,并非定期科试,所以,真正的科举之期并非六年前,而是五年前!试问,若你所言属实,那么,六年前,你参加的是哪一门的科试?还是说,这般终身憾事,高公子你会连时间都记错了?”   说到北疆漠沙族,云安然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复杂异常,转瞬而逝。   闻言,高远顿时浑身巨震,呆立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科试之期……   慕晚晴叹了口气,这原本是个很明显的破绽,只可惜,她从未想过科举,自然也不关心,因此一直没有想到。还是那天,因为云安然一声听戏,想起莫言歌,再由莫言歌想到秦怀扬,想到他是五年前科举落第后与莫言歌相识,这才想到高远言辞之纰漏,便急忙回衙门查阅资料。   若高远所言属实,林少夫人嫁为他人妇,于他而言,是何等悲痛之时,又怎会连年份都记错?   一理通,百理通。之前,他们一直认为高远与孟想容有私,所有的追查方向都循此而定,以至于一直被蒙蔽,查无所得,如今想通了这一点,挥散迷雾,真相便近在眼前了。   林冽说过,高远是青州连安县人士,连素云也说过,柳如烟亦是连安县人,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再想想柳如烟入林府的时间,一切再清晰不过了。高柳二人原本是情人,却被柳家拆散,一个辗转买卖,一个天涯寻迹,后来终于在傅阳县重逢,可惜,柳如烟已经嫁为人妇。只是,二人却并不因此克制,私下往来,终于被林少夫人发觉,或许就是那块玉佩惹的事,而那次,林少夫人与柳如烟争执,大概便是为的此事。   或许是柳如烟苦苦哀求,打动了林少夫人,孟想容并未将此事告知林冽,但心底却对柳如烟有了防备之意。为了遮掩此事,柳如烟便与高远商议,意图谋害孟想容,第一次为慕晚晴所救,第二次终于得逞。   想起自己曾对孟想容有过的误解,慕晚晴心中不觉极为歉疚。   果然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因为被高远言辞蒙蔽,连林冽的深沉真情也都当做了谎言欺骗!   人心,果然是……   众人各有所思,房内一阵窒息般的沉默。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打破这沉默的,居然是高远的笑声。大笑声中,他长身而起,白色书院儒服如雪洁白,目光冷冷,扫视众人,神色竟已恢复了从容镇静,微笑道:“玉大人,云公子,慕姑娘,左侍卫,侍卫驾临,真是不胜荣幸,不知有何贵干?”   众人都是一怔,左大安皱眉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   “抵赖什么?”高远双手一摊,翩然转身,“我需要抵赖什么?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什么五年前,六年前,科举不科举,与我何干?各位说我记错了年份,敢问可有学生供状?可有学生画押?若都没有,各位又凭什么论断学生?林少夫人过世,学生深感遗憾,但这仨人之罪,学生万万不敢应承。”   谁也没有想到,高远居然会在此时尽毁前言,推得干干净净。   慕晚晴定定地望着他:“高远,你就这么笃定我们没有证据指证你吗?”   “慕姑娘,我确实很佩服你的验尸绝技,但是,想要让我服罪,总要拿出证据来,如果只是凭着我与柳姨娘是同乡,便要我认通奸之罪,杀人之实,我想,大概没有人会服气吧!”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慕晚晴慢慢地道,“也难怪,你祖上原本是仵作,知道自缢与勒毙有别,也知道诸般验尸断案的关键,行事自然谨慎小心,不会轻易留线索于人。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凭你再小心,终于有你算不到的地方,你终究还是露了两点破绽!” 072章   慕晚晴容色沉静如水:“高远,你难道没有想过,当初,我们为什么会找上你吗?一个林冽并无深交的同窗,一个与孟想容毫无交集的书院学子,如果没有证据,为什么我们会找到你呢?”   高远浑身一震,终于无法再保持镇定。   他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日日夜夜,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盘旋。   为什么,他们会找到他?   祖上是仵作,对于验尸断案的技巧,他也是精熟的,那一日,他曾在那间雅致的房内巡视再三,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疑点,这才安然离去。就算……就算他送给如烟的玉佩还在孟想容房内,就算那块玉佩被官府发现,也没有人会认得那是他高远祖传的青昙玉佩。   而如烟,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明明,他已经尽一切所能的小心,为什么他们还是会找到他的身上来?   “我想,你对仵作应该很熟悉,这是你自信的来源,但是,高远,无论你多么精熟,这世上总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慕晚晴轻叹,“有句老话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犯案更是如此。仔细看你的手,你应该能看到,手指和掌心的纹路,那叫做指纹。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绝对没有重复的可能性。”   高远低头,凝视那繁密清晰的纹路,心中更加不安:“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但凡人手碰到的地方,都会留下指纹,由于这痕迹太过清浅,很难发现,人们并不会注意。但是,经过特殊方法处理,却能够令这些痕迹再现,并且提取出来。”慕晚晴淡淡地道,“所以,高公子,我想要请问,为什么在林少夫人被害的现场,却有着你诸多的指纹呢?”   随着她的话,高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几无血色。   其实,他很想笑的,什么指纹?他从来都没听过这东西,更不相信那细小的纹路能够被显现,还能够被作为证据,证明他杀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可是,若不是这个他从未听过的东西,那么,他们又是靠什么找上他的?   他与林冽几同陌路,跟孟想容更是毫无瓜葛,虽与如烟有情,却极尽谨慎,绝不可能有人知晓,如果不是这所谓的指纹,他们又是如何找上他的?   高远想着,内心深处难掩寒意,浑身颤抖不已。   “高远,你太过自信了,所以,在此之前,你还犯了一个错误。”慕晚晴沉静地望着他,继续道,“你第一次谋害林少夫人,被我救下,我想,你应该对我很感兴趣,所以,在书院发生命案的时候,你一直在打量我,观察我的言行举止,当时,你大概是想掂掂我的斤两,好考量日后犯案时,应该怎么应对我吧?可是,你难道没有想过,这样明目张胆的打量,是会被我发现,进而怀疑的吗?”   “那又如何?”高远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却已经不复先前的镇静,声音中微微带着几分沙哑,“书院命案又与我无关。”   “不错,书院命案确实与你无关,可问题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书院刚刚发生命案,却正好有一个人对验尸的我那么关注,我当然会想,是不是这个人与命案有关呢?既然有这种怀疑,那么,派人跟踪一下也很正常吧!”   高远脸色顿时惨白。   “当然,你本就与命案无关,跟踪你的人也只说你去了一趟银饰店,并无异常,我也没有在意。后来,我们怀疑柳如烟,也派人跟踪,报说,她除了到银饰店订做银饰,再不与外人接触。当然,林少夫人过世,她身为妾室,要订做丧用首饰也很正常,我们也没多想。可是,等到我们开始怀疑你们二人后,再想到银饰店这个巧合,会怀疑也就顺理成章了。你们是通过银饰店来传递消息的吧?”   高远紧咬牙关,格格作响。   “你不承认也无所谓,反正,在有此怀疑之后,我们已经查封了铺子,审问了银饰店所有人,有个小伙计终于招认,你曾经重金收买他,要他在林府的首饰盒里做一个夹层,供你传书。当然,你不会蠢得告诉他你跟柳如烟的事,你只对他说,你看上了林府的一个丫鬟,两人借此互诉情衷,反正那个伙计也不识字,你也不用担心会泄露天机。但这也无所谓了,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你又托他替你传递消息。怎么,高公子,还需要我把那封信念给你听吗?”   那是一份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嫁祸计划。   如果玉轻尘等人按照原本的行程,找机会再访林府, 便会听到一声惨呼,闻声赶去,会发现身受重伤的柳如烟和手执血匕首的林冽。再然后,通过柳如烟的口,众人会知道,原来林冽早知高远与孟想容的私情,并为此很愤怒,心生杀意,在寿宴当天,趁众人不注意时离席,并命柳如烟为其遮掩,其时间正与孟想容被害时间相合。之前,柳如烟顾念夫妻情分,不曾说起,谁知林冽犹自不放心,竟然要杀人灭口!   再然后,在柳如烟的一力指证下,在玉轻尘等人的先入为主下,林府命案终将真相大白。   高远终于被击倒了,颓然倒地,闭目,许久,才低声道:“不必了,我认了就是。不错,如烟,她确实是我挚爱之人,而孟想容,也确实是我杀的。”   一切的一切,都要十五年前说起。   高远的祖籍在青州连安县,虽说祖上已经洗脱贱籍,也颇有余富,但乡野邻里之间,对于曾为仵作的高家,却还是轻蔑的,同龄小孩更是喜欢欺负他,在那一片的孤寂落寞中,只有一个小女孩肯对他友善。   那就是柳如烟。   如烟的祖上曾是秀才,在小小的连安县,已经算是书香世家,即便家境并不富裕,也是受人称羡的。柳家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如烟排行第二,虽是姐妹中最美的一个,却也是最叛逆,最飞扬跳脱的一个,半点女孩家的柔顺乖巧也无,这样的性情,自然不受父母喜爱。   何况,在谨守规仪的柳父眼中,那过于明艳的容颜,是天生的狐媚祸水,更是不喜。   或者,是同样被排斥被厌恶的处境,令这两个小小孩童,慢慢走近,彼此相靠,彼此依偎,走过了那段落寞孤寂的童年,在苍白而空寂的心灵里,刻下了彼此的名字。   之后,高远被父亲送到外地读书,两人不得已别离。   这一别便是七年,七年后,他回乡探亲,先到青州为家人选购礼物。在那繁华喧嚣的长街上,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个弯,随意的一瞥,看见一名绿衣女子在丫鬟的陪同下,立在一处绳络摊铺前,素手提起一串梅花络,在阳光下,带着那张扬而明艳的笑意。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女子转眸,看见了他。   只一眼,她便认出了幼时的玩伴,然后,对着他嫣然一笑,眼眸间的亲昵一如数年前,映着那随着年龄长成而越发美貌的容颜,明艳无铸,连灿然的阳光也为之失色。   那一刻,就像他对玉轻尘说过的一样,整个街道都好像不存在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只是,那个她,是如烟,不是孟想容。   那是他生命中最美的一刻重逢,惊艳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岁月,永不褪色。   经过七年时光,二人都已经不复昔日童颜模样,有了各自属于男女的惊艳,但是,他却还是那个孤傲冷峻的少年,她也还是张扬倔强的性子,七年的光阴,两千五百多的日夜,似乎并不曾成为他们的隔阂,再重聚,依旧是童年时的亲密无间。   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慢慢地多了几分别样的情怀。   虽不曾明言,四目相对间,却各自明白,此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顾忌柳家书香门第的执念,高远下定决心,要苦读诗书,等到考出功能,再向柳家提亲,应该会顺遂许多。谁知,天意难料,柳如烟十三岁那年,被本就不喜欢她的父母卖给同村富豪为妾,百般挣扎,却还是被强送上花轿,却又在新婚当日,被那家正室卖与牙子,从此辗转飘零。   而当时,他却在外地求学,等得了音讯赶回,已经尘埃落定,踪迹全无。   不理会父母的苦劝,他毅然离乡,立志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再寻到如烟,不管她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不幸,他都不会计较,会娶她为妻,然后,共度此生。   也正因为如此,他逃过了那场瘟疫。   之后,他天南海北,到处流浪,每到一处,便四处打听如烟的消息,偶尔有所得,却从未相遇,但是,零落的消息连起来,却也知道,如烟被转手卖了许多次,青楼,戏院,大家仆婢,每每因为倔强的个性大吃苦头,令他心痛欲绝,更急切地想要找到她。   三年前,他来到了傅阳县。   来到傅阳县,纯粹是一场意外。当时正值科试之期,他虽无心,却也不介意去碰碰运气,而当时,离他最近的试点便是傅阳,于是,他来到傅阳。到达那日,正是科试最后的报名期限,前往官设试点的路上,听着街上的人都在议论县衙主簿的公子娶妾之事,说那女子如何如何美貌,听在他的耳里,自然是风过无痕。   所以,当那大红的花轿经过他身边时,他也完全没有在意,自顾到试点报名。   甚至,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日后,每每想起那一幕,都是锥心彻骨之痛。   他常常在想,如果,如果那时候,他能够多注意一点,多留神一点,多好奇一点,也跟着路人前去看热闹,只要那人一出轿,就算有盖头遮面,他也一定能够认出来。   不,哪怕只是一阵风无意掀起花轿的窗帷,只要让他看见些许,他也能够认出来。   那时候,花轿还不曾入林府,是不是一切还能够挽回?   可是,那时候,他却懵然无知,任由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跟他擦肩而过,嫁为他人妇。   再然后,科试当天,在去往试点的当天,被众人议论主簿公子和他的新妾室的声音所吸引,他漫不经心地随着众人指点的方向望去,顿时呆立长街,依旧是喧闹长街,依旧是绳络摊铺,只是,伊人身边,已经多了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温文尔雅,容颜俊秀。   依然是若有所觉的回眸,只是,伊人已为人妇。   只是,那眸光,已经变得漠然而冷冽,仿若陌路,淡淡便掠过,再不看他。   那一刻,天旋地转。   那时,他曾经以为,他的如烟已经变心,直到后来,与如烟再会,他才明白,那时的眸光,之所以会冷漠,不是因为已经忘却了他,不是因为已经不爱他,而是因为,这数年的苦痛折磨,已经将那少女的热情、爱恋、倔强随着那满身的棱角一起磨光,只剩下令人心碎的安静沉默。   在那个隐蔽的客栈房间,确定旧日恋人不曾变心,三年来仍在天涯海角地寻她,如烟才终于敞开心怀,伏在他的怀中失声痛哭,哭尽了三年来的磨难悲苦,心酸痛楚。   等到旧情诉尽,四目相对,两人却又悲苦莫名。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回不去从前了。纵然,心仍旧是从前的心,高远仍旧是从前的高远,可是,如烟却已经不是从前的如烟,而是林冽的妾。   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不是没有想过让她安稳度日。   可是,怎么舍得?怎么甘心?   怎么舍得他珍视若宝的如烟为人妾室?怎么甘心他心心念念的爱人被他人所拥?更何况,林冽不爱如烟,他爱的是他的妻子孟想容,如烟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延续香火的工具而已。   这样的处境,令高远怎样放心离去?   最重要的是,那十数年的爱恋,魂牵梦萦,怎么能够就此斩断?   于是,两人在一起了。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感情不可能为世所容,一旦暴露,两人都再无活路,因此,他们分外小心,从不在外人跟前露出相识的模样,只通过银饰店的首饰盒传递消息,约定会面时间地点,独自赴会,不交任何人知道。   就这样,他们平稳地过了两年多。   直到那一天,不知怎地,他们的事情被林冽的妻子孟想容察觉,还拿到了他送给如烟的青昙玉佩,跑去质问如烟。虽然如烟连哭带求,又赌咒立誓,终于打动孟想容,答应不将事情外露,但也要如烟保证,从此不再跟高远来往。   虽然暂时稳住了孟想容,但她对如烟并不是那么信任,处处盯紧了如烟,难以脱身。   好在几天后,孟想容忽然染病,如烟才寻了个空隙,出府约见他,将事情告知,几经思量,为保安稳,高远痛下决心,要除掉孟想容!   第一次,林府买入气泡鱼,正巧如烟认得,灵机一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气泡鱼的卵投入孟想容的饭菜,想要借此灭口。没想到,却来了个新任县令,居然被他身旁的丫鬟慕晚晴救了孟想容一命。   事后,孟想容也有生疑,却无实据。   如烟几次传消息,说孟想容已有疑她之意,高远也知事情紧急,但经过孟想容假死和书院命案,高远发现慕晚晴精通验尸,十分棘手,却也不敢轻易动手。正巧,慕晚晴随玉轻尘出海扬帆,遇到海难,几日搜索未果,生死不明,高远终于决定趁此机会动手。   时间定在林冽寿辰当日。   高远知道,按照惯例,林冽寿辰,必定大肆庆贺,举府尽在前院,而孟想容大病未愈,未必支撑得了整日的热闹,说不定会提前回房,那便是机会。于是,他事先潜入林府后院。如烟事先为林冽缝制了一件新衣为贺礼,提前送给他,并央求他在寿辰当日穿上。而事实上,同样的衣衫,如烟也为高远缝了一件,二人身高相仿,穿着同样的衣衫,即便不小心被人察觉,只要不是正脸,便不会生疑。   果然,没过多久,孟想容便因为体力不支,先行回屋安睡。   先祖曾为仵作,高远自然知道,自缢跟勒毙有别,即便是隔物杀人,也可能会有破绽,于是,他先往屋里放了迷香,确定孟想容已经昏迷,才进入屋内,悬起白绫,将孟想容挂了上去,等到确定她已经身亡,又等迷香散尽,再三审视,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破绽,这才安然离去。   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犯案,没有想到,却还是难逃法网。   交代完整个犯案经过,高远已经是心若死灰,木然地在供词上画了押,便被随行而来的捕快拿下,押解到牢房,而同时,到林府的捕快也已经将柳如烟捉拿到案,铁证如山之下,她不能没有再辩解什么,直接招供,然后收押在牢,等着逐级上报到刑部。 073章   已经是入冬时节,寒风冽冽,不过,县衙地下早烧了火龙,屋内也放置了炉火,墙角的美人耸肩瓶里还插着几支吐蕊绽芳的梅花,幽香细细,倒是一派暖春气象。   慕晚晴半开窗户,任由寒风袭入,自顾出神。   孟想容的葬礼,林府自然办得声势浩大,她也去了。在那片素纸白幔中,她见到了林冽,短短数日,原本清秀温文的少年已经变得消瘦清癯,憔悴不堪,身着素服,跪在灵堂旁边,往火盆里燃放素纸,神色木然,宛如槁木死灰。   这场命案,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重。   “林公子。”慕晚晴走过去,眸带同情,顿了顿,道,“对不起。”   林冽抬首,微带讶然,迷惑不解。   “对不起,我曾今冤屈了少夫人的清名,也曾今怀疑林公子,甚至,认为林公子的悲痛是在做戏,真的对不起!”慕晚晴深深地弯下腰去,诚心诚意地致歉。   林冽摇摇头,弯了弯唇,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慕姑娘只是被人蒙蔽,若想容泉下有知,也必定能够原宥,慕姑娘不必为此挂怀。何况,慕姑娘曾经救过想容的命,而这次的命案,也多亏的了慕姑娘才能真相大白,说起来,倒是我跟想容应该谢谢慕姑娘才是。”   慕晚晴叹息,思绪万千,却半句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道:“请节哀!”   “节哀……”林冽轻轻重复道,长叹一声,沉痛地闭上了眼,“怎么能够节哀?想容她……死得实在太过凄惨冤屈!都是我,如果我不纳妾,就不会有今天的惨剧!”他渐渐地哽咽起来,“其实,三年前,我并没有想要纳妾的,是我爹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想想真是可笑,纳了妾又如何?非但没有生子,反而将害了好容易怀有身孕的想容!如果我当初坚持一点就好了!”   说着,滚滚热泪涌出,痛楚懊悔之意溢于言表。   “林公子,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还记得你曾经跟我们说过的话吗?你说,你相信少夫人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也希望我们能够相信。对一个女子来说,能够被自己的丈夫这样信任,即便是死,也能够含笑九泉了。”   林冽缓缓地摇摇头:“可是,对我来说,远远不够!以前,我曾经向想容许下无数的承诺,我答应她要努力攻读,有朝金榜题名;我答应她要带她出门,看山看水,泛舟江湖……以前,我总想着,还有很多的时间,我可以慢慢来,没想到,只是一转眼,就已经阴阳两隔,相会无期。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慕晚晴知道林冽此刻的痛楚、懊悔与辛酸,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倾听而已。   于是,她就静静地,听着林冽讲述他的失信,他的悔不当初……   有时候想想,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那些以为相伴一生的人,也许转眼间就会化为烟云,那么,如今置身边疆厮杀的莫言歌呢?   如果莫言歌此刻在战场上出了意外的话,如果……   “在想什么?”   细润如洞箫般悦耳的声音传来,慕晚晴恍然惊醒,转头望去,只见玉轻尘身着玉色绣松竹暗纹的棉服,披着同色裘氅,越发显得面色如玉,秀雅若兰,微笑走近了来,双臂靠在窗沿,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一片零落中,唯有院落中几树红梅开得绚烂,成为冬季唯一的亮色。   “公子!”慕晚晴一惊,伸手便要关窗。   玉轻尘摇摇头:“不必,我没有那么柔弱,再说,我很想看看冬景。”   “公子喜欢冬天?”   玉轻尘点点头:“你呢,不喜欢吗?”   “我喜欢春天,万物复苏,百花齐放,至于冬季,终究有些冷寂落寞。”   “是吗?”玉轻尘凝望着枝头怒放的红梅,轻声道“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天地伊始,万物尚无秩序,天神命四季选择自己所喜爱的花种,春夏秋都选了许多,轮到冬季,它却只选了梅,它说,有此一树花足矣。所以,冬季从来不觉得自己冷寂落寞,因为,有梅花暗香盈袖,便再没有百花的余地了。”   以前只听说梅傲冬雪,从来没听过梅盈冬意,慕晚晴倒也觉得这故事新鲜:“这么说,冬天倒是最专情的季节了。好吧,为了这个故事,我决定开始喜欢冬天!”   玉轻尘莞尔一笑,眉间温柔如纱。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慕晚晴犹豫了下,道,“其实,高远和柳如烟他们也很可怜,如果他们不杀人的话,也许我会愿意帮他们,那样,林少夫人也不会死,林公子也不会那么悲痛欲绝了。”   “你总是……”玉轻尘蹙眉,叹息道,“我却在想,你当初救人并没有救错,不是吗?”   没想到玉轻尘还记得这回事,慕晚晴一怔,心中一阵暖流经过,心情蓦然开朗起来,眼波一转,笑道:“是啊,没有错,而且,当初林少夫人中了河豚毒,过了六个时辰尚且活着,也许真的是因为她爱着林公子,舍不得走,所以才能一息尚存。公子,只要心志坚定,这个世界上,也是会有奇迹的,不是吗?”   玉轻尘微微怔愣,叹道:“原本是我想要开导你,怎么反被你教训了?”   慕晚晴笑道:“这就叫,训人者,人恒训之!”   玉轻尘侧头,眼眸轻垂,笑意宛然。   同一时间,向来以玩乐为人生第一目标的云安然却正在傅阳县的牢房里。牢房本就阴暗潮湿,这个季节更是晦暗阴寒,虽然零散地燃着几盆火,但炉火摇曳,映得牢房忽明忽暗。伴随着犯人的低吟呼喊,倒衬得这里仿如人间地狱。   狱卒在前领路,一直将他带到了高远的牢房,开了门,自己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云安然躬身入内,盯着牢房内的高远,许久,忽然淡淡一笑,道:“想活命吗?”   高远一怔,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你的一番谎话,居然能连我也瞒过,算是个人才,而且,也不算太穷凶极恶,所以,本公子有心收你为己用。”云安然微微一笑,双眸如刃,整个人立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怎么样?我救你性命,你把命卖给我,如何?”   “你?”对于云安然,高远也略知一二,不由怀疑:“你怎么救我?”   “你的案子证据确凿,翻案是不可能的,到了刑部,最低也要判个斩立决。”云安然悠悠笑道,“不过,我可以替你活动活动,只要能判你秋后处斩,我就有办法让你活着从傅阳大牢走出来!”   高远曾经走遍南北,对于这种手脚自然明了,要一个死囚在牢房“暴毙身亡”,也不算太难,只不过……他冷笑:“我可不觉得,玉轻尘会听你命令行事,或者被你蒙蔽!”   虽然与现任知县接触不多,但他能感觉到,玉轻尘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绝不会轻易受人摆布。   “玉三公子?”云安然失笑,“你放心,他这个傅阳县令做不到明年秋天的。”   高远一怔:“为什么?”   “这就不用你管了!”云安然淡淡地道,“你要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若我救了你,从此之后,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去死,你就只能去死!换而言之,你从今往后的命,是我的,再不由你自己做主!”   高远沉思了会儿,忽然一笑:“反正我也命不久矣,多活一天,就赚了一天,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不但要救我,还要救如烟!”   “不错,倒还有点情义!”云安然点头,“那就说定了!”   说罢。他也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   望着那道华丽的身影摇摇离去,直至不见,再环视依旧安静寒冷的牢房,一瞬间,高远只觉得方才的一切恍如一梦,若非空气中还残留着云安然衣衫的熏香,他几乎都要以为那是他的一场梦幻,而如今只是大梦初醒罢了。   不过,为什么玉轻尘的傅阳县令做不到明年秋天?   *******   这一日,因为一桩民事纠纷,牵涉到相邻的临州清河县一位绸缎商人,慕晚晴便到清河县取证,而玉轻尘忙于县务,无暇抽身,云安然便自告奋勇充当护花使者,于是,二人便一道来到清河县。   “哎,晚晴妹妹,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想到高远那家伙说的时间不对的?”到绸缎商人处问完证供,二人并肩走在县城街道上,云安然再也按耐不住好奇,问道,“我怎么也想不通,我请你看戏,你怎么就能想到科举上呢?”   “这个啊……”慕晚晴眼波一转,笑着,慢慢道,“我是怎么想到的不稀奇,云公子你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这才稀奇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云安然两手一摊,“科举这档子事,基本跟我无关!”   “科举是跟你关系不大,”慕晚晴眼眸中闪动着深深的笑意,“可是,五年前,秦怀扬秦参军科举落第,在京城酒楼跟云公子相遇,金风玉露一相逢,郎情妾意终身定,这么对你有纪念意义的时间,你不应该不记得啊?”   云安然脸顿时黑了,咬牙切齿地道:“慕——晚——晴!”   见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反应,慕晚晴顿时笑弯了腰,同时身子一侧,闪过了气急败坏的某人的爆栗,继续很不给面子地大笑。   清河县虽然是县,但是,因为地处五州交界,交通便利,本身又盛产丝绸,扬名景华,因此商业十分兴盛,宽阔的街道两旁摊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来往行人衣饰华丽,繁华热闹的程度,丝毫不下于州省。   “哎,云安然,你发现没?这个县城的人,好像都在往同一个方向涌去。”   “嗯,看样子好像是往北城门的方向去。”云安然点点头,环顾左右,忽然朝左边走了十多步,拦住一名妙龄少女,亮出招牌式的魅惑笑容,温文尔雅地道:“敢问姑娘,可是北城门有什么事故?为何众人都往那边而去?”   慕晚晴摇头无语,这家伙,明明身边都是人,非要走十几步,捡个美女来问路!   见云安然衣饰华丽,容貌秀逸,那少女顿时面飞红霞,娇羞无限,柔声道:“公子难道不知道么?忠勇亲王从南疆凯旋而归,因为本县驻军统领原本隶属黑松军,与忠勇亲王颇有交情,所以,忠勇亲王便改道路经清河县,正是今日到达。”   “不是吧?”云安然一愣,差点跳起来,“谷炎国哎!居然就这么被搞定了?”   而那边,慕晚晴整个人如遭雷击,早已经愣在当场。   “忠勇亲王改道路经清河县,正是今日到达!”莫言歌他……那头笨牛要经过清河县,就是今天,就在……北城门?!慕晚晴只觉胸中一阵翻腾,百味陈杂,忍不住伸手,紧紧捂住胸口,抑制着过于强烈的心跳,慢慢转头,望向北边那高高的城墙。   那里,那头笨牛要经过那里?   或者,甚至……他现在已经到了,就在那一墙之隔的地方?!   他……   “慕晚晴,你怎么了?”云安然正自思量,一转头看见慕晚晴神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顿时大惊,急忙跑回去,扶住她,一连声地问道:“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这样了?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大夫?”   慕晚晴摇摇头,慢慢地蹲下身去,手紧紧握着胸口,几欲昏厥。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过的很平稳,偶尔想起莫言歌,有几分抱怨,有几分惆怅,却也都是安静的,她以为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以为自己已经释然,可是,此时此刻,蓦然听到莫言歌跟她同在一城,那种天翻地覆的感觉,才让她明白,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忘记。   她记得,“侍寝”那夜,那个笨拙地讲述他跟安以晴往事的莫言歌;   她也记得,对她解围时随口说的话信以为真,照她所言来讨好她的莫言歌;   她还记得,不解风情得惹她生气,却带她到军营,在数万人之前向她道歉的莫言歌;   她更加记得,在她被楚青阳陷害时,那个一直沉默,面对她的辩解和表白,绝情以对的莫言歌……   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原来,她全部都记得,只是,以前被她自己强迫地压在了内心深处,而如今,面对着同在一城的莫言歌,所有的记忆就都被翻弄出来,一场接着一场,在她的眼前,反复上演着,一遍又一遍地剜着心肝。   慕晚晴忽然觉得透心的寒冷,忍不住将身上的大红披风拉紧,瑟瑟发抖。   “晚晴,晚晴!”云安然见势不妙,大声地喊道,“晚晴!晚晴!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冷嘛?”说着,顺手解下身上的貂皮大氅,为她披上,同时不住地喊着她的名字。   慕晚晴浑然不觉,自顾缩成一团。   遇到云安然后,她也曾经想过,也许当天的事情另有内情,也许莫言歌有他的苦衷,她也想着,如果有机会,她要找莫言歌问清楚。可是,这一刻,面对着近在咫尺的莫言歌,她却浑身无力,连一步也挪动不了,也不敢挪动。   是的,她在害怕。   因为,云安然所说的忠勇亲王刀劈九皇子的理由中,没有一个是为了她;因为,她在京城留了半月,也没有等到莫言歌的找寻;因为,这半年来,她一点也没有听到忠勇亲王寻妻的消息……也许,他早就放弃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妻子,至于那个人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堂堂的忠勇亲王,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妻子吗?   也许,现在的他,早就不记得那个曾经对他笑,对他恼,跟他闹脾气的慕晚晴了……   “晚晴,晚晴,晚晴……”   一声叠一声的呼喊慢慢传入了耳朵,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切,慕晚晴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抬眼望去,云安然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带着从没有过的焦虑,正关切地看着她:“晚晴,你怎么了?”   环顾四周,人潮已尽,宽阔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冷清零落。   “我没事,只是突然胸口闷得难受,现在好多了。”   “没事就好,你要吓死我了!”见她眼眸恢复清名,整个人也不再发抖,虽然还有些晃神,却已经正常得多,云安然这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正要埋怨,忽然浑身一凛,心中警觉,左手将慕晚晴拉往身后,右手则从腰带处抽出一柄软剑,当空一抖,软剑立刻挺直,护于身前。   “怎么回——”话音未落,慕晚晴 已然看见,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刀光如虹,挟着凌厉的风声,从四面八方向二人袭来。 074章   “叮叮当当……”   刀光剑影,挥洒如虹,一连串的兵刃相击声中,似乎判断出一时无法得手,偷袭之人飞身跃回,呈半扇状围着二人,六人皆是一样的打扮,黑衣黑帽,面蒙黑巾,手中的钢刃泛着森然的寒芒,警戒地盯着锦衣华服的少年。   云安然手执长剑,面带微笑,仪态一如既往的潇洒倜傥。   但事实上,这六人臂力奇强,又借助飞跃之力,猝起偷袭,刀势如山岳般沉重浑厚,他仓促应战,被那凛冽的刀锋逼得胸腔翻涌,喉间一片甜腥,只是,他骄傲惯了,生生将那口鲜血咽下,做出一副浑然无事的模样。   慕晚晴又惊又怒,忍不住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众人形势紧张,云安然还是忍不住想笑:“我说晚晴妹妹,你是故意搞笑的吧?没看见这几位都是真人不露相的高人,个个蒙着脸呢?明摆着不打算让我们当个明白鬼了!”   慕晚晴瞪了他一眼,道:“是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乱讲!”云安然义正词严地道,“我只得罪女人,从来不招惹男人的!”   “笨,得罪了女人哪还有不得罪男人的道理?”   跟慕晚晴随口调笑着,云安然心理暗暗地估摸着双方形势,从刚刚交手的情形来看,对方六人,内力刀法都是一流,轻功貌似也不错,他带着慕晚晴这累赘,跑路绝对没戏,硬拼估计也悬,而且……   “*@#*&@”对方里一个身材特别高大的黑衣人忽然开口。   沙漠语?!云安然心中一震,转头四望,低声急促地道:“晚晴,快退到墙角去!”说着,身体也急速后退,一直退到身后酒楼和相邻茶馆所形成的一个墙角,通过两面墙和自己的身体,将慕晚晴牢牢地护在身后。   这些家伙反应够快的,他才刚想到身后的慕晚晴,对方已经下令要形成合围之势了。   如果对方六人从六面攻击,他倒也罢了,身后的慕晚晴是绝对护不住的。现在,有墙角为屏,至少没有了后顾之忧,至于其它……   注视着那些黑衣人,云安然的眼眸忽然变得幽暗深沉。   虽然他们都蒙着脸,但还是能够看出些线索的,那比平常景华人更加高大的身材,以及露在外面的深目高鼻,还有,那望着他的愤恨眼神,以及刚才下令的沙漠语……   云安然轻笑,惯然的风流意味,却带着隐隐的苦涩。   “出来吧!”他淡然道,“我知道是你,温可妮!”   温可妮?慕晚晴不禁好奇,听名字似乎不是景华人,而且,刚刚那些人说的鸟语她也听不懂,不过,听云安然的口气,貌似两人的关系很暧昧啊!这么说,之前左大安说云安然风流债欠到了塞外,看来是真的了。   “云——安——然!”   生硬而不自然的话语声中,一个彩衣女子翩然落地。   那是一个美貌异常的异族女子,带着纯白色的羽帽,上面插着一只雉尾,头发微卷,自然地散落着,随着她的落地荡出层层涟漪。与属下的黑衣不同,她喘着一件五彩缤纷的华裳,红如火,蓝如海,绿似春,纯白若雪,细细地纵横交错,映着衣衫上缀着的五彩宝石,共同汇聚成耀眼的华彩,夺人心魄。   而那女子,樱唇瑶鼻,双眸微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云安然,几乎要喷出火来。   而在看见这女子的瞬间,慕晚晴敏锐地察觉到,云安然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慢慢舒缓过来,右手执剑,左手自上而下划了道优美的弧线,归于左胸,他微微躬身,笑得云淡风轻:“二公主,好久不见,你出落得越发美丽了。”   看着那个人优雅地行着漠沙族的见面礼,淡笑从容,举止间带着摄人的风采,一如七年前的初见,一瞬间,回忆的碎片漫天席卷而来,温可妮浑身一震,定定地望着他,声音微微沙哑起来:“你……”   “不过,遗憾的是,”云安然微微笑着,长剑横胸,“二公主,你的景华语还是一样的糟糕,比起蕾丽雅可就差得远了。”   蕾丽雅……   听到这个名字,温可妮如遭雷击,顿时从回忆的浪潮中醒来,胸中重新燃起熊熊火焰,怒喝道:“*¥%$%&*”急怒之下,她已经顾不得说蹩脚的景华语,叽里咕噜地用本族语言喝骂出一连串的话。   慕晚晴如听天书,忍不住问道:“云安然,她在说什么?”   “晚晴妹妹,”云安然侧首,作黯然神伤状,“这明显是我的伤心事,你还要追根究底,这不是诚心伤害我脆弱的心灵么?”   看他那样子,慕晚晴就知道他又在做戏,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依你的性子,再看这女子的神情,八成是你又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现在被人追到了!”   “晚晴妹妹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就中!”云安然大大方方地笑着,就这样承认了。   不过,看他这样子,慕晚晴反而有些怀疑起来。   见云安然依旧在与身后的女子肆意调笑,置她的满腔悲愤于无地,温可妮咬唇,再看着他用身体护着那女子的形状,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愤怒又是疼痛,手中弯刀一挥,划出凌厉的风声,重新用僵硬的景华语一字一字地道:“这个女人是谁?是你什么人?”   云安然弯眉一笑:“二公主,你说呢?”   慕晚晴忍不住在背后踢了他一脚,这家伙,根本就是存心误导!   果然,听了这话,温可妮怒火更盛,激愤之下,一咬牙,抢身上前,手中的弯刀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暴风骤雨般地向云安然攻去,刀刀欲夺人命,这样的近身战,软剑本就没有弯刀灵活锋锐,加上要护着身后的慕晚晴,云安然不能闪避,只能硬接,更加的被动,几百招下来,身上已经添了许多深深浅浅的伤痕,血染锦裳。   然而,云安然却还是浅笑依旧,神情怡然,打死不露出半点狼狈模样。   温可妮眼眸渐渐模糊,似乎又看见了七年前那个少年狂傲,风华夺目的少年,那个在格桑会上勇夺冠首,睥睨群雄的少年,那个在千军万马中浴血奋战,用身体为那烈烈红衣挡下一次又一次刀剑攻势的少年,那个曾是漠沙族所有少女倾心恋慕的光华……   为什么?   “当——”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长鸣,将温可妮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拉回到现在,然后是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却是云安然的长剑再也禁不住,被弯刀从中砍断,然而,刀势并未就此顿住,温可妮惊骇欲绝,一时间,连收势都忘记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弯刀继续砍下去,深深地砍入那人的左肩。   那一瞬间,她几乎听见了他的骨头被她的刀砍断的声音。   鲜红的血,仿佛漠沙族境内被奉为神迹的地涌泉,从伤口处喷洒而出,肆意地飞溅,染红了他半身华耀的紫金锦服,也染红了她握刀的手,衣袖,甚至,有几滴滴落在她的面颊上。   那么多的血,那么红的血,漫漫无边。   就像是那一天,在那华美的主账里,那满地的血泊,染红了她的眼睛。   这七年来,她苦练刀法,为的就是找云安然报仇,一次又一次,咬紧牙关,拼了命的练,脑海中无数次地想象着将他千刀万剐,然而,现在,真地将刀深深地砍进了那人的身体,真的重伤了他,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为什么……”温可妮喃喃地问到,用的是沙漠语。   云安然涩然一笑,伤口处传来阵阵锥心彻骨的疼痛,不只是因为那一刀,也为他曾经的累累伤痕,以及很久很久之前,那绝情的一剑。他勉强站立着,也用沙漠语轻声回道:“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也许,就是报应吧!这一刀,就当还我那一剑了。温可妮,如果要杀我的话,动手吧!”   温可妮下意识地挥刀,直指云安然,势如疾风,眼眸中却带着朦胧泪意,盈盈欲滴。   云安然苦笑,努力地想要横剑护胸,身体却已经摇摇欲坠,还是后面的慕晚晴见机快,从身后扶住了他。云安然心中一宽,索性向后靠去,将身体地重量全部交给了慕晚晴。   “晚晴妹妹,咱们今天可能要做一生死鸳鸯了!”   “少胡说!”慕晚晴怒喝道,“你的伤很重,你赶紧点止血的穴道,先止血再说!”   “唉,我的晚晴妹妹啊,眼前有这么几位想要我们命的俊男美女,这血止了也白止了,这个伤口止了,回头还能再给你弄几个,费那事干吗啊?”云安然道,忍不住抱怨道,“再说,都快死了,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还是说,”他嘿然一笑,不怀好意地道,“你在遗憾,这会儿在这儿的是我,不是你们家公子?”   慕晚晴没好气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你们……”温可妮泪眼模糊地盯着云安然,听着他身后的女子说笑,意态闲适,仿佛将要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场他期待已久的盛宴,那般的从容自若,那般的云淡风轻,那般的动人心魄。   是的,这就是云安然,永远举止潇洒,永远挥洒自如,直到死都不会变。   “&*&¥*&¥*#”身后的属下开始催促,催促她动手,杀了这个漠沙族最痛恨的仇敌。   温可妮握紧了手中的刀,再看看云安然,直到这一刻,他依旧只顾对着身后的女子微笑,看也不看她。温可妮心中抽痛,慢慢地走近云安然,慢慢地举起刀,双眸凝定。   如果,如果他肯看她一眼……   可是,从头到尾,云安然却连头都没有转一下,眼前这个华彩霓裳的美人,对他来说,仿佛不存在一样。   “云安然!”温可妮低低地喊着,痛楚而激愤。   闭目,咬牙,狠下决心,将手中的利刃朝着他的颈边挥去,同时,痛楚地转过了头,等着他的鲜血溅她满身。因为闭着眼,所以,她没有看见,身前的云安然,曾经有一刻转过了头,看着她,眼眸中是深深的疲惫,目光触及那当头砍下的弯刀,脸上竟然浮现了淡淡的释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忽然从左侧袭来,黑衣人大惊,高声地用沙漠语呼喊着。   温可妮心知有变,还来不及睁眼,便觉手中弯刀被一股大力撞袭,力道之大,竟使她一时间握不住弯刀,右手不觉一松,弯刀直直被撞飞了出去。温可妮大惊,转头望去,但见街头处人头攒动,拥簇着一队意气风发的将领,当头一人玄黑衣衫,银白盔甲,身后着猩红披风,在寒风中猎猎飞舞,手执弯弓,端坐马上,面凝寒霜,恍如天神下凡,凛凛生威。   ——景华王朝的忠勇亲王,莫言歌!   温可妮双眸一眯。   “温可妮?”看见那个彩衣女子,莫言歌也是一怔,淡淡道,“漠沙族二公主,敢问道我景华境内有何贵干?”说着,扫了眼她对面的人,又是一怔,沉声道,“云安然!”   闻声,慕晚晴浑身一震,微微地颤抖起来。   温可妮冷哼一声,却不作答,弯刀一挥,指着云安然身后的慕晚晴,用不甚熟练的景华语,一字一字地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要告诉你,你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可信,就对你有多情深意重,他今天能够用命护着你,明天也能够眼也不眨地给你一剑,要你的命!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慕晚晴犹自失神,连听都没听见,哪里还能作答。   云安然却含笑道:“二公主,你这挑拨离间也太明显了,不过,我们二人心心相印,情深意重,你这般低劣的伎俩,是动摇不了我们的,还是别费这力气,赶紧走人吧!”   温可妮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向手下人一挥手:“我们走!”   莫言歌深深地看了眼云安然,双腿夹马,缓缓行至跟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用问吗?我当然是循美而来了。”云安然一笑,风流无限,“倒是忠勇亲王你,边疆大患漠沙族的二公主孤身在此,你居然不下令捉拿,反而眼睁睁地放她走了,你就不怕我告诉老头子,治你个私通敌国之嫌?”   “云安然,你是不是伤得太轻?要不要我再补上一箭?”   “别,千万别!”云安然连忙摆手,牵动伤处,忍不住轻哼了声,随即道,“众所周知,漠沙族五年前被忠勇亲王击败,声势大减,不过,也还算北疆大族,留着正好牵制北疆形势。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忠勇亲王居然就要给我一箭,也太狠了吧?我倒是好奇,到底九殿下怎么得罪的你?居然这么大火气!怎么?一个固炎国,五万军队,还不够你发泄怒火的呀?”   莫言歌不理他,转头道:“于青,明基,你们各带属下。护送云公子!”   “哎,不用不用!”云安然连忙拒绝,“我又不是孤身一人,再说了,也没伤那么重,我自己去看大夫就行了,就不劳动黑松军的各位将领了。”   莫言歌也不勉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欲与他说话,正要离去,忽然眼眸一滞,目光凝定在云安然身后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躲在云安然身后,又低着头,只露出乌鸦鸦的鬓发,鬓间也只插着一只双蝶银簪,那女子似乎在颤抖,引得那银簪上的蝶翼也微微舞动。   不知为何,,莫言歌只觉心中一动,忍不住凝神看去。   感觉到那道打量的眼神,慕晚晴心跳顿时加速,几乎要跳出喉咙来,她咬唇,明明心中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可身体的反应却是更深地低下头去,不住地颤抖。   云安然也察觉到她的异常轻声问道:“怎么了?”   慕晚晴躲在他的身后,摇了摇头。   不是吧?难不成这丫头害怕莫言歌?还是说,被刚才的情形吓坏了?云安然心中嘀咕,抬头,迎上莫言歌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怎么?忠勇亲王对我身后的女子有兴趣?可惜,她已经有主了!说句心底话,我劝忠勇亲王还是别想得好,那一位要真狠起来……”   虽然玉轻尘一直是淡淡的模样,对慕晚晴更是格外的温和,但云安然总觉得,玉轻尘是位狠主,能不惹最好不要惹。   莫言歌一震,回过神来,凄然地摇摇头。   他一定是昏头了!只是望着一个女子的鬓发,居然就把她跟晚晴联系起来!可是……莫言歌抬头,望着漠漠苍穹,晚晴,晚晴,你到底在哪里?我整个景华王朝地找你,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莫言歌以手捂胸,只觉得那里生生地疼着。   晚晴,你说,所谓心上的人,就是会有一个人住进心里,会让人一直想着。我对她好,这里的人就会让你开心,我对她不好,这里的人也会让我难受。你曾经问我,那样对你,我的心会难受吗?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一直在痛,从来没有消失过。   原来,你已经住进我的心里了,你知道吗?   现在的你,究竟在哪里呢?你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晚晴,晚晴…… 075章   “王爷,”清河县驻军统领祁伟远驾马来到跟前,轻声道,“太子——”   想起楚筝被禁足太子府之事,莫言歌心中一凛,回过神来,再度扫了眼云安然身后的女子,喟然轻叹,转过头,策马而行,朝着清河县县衙疾行而去。   身后,黑松军诸将也随之狂奔,拥挤的人潮跟着涌去。   “太子……”云安然低声道,难道京城出了什么变故么?怎么他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过了许久,直到那踏踏的马蹄声再也听不见,慕晚晴才慢慢地从云安然身后探出头来,遥遥望着那汹涌的人潮,却看不到那人的丝毫影迹,心中思绪纷杂,难以理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转眸看见云安然染血的华服,心中一惊,这才想起眼前还有个重伤号。   “云安然,你的伤要不要紧?”   云安然低头看看左肩那道深深的伤痕,痛楚地低吟了声:“要紧!当然要紧!我这会儿头也晕,眼也花,浑身无力,我看,离死不远了!”说着,抚着额头。,转过身,忽然直直地倒了下来,靠近慕晚晴怀中。   慕晚晴顿时黑了脸:“云安然,你不要借受伤占我便宜!”   被看穿了!云安然干笑了声,头依旧靠在慕晚晴的肩上,闷声道:“我都受伤了,给我占下便宜有什么要紧的?晚晴妹妹,你要知道,方才之事,我身心都遭受重创,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他本是戏言,然而,危机一过,心情一放松,竟真的感觉到一阵浓浓的倦意,几乎睁不开眼。   反正,慕晚晴那个丫头总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云安然想着,心安理得地放纵着自己的倦意,耳边听着慕晚晴怒骂的声音隐隐传来,想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弯唇一笑,任自己飘渺的思绪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   “云安然,你难道一点都不后悔吗?”   云安然知道自己在梦境中,梦境里,温可妮那既伤痛又愤怒的质问声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   后悔吗?云安然勾唇而笑,如果后悔,当初就不会那么做了?只是……心底似乎有一道浅浅的叹息声,向漠沙族的风一样,辗转呼啸——其实,还是有一点后悔的吧?后悔对那道烈火红颜的用情,如果,如果能够把感情放得浅一点,或者,就不会有今日的淡淡心伤了吧?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吧?   尚自年少,总还是心软的,如果,换了现在的他,也许就能安然以待了?   像他这样的人,果然还是薄情一点的好!   云安然迷迷糊糊地想着,眼前又浮现起温可妮挥刀砍入他左肩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伤口处执着地疼着,心中不知酸楚喜怒。忽然,梦境一阵扭曲,变成了他手执长剑,朝着熟睡中的容颜刺去,剑入,血出,如浪潮般急速蔓延,几乎是瞬间便淹没了天地,也淹没了他……   “啊——”   云安然失身惊喊,顿时从梦境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牵动伤口,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吟,右手下意识地向左肩探去,却发现伤口处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已经处理好了,虽然还疼痛着,但没有了鲜血弥漫,已经清爽了许多。   “你醒了?”   关切柔软的声音传来,云安然转头望去,慕晚晴身着杏黄冬衣,在房间角落里熬着药,边转头望他,眸色关切,像是冬日里一朵娇嫩的迎春花,心中忽然一松,唉,人啊,骨子里总是渴望温暖的,薄幸无情如他,在现在的情况下,看见还有人在身边关切,竟也会觉得满足。   人啊人啊,果然,受了伤的人心灵比较空虚啊!   正想着,汤药已经熬好,慕晚晴小心地将药罐中浓黑的药汁倒入药碗,端了过阿里,道:“喝药吧!大夫说了,你的伤势虽重,不过,你底子好,只要按时喝药,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云安然眼珠一转,立时虚弱得奄奄一息,气喘吁吁地道:“晚晴妹妹,我头晕,身子软,四肢无力,恐怕拿不起药碗,看在我是重伤号的份上,你喂我吧!”   慕晚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瞪了他一眼,坐在床边,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将药碗送到他嘴边。   云安然刚喝了一口,眉毛眼睛立刻皱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慕晚晴,苦哈哈地道:“晚晴妹妹,你在药里叫了几斤黄连啊?”   慕晚晴笑嘻嘻地道:“不多不多,才三斤而已!”   “什么呀?起码三十斤!”云安然苦着脸,“晚晴妹妹,好说歹说,我也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   “那位温可妮公主是来找你的,明明是我被你连累了!”   “可是没有你,我早跑了,哪会乖乖地在那被人砍了一刀又一刀啊?”云安然喃喃道,“我又不是受虐狂!”   “还好意思说?”慕晚晴瞪了他一眼,撇撇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诚心挨刀的,要不然,以温可妮公主对你的情意,你出卖下色相,叙叙旧情,不就早没事了吗?偏偏要故意激怒她!”   被看穿了!云安然也不在意,笑嘻嘻地道:“我对晚晴妹妹你一片痴心,至死不渝,别说这点伤,就是把刀架我脖子上,千刀万剐,我也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啊!”   “呸,你就接着编吧你!”   说话间,云安然已将药喝完,慕晚晴顺手将药碗放在一边,眼波流转,转眼便换了衣服模样,以手托腮,双眼放光地盯着云安然,笑嘻嘻地道:“好了,说吧!”   云安然不自觉地寒毛倒竖,警戒地道:“什么?”   “你跟温可妮公主的事情啊!我都被你连累了,总得有知情权吧!”慕晚晴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笑眯眯地道,“说吧,你对人家公主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了?”   她好奇地问道,两眼放光,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显然是准备拿云安然的可怜经历当戏文传奇来听了。   云安然气结,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见她不为所动,只得道:“不是她,是她姐姐。”   慕晚晴反应很快:“就是你说的那个蕾丽雅?”   云安然点了点头。   “那你对人家蕾丽雅公主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啦?”   “始乱终弃那种没品的事情,我云安然从来不干!我基本上都是始乱终杀的!”云安然说着,神色忽然转寒,双眸冷锐如冰,冷冷地盯着慕晚晴,右手在脖子上一划,森森然地道,“杀人灭口的杀!”   慕晚晴一怔,继而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云安然无限郁闷:“你笑什么?”   “你装得还挺像!”慕晚晴还是忍不住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好啦,别装腔作势了,快说啦!”   碰上这么个人,云安然还能说什么?看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的真想知道?”   “废话!”慕晚晴不耐烦地道,连连催促,“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要知道,总把心事窝在心底是不好的,说出来会好受很多。我这是为你好!”   云安然朝天狂翻白眼,说得真好听,明明就是你自己好奇心作祟!   “好吧,那就告诉你好了!”云安然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下感情,用深情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语调缓缓道,“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百花盛开的春日,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才高八斗貌似潘安武艺高强天纵奇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倾倒无数少女的天下第一美男——”   云安然一口气说下来,然后郑重地点点头,拍了拍胸,认真地道:“当然,这个少年就是我,云安然。”   慕晚晴捂着肚子,忍笑道:“然后呢?”   云安然双眸迷蒙如梦:“少年遇上了一位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国色天香花容月貌蕙质兰心冰雪聪明温柔娴淑的少女,那样的春日,那样的和风,那样的一对少年……哦,我的蕾丽雅公主,我心目中的仙女……”   他说着,双目凝视远方,遥思无限,情深似海。   慕晚晴早在一边笑得肚子都疼了,一个劲的“哎呦哎呦”,好容易道:“接下来呢?”   云安然深情地道:“接下来,他们就深深地相爱了。”   慕晚晴忍着笑,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就死了。”   慕晚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说话,问道:“然后呢?”   云安然耸耸肩,无辜的看着她:“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然后?”   慕晚晴又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呆呆地问道:“蕾丽雅公主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温可妮公主又为什么要杀你?”   “这个啊——”云安然假装烦恼地蹙眉,然后笑嘻嘻地道,“忘了!”   他本来就是故意作弄慕晚晴,存心想看她暴跳如雷,因此,话语一出就等着某人爆发、然而,出乎意料的,房间内一片安静,云安然讶然,转眼望去,却见慕晚晴神色俨然,眉宇微垂,略带黯然,不禁惊诧,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慕晚晴淡淡地道,“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事。”   云安然好奇心起:“什么故事?”   慕晚晴叹了口气,走到窗边,将窗户微微打开,凛冽的东风呼啸而入,吹动她的发丝,飘摇辗转。凝视着渺渺苍穹,她幽幽道:“一个开头很恐怖,中间很可笑,结局却很悲惨的故事。”   “哦?”见她这般模样,云安然更加好奇,道:“说来听听。”   慕晚晴轻轻地道:“从前,有一个女鬼。”   等了一会儿,不闻下文,云安然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她放了一个屁!”   云安然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再然后呢?”   “她就死了。”   云安然有些呆住,好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指着慕晚晴,做声不得,好半天才哭笑不得地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开头很恐怖,中间很可笑,结局很悲惨的故事?”   “难道不是吗?”慕晚晴板起脸,道,“开头说到女鬼,难道不恐怖?女鬼会放屁,难道不可笑?最后,女鬼死了,生命黯然消逝,难道不悲惨?”她理直气壮地道,“这个故事跟我描述的一模一样,有哪里不对吗?”   “对,太对了,对极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对的故事了!”   云安然越想越觉得好笑,尤其想到他刚才对慕晚晴的作弄,转眼间就被还施彼身,更是笑得狂肆,几乎停不下来,一直笑得肚子直疼:“哎呦,晚晴妹妹,我真服气死你了!你怎么想到这么……这么天才的故事的?哎呦,哎呦……糟了,笑过头了,伤口裂开了,哎呦……”   听他话语带痛,不似伪装,慕晚晴忙奔了过来,替他检查伤处。   果然,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涌出,染红了绷带。慕晚晴瞪了他一眼,重新上药,包扎,都弄好了,这才一手叉腰,一手点着云安然的额头,数落道:“有你这样的伤员吗?明明知道自己受了重伤,还不注意点!哼,笑那么夸张干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明明是她讲冷笑话逗人,这会儿反倒埋怨起他来?   看着慕晚晴这个模样,云安然刚刚停下的笑又再度泛滥,忍了忍,没忍住,直接大笑着躺倒在床上。   “你还笑!你还笑!”眼看正刚刚弄好的绷带又染上了血意,慕晚晴顿时黑了脸。   云安然才不理会,管它呢,伤口裂就裂开吧,流血就流血吧,疼就疼会儿吧,不管怎么说,他要先笑够本再说!在这恣肆的笑声中,因为温可妮和那鲜血淋漓的梦境所带来的阴霾,似乎在慢慢地消散。   等到他笑完,不用说,慕晚晴还得再给他包扎一次。   云安然靠着锦被软枕,看着脸黑得像木炭一样的慕晚晴帮他敷药包扎,咫尺之间,有几绺发丝滑落。拂在他的脸上,暖暖的,痒痒的,臂间充溢着淡淡的芳香,那是从慕晚晴身上散发出的幽香,在这凛凛寒冬,就连她身上的香味也是温暖而柔和,沁人心脾。   一时间,云安然竟然有些心旌意摇,难以自制。   “晚晴!”他轻声地呼唤着,有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柔软。   “嗯。”慕晚晴犹自一圈一圈地缠着绷带,微微侧头,瞧着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太用力,碰到你的伤处了?”说着,手已经放轻了力道,越发的小心轻柔起来。   云安然摇摇头,望唇而笑,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有些恍神。   心中有着些许的悸动,他启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想些什么,迷蒙间,却又觉得,这样的氛围下,言语反而煞风景。于是,他索性沉默下来,安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暧昧心境。   处理好伤势,确定没大碍,慕晚晴这才松了口气,直起腰来,转头见云安然直盯盯地看着她,莫名地心中一突,有些不安地道:“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云安然点了点头。   慕晚晴一惊,连忙抚脸,摸来摸去,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异样:“在哪里?什么东——”   话音未落,耳边便响起一阵爆笑,云安然笑得直打跌,一手摧床,一手指着慕晚晴,道:“我的晚晴妹妹呀,有时候你实在聪明得不合时宜,有时候却又笨得可爱,这样也会上当啊?”   这混蛋,居然又耍她!   慕晚晴恨得咬牙切齿,食指点着他的额头,恨恨道:“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慢慢算账!”又瞪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道,“别笑啦,伤口再裂开我可不管了!”   云安然这次到乖巧得很,笑得很克制。   一阵寒风拂来,只着中衣的云安然不防,微微打了个寒颤,慕晚晴见状,再度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走到窗边,将她刚才打开的窗户再度关上,就在这一瞬,她忽然一震,目光定定地望着窗外。   不知何时起,宽阔的街道上已是人潮拥挤,守城的驻军拼命地维持着秩序,众人拥簇的中心,是两日前见过的黑松军,当头之人玄衣银甲,猩红披风,同样的身姿,却总比别人多出许多威严英飒。   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慕晚晴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而窗外,众人的欢呼声中,高坐马上的莫言歌忽然感觉到心中一动,似乎有谁在看着他,他下意识地勒马,顺着感觉,朝着路旁一间客栈的三楼望着,窗户微微开了一线,隐约露出一抹杏黄衣衫,似乎是女子,但容貌和大部分身形都隐在窗户阴影处,看不清楚。   “王爷?”   见莫言歌神色有异,身旁将领朝着莫言歌的目光望去,心中恍然,道:“那里正是云公子现在安置的地方,王爷不必担心,属下已经派人打探过了,云公子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忧。”   云安然……莫言歌一怔,模模糊糊地想起那天躲在他身后只露鬓发的女子来。   “王爷,太子被软禁,情形怕是不妙,咱们还是赶紧回京吧!”秦怀扬听到云安然的名字就头皮发麻,因为跟云安然同在清河县,这几天谁见他都用那种饱含深意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怒火四起却又没办法解释,巴不得早早离了清河县,赶紧回京,于是上前催促。   想起楚筝的困境,莫言歌叹息,收敛心思,双腿一夹,策马而去。 076章   深冬季节,寒风凛冽。   院落里种着几株红梅,老树虬枝,花色却如胭脂般鲜亮,在黯淡的冬季独具风情。梅香幽细,随着猎猎寒风,飘入偏角的飞檐勾角的阁亭。亭内燃着熊熊火炉,将寒冷的冬季燃为暖春,四面落地窗户紧闭,只留一线,正对着梅树,略一抬首,便能看见那怒放的寒梅。   暖香中,一老一少正端坐亭内,黑白对弈,身后各立一人。   少年身着玉色锦衣,月白披风,容貌秀逸脱俗,如谪仙临世,只是神色淡漠,只有偶尔抬首,望着窗外的红梅,方有一丝暖色掠过,正是玉轻尘。对面的老者貌约四十有余,紫金绣服,玉面长髯,嘴角含笑,眉宇间却有着长年不散的积威,一瞥一顾威势压人。   晚晴来书,说在清河县遇事,要晚些回来,不知此刻如何?   玉轻尘想着,拈着白子,缓缓落下,手指修长,色如美玉,与白玉棋子相映生辉。纵横交错的青玉棋盘上,白子已然占了半壁江山,一步一步将黑子从容围困,救助无路。   老者手拈黑子,眉宇紧锁,许久忽然爽朗一笑,推开棋盘,道:“是我输了。”说着,转头向身后一位身着青衣,鬓发斑白的老者道:“果然是少年英才,怪不得老师如此重视!”   白衣老者躬身,恭敬地道:“老爷说笑了,是老爷见他年少,存心相让罢了!”   “老师错了,我确实尽力了,不曾有分毫相让。倒是轻尘。”紫衣老者凝视着眼前的俊秀少年,虽是初见,但他对这镇静从容,胸有谋略的少年却极有好感,微笑道:“你与我对弈之时,心思散漫,似有所思,却并不曾尽全力。”话语中并无恼怒,反而饱含赞赏。   白衣老者凝视着自己一手教大的学生,离京之后,难得见他开怀,不由得心中十分喜悦。   玉轻尘眼眸一黯,微微别过脸,站起身来,躬身垂首,却并不接话。   “所谓棋为心声,非胸有沟壑,心怀谋略之人,断下不得如此精妙的棋路,老师,你有一个好幼孙,不必担心后继无人!”紫衣老者没有注意亭内情形的微妙,喟叹着,似乎想起什么,神色忽然变得疲惫而苍茫,幽幽叹息,怔然望着窗外,难以成言。   白衣老者知他心事,不敢接话。   阁亭一时陷入了沉寂,玉轻尘微微侧开目光,瞥向窗外的红梅,寂然无语。   正沉默间,亭外忽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公子,我回来了!”呼喊声中,阁亭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身着粉白冬衣的少女跑了进来,冲到玉轻尘跟前,娇美白皙的脸上浮着红晕,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跑步喘的,笑靥职花,连声道:“公子,我回来了,有给你带礼物哦,还有左大哥,这么长时间没见,有没有想我啊?”   这样风风火火的举止,加上炒豆子般的一连串话语,顿时将亭内有些令人窒息的沉闷打破。   几乎是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玉轻尘原来紧绷而冷淡的容颜微微缓和,舒了口气,转头瞧着她,眼眸如水温柔:“怎么耽误了这么久?你写信回来,只说有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瞬间的微妙变化,左大安看得真切,心中暗叹。   “没什么啦,就是某个笨蛋武功不济,结果挨了一刀,只好在清河县养喽!”   “晚晴妹妹,我可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你这么说,太伤人心了!”轻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永远一身锦绣夺人耳目的云安然懒洋洋地走进来,双手抱胸,慵懒地往亭柱靠去,勾人魂魄。   “云安然,是你连累我的!”   “晚晴妹妹,要是——”云安然漫不经心地道,忽然瞧见旁边的紫衣老者,一时失神,堪堪错过亭柱,直直地朝地上倒了下去,直到左肩传来一阵闷痛,这才回神,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   慕晚晴正要取笑,转眼瞥见旁边有人,随口道:“咦?有客人在啊?”   再定睛望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脚底一滑,几乎步云安然之后尘,亏得旁边玉轻尘见机极快,握住她的手臂,扶了她一把,才没跌倒:“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慕晚晴掩饰道:“地有点滑。”   心中却在暗暗惊诧,老天爷,没搞错吧?堂堂景华王朝的皇帝,怎么跑到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县来?更要命的是,在楚笙的寿宴上,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不会认出她吧?   见她神情有异,紫衣老者凝眸:“姑娘认得我?”   “不认得,不认得。”见他没有认出自己,慕晚晴暗暗庆幸,自然打死也不会承认。她可记得,那一次,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这老头子可是不遗余力地想要除掉她的,当时她还是忠勇王妃,他都敢置她于死地了,更何况这会儿,她只是一个县令的丫鬟?   “是吗?”紫衣老者,也就是景华帝王楚天阙扬眉,“那姑娘神情为何如何惊诧?”   他与慕晚晴只见过一次,当时相隔既远,慕晚晴又是锦衣华服,环带授玉,盛装打扮,与此刻薄施脂粉,松挽鬓髻的伶俐打扮迥异,楚天阙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玉轻尘淡笑道:“大概是没想到爷爷会突然到傅阳县来吧?楚老爷,她是我的丫头慕晚晴,从京城带到傅阳县的。晚晴,这位是楚老爷,是我爷爷的至交好友,还不快见礼?”   知道公子在为她解围,慕晚晴连忙向二人福身。   “哦,原来你就是慕晚晴?”楚天阙微怔,到傅阳县之前,玉连容已将玉轻尘诸事告之,其中就提到了慕晚晴,据说此女极精验尸断案,连破两桩命案,心想既然对验尸断案如此有经验,至少也该有近三十,此时见她不过十七八岁,容貌娇艳,不禁暗暗诧异,转头笑道:“连容,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那白衣老者自然便是帝师玉连容,此刻有外人在场,自然不便再以师生称呼。   玉连容颔首:“确实。”   楚天阙正要说话,刚刚失神的云安然忽然满面笑容,亲亲热热地道:“老爷子,你怎么有闲心抛了京城事务,到这小小的傅阳县来了?是不是许久不见,很是想念我?”说着,忽然脸一垮,小心翼翼地道:“老爷子,你总不会是为了来逮我回去跟你女儿成亲的吧?”   慕晚晴一怔,回过头去,却见云安然不易察觉地朝她递了个眼色。   他是在提醒她皇帝的身份吗?   看见云安然,楚天阙顿时面露微笑,眼带慈爱之色,却故意板起脸来,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先发制人,我还没问你是为什么到傅阳县来呢?”   “老爷子您还不知道我的脾性?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美人了!”说着,右手一伸,亲亲热热地揽住慕晚晴的肩,嬉皮笑脸地道:“老爷子,说不定回京之后,就得劳烦您跟我定亲了!”   慕晚晴心中暗恼,暗地一横肘,顶了过去。   “哎哟!”云安然痛呼,松开轻薄的手臂,左手捂肩,痛苦地道:“晚晴妹妹,伤口裂开了!”   慕晚晴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伤在左肩,捂的却是右肩,太假了!”   “嘿嘿,还是瞒不过晚晴妹妹犀利的双眼啊!”云安然嬉笑着,不以为意,放下手,道:“晚晴妹妹,我说你干嘛突然偷袭我?难不成……”他忽然贼笑,慢吞吞地道:“晚晴妹妹以为我刚才说的定亲,指的是你?”   此话一出,慕晚晴就知道云安然又在故意作弄她。   这混蛋,从那次受伤开始,就一个劲儿地玩她,哼,之前是见他伤势未愈,一直忍着他而已,考虑不发威,真以为她是hellokitty啊?慕晚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换上如花笑靥,笑眯眯地道:“我蒲柳之质,怎么能配得上声名远扬的云公子呢?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哦?”云安然继续逗她,“那你猜猜是谁?”   “这还用猜吗?”慕晚晴巧笑倩兮,慢悠悠地道:“当然是云公子在清河县久别重逢的旧爱——秦怀扬秦公子喽?云公子为了挚爱做这种惊世骇俗之举,果然是真爱无敌啊!只是,不知道云公子是娶还是嫁呢?”   云安然脸立刻黑了,咬牙切齿地道:“慕——晚——晴!”   明明自己有超级大把柄,还敢不知道死活地一再惹她?笨蛋一枚!   楚天阙微微摇了摇头,含笑看着他们斗嘴。云安然刻意在他面前表现他跟慕晚晴的亲密,明显是在告诉他:“这个女孩跟我有关系,就算她真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只要不过分,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倒是稀奇,难得看见安然这孩子与女子相处这般融洽。   楚天阙此次离京,来到傅阳县,一方面是为了散心,另一方面却是为了考校玉轻尘的才能,并不想暴露身份,此时有慕晚晴这个外人在场,不便多问,想了想,便道:“轻尘,看来你有事要忙,我就不扰你了。反正这些日子我也暂住县衙,你有时间就多来与我聚聚,我很是喜欢你。”   玉轻尘神情淡漠,微微颌首,算是歉意。   察觉到他礼貌中毫不掩饰的疏离,楚天阙微微一怔,他身为帝王至尊,所见之人,无不对其恭敬有加,得他此言,莫不欢欣鼓舞,唯独这个少年,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却依旧不冷不热,淡漠疏离。   不过,他早从玉连容口中得知这少年天性冷漠,也不以为意。   走到云安然身边,楚天阙神情顿时柔和起来,笑道:“你这孩子,四处乱跑,你自己说,已经多久没跟我相聚了?快跟我走,今晚,我要与你秉烛夜谈。”说着,不容他置辩,握住他的手便朝外走去,玉连容紧随其后。   等楚天阙等人离去,慕晚晴松了口气,转头看玉轻尘,忽然察觉到不对:“公子!”   玉轻尘身子晃了晃,只觉浑身无力,软软倒下。   “公子!”   骤起变故,亭内二人大惊,慕晚晴离得近,下意识伸手,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扶住他的腰,支撑着他稳住身形。这一转眼,左大安已到跟前,刚要伸手去扶,看见两人紧握的手,忽然一怔,顿时有些犹豫。   刚才玉轻尘扶她,隔着厚厚的冬衣,不曾察觉到什么,这会儿握着他的手,慕晚晴只觉得寒冷如冰,不住地颤抖着,竟有些像那日海上犯病的模样,心中一沉,惊骇欲绝,颤声道:“公子!公子!公子!”转头见左大安犹自怔愣,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公子犯病了,快去取药丸!”   左大安大惊,连忙展动身形,回房取药。   慕晚晴扶着玉轻尘在旁边的暖凳上坐下,见他面若死灰,没有一点生气,想起那日海难的情形,心中惊惧,紧紧地握着那冰冷的手,不住地喊道:“公子,公子,你醒醒啊!公子,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公子!公子!”   似乎过了几千万世纪,玉轻尘终于缓缓睁开眼。   朦胧中,玉轻尘隐约看见慕晚晴泪流满面,微微一怔。刚刚从昏厥醒来,他的思绪依然飘渺沉重,许久,才慢慢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勉强一笑,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傻丫头,我没事。”   说话间,左大安也已经取药过来,给玉轻尘服下。   又过了许久,玉轻尘手的温度才慢慢恢复,也停了颤抖,脸上微微有了血色,慕晚晴这才微微放心,转头向左大安道:“左大安,你是怎么照顾公子的?连他犯病了都没发现?还有你,公子,明明已经犯病了,为什么不告诉左大哥,让他取药?你又在存心寻死,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说什么会好好活下去,都是骗我的!”   玉轻尘无奈苦笑:“晚晴!”   “不要跟我说话!”慕晚晴别过脸,咬着嘴唇:“我讨厌你!”   见玉轻尘已经脱离危险,左大安瞧瞧二人,想了想,悄悄地退了出去,守在亭外。   “晚晴,我真的不是存心寻死!我只是……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我犯病了而已!”玉轻尘有些虚弱地道,微微喘息,看着慕晚晴含泪,盈盈欲滴的模样,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了,这次,就算是我错了,我发誓下次不会了,好不好?”   “还下次呢?”慕晚晴瞪了他一眼,“公子,你已经没有信誉度了!”   玉轻尘微笑,知道她已经释然。   果然,下一刻,慕晚晴已经关切地问道:“公子,你怎么突然会犯病?”   为什么会犯病?玉轻尘微微一怔,闭上眼,心中暗自疼痛,许久才慢慢睁开,道,“没什么,冬季严寒,我本就容易犯病,年年如此。从海难到现在,我只犯了这一次,比起往年,已经算好的了。”   “难道就没有办法根除吗?”   玉轻尘摇摇头:“爷爷请尽名医,都说无药可医。”   “公子!”慕晚晴心中揪痛,握紧了他的手,想要把自己的生命连同体温一起传给他,“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好。”   云安然顺从地跟着楚天阙,穿廊度院,见四周无人,楚天阙才温言道:“安然,那慕晚晴说你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严不严重,让御医给你瞧瞧,莫了留了隐患。”   “不打紧,多亏晚晴妹妹精心照顾,已经没事了,皇上不必忧心。”   楚天阙微微放心,又问道:“怎么会受伤的?”   反正已经被莫言歌撞破,云安然心知瞒不过去,嬉笑着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运气不好,被漠沙族二公主找到,挨了一刀。好在忠勇亲王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   漠沙族二公主?!   楚天阙心头一震,蓦然转头,凝眸看着云安然,见他笑得轻浮肆意,似乎浑不在意,不觉心头刺痛,幽幽叹息,许久才道:“你这孩子……,唉,安然,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皇上,您这是什么眼神儿啊?看得我心里发毛,浑身起鸡皮疙瘩!”云安然状似受惊,不住地揉搓着手臂,嬉皮笑脸地道,“您要是真心疼我,我求您了,你千万别这么看着我了!这比我挨一刀还让我不痛快!”   知道云安然心高气傲,有什么苦痛都深埋心底,不愿被人窥视,楚天阙也不好多说,只是极为心疼,叹息一声,转开了话题,“安然,你看玉轻尘如何?”   说起正事,云安然神色顿转肃然,思索了会儿,道:“老太傅倾心教导之人,定属奇才!以我数月所见,他所知甚广,心思缜密,才智超绝,尤其精擅猜度人心,又有狠绝之心。只是,此人似乎生性淡漠,万事不萦于怀,除了……”他顿了顿,道,“我见他日常处事皆漫不经心,似乎并不热衷官场名利,想要他为皇上所用,只怕要多费些心思。但若能收归己用,必定是国之砥柱。”   玉连容叹息道:“云公子所言甚是,我自小便百般规劝引导,但轻尘他生性执拗,唉……”   “朕虽是今日初见,仅与其对弈一局,但也能从棋局中察觉此人谋略甚著,才堪大用,只是性子淡漠了些,对着朕也不为所动,颇有些笑言睨王孙的狂士做派,倒是跟朕年轻的时候有点像,颇得朕心。”楚天阙轻言谈笑,忽然神色一顿,幽幽叹息,“唉,老师你有轻尘,逊之有安然,都是少年英才,唯独朕后继无人,不知该将这万里江山传于何人?午夜梦回,常觉悔对先祖,懊愧无地。”   听他提及继嗣之事,二人都不敢接话。   见楚天阙烦忧难解,玉连容脱口道:“皇上,其实——”然而,话到嘴边,却又顿住,颓然垂首。   “老师,朕知道你对朕好,可这个死结,朕却始终找不到解开的方法!笙儿终究不堪大用,太子他却……”楚天阙顿言,思及敏妃及夭折的长子,既痛且恨,双手紧握成拳,难以排解,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安然,朕收你做义子,传位于你,如何?”   玉连容失声道:“皇上!”   云安然更是脚底一滑,几乎跌倒在地,惊疑不定地看着楚天阙,许久才道:“老爷子,我知道我逃婚不大恭敬,可你也不能这么损我呀?你是想了几个月,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来报复我?”   楚天阙失笑,随即瞪了他一眼。   云安然擦擦额头的冷汗,知道自己暂时过了这一关,随即想起受伤后,莫言歌属下在他身旁那句“太子……”,心中疑惑,再想想刚才楚天阙的“戏言”,蹙眉道:“京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楚天阙叹息,想起京城之事,纠结成伤。   玉连容在旁代答道:“正是,太子闯法场,剑斩监斩官,被罚禁足一月。”   “不是吧?”云安然大惊,楚筝绝对是个聪明人,行事谨慎,怎么会做出这样授人话柄的事情来?“太子看起来不像那么鲁莽妄为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楚天阙冷哼一声:“朕倒是情愿笙儿如此‘鲁莽妄为’,偏偏……”   玉连容叹息一声,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云安然听罢,也不禁悚然震撼,倒退两步,许久才喃喃道:“没想到……太子居然肯自折羽翼……”他就说嘛,皇上对太子心结已久,若太子真行事如此偏差,皇上该是最开心的那个,又怎会如此郁郁纠结?果然此事另有内情!   而太子……太子他……实实已经有着一国之君的气度和风范。   可惜,他是凌妃之子!   因为敏妃和夭折的大皇子,皇上对太子心结甚重,但因为楚笙才逊太子,无论皇上如何痛恨,一时之间却也不能轻易动摇储君之位,若太子无才也就罢了,越是出色,便越是为皇上所痛恨,周而复始,变成一个死结,无人能解,而这次之事,楚笙和太子所为正如两个极端,也难怪皇上如此心灰意冷,郁郁纠结,竟然连传位于他的话都说出来了!   “皇上……”   楚天阙颓然长叹,挥挥手,不再说话,径自往厢房走去。 077章   夜,清冷凄寒。   屋外霜华漫天,屋内烛火摇曳,玉轻尘披着月白外衣,倚着软枕,半坐半躺,半边脸迎着烛火,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垂着眸,细密绵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如蝶翼翩跹,紧抿着唇,面沉如水,偶尔侧首,朝着虚掩的门望去,似乎去等什么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轻尘,睡了么?”   玉轻尘身子微震,凝视着屋门,许久,才深吸口气,道:“爷爷,门没有锁,你自己进来吧!”平静的声音里隐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颤抖,有期望,也有畏惧。   畏惧失望。   “咯吱”一声轻响,玉连容推门进来,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内的昏暗,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床上,床帏半掩,掩住了大半的烛光,使得床内半是阴影半是光华,而轻尘,就坐在那明暗的分界线上,背挺得直直的,却越发显得文弱如柳,玉连容不禁叹息,唤道:“轻尘!”   玉轻尘并不抬头,低低应道:“爷爷。”   “你……最近可好?”   “……还好。”   “可曾犯病?”   “……不曾,爷爷可好?”   “好。”   苍白而生疏的问候过后,室内忽然陷入了沉默。   玉轻尘是玉连容从小教导的孩子,玉连容对他一直寄予厚望,只是玉轻尘,常常犯病,能学习的时间十分紧迫,因此,每次见面,他都抓紧时间教导,少有他话,加上玉轻尘天性冷淡,不喜多言,久而久之,彼此之间反而越发生疏客套起来,此刻,玉连容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倒是玉轻尘打破了这僵局,低低地道:“爷爷深夜前来,有什么事么?”   “轻尘,皇上对你很是赞赏……”玉连容顿了顿,咬着唇,慢慢道:“我知道,你对他尚有心结,但轻尘,他是皇上,是景华王朝的君王,他……有他的无奈和苦衷,你……”   “又是这些话,”玉轻尘轻笑,微微侧头,将所有的神情隐入黑暗,“爷爷,二十年了,你一直都是这些话,从来都没有变过,可是,二十年来,你始终不曾说服我,难道你觉得现在我就会被打动吗?”   “轻尘!”玉连容有些焦急地道:“你以前要闹脾气,我由得你,可是,现在,没有时间了。”   玉轻尘冷哼:“什么没有时间了?”   “这些年太子和九殿下相互倾轧,皇上为此费尽心血,虚耗心神,如今龙体渐弱,已经……”玉连容沉痛地闭上眼,缓缓道:“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轻尘,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你!”   “这是他自己酿的苦酒,”玉轻尘淡淡地道,无动于衷,“与我何干?”   “轻尘——”   “爷爷,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累了,想休息了。”   玉连容张口,想要怒斥打醒这个散漫的少年,却又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才沉闷地道:“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说罢,转身大步离去,带上了门。   偌大的房间,又只剩下了玉轻尘独自一人。   屋里有炭盆,地下有地龙,可是,这一瞬间,玉轻尘却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似乎要将他整个淹没,他疲倦地合上眼,心慢慢地沉落到谷底,整个人彻底的安静下来,安静得近乎不存在。他依旧半倚着,转头静静地凝视着桌上燃烧的红烛,烛火照亮了他的脸,却照不亮他的心。   他居然奢望他那个倾尽心血在帝王身上的爷爷会记得?   真是痴人说梦!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轻响,红烛爆了个烛花,燃到了尽头,慢慢地熄灭了。唯一的光明逝去,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暗沉,尤其玉轻尘所在的床,更是没有一丝的光亮。   玉轻尘忽然感到一阵焦躁,披了衣裳,起身下床。   整个屋子都暗沉沉的,只有侧面的雕花木窗,映着屋外朦胧的月华,泛着淡淡的白。玉轻尘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的寒意扑面而来,窗外,月色洒下漫天的霜雪,无论是被照到的明亮,还是那些深深浅浅的阴影,都带着学生的冷,侵袭人心。   一时间,天地皆寂,似乎唯他一人。   突然间,玉轻尘格外地想念慕晚晴那温暖的笑容,一阵强烈的冲动,促使他迅速地关了窗户,穿好外衣,披上锦裘,穿过庭院阁台,曲径长廊,来到隔壁的院落,一直走到慕晚晴的房门前,伸手欲敲,却又忽然顿住。   庭院里银霜满地,寂静无声。   夜已深沉,晚晴,早已经安睡了吧?他又何必扰她?   想到这,玉轻尘轻叹一声,转身缓缓离开。晚晴已经入睡,而他却又不想回去自己房内,玉轻尘静立在凄冷的青石板地上,忽然一阵茫然,竟不知何去何从。许久,才想起后院那几树红梅,花期将尽,芳华欲逝,倒不如前去一观,解心中郁结。   一路走去,踏碎一地霜华。   来到后院的月亮门前,玉轻尘忽然微微一怔,老树寒梅,暗香幽细,横逸斜出间,掩映着一道熟悉的侧影,紫金衣衫,白玉腰带,慵懒地斜倚梅树,手持青玉葫芦,仰头痛饮,举止狂放恣肆,偶尔有酒滴溅落,折射出氤氲月华,越发令这夜朦胧起来。   ——云安然!   这个素来风华荣茂,游戏人间的少年,在此刻,竟显得格外落寞凄清。   这一瞬,云安然也察觉到了有人在旁,转头望去,见是玉轻尘,也是一愣,有些僵在原地,随即勾唇一笑,又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懒洋洋地道:“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怎么,玉三公子也是如此么?”   玉轻尘不答,只走过去,从他手中抢过酒葫芦,闭目喝了一大口。   云安然一时不防,被他抢去,忍不住睁大了眼:“玉……玉三公子?”   烈酒入喉,一股辛辣之气油然而生,一路蔓延到肠肚,玉轻尘只觉得腹中如火烧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极是难受,但冥冥之中隐约又有着一股痛快之意,咬咬牙,仰头又喝下一口,苍白如玉的脸上顿时浮起一抹艳红,却并未给他增添几分生气,反而透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病态。   转眼间,云安然便回过神来,忍不住心疼自己的酒:“喂,小口一点行不行?我这酒很贵的!”   玉轻尘把玩着那青玉葫芦,仰头望月,忽然道:“痛吗?”   “什么?”云安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我肩上的伤吗?拜托,我云安然是什么人,这一点点的痛算什么?我——”   “我是说,七年前,把长剑送说漠沙族公主胸口的时候,你痛吗?”   云安然浑身一僵,眼眸转寒,冷冷地盯着依旧神色淡然的玉轻尘,一字一字森寒如冰:“玉、轻、尘!”   玉轻尘似乎听不出那话语中的寒冷,转过头,迎上他的眸光。   云安然的视线是冷的,像极北严寒之地最深处的玄冰,冰冻了所有的情绪,而玉轻尘,或者是因为饮酒的关系,那双原本清澈沉静的眼眸蒙上了淡淡的迷雾,在月色下折射出无数的意味,迷茫,挣扎,失落,以及难言的伤痛,都凝聚在那双眸子里,凝聚在那只有拳头大小的心里。   “痛吗?”   似乎,这句话问的不是云安然,而是他自己。   许久,云安然叹息一声,收回视线,撇撇嘴,道:“玉三公子,你连晚晴妹妹都不如,至少,她会拿怀扬来取笑人,却绝口不提温可妮和蕾丽雅。你倒好!”   玉轻尘不理会他,再次问道:“痛吗?”   “如果……”云安然缓缓地道,声音低沉,“我说不痛,你信吗?”   玉轻尘不答,执着地再问道:“痛吗?”   云安然终于沉默了,许久,才沉沉地道:“痛。”   “既然痛,”玉轻尘凝视着他,不错失任何细微的神情,轻声道:“为什么还要刺下去?”   “为什么?”云安然低头涩然一笑,食指不住地摩挲着拇指的玉板指,淡淡道,“哪有什么为什么?本来就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阴谋,中间有所偏差,最后,只是又回到了原先设定好的结局,仅此而已!”   不是吗?   无论是百花深处那一场浪漫得惊心动魄的初遇,还是草原上携手抗敌的生死劫难,抑或她为他落的那一场眼泪,他为她摘下的那朵云巅之花,甚至,那无数厮杀中的血脉交融,都只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一场处心积虑的连环圈套,一场不动声色的感情厮杀。   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的。   那是一场景华王朝和漠沙族相互为对方而设定的计谋——美人计!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是景华家庭云家的嫡孙,他也知道她是漠沙族掌权的长公主;她知道他是想通过她分裂漠沙族,他也知道她是想从他嘴里得到景华王朝的军防情报,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演戏,也清楚对方是在将计就计,相互比拼演技,比拼智谋,比拼着……真情和假意。   那是一场聪明人之间的较量。   所谓的聪明人都明白,绝对的假意是换不来真情的,想要通过对方在到自己的目的,就得拿真心换真心,谁付出的真心少,谁陷入感情漩涡浅,谁就是这场角逐的胜利者。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他们都输了。   沉默了许久,玉轻尘又问道:“后悔吗?”   “不后悔,也后悔。”云安然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间或慢慢地道,“不后悔刺出那一剑,后悔当初把感情放得太深,让那把剑,成为了双刃剑,伤人的同时,也伤了自己。”   所以,那场血色浪漫后,他,云安然,再也见不得尸体。   于是,武将世家的云家嫡孙,终其一生,不能上战场。   月华如霜,梅香细细,沉默中,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深思中的二人:“咦,你们两个怎么在这?”   二人转头望去,都是一怔,只见慕晚晴身着柳绿衣裳,披着葱黄斗篷,颈边镶着一圈白狐狸毛,朝着梅树跑过来,月光中,娇嫩的宛如一朵迎风摇曳的迎春花,顿时为这寒冷的夜平添三分暖意。   玉轻尘微怔:“你怎么出来了?”   慕晚晴笑道:“睡不着,出来走走,你们呢?”   云安然失笑道:“哟,今晚是不眠之夜啊,大家伙统统都睡不着了。”   说话间,慕晚晴已经到了跟前,一股酒味迎面袭来,不禁眉头一皱,盯着云安然拿酒葫芦的手,再闻闻玉轻尘身上的浓浓酒味,脸慢慢地黑了下来,阴森森地叫道:“公子,云安然——”   “呃……”两人干笑着,各自转头:“那个,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正是正是!”   “你们两个!”慕晚晴黑着脸,看着“装傻二人组”,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怒吼道:“公子,云安然,你们一个病,一个伤,喝什么酒啊?都不要命了是不是?酒葫芦交出来!”   云安然耸耸肩,递了过去。   慕晚晴接过酒葫芦,仰头就是一口。   原本心虚的二人顿时目瞪口呆,玉轻尘咳嗽一声,转过头,当做没看见,云安然却没那么好说话,上前一把夺过青玉葫芦,瞪了她一眼,道:“还说我们呢?你一个女孩子家,喝酒成何体统?”说着,手一倾,将酒葫芦里的酒整个倒了个干净。   慕晚晴捂着有些发烫的脸颊,苦着脸,道:“又苦又辣,好难喝!”   云安然气结:“你少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 078章   “本来就是又苦又辣,还不许人说不成?”慕晚晴理直气壮地回瞪过去,喃喃道:“真不懂你们男人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云安然白了她一眼,问道:“喂,你为什么睡不着啊?”   慕晚晴撇撇嘴,没答话。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中因为莫言歌!   街头重逢,她下意识地躲藏,后来因为云安然重伤,她又求医问药;窗外乍见,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就被喊痛的云安然叫了过去。两次相见,都没有给她时间细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有时间思量她与莫言歌的情形,犹豫着要不要去见他。   如果只是单纯问她想不想见,那必然是想的。   可是,如果问她要不要去见,问题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小凡说过,爱情中的选择,能够让一个最果决的人进退维谷,因为太过在乎,就分外的患得患失。洒脱无谓如她,想了许久,竟也没能下定决心。可是,就在她去取药材的时候,却从药铺的人口中得知,忠勇亲王今天要离开清河县。   再一次,她如遭雷击,脑海中一片空白,药材散落一地。   过了很久,她才模糊地想到,若非离开,又何须偌大声势?莫言歌,并不是一个张扬的人。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脚已经像有意识一样,带着她向他离开的北城门狂奔而去。然而,等到她赶到时,早已经人去尘散,只剩下空荡荡的官道和三三两两回城的人。那一刻,突然难言的复杂情绪涌起,涨得她胸口闷闷的疼,让她沿着追着他逝去的道路狂奔起来,一直追到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才终于哭出声来。   她还不曾下定决心,他就已经绝然离去!   原来,他们之间掌握主动权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可是,她觉得好委屈,明明是他不相信她,明明是她被冤屈,明明是她被逐出府,沦落街头,明明是她被人追杀,明明是她昏倒路旁……明明从头到尾,委屈的是她,受苦受累的是她,明明是他对不起她,为什么,现在却是她在追逐他的脚步?   为什么?   她瘫坐在地上,泪如泉涌。   幸好还有一个受伤的云安然,能够让她在之后的几天分神,加上云安然不正经惯了,两人整天嘻嘻哈哈,打闹嘲讽,才让她那伤痛悲伤地情绪慢慢舒缓下来,直到今夜,独待床栏,安静的深夜里,那些或悲或喜的过往突然纷至沓来,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扰得她难以安眠,实在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没想到却碰上同样无眠的公子和云安然。   云安然倒也罢了,必定是跟那位漠沙族公主有关,可是,公子呢?   “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白天的惊变犹在眼前,慕晚晴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玉轻尘知道她的忧虑,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没有。”   “哦,那就好。”   既然不是身体的缘故,那大概就像云安然和她一样,是有心事吧?慕晚晴不再追问,只仰头望月,还不到十五,月亮将圆未圆,带着那些微的缺憾,静静地悬挂在夜空中,飞霜洒雪,这样的寂静,这样的凄寒,放纵着众人心底的哀思,如丝如缕,伴着淡淡梅香,环绕周身。   往事如潮,慕晚晴不禁幽幽叹息。   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了云安然和玉轻尘的轻叹,如飞絮般轻飘朦胧。   三人都是一怔,相互对望,忽然又都笑了起来,有感伤,有苦涩,也有同是天下沦落人的相知相惜。最后,还是慕晚晴忍不住,道:“哎,别都这样呀!一个个唉声叹气的,实在不是我们的风格,不如,我们找点好玩的事情做!这样好了,我教你们玩游戏好不好?”   云安然举起双手,摇摇头,道:“别扯上我。”说着,向旁边的玉轻尘努嘴,道:“我敢打赌,她会玩的游戏,一定幼稚的很,你信不信?”   玉轻尘微笑,问道:“什么游戏?”   “还是公子好,不像某人!”慕晚晴笑道,朝着云安然扮个鬼脸,道,“游戏很简单的,叫两只小蜜蜂,我给你们做示范。”说着,双手举起,放到头顶,上下扇动着,嘴里琅琅地念道:“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左飞飞,右飞飞,飞呀飞呀,然后就剪刀石头布,赢了的人假装去打输了的人的脸,输了的人要假装痛喊,做出被打的样子。”   玉轻尘一时有些无言。   “我就说吧,肯定幼稚得要命!”云安然在旁边笑得直打滚,边拍腿边向慕晚晴笑道,“晚晴妹妹,你真是……你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活宝啊?我发誓,我这辈子真没见过比你更可爱的女孩了!”   “好稀罕么?”慕晚晴朝他吐吐舌头,满怀希望地看着玉轻尘,“公子,要不要一起玩?”   “这……”玉轻尘一时犹豫不决。   慕晚晴更加可怜兮兮地望过去:“公子!”   玉轻尘终究还是投降了,叹了口气,道:“好吧。”   “就知道公子是好了!”慕晚晴顿时欢呼雀跃,搓了搓手,做好准备,道:“好了,开始!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左飞飞,右飞飞,飞呀飞呀,哦哦,我赢了!公子,小心喽,嘿嘿……”说着,咳嗽两声,不怀好意地笑着,做出打耳光的手势“啪啪!”   玉轻尘勉为其难地摇了摇头,嘴张了张,当喊过了。   对于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慕晚晴极其不满,跺脚道:“公子,你认真一点好不好?要很大声地喊出来,啊啊,这样才像被打了,你那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刚学说话呢!”   “哈哈……”云安然在旁捧腹大笑,“玉三公子,我太同情你了!”   玉轻尘额头有细汗滴落:“下一次下一次”   “好,下次就下次!再开始,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飞呀飞呀……”   玉轻尘生性冷淡,哪里做过这么幼稚的事情?完全是舍命陪君子。一开始,他十分拘谨,动作僵硬,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而慕晚晴则截然相反,声音兴奋,动作夸张,时不时地嘲笑他,洒落一地的笑声。慢慢的,不知是刚刚喝的酒醉意上涌,还是被慕晚晴所感染,玉轻尘渐渐放开心境,动作自然起来,而那银铃般的笑声中,也渐渐掺杂起他难得的笑,从微弱到响亮,从拘谨到放纵,从复杂到纯粹,久久不绝。   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幼稚的话语和动作散了出去,又有什么东西涌了进来。   玩着玩着,玉轻尘渐渐忘了自己行为的幼稚,开始认真地去玩这个游戏,眼睛越来越明亮,笑意越来越浓郁,神采越来越飞扬,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快乐中,浑身流光溢彩,惊艳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两人越玩越开心,笑声越来越大,原本在笑的云安然却慢慢笑不出来了。   甚至,看着两人在那里玩这种小孩子的幼稚游戏,他竟然觉得心里有些失落,似乎被他们的快乐排斥在外。   正巧慕晚晴又输了,玉轻尘一边笑一边毫不客气的挥手便打,慕晚晴大声地喊着“啊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笑不可抑,忽然间一阵头晕目眩,踉跄两步,一头撞进云安然的怀里,却依旧笑得恣肆。   云安然扶着她站好,颇有些不是滋味地道:“喂,你们两个不是刚才喝酒喝醉了吧?”   慕晚晴撩了撩鬓角,笑道:“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云安然颇有些心动,表面却不屑一顾:“切,我才没你们那么幼稚呢!”   可惜,这种掩饰,玉轻尘一眼就看穿了,似笑非笑地道:“云公子,你确定不要一起玩吗?”   云安然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撇撇嘴,道:“三个人怎么玩?”   “谁赢了谁打人,谁输了谁挨打呗!要是都没输赢,就继续下一次。”   于是,原本二人对决变成三人混战,正巧第一局就是云安然输,他的喊声那叫一声惨烈悲壮啊,直冲云霄,惹得慕晚晴直拿拳头捶他,边笑边骂:“云安然,你喊那么夸张干嘛?只是一个耳光,你不用喊得跟杀猪一样吧!你也不怕扰人清梦啊?”   云安然边笑边躲,道:“什么杀猪啊,我这叫演技,演技,你们听,多逼真呀!”   加入了云安然这个惯于搞怪的家伙,原本就乐呵的游戏更是状况百出,笑意肆漫,令这寒夜也温暖起来:“公子,我明明看见你出的石头,见我也出石头就张开五指装布,你这是耍赖,耍赖!”   “我有吗?云安然,我有耍赖吗?”   “没有,我看得清清楚楚,玉三公子出的就是布,晚晴妹妹,要玩就要输得起嘛!”   “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   “好啊,晚晴妹妹,刚才喊着玉三公子耍赖,这回可轮到你了,玉三公子,你可要主持公道,不能偏袒你的丫头哦!”   “有吗?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玉轻尘,你见色忘义!亏我刚才还帮你开脱来着!”   ……   笑含打闹的声音弥散在这一片优雅梅香之中,也许是因为被心伤压得太重,趁着这幼稚的游戏彻底抛散,在这一刻,三个人都像孩子一样,单纯、幼稚、玩闹不休。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笑得脱力,连挥手出拳的力气都没了,这才作罢,各自靠着梅树,气喘吁吁。   过了好一会儿,三人才慢慢平复过来,相互对望,想起方才玩的疯样,又都是一阵大笑。   “我发誓,我从来没这么幼稚,这么疯狂过!”云安然捂着肚子直喊哎哟,他左肩的伤只是刚刚愈合,这一番折腾下来,隐隐又有裂开的迹象,他却不理会,反而觉得这样微微带疼的狂笑更加痛快,更加淋漓尽致,“我的形象啊——”   慕晚晴又是一阵大笑,笑完,微微地打了个哈欠。   玉轻尘立时察觉,微笑问道:“困了?”   “嗯,有点。”   云安然道:“我没注意打更声,现在什么时候了?”   玉轻尘仰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道:“大概再有两刻钟就到子时了吧!”   “已经这么晚了!”云安然微微一惊,随即站直了身体,伸了个懒腰,笑着道,“好了,今晚的疯狂就到此为止吧!这会儿酒意上来了,加上刚才的疯玩,这会儿我也困了,正好回房睡觉,一起吧!”   三人便结伴回房,云安然住在厢房,离后院最近,最先回房,玉轻尘则顺道将慕晚晴送回居住的院落,看着那张熟悉的笑颜,抚摸着温暖而开怀的心,玉轻尘微微一笑,诚挚地道:“今晚我很开心,谢谢你,晚晴!”   “公子开心就好。”慕晚晴嫣然一笑,“那……我回房了”   “嗯。”   目送着那道 纤细的身影盈盈地向房门走去,玉轻尘咬咬唇,忽然唤道:“晚晴。”   慕晚晴转向,回眸:“公子,怎么了?”   “其实……”玉轻尘低低地道,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按捺不下心中的渴望,轻声道,“其实,今天是我的寿辰。”   “啊?”慕晚晴一惊,顿足道,“公子你怎么不早说呢?你要早说,我刚好从清河县给你带寿礼回来。现在倒好,拿什么当寿礼呢?对了,你有吃生日蛋糕——啊,不对,这里没有生日蛋糕,那你有吃寿面吗?还有……红鸡蛋?”   玉轻尘慢慢地摇摇头。   他的寿辰,只有他的爷爷跟他知道,今晚,他深夜不眠,就是在等他的爷爷,哪怕只是一句祝寿也好,可是,等待了许久,等来的却是一个为了帝王而游说的说客。那一刻,他的心揪成一团,不住地坠落,坠落,一直坠落到无边无际的深渊,黑暗而寒冷,永无边际。   所以,他夜不能寐,孤身游荡在夜色中。   他原本以为,这一个夜晚,会是一个凄清寒冷的夜,却没想到在后院遇到晚晴和云安然,反而成为他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夜。   至于告诉晚晴,不是想要祈求什么,而只是,他突然很想听她为他送上一声祝福,仅此,就足够了。因此,这一刻,看到那个美丽明亮的女孩为他的寿辰手忙脚乱,不住地喃喃着什么,玉轻尘的心一下了就充实了起来,暖暖的,满满的,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满足。   玉轻尘微笑着道:“红鸡蛋是婚宴和满月用的,不是寿辰要吃的。”   “这样啊,嘿嘿……”慕晚晴干笑着,脸微微红了,没办法,她早就习惯生日吃生日蛋糕,对这些古俗实在不熟啊!   玉轻尘莞尔一笑;“不用那么紧张,也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一声祝寿就好。”   “不行不行,谁都可以不吃寿面,唯独你一定要吃!”慕晚晴仰头看看月色,“哎呀,时间有点紧,不过应该来得及,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移驾厨房,尝尝我的手艺吧!”玉轻尘深吸一口气,抑住微微上涌的雾意,轻声道:“好。”   在现代的时候,为了工作方便,慕晚晴都是在外面住的,她又挑食得很,吃不惯外卖的饮食,就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厨艺不算绝顶,倒也说得过去,虽然,没有现代的灶炉厨具,让她有些手忙脚乱,但终究还是捧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出来。   将面端到玉轻尘面前的长桌上,慕晚晴有些邀功地道:“尝尝怎么样?先说好,我知道你是贵少爷,好吃的东西吃多了,可是,好说歹说,这碗面是我的心意,不许说难吃。”   玉轻尘微微一笑,尝了一口,点头道:“很好。”   “你就哄我吧!”慕晚晴才不信,但很快又眉眼弯弯,笑道,“不过,就算明知道你是哄我的,我还是听得开心,嘿嘿。”   “我说的是真的。”玉轻尘又夹起一筷面,慢慢的吃了,才道,“因为我是胎里弱,身体极差,胃也不好,大夫说不宜面食,因此,除了寿辰,很少吃面。不过,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尤其秋冬季节容易犯病,所以,寿辰那天经常是在昏迷中过的,算起来,这二十四年,我也就只过了五六个寿辰而已。不过,这碗面真的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碗。”   他说得淡然,慕晚晴却听得酸楚,忙道:“好了好了,以前的事情就忘了吧!两三上,你吃我这碗面,就一定会长命百岁,到时候,我每一年都给你做寿面,如何?”   每一年吗?玉轻尘微微出神,一会儿才笑道:“好。”   “快吃面吧,待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嗯。”玉轻尘颌首,轻咳一声,埋头吃面,慕晚晴在旁有些心虚地道:“其实呢,据说真正的寿面一整碗都是一根面,不过我没那本事,公子你就将就将就也。不过,我也听说,吃寿面要一口气吃完,不能咬断的。”   玉轻尘失笑:“一碗面,要一口气吃完,那就不是寿面了。”   “哦?”慕晚晴好奇地道,“那是什么?”   “那是寿星老上吊的吊绳!”玉轻尘笑道,“你想啊,一根面下了一碗,又要一口吃完,还不得把人噎死啊?”   慕晚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公子你也会说笑。”   说话间,玉轻尘已将寿面吃完了,暖暖的面汤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从里到外的舒服。   “好了,寿面吃完了,该寿礼了。”慕晚晴蹙眉,想着自己有什么能当寿礼送人的,“哎哟,早知道我就不那么嘴快,刚回来就告诉你给你带了礼物,那样我就可以拿那些东西冒充寿礼了,这会儿,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送你的。”   “没关系的,”玉轻尘柔声道,“这样就很好了。”   “咦,我想起来了,有样东西送给你挺合适的。”慕晚晴忽然眼睛一亮,从手腕褪下一串珠链来,但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些不是珍珠,而是很小很小的贝壳,一枚枚圆润莹泽,在烛火下泛着折射着淡淡的光晕,“这是我在八仙岛时,闲来无事捡的,磨圆了,钻了孔,穿成链子。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次那些凶险的危机,公子都渡过了,以后一定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说着,将贝壳链子递了过去,放到玉轻尘的手心。   玉轻尘轻轻合上手,紧紧地握住这串珍贵的贝壳链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然了,送这链子给你还有另外一层含义,”慕晚晴盯着玉轻尘,加重口气,道:“这链子提醒你你,要记得你在八仙岛上答应我的话,会好好活下去。”   沉默了许久,玉轻尘点点头,轻声道:“嗯。”   “好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许愿吧!”   “许愿?”玉轻尘惑然。   “呃,这个好像是我们那边的习惯,哎呀,不惯了,反正都是过寿辰,应该也一样啦!对,就是这样。”慕晚晴用力点点头,把这件事拍板钉钉,“过寿辰的人呢,可以许三个愿望,前两个要说出来,就一定会实现的!”   此时此刻,玉轻尘一丁点儿都不想违拗,道:“好。”   “不过,我们那边都是对着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许愿的,现在没生日蛋糕,对着油灯许愿貌似又太煞风景……慕晚晴喃喃自语着,忽然瞧见窗外明亮的月色,灵机一动,道:“对了,对着月亮许愿好了!”   说着,将玉轻尘拖到窗边:“快,闭上眼,双手合十,许愿吧,记得,前两个愿望要说出来才灵验哦!”   玉轻尘微笑,顺从地闭上眼,双手合十,在朦胧的月色下,想了许久,轻声道:“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爷爷身体健康,福寿延绵;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我能活很久很久,”他转过头,瞧了慕晚晴一眼,又闭上眼,微带笑意地道,“好每年都能吃到晚晴做的好吃的寿面!”   “公子,你笑我是不是?”慕晚晴轻轻捶了他一拳,恨恨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玉轻尘失笑,又道:“第三个愿望……”   “哎——”慕晚晴急道,“第三个愿望不能说出来,不然会不灵验的!”   玉轻尘深吸一口气,抿唇,用前所未有的虔诚,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了第三个愿望,然后睁开了眼,微笑道:“好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遥遥地传来打更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完结了一天。   “太好了,时间刚刚好!”慕晚晴拍手笑道,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子,你第三个愿望许的是什么啊?”   玉轻尘失笑:“你不是才说了,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么?”   慕晚晴耸耸肩,道:“好奇嘛!”   “好了,”玉轻尘转身,柔声道,“很晚了,该就寝了,我送你回房。”   这次,玉轻尘一直送到慕晚晴的房门前,看着她进屋,道了别,慢慢关上门,正要离开,忽然听得门“吱呀”一声打开,慕晚晴从门缝中探出头来,眼波如水,盈盈转动:“公子,真的不能告诉我你第三个愿望是什么吗?”   “不能。”玉轻尘坚决地道,随即又放柔了声音,“因为,我很希望这个愿望能够实现。”   “哦,那算了。”慕晚晴失望地缩回了脑袋。   玉轻尘微笑,缓步出了庭院,站在月光下。就在近一个时辰前,他也是站在这里,心怀孤寂,只觉得天地苍茫,生无可依;而现在,站在同一个地方,望着相同的景致,他却觉得心胸间萦绕着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感觉,温馨,舒适,满足,即使要用二十四年的冰冷和病弱换这一刻的美好,他也心甘情愿。   第三个愿望么……玉轻尘仰头,遥望月华,微微地笑了。   “第三个愿望,我希望晚晴能够永远开心,幸福,不必再遭受任何磨难。我希望我能够守护着她,代她承担所有的困苦折磨,而将我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给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所以,在刚才,他终于决定了。   爷爷,我欠你二十四年的恩情,现在,我把这份恩情还给你想要我还的人。但是,我不会成为第二个云安然,不管为了什么,我都不会伤害我在乎的人,永远不会,我宁可我死,也不愿她伤了分毫。   我体弱,不能习武,想要守护她,就只有利用我的才智,一步一步走到高处,掌握那世间的权势,才能有羽翼为她遮风挡雨。   所以,爷爷,我如你所愿,去做你想让我做的事情。   但是,我不是为了你,也不为天下百姓,更不为那个人,我只为,那个我想要守护的人!   …… 079章   深夜。   京城,忠勇亲王府。   夜色如墨,莫言歌刚从太子府回来,看了眼早早候着的秦怀扬,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却不说话,只抚额沉思。秦怀扬忍不住问道:“王爷,太子还好吧?”   莫言歌苦笑:“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   犹记得,恢宏雅致的太子府邸,虬枝梅树下,一身白衣的楚筝,与那红衣如火的女子相对,琴落梅花,剑动寒霜,饮酒鸣歌,且笑且乐,似乎已经熏熏然忘却世间烦忧。可是,他知道,除非有一天,楚筝能够推翻那些他从小就深烙心底的信仰和坚持,真正0卸下他满身满肩的责任感,否则,这样的生活再悠闲,也不是他想要的。   “王爷,我不明白。”秦怀扬皱眉,“皇上不是赦免了云之夏,还官长二级,这不是认可了太子救云之夏的行为吗?为什么还要将太子禁足?”   莫言歌叹息,就是因为太认可了,所以才更加恼怒啊!   “有……王妃的消息吗?”   从得到楚天阙的恩赦后,莫言歌就下令,命全国的黑松军兵将暗地找寻慕晚晴,可是,至今已经将近半年,却依然音信全无。时间拖得越久,莫言歌就越焦躁,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问,差不多每天都要问个十来回。   “还没有。”秦怀扬嗫嚅道,神色担忧,“王爷,如果王妃……”   “没有如果!”莫言歌截断了他的‘如果’,断然道,“她一定还活着,而且好好的,她不会出事的!”   “是,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秦怀扬不敢再说,却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对了,王爷,虽然还没有王妃的确切消息,但是,清河县驻军统领上来的密保里倒是提到一件事,有些蹊跷。”   “什么事?”   “密报上说,在王爷离开清河县后不久,有一名女子追到北城门外,听说王爷已经率众离去,神色大变,居然沿着官道追了起来。他看那女子形迹蹊跷,就跟在后面见那女子一直追出十几里,后又倒地痛哭,神色悲切。他曾上前搭话,那女子却置若罔闻。”   莫言歌猛地身子一挺,凝眸道;“怀扬——”   “王爷是觉得,那女子可能是王妃?”秦怀扬一顿,回想着密报的内容,道,“密报上说,那女子大概十七八岁,容貌甚美,如此说起来,确实有可能……不过,清河县驻军统领见那女子追赶无果,也就没再注意,因此并不知道那女子住处。”   “至少,她曾在清河县出现过!”莫言歌道,迅速起身,整顿着印鉴文书,“你去通知近卫军,拨第三营随我一道离京。”   “王爷,你要去哪里?”   “是!”莫言歌眼眸一顿,以手击桌,神情果决,“就算把清河县翻过来,我也要把人找出来!”“哎,云安然,那位楚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晚晴将云安然拉到书房一角,指着窗前对弈的二人,皱眉道,“他不是很忙吗?怎么赖在这 一赖已经半个月?整天缠着公子,亏得他是四五十的老者,要是年轻少女,我都要以为他看上公子了。咦,该不会想招公子当女婿吧?”   云安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忙掩唇道:“怎么,嫉妒啊?”   “说什么呢你?”慕晚晴白了他一眼,一横肘顶了过去,道,“这么一尊大神在这,你不觉得浑身别扭吗?”   “有吗?我看你玩得挺乐呵的呀!昨儿不是还“不小心”把一杯茶泼到了楚老爷身上么?”云安然含笑道,侧了侧头,低声道,“哎,你跟老爷子有过节?”   慕晚晴连忙否认:“哪有啊?”   “还候瞒着我是不是?”云安然瞟了她一眼,“你第一次见到老爷子时,神情受惊,显然你知道他是谁,却故意装作不知道,三天两头不小心,变着方地折磨他,以为我看不出来?没良心!”说着,在她额头轻轻一点,又道,“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替你调和调和?”   “稀罕!”慕晚晴撇撇嘴,又道,“哎,他们两个整天黑白对弈,不觉得无聊吗?”   云安然微微一笑:“他们不是在对弈,是在斗!”   “斗?”慕晚晴一怔,“斗什么?”   “斗勇,斗智,斗谋略,以方寸为战场,摆兵布阵,厮杀对战。”显然,楚天阙有心收服玉轻尘,才想借棋局战胸中沟壑,可惜……云安然摇摇头,心中啧啧而叹,轻笑道:如果你家公子有意的话,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升官了。   慕晚晴终于听明白了:“你是说,这位楚老爷看中公子,想要让他为他效力,所以纡尊降贵,在这小小的傅阳县一呆就是半个月?”   云安然点了点头。   慕晚晴“扑哧”一笑,道:“那他可就真的打错如意算盘了。”   云安然讶然:“怎么说?”   “他不了解公子的脾性,如果是他想做的事,一开始就会去做了;如果他不想做,无论是软磨硬泡,还是威逼利诱,都没用!”慕晚晴耸耸肩,道:“公子别的没有,耐性一等一的好,磨到天荒地老都不怕,楚老爷要是打的这个主意,就等着把傅阳县衙磨穿吧!”   两人说着,不关机密,声音便微微大了些,一直传到窗边。   玉轻尘抿唇一笑,拈子,轻落。   楚天阙朝着慕晚晴那边看了一眼,微笑道:“难得见安然能与女子相处得如此融洽,实在难得。”说着,转过头来瞧着玉轻尘的神情,把玩着莹润的棋子,道:“轻尘,这个丫头伺候你多久了?”   “不到半年。”   “哦?”楚天阙微微蹙眉,斟酌着下一步棋,漫不经心地道,“听说她心思机敏,又有验尸绝技,断案很有一套,可是真的?”   “是。”   “那依你所见,此女子看人可准?”   玉轻尘淡淡一笑,“楚老爷希望她准,还是不准呢?”   楚天阙一怔,随即一笑。这半个月里,他偶尔出去逛逛,大部分时间却都如玉轻尘“伴驾左右”,对弈谈天。楚天阙所知甚广,常常以此自傲,不料玉轻尘年纪轻轻,竟也博文广记,但凡楚天阙所提,皆能应对,每每欢言得憩,令他喜不自胜。可是,玉轻尘却神色淡淡,不刻意迎合,也不存心顶撞,一直淡淡的,有着远超礼仪的疏离,甚至有着些微的无视。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但是,不知怎的,越是如此,楚天阙反而越想将玉轻尘收归己用,即便再延误半月也在所不惜。直到刚刚听到那个叫慕晚晴的丫头说的话,似乎自己这半月来的旁敲侧击只是浪费时间,若如此,倒不如开门见山的好。   楚天阙思索着,落下一子,抬眸盯着那张年轻而秀逸的脸,缓缓道:“轻尘可知我为何来此?”   决定要摊开讲了吗?   玉轻尘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却不答言,淡淡笑道:“楚老爷可曾听过云中山的典故?”   “自然知道。”楚天阙自觉有望,眉眼飞扬,“那是本朝轶事,我自然知道。二百年前,我朝圣祖承元帝听闻烈山中有一奇人,自称云中山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便亲身前去相邀,七顾山庐而不见,却不曾灰心,终于在第八次见到云中山人,邀得其出山相助。承元帝欣喜不已,当即拜之,以帝师之礼相待,终于借助云中山人之力,开创一番盛世浮华,被传为佳话,明烈山也因此又名云中山。”   而轻尘说起这个典故,想必定有投身之意。   玉轻尘落下一子,又淡淡问道:“楚老爷以为,轻尘会是第二个云中山人吗?”   听他自比云中山人,楚天阙却丝毫也不觉得他自大,微微思索,道:“我不曾见过云中山人,只见典籍所载,说他是奇才,因此无从比较。不过,以我所见,轻尘之才,已属世间罕有,固我心之所喜,若轻尘有意,我必视若己子,委以重任!”   玉轻尘却无动于衷,双目定定锁住了棋盘上的黑白分明,又淡淡道:“楚老爷以为,云中山人为何肯出山相助承元帝?”   楚天阙笑道:“自然是因为承元帝诚心所致。”   玉轻尘淡然一笑,不置一词。   楚天阙凝视着玉轻尘,若有深意:“轻尘难道另有他见?”   “不错,”玉轻尘左手托腮,右手执子,看也不看楚天阙,径自道:“以我看来,承元帝之所以能请动云中山人,是因为云中山人本就有心仕途,施展才华。若非如此,区区山野之人,何至于有如斯声名,以致惊动圣听?所以,不是承元帝打动了云中山人,而是云中山人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承元帝,所谓七顾而不见,不过是文人狂气,以此邀名罢了。”   楚天阙浑身一震,惊诧难言。   他年幼之时,玉连容为太子太傅,教导于他,曾与他提及此段典故,深赞承元帝礼贤下士,终于为国得贤才。楚天阙却不以为然,若真是有心隐逸之人,又怎会有偌大声名传出?又怎会为帝王所动,分明是以隐逸之名待飞腾之机当时被玉连容斥责荒诞。没想到今日却从玉轻尘口中听到相同言语,怎不震动莫名?   这少年……   “轻尘,”楚天阙敛容,正视着他,缓缓道,:“那你呢?你可曾选择了朕?”   震动之下,他连在慕晚晴面前掩饰身份都忘记了,不自觉地变回了最习惯的自称,以景华王朝的帝王,向玉轻尘发出了邀约。   慕晚晴翻翻白眼,决定装作没听见那个响亮的“朕”。   “轻尘并未选择皇上。”他既变,玉轻尘也随之换了称谓,神色却依旧淡淡,并未因此而多添恭敬,“轻尘已然二十有四,皇上可曾听说轻尘之名?得爷爷所荫,到傅阳县为令,已然半年,轻尘可又有何功绩?皇上,轻尘并不热衷仕途,对于这一身所知所学是否能得才所用,也不那么在乎,所以,”   他终于抬头,看着楚天阙,清清楚楚地道:“皇上,轻尘绝不是第二个云中山人。”   “轻尘!”玉连容不知何时进了书房,再也忍不住,出声喝道,“皇上为你在傅阳县滞留半月,平日以友相待,如此纡尊降贵,你怎能如此辜负皇上的厚意?”   楚天阙挥挥手,止住了玉连容,依旧凝视着玉轻尘,道:“那么,你是不打算让朕如愿了?”   玉轻尘眼皮晦暗难明,忽然轻笑:“那倒也未必。”   “哦?”楚天阙凝眸,“怎么说?”   玉轻尘轻描淡写地道,摩挲着圆润的棋子,缓缓道,“如果皇上肯答应我两个条件,那么,我便愿意跟皇上做个交易,让皇上如愿而归。”   楚天阙坐直了身子,神色恢复威严:“说来听听。”   “第一,是信任,既然徰想要我为你做事,那就要相信轻尘,不能有丝毫动摇,我可不希望我在前面给皇上做事,皇上却轻信他人,拖我后腿。至于第二条,”玉轻尘顿了顿,神色淡淡,“不能动我身边的人,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为什么事,都不能动我的人!这是最重要的一条,第一条尚可有苦衷,但皇上若犯了第二条,”   他眼角轻扬,冷寒如冰,“皇上,我会报复的!”   玉连容张口欲言,楚天阙却挥手制止,盯着玉轻尘,慢慢道,“那你所谓的交易内容又是什么呢?”   “很简单,皇上想要用轻尘的才能,就要拿相应的代价来换。我为皇上做一件事,皇上便欠我一事,事件大小轻重可以累计,也可赊欠。打个比方来说,我为皇上救了一个人的命,那皇上便欠我一条命,若以后我想要保谁,或者想要杀谁,那就两清。如果我要保要杀的人分量很重,那么,可以把许多事情叠加在一起来换,如果还不够,也可以应允皇上日后再做之事。皇上,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朕明白!”楚天阙双眸凝定,“可是,这样一来,天下会大乱的。”   “不会!”玉轻尘淡淡道,“无论我要做什么事,总会让皇上在明面上有个交代的,不会天下大乱,也不会祸乱朝纲。皇上应该明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道理才是。”   “可是,”楚天阙眼皮微眯,锋锐如刀,“你凭什么认为朕会答应呢?天下才士万千,你又凭什么敢向朕提这样的条件?”   “我说了,这是一场交易,既是交易,自然要你情我愿,若皇上嫌我太苛,大可以不应,也可以就此将玉轻尘拿下,治我个大不敬之罪,我并无怨言。至于皇上说天下才士万千,”玉轻尘淡定地迎上他震慑的目光,微微弯唇,轻轻一笑,“皇上若是要我做那些才士所做之事,又何必非我不可呢?”   那双眼皮澄澈莹润,如一汪碧水,却在恍惚间,会让人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楚天阙盯着他的眼睛,久久不语。虽不曾真正见过玉轻尘之才,但他以棋局观其谋略,以言谈观其心胸,数日以来,心中已有定论。他深爱玉轻尘之才,也对玉轻尘本人极具好感,好难即便对方淡然以对,仍令他难以轻放。他曾经想过,要不计代价地将玉轻尘收归己用,但现在,面对这样的契机,他却开始犹豫。   毕竟,这样的条件,对一个帝王来说,太过束缚,太容易自食其果,缚手缚脚。   眼前的这个少年,似乎并不是他所能掌握的人啊……   楚天阙思量着,凝视着那双眼角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忽然有些恍神,似乎有什么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摇摇头,蹙眉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越看玉轻尘的眼,便越有那种熟悉的感觉,问道:“轻尘,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玉轻尘微微咬唇,剑眸,淡淡道:“不曾。”   一离开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楚天阙脑海中的那种感觉便渐渐模糊散去,虽然心中暗自疑惑,但身为帝王,最能自制,片刻间便已抛开,右手仍拈着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地轻敲棋盘,发出清脆的轻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许久,楚天阙突然一笑,道:“朕这里有一谜题,只要轻尘你能解开,朕就应允你的条件。”   “皇上请讲。”   楚天阙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约有手掌大小,雕刻着繁密精细的花纹,精巧绝伦。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鸡子大小的明珠,莹润如酥,光华流转,即使现在是白昼,依然散发着五彩华晕,映射四周,朦胧如梦。   众人不觉为之所吸引,围绕上来,都赞不绝口,只有玉轻尘依旧淡然安静。   楚天阙道:“这是我景华王朝的传国之宝,名唤蕴夜珠,乃是灵秀之地深埋的玉石经数万年之久所成,承接天意。曾有人告诉朕,这宝珠里藏下一个秘密,这些年来有无数杰智之士相要打开宝珠,窥得里面的秘密,却无一人能得。若你能为朕解得其中的秘密,朕便应允你的条件。”   玉轻尘凝眸,接过宝珠,仔细地打量着。   蕴夜珠华彩翩然,氤氲光彩照耀着,将他微微有些苍白的手指映得五彩闪烁,珠子外表滑腻,全无缝隙,也不见有机关的痕迹,玉轻尘仔细的摩挲了许久,忽然微微一笑,道:“皇上一定要知道这宝珠里的秘密么?”   “是。”楚天阙毫不犹豫地道,忽然恍觉,惊喜道:“你能解开?”   玉轻尘淡淡一笑,反手将蕴夜珠掷了出去,正巧撞在书桌的棱角上,玉石之物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撞击,一声脆响,顿时裂成碎片,散落满地。   事出突然,众人皆是一惊,没来得及拦阻。   “放肆!”楚天阙拍案而起,勃然大怒,“玉轻尘,你竟敢毁坏我景华王朝的传国之宝?”   玉轻尘依旧镇静从容,答道;“皇上,我曾经问过皇上,是否一定要得知此珠腹内的秘密,是皇上说是,我才会将玉珠撞碎。”   “朕只是说要知道这玉珠的秘密,却不曾要你毁坏玉珠!”   “皇上也没有说过不可以毁坏玉珠啊!”玉轻尘淡淡地道,“世间之事往往难以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皇上在乎的是这玉珠中的秘密,又何必在乎这玉珠是不是传国之宝,是不是无价无双呢?若皇上想要的是这玉珠,那又何必非要得知这珠内的秘密呢?世间之事皆是如此,若你一心一意去求,或能得偿所愿;若只想着两全其美,说不定最后什么都得不到。”玉轻尘说着,朝着玉珠碎片散落的地方望去,淡淡一笑,“皇上,看来您是被骗了,这玉珠内并没有任何秘密。”   空的……居然……是空的?!   楚天阙浑身一震,怔怔地盯着那些碎玉,眼皮中光华变幻,神色若悲若喜,最后凝化成深沉的悲哀,僵硬地坐下,闭目转头,怆然道:“原来是空的……”   那声音,疲惫嘶哑,带着莫可言状的哀伤。   玉连容心中担忧,轻声呼唤道:“皇上……”   楚天阙无力地挥挥手,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阑珊的冬景,一时难以自制,泪流满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许久,他才勉强抑制住情绪,拭干眼泪,转过身来。   玉连容又唤了一声;“皇上!”   楚天阙摇摇头,道:“老师,无碍,珠子……碎了就碎了吧!”他深吸一口气,转向玉轻尘,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许久长长一叹,淡然笑道,“轻尘,这珠子里确实有一个秘密,而且,也确实是被你解开的。朕信守前言,答应你的条件。”   此言一出,众人都松了口气,玉轻尘微微垂首:“谢皇上。”   “朕也不多绕圈子了,也许,再过几天你们就都会知道这件事了。”说到正事,楚天阙很快就恢复了正容,眼眸微眯,神色冷肃,“温州刺史岑怀德在五天前被人杀害,案情尚且不明,朕命你接任温州刺史,彻查此案。”   玉轻尘微微蹙眉:“只是查这个案子吗?”   “当然不是!”楚天阙展眉,缓缓地道,“朕要你趁机彻查温州各方势力,尤其是军权,要严密监视,一有动静,便立刻告知朕。如果可能的话,尽快整顿温州,剪除地方羽翼,免为朝廷之患。”   玉轻尘一听便明:“皇上要是暗中进行,还是大张旗鼓呢?”   楚天阙沉思了会儿,轻叹一声,道:“暗中吧!即便真查到了什么,也不必声张,只报与联知便是。”   “轻尘明白了。”   “就像你说的,你可以便宜行事,不必担心朕会拖你后腿!”楚天阙长长地吐了口气,走过书桌前,弯腰将那些散落的蕴夜珠片捡起来,凝视许久,叹息道,“老师,你随朕出去走走吧!”说着,便起身出屋,玉连容紧随其后。   慕晚晴这才松了口气,上前轻轻捶了下玉轻尘,抱怨道:“公子,不带你这么玩惊险刺激的?我刚刚差点吓死。”   玉轻尘的微笑立刻温暖起来:“放心,我不会轻身涉险的。”   “对了,皇上刚刚那番话好像话里有话,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嗯。”玉轻尘点点头,扫了眼云安然,道,“我以前跟你说过,皇上宠爱九殿下,以至于九殿下跟太子相互抗争的事,大概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事,令皇上对九皇子失望了,所以有心想要整饬九皇子的实力。这个温州,就是九皇子的势力范围。”   只怕,那位上任不到一年的倒霉刺史岑怀德之死跟九殿下脱不了关系。   云安然叹了口气,神色微黯,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皇上大概还是顾念旧情,犹豫不决,所以才要暗中行事,意思是说,就算真拿到了九皇子什么把柄,只要告诉皇上就好,不要声张,以免于九殿下有碍。我想,皇上最终的用意,大概还是敲打一下九殿下,令他醒觉些吧!”   “我明白了。”慕晚晴点点头,随即又困惑道,“我就想不通了,那个楚笙那么心狠手辣,又行事鲁莽,怎么这个皇帝陛下就愣是认死了他?明明太子比他好太多了。”   玉轻尘沉默了会儿,微微一笑,道:“也许,其中另有缘由吧!”   “我说,”云安然忽然眼眸一凝,盯着慕晚晴打量了半天,“晚晴妹妹,我突然发现,你对京城里的大人物所知不少啊?皇上,忠勇亲王,太子,九殿下,哎,你以前到底是什么人啊?”   “什么什么人啊?”慕晚晴掩饰道,“这种事情,京城谁不知道啊?”   云安然撇撇嘴,摆明了不信,却也不再追问。   玉轻尘凝视着慕晚晴,许久,温然笑道:“晚晴,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只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那一边,明白吗?”   “嗯。”慕晚晴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看她的神情,玉轻尘就知道,其实,她并没有真正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不过,没有关系,他自己明白就好。至于她,只要一直能够这样开怀,那就够了。   出了书房,顺着长廊朝左一转,便是楚天阙暂住的厢房,院内种着几株松树,凛寒冬季,依旧苍翠如初。楚天阙双手握住长廊栏杆,微微侧身向外,凝视着那寒冬中的一点翠,垂眸不语。   玉连容只道他仍为蕴夜珠之事,忙道:“皇上,轻尘年纪轻,不知事,你莫要与他一般见——”   “老师,朕并不曾为蕴夜珠之事恼怒轻尘,”楚天阙打断他的话,叹道,“相反,朕越发欣赏这个少年了,心思敏捷,处事果决,丝毫也不拘俗礼,行事自成风格,倒是很合朕的心思。说起来,轻尘虽是你教导大的,却似乎与老师性格并无相似啊?”   “是。”玉连容微顿,轻声道,“他像他的父亲!”   “哦?他像玉彦?可惜啊,可惜天妒英才,玉彦早逝,不然,以轻尘观之,他必定也能成为朕这肱骨。不过,”楚天阙摇摇头,忽然失笑道,“轻尘这个孩子,有些地方倒是挺像朕的,我说老师,你不会在教导轻尘时,仍当自己是太子太傅,把轻尘当成太子来教了吧?”   玉连容浑身一震,失声道:“皇上——”   “好了,老师,朕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不用这么紧张!”楚天阙失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抚慰,随即又叹息道,“哎,虽是玩笑,若轻尘真朕的孩子该多好?就算是安然也好啊,偏偏是笙儿……早知道,朕就该把笙儿交给老师,或者也不会今天这番模样了。”   玉连容犹豫道:“其实……”   “老师有话尽可直讲,你应该明白,朕对你是绝对信任的。”   “是,皇上,臣以为,九殿下也并非真的天生愚钝,不堪成器,而是,……臣斗胆,臣以为,是皇上太想要打击太子,太过偏宠九殿下,但凡太子与九殿下之争,皇上都是尽可能地偏向九殿下。古语有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正是因为皇上所给的恩宠太过,境遇太顺,九民政缺乏磨练,才会一至如斯。”   “老师所言甚是,”楚天阙点点头,长叹道,“朕也是这般想,才想要让轻尘敲打敲打他,但愿还来得及……”   “皇上,”玉连容忽然脱口首,“其实九殿下——”   “老师,你不必说了!”楚天阙挥手,淡淡地阻止了他,“老师,当年的事情,你是知道的。青梅,箬儿,朕最在乎的两个人,两条命,这要朕如何释然?让朕如何能够原谅太子?如何能够毫无芥蒂地将这万里江山传位给他?”   玉连容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幽幽叹息。   想起当年旧恨,楚天阙眉宇间立刻凝着凛凛冷锋,寒锐如刃。太子,是一定要废的,只要……只要等到笙儿成器……他绝不会让楚筝安安稳稳地接任景华王朝。   绝对不会!   就在玉轻尘准备交接县务,赴温州上任的时候,莫言歌也已经带着秦怀扬和近卫三营的数百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到了清河县。临州是楚筝的势力范围,楚筝与莫言歌交情之深众人皆知,加上清河县驻军统领祈伟无原隶属黑松军,更是对莫言歌言听计从。   出示印鉴和楚筝的手谕后,一夜间,清河县变成了莫言歌的清河县。   借走了县令大印,发下一道又一道地搜查公文;出动清河县驻军,加上近卫三营,撒下一层又一层的搜查网,几乎将整个清河县翻了过来;同时通过入县登记,追查在之前进入清河县的外地人,一一印证,周围诸州,除了温州外,几乎都是黑松军的驻军范围,一道命令下去,全部出动,为忠勇亲王找王妃……   就真的像莫言歌之前说的:“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深夜高烛,清河县衙的后院内厅,莫言歌身着玄黑衣衫,正秉烛继续查对入城记录,一一记录,按地域分类汇编,再发送到驻军处,一一查证。白天还有书吏协同,分卷查对,如今夜深,书吏们都去休息了,只剩他一人兀自在案。   秦怀扬与祈伟远进来时,正看见他笔耕不辍。   秦怀扬知道他的焦虑 ,叹息了声,先命丫環送了茶点过来,这才道:“王爷,你已经好几夜没好好休息,还是……”   “不用!”莫言歌简短地道,“我睡不着,还不如继续查对,早一日找到早一日心安。”   “将军,”祈伟远忍不住开口,创黑松军出身,仍然按照军中的习惯,称莫言歌为将军,“恕属下冒昧,您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让将军这样挂怀!”   什么人?莫言歌黯然,是啊,她算是他的什么呢?   秦怀扬见状,代莫言歌答道;“一个对将军很重要的人,很重要,很重要!”   “哦!”   莫言歌继续埋首,看着登记簿上的名字和身份,忽然微微一顿,手指定在一个姓名上,有些怔忪,粗糙的纸张上,用秀逸的瘦金体写着一行字:“水立安,男,二十四,温州人,同行一女慕晚晴,十八。”   这字体,他认得,是云安然的字。   慕晚晴,十八……莫言歌呼吸顿止,下意识地想起那一日街头相遇,躲在云安然背后那一抹乌鸦鸦的鬓发,以及那街旁高窗掩映的那一抹鹅黄,那个令他莫名失神的女子,原来,她也叫慕晚晴,也是十八岁……   晚晴,是你吗?   见莫言歌神色异样,秦怀扬和祈伟远都凑了过来,看着他手指停的那一行,秦怀扬一怔,道:“王爷,这不是王——不是你要找的人啊,她叫慕晚晴!”   “不,是她!”莫言歌怔怔地道,“应该是她没错,她……现在应该跟云安然在一起。”   听到云安然这个名字,秦怀扬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厌恶。   “怀扬,立刻命所有黑松军驻军,全力搜查云安然的下落,找到了云安然,也就等于找到了她!”   “是,王爷!”   秦怀扬正要出去传令,忽听得祈伟远奇怪地道:“将军,你认得慕晚晴慕姑娘吗?”   莫言歌浑身一震,急忙抓住他的衣襟,问道:“你认识她?”   “没有见过,不过曾经听过她的名字,据说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挺美的,有一手验尸绝技,断案很有一套,连着破了两起命案。不过,”祈伟远犹豫地道;“我想她大概不是将军要找的人,她是邻县温州傅阳县新上任的县令玉轻尘的丫環,并非将军信里所写的孤身女子。”   “验尸绝技,又是玉轻尘的丫環,名字也不对……”秦怀扬喃喃道,“王爷,这么说,大概不是……”   莫言歌摇摇头,没有轻易下定论:“伟远,关于慕晚晴,你还知道什么?”   “没有了,人们说的都是她的验尸技巧,对了,听说她好像说人的手指有什么纹路,叫做指纹,凡是手触摸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痕迹,而这位慕姑娘,据说能够让这种痕迹显现。”祈伟远摸了摸脑袋,笑道,“反正,对这位慕晚晴,人们传得挺神的。”   听到指纹两个字,莫言歌不禁浑身颤抖,连忙扶住手边的椅栏,才撑住没有让身体瘫软下来,缓缓地转过头,跟秦怀扬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香园里王妃关于指纹的那一番话。   “王爷……”   “怀扬,立刻起身,去傅阳县!”   “去傅阳县已经迟了!”见他们立刻便要出发,祈伟远连忙道,“将军,秦参军,玉轻尘已经接任温州刺史,于昨日与新县令做了交接,赴温州上任去了”   “温州刺史?”秦怀扬失声道,“傅阳县令不过七品,温州刺史却是正二品,这跳得也太快了吧?伟远,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绝对没有!”祈伟远摇摇头,道,“据说是皇上微服出巡,经过傅阳县,不慎遇袭,被傅阳县令玉轻尘所救。为了奖赏他救驾之功,加上皇上也很欣赏他的才能,才破格连跳五级。而且,这位傅阳县令玉轻尘,乃是前玉老太傅最宠爱的幼孙。”   他说了许多,莫言歌却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只嗡嗡的响着一句话。   温州……   晚晴就在温州……   莫言歌深吸一口气,稳往身形,咬牙道:“怀扬,从三营挑选百人,随我去温州,立刻,马上!”说着,身形如风,霍然出门,朝着马厩狂奔而去。 080章 刺史被杀案   “公子,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温州府衙呢?”   温州最大的酒楼云香楼的二楼,一众四人坐在靠窗的桌边,说话的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双寰垂髻,散落的青丝束成发辫,容貌娇美,窄袖交领,打扮得俏丽爽落,正是慕晚晴。旁边是风流张扬的云安然,对面是温淡如玉的玉轻尘,至于玉轻尘的旁边,自然是万年木头左大安。   按照玉轻尘的意思,他们已经轻装简从,优哉优哉地在温州逛了三天了。   云安然眉目一转,波光潋滟,笑得魅惑妖娆:“我的晚晴妹妹,你没看出来吗?玉三公子这是在考察温州民情呢!想要了解一个州的情形,这样默不作声地上街走走问问,可远比那些文书卷宗,官员呈报要来得快,来得准确。”说着,转过头,朝玉轻尘举杯示意,“玉三公子,我没说错吧?”   玉轻尘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我当然知道,要贴近民生,可是,”慕晚晴微微蹙眉,有些急促地低声道,“皇上命公子彻查前任刺史岑怀德被害一案,拖的时间越长,证据就消失得越多,案子就越难办啊!”   想要体察民情,上任了也可以微服出巡嘛!   “晚晴,你别急。”玉轻尘微微一笑,眼眸中温意流窜,“皇上告诉我们此事时,岑怀德已经遇害了五日,飞书京城,命吏部下任命文书,一来一回,又过了半月,该消失的证据,该有的证词,都已经差不多完备了,早三天晚三天区别不大,倒不如趁此机会了解下温州的形势。”   “那,这三天来,公子有什么收获?”   玉轻尘微笑,有心提点她,遂问道:“你呢?这三天来,你对温州认知如何?”   “这个嘛……”慕晚晴回想着三天来的所见所闻,思索着道,“前任刺史岑怀舆到任一年有余,政绩一般,据说是个严肃刻板的人,与右布政使孟光敛,驻军统领周继顺个性不合,经常争执,倒是左布政使谢书贤为人严谨谦恭,与岑怀德相处甚佳,也肯为百姓说话,颇有威望。”   玉轻尘失笑:“果然是晚晴,只关心岑怀德遇害一案的相关事情。”   慕晚晴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一笑,道:“那你呢?公子,这三天来,你对温州认知多少?”   “临州只驻扎了一万黑松军,温州却驻扎了三万青木军,可见温州是军事重地。据我们所问,米价十三文钱一斗,比一般州县要便宜四到十文,百姓安居乐业,几乎不见乞者,可见其兴盛繁荣,非一般州县可比。至于温州诸官,还要等见面过后再做定论。”云安然在旁,撇撇嘴,道:“玉三公子,我问你,你就不答话,晚晴妹妹问,你便答得如此详尽,到底是你对我有意见呢,还是对晚晴妹妹特殊啊?”说完,朝着慕晚晴一挤眼,眼神暧昧。   玉轻尘依旧淡笑,不动如山。   慕晚晴瞪了云安然一眼,随即又笑了,板着手指头数道:“军事,政治,经济……果然是未来的温州刺史,跟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关心的角度就是不一样!”   玉轻尘正要说话,听得窗外一阵纷乱嘈杂。   慕晚晴探头望去,宽阔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一群衙役,铜锣开道,拥簇着十几顶蓝呢轿子,正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在云香楼前停轿,十数位身着官服的人匆匆入内,神色颇为急切。   “咦,怎么这么多官员到——”   慕晚晴一语未终,门外已经传来一声温润而不失庄重恭谨的声音:“下官温州左布政使谢书贤,携温州驻军统领财继顺及温州诸官员,特来迎见刺史大人。下官等不知刺史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刺史大人赎罪!”   三人都一怔,他们的身份何时泄露出去的?   倒是玉轻尘镇静依旧,轻笑一声,低声道:“才三刻钟不到,来得好快!”然后端起身姿,依旧温淡地道:“各位大人请进。”   “吱呀”一声,红木雕花阁门被推了开来,十几名官员依序入内,垂首恭立,当头一人年约二十四五,面容白皙,容貌秀丽,神色恭谨,身着绯色官服,颇有几分气度,使人心折,应该就是方才说话的谢书贤。   果然,此人上前一步,道:“下官谢书贤,见过刺史大人。”   说着撩起官服下摆,按照朝廷规矩向玉轻尘行跪叩之礼,身后众人随之行礼:“下官见过刺史大人。”   玉轻尘微微颌首,伸手虚扶:“各位大人请起!轻尘此次乃是简装至此,并未通知州府官员,所谓不知者无罪,各位不必挂怀。”   谢书贤等人起身,接着向云安然拱手为礼:“下官见过云公子。”   云安然随意拱拱手,便算是不民,模样散漫。   谢书贤为人与岑随即将目光转到慕晚晴身上,神色依旧恭敬;“这位想必就是慕晚晴慕姑娘了。慕姑娘验尸断案的绝艺,下官早有声闻,以后还请慕姑娘多多指点。”   按照景华王朝的官制,州以刺史最高,下设左布政使、右布政使及驻军统领,分别协助刺史管理刑案、州务及军事。谢书贤身为左布政使,管理的正是刑案,此次岑怀德遇害,在时行指派继任官员之前,便是先由他审理追查的。   慕晚晴和左大安早已起身,分左右站在了玉轻尘的身后。   面对谢书贤的恭谨,慕晚晴也不敢怠慢,加上先前所闻,对这位左布政使也颇有好感,忙福身还礼:“岂敢岂敢?谢大人过谦了。”   玉轻尘环视众人,问道:“怎么不见右布政使?”   “这个……”谢书贤顿了顿,垂首道,“右布政使孟大人近日身体不适,已于六日前告了病假,因此今日不曾同来,还请刺史大人宽恕。”   六日前,那就是在玉轻尘的任命文书到达温州的时候了。   玉轻尘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此处说话不便,我们还是回府衙吧!”   说着,玉轻尘起身,与众人一道出了房门,下了二楼,来到云香楼门前,谢书贤等带来的蓝呢大轿早候在门前。玉轻尘躬身,正要上轿,忽然听得旁边一声凄厉的呼喊声:“刺史大人,冤枉啊!”   围观众人微微起了纷乱,随即一白衣书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白面微须,神色悲怆,扑跪在地,双手高举状纸,连声道:“刺史大人,学生安道远,有冤情要诉!”   扫了眼身旁立刻目光灼灼的某人,玉轻尘摇头:“有何冤情?”   安道远愤恨地扫了眼玉轻尘身旁的谢书贤,道:“刺史大人,学生为锦绣楼的玉堂春为凶手,学生鸣冤。大人,玉堂春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却被左布政使大人论定为杀人凶嫌,还望大人做主,还玉堂春清白!”   玉轻尘转头望向谢书贤,眸带疑问。   “大人,此事等回衙之后,下官再与你详秉。”   玉轻尘扫了眼二人,心中暗暗思量,示意身旁的慕晚晴接过状纸,道:“好,安道远,状纸本官接了,待本官详细了解案情来由,定会秉公论断,你且先回去,等本官宣召。”   谢书贤为人与岑躬身称是,等玉轻尘上了轿,转身呵斥安道远,“安道远,你一介孔孟子弟,不努力攻读诗书,入宦为官,为国为民尽力,却为锦绣楼一烟花女子,日日笙歌,作那火山孝子之径,如今还为其鸣冤,也不怕污了圣人之道?”   安道远白面微郝,随即一挺胸,大声道:“若为官便是如大人这般诬陷良民,纵读万卷诗书,又有何用?”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谢书贤气得满面通红,愤愤然拂袖,也跟着上轿。一众人逶逸而去,直奔温州府衙。到府衙坐定,行过章程,玉轻尘便挥散众官员,只留谢书贤,问道:“谢大人,关于前任刺史遇害一案,进展如何?”   “回大人,此案已经破获,凶嫌正羁押在牢,等大人过堂审问。”   “哦?谢大人好神速!”玉轻尘点头微笑,“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敢谋害朝廷命官?”   谢书贤叹息道;“玉大人,凶嫌正是方才学子安道远为其鸣冤的玉堂春!”   说到命案,慕晚晴精神一振,侧耳倾听。   谢书贤啜了口茶,整理着思路,缓缓道:“这玉堂春乃是本地烟花之地的翘首锦绣楼的红牌姑娘,精擅诗词,尤其写得一手好字,五年前来到温州,便以才名轰动温州,素来卖艺不卖身。只因岑大人……”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道,“岑大人对玉堂春素来……仰慕,于十一月初七,也就是案发前一日将其接入府内。初八,也就是案发当夜,岑大人似乎喝醉了酒,闯入她房内……玉堂春百般不从,情急之下便顺手抓起房内装饰用的剑,倾尽全力向岑大人问卷劈去,便酿成了惨案。”   玉轻尘不知可否,又问道:“可有证据?”   “犯妇玉堂春已经招认,除此之外,另有杀人凶器,以及岑大人的家仆证词为证。”   “哦?他们目睹了玉堂春杀人的经过?”   “不是。”谢书贤摇摇头,道,“据岑大人的家仆供称,他们在案发当夜忽然听到女子的惊呼声,循声赶到玉堂春房内,看见玉堂春双手沾满鲜血,脚边掉落着一把沾满血的剑,而岑大人倒在地上,已经没有气息了。”   玉轻尘点点头,道:“那她是否一开始就供认不讳?”   “呃……这倒不是。”谢书贤微顿,道,“玉堂春开始百般不认,但人证物证俱在,在下官追问之下,玉堂春自觉无法抵赖,只好从实招认。”   慕晚晴想说些什么,玉轻尘却暗地在背后挥挥手,制止了她,道:“如此看来,这玉堂春果然嫌疑甚重,说不定就是真凶。谢大人如此迅速地破获此案,功劳不小。这案子越早完结越好,不如就请谢大人带路,带本官去瞧瞧那杀人凶嫌吧?”   “下官遵命!”   退下其余州官,由谢书贤带路,玉轻尘等四人来到了温州大牢。出乎众人之料,温州大牢居然打扫得十分洁净,少有污垢,牢内第隔五步便有一火炉,一来照明,二来取暖,虽仍有牢狱的潮湿寒冷,但相比别处,却已是上佳。   “谢大人,这牢房倒是干净整齐,可见你治狱有功!”云安然环顾左右,随口赞道。   “云公子过奖了。”对于这位无官无阶的云公子,谢书贤也不敢怠慢,躬身道,“这牢狱之地,一旦潮湿污秽,狱内犯人最易染病,若有亡故,我们自然麻烦,更怕的是滋生瘟疫。下官最初曾监管牢狱,便曾经生过瘟疫,连下官也身染重症,几乎不治,由此得了教训,凡到之处,必先大力整顿牢狱,务必使旧事不再复燃。哦,云公子,慕姑娘,到了,这就是玉堂春。”   谢书贤早向狱卒要了钥匙,忙上前开锁,打开牢门,道:“请进。”   听到声响,牢房内身着囚衣的犯人微动,转过身来,带动身上的的手镣脚镣,叮叮当当一阵响。只见那女子杏眼桃腮,眉目如画,确实美貌得很,最难得的是,她眉目举止之间萦绕着浓浓的书卷清香,将她衬托的温润儒雅,不但没有丝毫的风尘之气,反而带着一没与生俱来的清贵和优雅。   只是,那双眼眸已然静若似水,没有丝毫波澜。   见众人进来,玉堂春也不行礼,依旧跪坐地,仿佛一尊雕像,了无生意。   、众人正打量着她,谢书贤已经道:“玉堂春,这位是新任温州刺史玉大人,为前任刺史大人遇害一案,前来问你。”   玉堂春淡淡一笑,轻飘若絮:“该招认的,犯妇都已招认,又何须再问?”   “玉堂春,玉大人为了查清案情,亲至牢狱,你若有冤屈,也可趁此雪冤。你怎敢如此狂妄,辜负玉大人的好——玉大人?”   玉轻尘挥挥手:“谢大人,你先退下吧?我来问她就好!”   “这……”谢书贤犹豫着,踌躇难决。   云安然淡淡扫了他一眼,笑得温然:“谢大人,你不肯退下,莫非是屈打成招,怕犯人趁你不在,翻案喊冤么?你也不想想,既然玉大人已经到任,有多少机会自到牢狱,你想拦,拦得住吗?”   谢书贤心中一凛,随即正色道:“云公子此言差矣,身为朝廷命官,本就要为民伸冤,为国效力,若谢书贤确实错断冤案,自当向朝廷请罪,纵然千刀万剐也无怨无悔,又何必惧怕犯人翻案?玉大人,云公子,下官告退。”   玉轻尘撇了满面激昂的谢书贤,目光又转到云安然。   那清亮而又幽邃的眼神,看得云安然心中微微发毛,忍不住道:“玉轻尘,你干吗?”   玉轻尘只淡淡一笑,并不答话,正巧慕晚晴从狱卒那里要了把椅子搬进来,玉轻尘坐下,向慕晚晴一点头:“可以了,晚晴,你问吧!”   慕晚晴点点头,问道:“你就是玉堂春?”   玉堂春似乎也没想到真正问案的竟是一位如花少女,微微抬首,但那眼眸,那神情,依旧死水如冰。   “这是你的花名,你本名呢?”   玉堂春摇摇头,道:“贱妾堕入风尘,玷污门楣,早已忘却旧姓名,不敢再提。”   “前任温州刺史岑怀德,是你杀的吗?”   玉堂春闭目,沉默了许久,方点点头,淡淡道:“是。”   慕晚晴凝视着她,虽然捕捉不到她丝毫的情绪,却隐约觉得另有内情,遂又问道:“那么,你将当夜案犯经过详细道来。”   “该说的,贱妾都已说过,姑娘自去看卷宗便是,何须再问?”   慕晚晴盯着她的眼睛,道:“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玉堂春神情淡淡,木然摇头,道:“再怎么说,还是那些话,变不了,也改不了,姑娘又何必多费时间呢?岑怀德确实为我所杀,我杀害朝廷命官是事实,罪不容诛,该怎样死,贱妾早有认知,毋庸赘言,只静候死期,别无他求。”   说着,闭起眼,抿着嘴,神色僵冷,如木石一般,似乎不欲再答。   慕晚晴百般追问无效,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玉轻尘:“公子,这——”   玉堂春淡淡地看着玉堂春,慢吞吞地从袖中取出状纸,漫不经心地道:“玉堂春,既然你已经认罪,本官本来也无心再审。只不过,有个叫安道远的书生半路拦轿,为你鸣冤。本官既然接了状纸,也只好来走一趟。”   听到安道远的名字,玉堂春的神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睁开眼,却依旧静默不言。   玉轻尘神色淡漠,也不说话。   又过了许久,玉堂春终于启唇,眼眸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轻叹道:“安公子是个好人,对贱妾情水烟袋意重,只可惜……请大人转告安公子,贱妾确实杀了人,自愿赴死,并无冤屈,请安公子不要再为贱妾枉费心机了。安公子的深情厚意,贱妾来生结草衔环,以为报答。”   说着,第一次,她匍匐在地,对着众人深深地拜了下去。 081章 扑朔迷离   暮烟楼是温州最富盛名的客栈,雕梁画栋,飞檐勾角,豪奢而不是雅致,最重要的是,暮烟楼是温州最高的建筑,在顶楼四下眺望,苍穹渺渺,远山如黛,高楼华厦栉次邻比,整个温州景致跃然入目,使人心胸为之开阔。那种绝顶凌风、览城如画的磅礴大气,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加上顶楼四间雅间装潢华丽,内悬名家字画,其价格昂贵也就可想而知了,常常数月空旷,无人入内。   尽管如此,暮烟楼老板却坚持高价,绝不将就。   这样令人兴叹咋舌的四间雅间,如今却被人悉数包下。这样的大手笔,怎么令暮烟楼老板欣喜雀跃?   然而,此时此刻,在风景绝佳,意境非凡的暮烟楼顶楼,数十人正拥簇在北楼宽阔的窗户跟前,视满眼的暮色风景如无物,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刚从温州大牢出来的一群人,尤其是最靠前的黑衣人,他身着玄衣,领口和袖襟镶着红边,衣衫并不夺目,相貌也没有特别俊秀,但就是有一种气度,使人一眼望去就能看见他。   黑衣人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些遥远的身影,如雕塑一般,神情僵硬,难以辨认喜怒。   他的整个思绪都沉浸在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沉寂中,模糊而飘渺。然而,他身边的人却偏偏不想让他安生,一个身着白衣,相貌俊秀的年轻人,瞧着黑衣人的神情模样,再瞧瞧远处那群人中一道亮丽的桃红身影,眼珠一转,跟身后的众人交换个眼神,忽然惊呼出声:“哎,王爷,你看见了没?那个是云安然!你们看,他好像说了些什么,逗得王妃笑起来了呢!”   说着,不住地推搡黑衣人,让他想装作没听见也不行。   “……看见了。”   “还有,那个穿白衣服的应该就是玉轻尘,据说是相貌秀逸出尘的绝色人物。王爷,你看见没,他一直在面朝着王妃,好像一直在凝视王妃,看上去很温柔啊!”   “……看见了。”   “呀呀,王爷,你看你看,那个云安然居然伸手去抱王妃哎!”   “秦怀扬——”   “王爷?”   “你给我闭嘴!”   ……   这厢闹着,那一边,慕晚晴和云安然打闹,玉轻尘笑观,左大安紧随玉轻尘左右,偶尔插话,这已经是四人同行的固定模式。忽然,左大安心中一凛,察觉到有股视线在窥视他们,眉头微皱,朝着视线来处望去,随即走上前去,附耳轻声告诉了玉轻尘。   玉轻尘转头望去,只见高楼林立,其中一栋琉璃明霞,耸然入云,在夕阳下格外醒目。   在温州三天,玉轻尘自然听过暮烟楼的名声,遥遥看见顶楼似乎有人影簇动,不觉微微皱眉。   接任温州刺史,从七品县令跃居二品大员,在别人看来,似乎是无上的殊荣,但他心里明白,这个温州刺史,高则高矣,贵则贵矣,但牵扯着诸多利害关系,从朝堂到地方,更卷入皇子储位之争的是非漩涡,山高水深,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只是不知道,暮烟楼的窥探者,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   玉轻尘正思量着,转眼看见云安然也正皱眉望着那栋高楼,随即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望来。两下目光相触,都是一怔,随即点头微笑,恢复常态,恍若无恙。但他至少知道,对方不是云安然的人,因为,方才那一瞥中,云安然也流露了些许的疑惑,显然是也不知对方身份。   玉轻尘想了想,转头低声对左大安吩咐了几句,左大安立即领命离去。   “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要大安去办。”玉轻尘转过头来,凝视着那张令他永生铭刻的容颜,笑意中不自觉地增添了许多的温暖和柔情,“晚晴,我们在玉堂春那里得不到有用的线索,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慕晚晴耸耸肩:“照程序来喽!公子去查看下此案的卷宗供词,我去殓尸房验尸。”说着,故意转头问道,“哎,云安然,要不要月上柳梢头,人约殓尸房啊?”   云安然吓了一跳,慌忙摆手:“别,这份浪漫我玩不来,我还是回去睡觉吧!”   木晚晴捧腹大笑,转头却看见玉轻尘遥遥望着云安然离去的背影,眼眸深沉,似乎若有所思,随即逝去,不觉心中一怔,顿了顿,却没开口询问,跟玉轻尘告了声别,转身朝着殓尸房的方向走去。   慕晚晴在殓尸房耽误了许久,随便吃了些东西,回到后院内厅,已经是夜色深沉。   府衙檐下悬着大红灯笼,在如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光芒,映照着门前那几株暮寒凝翠的松柏,苍劲挺直,散发着一种幽静肃穆的气息。厅内明烛高悬,玉轻尘一身白衣,独坐在烛火下,以手撑头,静静地翻看着桌上厚厚的卷宗,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索着肃穆难题。   “公子,吃完饭了吗?”   玉轻尘惊觉,抬起头,见是慕晚晴,微微一笑,点点头,道:“你回来了?”   “嗯。”慕晚晴说着,走到跟前,侧头看着桌上的卷宗,微微一怔。她原本以为他看的是岑怀德遇害一案的卷宗,正在为案子烦恼,谁知他跟前摊开了许多卷宗,却是温州官员调动、腹水卷目,以及驻军粮饷等等不一。“公子,难得看见你这么勤快,刚上任就连夜熟悉温州州务。我记得,在傅阳县的时候,公子可是都把这些东西交给左大哥去头疼的,后来才稍微看一点。”   “此一时,彼一时。”玉轻尘笑着,合上卷宗,“验完尸体了,怎么样?”   “别提了,乱七八糟的!”说起这个慕晚晴就来气,顺手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气饮尽,“尸体保管不当,已经开始腐烂了,验尸报告也写得一塌糊涂,怎么简单,怎么迷糊怎么写。看着那些,我真想写一本验尸检要,写明验尸诸般技巧,以及保存尸体的方法,还有验尸格目,一起刊行天下。”   玉轻尘凝视着她:“这样一来,那些可就不是你的独门绝技了。”   “当初我学法,学验尸,又不是为了学什么独门绝技?”   “哦?”玉轻尘似乎来了兴趣,以手托额,“那你为什么会学验尸呢?这种技艺,女孩家一般应该不会学吧?”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最初是因为看了一部……一部戏,讲的是一个叫宋慈的仵作验尸破案的故事,当时只觉得戏上宋慈靠着精湛的验尸技巧,为无辜洗刷冤情,还死者公道,那种感觉,实在是很大快人心。不过,是现实中的一件事,让我坚定了这个决心。”说道这里,慕晚晴神色忽然有些黯然,顿了顿,才低声道,“我曾经有一个好朋友,她是我的同……同窗。有一天,她突然退学了,我追到她家里去问,才知道她的父亲过世了,母亲病重,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她身为长女,只好退学,照顾母亲和妹妹。   后来,我隐约地听说,她的父亲是因为杀人而被判处死刑的。她的父亲跟同村一个村民一直有矛盾,有一天,那个村民忽然失踪,公……官府怀疑是他的父亲杀了那个人,但是因为找不到尸体,也只能作罢。结果,一年后,同村的人开掘荒地,结果挖出来一具尸骸,经过检验,认定是那个村民的尸骸,并认为我同窗的父亲有杀人嫌疑,将他拘押起来。后来,他招认了杀人罪行,被判死刑,就这样死去了。   她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死后,整个家也就塌了,她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她只好退学回家,照顾病重的母亲和两个妹妹。一家人在村子里几乎抬不起头来,到哪里都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孩子,处处被戳脊梁骨,村里但凡失窃之类,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们家的人,甚至,她父亲的尸体不允许被葬在同宗的坟地里,只好葬在村旁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   玉轻尘微微蹙眉,隐约猜到了什么:“那个检验有失误,是吗?”   “她整个人也因此变了,原本活泼乐观,处处讨人喜欢,却很快就变得沉默寡言,敏感而又冷淡,我们原本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她缺对我冷言冷语,要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对于玉轻尘的猜想,慕晚晴置若罔闻,径自道,“我明白她的心情,也隐约能够理解她的处境和转变,所以,我还是抽空去找她,帮她干活,帮她补习功课,虽然她说她已经不再需要学这些了。我坚持着,终于等到她心中的冰雪融化,慢慢有了往日的笑颜,结果,那一年的清明,她上山为她父亲扫坟,失足从半山腰跌落,十七岁的生命之花就此凋零。”   玉轻尘沉默着,聪明如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的同窗死后,她的大妹休学,继续照看整个家,然后,在她父亲死后的第五年,那个原本被认定死亡的那个村民居然又活生生地回来了!”慕晚晴说着,忽然觉得有些脱力,后退两步,靠在身后的圆柱上,好一会儿才慢慢道,“那个村民根本就没有死,只是偷了村里人的钱,逃到外地去了,而我的同窗的父亲,却为一个还活着的‘死人’送了性命,因此毁灭了整个家!”   她拼命地压抑着情绪,却还是难掩伤痛愤恨。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幕——在村口看见那个活生生的‘死人’后,她的大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凄厉的呼喊声,撕裂了苍穹。然后,她猛地转身,朝着村外的那座山上跑去,一会儿喊父亲,一会儿喊姐姐,不住地道‘他回来了,你清白了!他回来了,你清白了!’那天下着雨,我正好也在,追着她的大妹,一直追到半山腰,看见她扑倒在她父亲和她姐姐的坟前,哭得撕心裂肺,一直哭到嗓子都哑了,哭到没有声音。”   慕晚晴闭上眼,脑海中不住地闪现那凄惨的一幕。   纷飞的雨,孤零零的两座坟,痛哭失声的少女,还有,坟前一株柔弱的小白花,在雨中摇曳着,满面湿痕。   玉轻尘顿了顿,许久才道:“为什么会这样?”   慕晚晴深呼吸着,平复着情绪,许久才慢慢斟酌着用词,道:“其实,是可以确定那具尸骸不是村民的尸骸的,这牵涉到一项技术,而这项技术在上一级的官府检验人员手里,本来,只要那名仵作向上申报,就能真相大白的,可是,他嫌麻烦,就武断地下了结论,就这样毁了一家人。”   那项技术,叫做dna鉴定,当时那名法医只检验了血型,就认定那是村民的遗骸,然后,在这样错误的前提前,用各种手段结束了这个案子,结果却给世人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当然,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末的事情,那时候,dna技术还不普遍,要到市一级的鉴定机构才能够鉴定,但是,那是一个人的尸体,他的身上还系着另一个人的名誉和生死,怎么可以那样轻忽?怎么可以犯这样荒谬的错误?怎么可以?   玉轻尘凝视着她惨痛的神情,心中怜惜,走了过去,握住她颤抖而冰冷的手,轻声道:“晚晴,其实,这并不全是那名仵作的错。就算那名仵作犯了错,官府原本是有机会纠正这个错误的,可是,他们没有。这不是一个人的悲哀,这是一项制度,一个国家的悲哀。”   “是啊,刑讯逼供,草草断判,经过三级呈报,到最后定案,这不是一个人的错误,这是一群人的错误,甚至,是一个国家的错误!”慕晚晴微微哽咽,“可是,我还是在想,如果,如果那名仵作能够仔细一点,不要犯那个错误,那么,之后一连串的错误是不是都不会存在?是不是我同窗的父亲就不会枉死?是不是我同窗就不用退学,也不会失足落崖?是不是心中,她可以跟我一样,活得潇潇洒洒,笑得开怀自在?”   玉轻尘轻叹:“晚晴……”   “公子,我真的不明白!”慕晚晴忽然睁开眼,泪雾朦胧,“为什么?那是一条人命啊!而且,它的身上还系着另一个人的名誉和生死,系着一个家庭,为什么那名仵作不能够再认真一点呢?是不是做仵作的时间长了,接触的命案多了,经历多了尸体,连宝贵的人命也变得轻忽起来?就像是农夫手里的一根稻穗,织工织布机上的一匹布帛,商人货架上的一个商品,就算坏了,错了,还可以有无数的稻穗、布帛和商品?”   “不是的。”玉轻尘握紧了她的手,缓缓道,“一样事物的价值,不在于多寡,而在于人心的在乎程度。在乎了,就算地上的一根草,也是无价之宝,如果不在乎,无论多么贵重的东西,也轻如鸿毛。拿你来说,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仵作,你会觉得人命轻忽么?”   “不会!”慕晚晴断然摇头,“我永远都记得,父亲死后我跟母亲的悲哀,也永远记得,我那位同窗凋零的生命,和她大妹撕心裂肺的哭声。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具具尸体,不只是没有意识的尸体,他们身上,还系着无数活着的人的喜怒哀乐!”   “这就是了。”玉轻尘慢慢地道,笑意温暖如旭日,“尔之弃屐,吾之珍宝,这就是人心和人心的不同。”   “也许吧!”慕晚晴深吸了口气,伸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继续道,“所以,我当初想要学验尸,就是希望能够竭尽全力替死了的人,也替活着的人说话,尽我所能减少冤案。所以,如果我写出来的东西能够对官府破案有所裨益,能够少令一个无辜百姓蒙冤莫白,那就够了。”   “嗯!”玉轻尘点点头,鼓励道,“那你就写吧!我会想办法让它刊行天下的!”   慕晚晴眼睛一亮,惊喜地道:“真的?”   看见她的眼眸中重新泛起光彩,玉轻尘觉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他笑着,点点头,肯定地道:“真的!”   “太好了!公子!”慕晚晴顿时欢欣雀跃,几乎要跳起来,满屋子地乱转,不住的喃喃道,“那我要尽快开始写,把我所知道的东西,都写上去。对了,叫什么名字好呢?洗冤集录?呃,不好,占了宋慈的书名了。那验尸检要?……”   玉轻尘看着她的模样,摇头失笑,忽然想起正事,问道:“对了,晚晴,你检验岑怀德尸体的结果如何?看你刚才的模样,不会一无所获吧?”   “我去了殓尸房,也到过案发现场,不用说,过了半个多月,现场什么有用的指纹都没采到,因为保管不当,尸体也已经开始腐烂,”慕晚晴说着,却并没有太垂头丧气,“不过,还是发现了几个疑点,我觉得——”   “凶手大概不是玉堂春!”不等她说完,玉轻尘便接话道。   慕晚晴一惊:“公子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玉轻尘小道,“先说你的发现吧?之后我再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嗯。”慕晚晴点点头,开始将她的发现一一道来,“第一,岑怀德是被人用利刃砍断了脖颈致死的,虽然尸体已经腐烂,但仍然看得出创口整齐平滑,没有任何参差痕迹,这至少说明,凶手臂力很强,很可能是练过武的,不然不可能一剑就砍断死者的脖颈,而玉堂春只是一介弱女子,按理说不可能做到的;第二,死者被人砍断脖颈,按理说应该有大量鲜血溅出,可是,我去过案发现场,屋内只有一小滩血迹,而且,作为证物的玉堂春的血衣也没有呈现飞溅状的血迹,显然,那个房间并非第一案发现场,而是死者死后被人移尸的,而玉堂春只是在发现尸体的时候沾染到血迹而已;第三,凶手很可能是左撇子。”   “哦?”玉轻尘问道,“你怎么知道?”   “一般来说,用右手砍人的脑袋,应该是从右上向左下砍,而岑怀德尸体的脖颈上的伤痕正是从右上到左下的。”   玉轻尘疑惑道:“这不正说明,死者是惯用右手的吗?”   “因为我怀疑凶手是从死者后背行凶的。”慕晚晴解释道,“虽然岑怀德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是还是能够隐约看出,他死时的表情并没有太过惊恐。按照常理来说,如果是正面行凶,死者看见有人拿着一把长剑朝着自己脖颈挥去,不是应该很惊恐的吗?所以,我认为凶手是从背后行凶,而且,凶手是个惯用左手的人。”   “有道理。”玉轻尘点点头,肯定到,“那你以后追查,就从这方面入手。”   “我追查?”慕晚晴一怔,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公子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插手此案吗?”   “嗯,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情。”玉轻尘点点头,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晚晴,从今天开始,包括岑怀德遇害一案在内,所有刑案归你追查,当然,名义上还是由我断案,而你只是负责跑腿而已,但事实上——”他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卷宗,“我缺是在追查温州官员、赋税及军事调动的资料。”   慕晚晴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对!我们就是要造出一种假象,似乎我的全副心力都在岑怀德遇害一案,以此来遮掩我彻查温州的行动。”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慕晚晴有些不解地道,“公子是皇上钦点的刺史,要彻查温州,应该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什么反而要偷偷摸摸的呢?”   “这件事说起来复杂,”玉轻尘沉吟了会儿,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慕晚晴的好,“晚晴,你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你绝对不能再告诉第三个人,尤其是云安然!你追查案子的线索可以随意告诉他,但是,我对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能让他知道,明白吗?”   慕晚晴犹豫许久,终于选择相信玉轻尘:“嗯,我记住了。”   “那就好。”玉轻尘微微松了口气,他了解慕晚晴待人的赤诚,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她,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然而,虽然决定将实情告诉慕晚晴,但此事千头万绪,真要解说分明,却又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入手。玉轻尘整理了下思绪,问道:“晚晴,你对温州了解多少?”   慕晚晴摇摇头:“在到傅阳县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样啊,”玉轻尘沉吟着,只好重新找切入点,想了想,道,“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太子和九皇子之争吗?”   “记得。”   “按照王朝的管制,州以刺史最高,总管一切州务,下面设左布政使、右布政使以及驻军统领,分别协助刺史管理刑案、赋税以及州府驻军防务。名义上驻军统领受刺史管辖,但事实上,刺史多为文官,大多对军事防务一窍不通,根本插不上手,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驻军统领是一个独立的官职,根据派系不同,只对自己的上一级军事长官负责,比如,青木军就对九皇子负责,而黑松军则对五军都督,也就是忠勇亲王莫言歌负责。”   听到莫言歌的名字,慕晚晴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刺史虽然大多不过问军务,但是,如果有特使情形,刺史过问军务,因为刺史是他名义上的上级,除非驻军统领想造反,否则也不得不听命;反过来,如果刺史胡乱插手军务,导致防务混乱,造成一定后果,驻军统领也可以向自己的上一级军事长官奏报,呈折皇上处断。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刺史和驻军统领形成一种表面的平衡。刺史由吏部认命,驻军统领则由兵部任命,这就形成了另一种制衡,因为,掌管兵部的是九皇子,而掌管吏部的则是太子殿下。”   慕晚晴点头道:“也就是说,这也是皇上对于皇子之争的一种制衡。”   “差不多就是这样。”玉轻尘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道,“但是,万事之中总有例外,而温州这一带则是例外中的例外。” 082章 荆棘宝座   “这个例外的例外,就要从太子的母妃一系说起了。”   玉轻尘眼眸中忽然闪过一抹难言的复杂神色,顿了顿,才接着道,“简而言之,温州周围的临州、青州等四个州府,都曾是闻氏一族的势力所在,后来,闻西陵和皇后相继过世,皇上以雷霆手段掌握了政权,随即公布闻氏十大罪状,着相关人等下狱问案,但是缺在临州四府遇到了阻碍。这里远离京城,四府官员甚少卷入朝廷纷争,而且,数年来,闻氏的势力在这四州府盘根错节,纠葛纷缠,即便是皇上,在拿不到明面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轻易动摇这四州府的民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调开这四州府原本隶属闻氏的赤柏军,代之以黑松军驻守,同时在温州这一线加固势力,监视并压制四州府。”   慕晚晴沉思着道:“也就是说,温州最开始是皇上跟原来的闻氏一族的势力角逐?”   “是,不过,不只是温州,而是温州这南北一线,而温州是最重要的枢纽。”玉轻尘点点头,叹了口气,语调忽然变得复杂起来,“闻氏一族势力没落时,太子楚筝只有十五岁,但是,这位少年却有着出奇惊人的智谋,以及过人的判断力,在当时的情形下当机立断,立刻清点闻氏残余势力,将诸如临州四府这样明面上找不出问题的势力收归麾下,难以保全的,就先下手为强,由他自己亲自揭发其罪行,将这一部分的势力双手让出,一方面洗脱了与闻氏相互勾结的罪名,另一方面又赢得了大义灭亲,以国事为重的美名,连皇上也找不出他的错,太子之位安稳如山。之后,楚筝深悉韬光隐晦之道,约束部下,行事谨慎,绝不让人抓到丝毫的把柄。”   慕晚晴的眼前,忽然浮现起楚筝的容颜来。   在京城里,几次相遇,楚筝永远都风度翩翩,言谈间令人如沐春风,又因为与莫言歌交好,对他更多了分亲近。那时候,只觉得他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天潢贵胄,如今听玉轻尘将过往纷争娓娓道来,想象着那个少年相继数去母亲、外公,以及所有的倚仗和力量,又在一夜之间父母成仇,父子陌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居然还能够审时度势,力挽狂澜,实在是……令人可惊可叹,却也可悲可怜!   “在太子楚筝的刻意约束下,温州一线和临州四府相互制衡,倒也安稳。但是,”玉轻尘叹道,“这种平衡在五年前被打破了。”   五年前……慕晚晴忽然灵光一闪,道:“是因为五年前的青州暴乱?”   “对!”玉轻尘不觉微笑,赞赏着她的反应敏捷,“五年前,皇上携皇子公主出游,在青州遇到暴乱,太子和青阳公主与銮驾失散,但也正因为这场叛乱,太子结实了骁勇善战的莫言歌。更糟糕的是,莫言歌因此成名,被五军都督云老将军相中,接管了五军都督和黑松军。因为太子和莫言歌的交好,使得原本被压制的临州四府重新凝聚,成为一股足以令皇上感觉到威胁的力量,于是,皇上不得不重组温州一线的势力。但是,在这个时候,皇上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把重组温州势力的任务交给了九皇子楚笙。”   揣摩着玉轻尘的口气,慕晚晴猜测道:“难道说,楚笙把温州变成了他自己的势力范围?”   “一点也不错!”说道楚筝时,玉轻尘还带着三分赞赏,轮到楚笙,就是全然的鄙夷了,“九年前,闻氏一族没落时,皇上太急于打击太子楚筝,便格外地偏爱九皇子楚笙,慢慢养成了他骄横刚愎的个性,加上楚笙好武,几次沙场厮杀下来,又添了三分狠辣,温州事务原本就是由楚笙的母妃秦氏一族的人掌控,交给楚笙自是顺理成章,而楚笙接手后,又以近乎铁血的手段扫平周内不服他的势力,只用了一年,就将正个温州收归麾下,成为他的私人势力。”   “难道皇上就坐视楚笙这样的行径?”慕晚晴不解,“还有,太子呢?他难道就没有什么行动吗?”   “温州,原本是皇上交给楚笙打理的,即便后来看出楚笙的意图,但为了打击太子,皇上原本就有意扶持楚笙,也就默认了。而问题就出在太子这边。”终于要讲到重点,玉轻尘微微舒了口气,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润了润干渴的嗓子,继续道,“太子楚筝自然也明白,温州就像一把尖刀,插在临州四府的心脏处,在得到莫言歌的助力后,也开始试图插手温州事务,正巧当时的温州刺史告老,楚筝就利用自己掌管吏部的方便,将自己的人安插到温州刺史的位置上。”   “然后呢?”慕晚晴追问道,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声音微颤,“难道说……”   “无一成功!”玉轻尘神色凝重,缓缓道,“四年前,楚筝前前后后一共试了十一次,但是,或者被架空,自知能力不足,设法离职,或者……”他顿了顿,声音平静无波,“出现各种意外,莫名丧命,总之,没有一个人能够在任超过半年,遑论插手温州事务。”   慕晚晴悚然而惊:“那么——”   “对,岑怀德是第十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谋杀定案的。”玉轻尘淡淡道,“而我,是第十二个。”   慕晚晴默然无言。一个七品县令,一跃成为二品刺史,在别人看来,这实在是一步登天,鲤鱼跃龙门,高升贵就,可是,有谁知道,这个朝廷二品大员的位置背后,却牵扯着景华王朝最高权力中心的争斗,皇上、太子、九皇子,这三个景华王朝最握实权的人,通过各种方式在温州这个地方进行角逐,从某种程度来说,陷身其中的任何人,都只是他们的棋子,只能按照他们所希望的,一步步走下去,赢了,便全身而退,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温州刺史,这其实是个用荆棘和利刃铸就的宝座,稍有不慎,就会鲜血淋漓。   “可是,应该会不一样的吧?”慕晚晴迟疑着道,“毕竟,那些只是太子安插的人,可是,公子你是皇上亲自任命的,楚笙总该有些忌讳吧?”   “是不一样,不过,不是更安全,而是更危险。”玉轻尘原本想要瞒着慕晚晴,以免她担心的,但是,想到情形的危急,又怕她掉以轻心,招致祸患,干脆将实情坦白讲出,“皇上亲自插手温州刺史的任命,显然是对楚笙的不信任,以皇上对楚笙的偏爱私宠,能够让他决定着手清楚楚笙的势力,温州的问题绝对很严重。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皇上离开傅阳前,曾经给我一样东西。”   玉轻尘说这,将各项卷宗整理好,小心地按原顺序放回柜子。   “晚晴,你跟我来!”   慕晚晴知道事情必定不同寻常,点点头,起身,随着玉轻尘踏破漫漫夜色,来到玉轻尘的卧室。玉轻尘小心地探视过周围的情形,紧闭门窗,这才来到窗前,伸手探到床下,摸索了好一会儿,取出一个锦盒来,却不打开,而是将锦盒倒转过来,拆下底座,从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布帛,交给慕晚晴。   明黄,是皇室,甚至可以说是皇帝的钦定用色。   然而,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布帛摊开的那一瞬,慕晚晴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那是一份圣旨,已经写好了题首案尾,也盖着朱红的皇帝印鉴,但是,圣旨的内容却是空白的,也就是说,玉轻尘可以在这份空白的圣旨上任意填写内容,不管写的什么,都如同皇帝圣谕,金口玉言,即时生效,诸行无忌。这可不是什么“如朕亲临”之类的排场荣耀,这根本就是把皇帝的权利交付给了玉轻尘。   虽然只有一次,但已经足够令人惊叹艳羡了。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说明了温州形势的严峻,否则,何必动用这种特权?   慕晚晴想着,抚摸着光滑柔顺的布帛,忽然笑问道:“公子,这上面真的什么都可以写吗?”   “是!而且,不管写了什么,都是货真价实的圣旨,连皇上也不能否认。”玉轻尘笑着,眼眸中闪过一抹戏谑,道,“就算我写了,诏令玉轻尘和慕晚晴即日完婚,你也就只能乖乖地准备做我的新嫁娘了!”   慕晚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玉轻尘凝视着她,依然微笑着,眼眸中却连自己也不觉地透露出几分忐忑:“笑什么?你不愿意吗?”   “我笑,是因为开心啊!”   玉轻尘心中一顿,烛火中的眼波顿时温柔如水:“为什么开心?”   “因为,公子你真的在慢慢地变。”慕晚晴笑着,眼眸中波光潋滟,是满心满腔由衷的喜悦,“我还记得公子最初的模样,总是淡淡的,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整个人都浸在一层淡淡的烟雾中,不,应该说,好像整个人都是烟雾凝化出来的,虚无,飘渺,风一吹就会消散。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公子会打趣人,也会笑了,就像现在。”   “笑?”玉轻尘有些疑惑,“我经常都在笑啊!”   “不一样的。”慕晚晴摇头,看着玉轻尘的脸,跳跃的烛火闪烁着,却始终照亮着他的脸,玉色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幽幽淡淡,氤氲如华,可是,即使置身这种朦胧之中,这个绝尘脱俗的少年还是显得如此真切,丝毫也没有从前那种烟雾一般脆弱微渺得随时会消失的感觉。   玉轻尘蹙眉:“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笑吗?”   “完全不一样。以前,公子的笑,就像是戴着一层面具一样,笑的只是面具,而不是公子自己。”慕晚晴看着那双清澈而柔软的眼眸,“可是,现在的笑不一样,虽然浅浅的,淡淡的,可以,是从心底笑出来的,会一直笑到眼睛里。就像现在,公子你的表情明明是疑惑,明明是没有笑,可是,看着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还是在笑。这才是真正的笑,这种笑,会让看见的人也跟着开心起来。”   玉轻尘一怔,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似乎想要通过手指,触摸那样的笑意。   慕晚晴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子,你自己看不见的啦!”   “看不见吗?”玉轻尘低低地道,凝视着眼前的人,突然弯眉一笑,“谁说我看不见的?我明明就已经看见了。”   那种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笑意,那种从心底溢出来的笑意,那种从眉毛,到眼睛,到嘴角,一直到心,用整个人在笑的笑意,那种让看见的人也会跟着开心的笑意,他早就已经看见了,一直都在看见。也正是这种笑意,一遍又一遍地温暖着他冰冷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浸润着他荒漠的心。   直到现在,他的心终于消融了冰冷,润泽了荒漠,在茵茵绿草中,开出花朵来。   那种笑,他怎么会看不见?   “你能看见?”慕晚晴疑惑地道,“你怎么看见的?又没有镜子给你看!”   玉轻尘失笑,轻轻摇头。   慕晚晴越发被他笑得迷糊,却又读不懂他的意思,但是,看着那个淡漠的少年难得地笑得如此……那种她形容不出的感觉,只知道眼前的人,这一刻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心,但是,又何必去追究呢?   只要他是真的开心就够了。不是吗?   慕晚晴耸耸肩,也就不再去追究,随意地绽放出灿烂温暖的笑意来。   玉轻尘看着,心中越发柔软温暖得如同春日的阳光,这一刻,抛开所有的顾及,所有牵绊,他真的想,想要一辈子都能看见这双明媚如春的眼波,这张笑靥如花的容颜,这个让那个他感到温暖而满足的少女……也是这一刻,他从来没有过地感觉到,活着,其实很好。   无论日后会发生什么事,但这一刻,他的幸福和满足,足以令他终生铭刻。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玉轻尘才想起正事,想到眼下的形势,心神一凛,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收拾着情绪,笑道:“好了,我们该回到正题了。皇上丝毫也没有向我透露他为什么要整顿温州,但是,从这份圣旨中,我能够猜到事情不同寻常。因此,在上任前,我想要先微服进入温州,从民间了解一些情况,等我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故意让人发现我的身份,然后,让温州官员前来见我。”   慕晚晴恍然:“原来,温州官员之所以能够找到云香楼,是公子故意设计安排的。”   “嗯。”玉轻尘点头,“不过,同时我也在试探,在我假装无意露出表露身份的印记后,不到三刻钟,温州官员便闻讯赶来,他们是坐轿过来的,就算他们一直都集聚在温州府衙,但从府衙到云香楼,至少也要两刻钟。这至少说明两点,第一,市井之中绝对有他们的暗探;第二,暗探跟他们互通消息的方式很迅速,应该是信鸽一类。因此,你在查案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慕晚晴有些呆滞,好一会儿才道:“公子,你也太厉害了吧?只是表露个身份,就能推断出这么多事?”   玉轻尘笑了:“术业有专攻嘛!在断案上,你的敏锐也让我望尘莫及啊!”   “如果这样说的话,”慕晚晴思索着,“公子在温州微服三天,查到的事情应该不止你那次告诉我的那么简单吧?”   玉轻尘失笑,点点头,道:“确实,我隐瞒了一部分。我说过,温州米粮十文一石,比一般州府便宜四到十文,可见温州农桑兴盛。但是,还有另外一点,我注意到,温州的米粮价格不但低廉,而且变化非常整齐,一升皆升,一降皆降,升降幅度也完全一样,全无二致。”   慕晚晴不解道:“那又如何呢?”   “要知道,官府虽然有权制定米粮价格,但只是提供一个底线,实际上,米粮的价格还是由商人控制,温州大的米粮商人大概有五六家,加上中低共有百余家,百余家价格完全一样,纵有升降,也完全同进同退?这难道不奇怪吗?要知道,温州并没有米粮商人组成的统一组织,表面上完全是分散的——”   慕晚晴惊呼出声:“有暗线!”   “对。”玉轻尘击掌道,“正是如此。很明显,温州商界有一条暗线,操控着整个温州的米粮,而其他诸如铁器、丝绵等也有不同程度的被操控现象,我想,这条暗线的命脉很有可能就是掌握在九皇子楚笙的手里。而且,你大概没有发现,温州的米粮及商品价格几乎不受温州以外的州县影响,自成体系,换而言之,从某种程度来说,温州几乎是一个小国家,我猜想,这就是楚笙招致皇上忌讳的地方!”   “你是说——”慕晚晴瞪大了眼睛,随即醒悟,压低声音,“谋反?”   “我也是这样猜想的。”玉轻尘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所以,我急着要追查温州的官员调动和赋税情况,以及军务防务,如果楚笙真有意谋反,肯定要牵涉这三方面。当然,他们肯定会作假账,但是,再天衣无缝的假账,终究是假的,只要我仔细追查,还是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   慕晚晴点头称是,随即又想起一事,担忧地道:“可是,公子,皇上既然委派你出任温州刺史,显然是对楚笙不再信任,这一点,楚笙和温州官员不可能不知道,这样一来,这些伪装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所以,我需要你来帮我啊!”玉轻尘眼眸凝定,智珠在握,“他们当然会想到这一点,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我这么快就猜到他们谋反,并着手追查证据。在他们的思维里,现在的我应该急于查清前刺史岑怀德遇害一案的真相,并以此为切入点,深入追查。现在,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比他们以为的进度要快。因此,一定要把握时间的优势,尽快查找出证据,让他们措手不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一举击溃,这就是我们的制胜之道。”   “我明白了。”慕晚晴点点头,随即又道,“既然如此,公子为什么白天还要对谢书贤说,玉堂春就是凶手,岑怀德一案很快就会完结?”   玉轻尘微笑:“晚晴,我问你,一个州府的刺史,接连十任,或者辞官他就,或者莫名死亡,你会怎么想?”   “这个州府有问题,所以祸及上任的刺史。”   “不错,”玉轻尘颔首,道,“那么,当第十一任刺史再度遇害,而且是谋杀案的时候,你却告诉别人,这个刺史只是因为风月之事,被一个烟花女子所杀,跟温州的官员毫无关系,你会相信吗?”   “当然不会!”慕晚晴毫不犹豫地道,随即醒悟,“原来,公子你在玩虚则实之的把戏!”   “说对了!”玉轻尘笑道,“我越是说岑怀德遇害一案已经真相大白,凶手就是玉堂春,他们就越不会相信,反过来,他们反而越认定我盯死了岑怀德遇害一案,必定会再度追查。那么,在这个时候,如果我突然告病,整日呆在府衙,而传说中我手下验尸高超,断案入神的慕晚晴,也就是你,这个时候却在四处走访,追查岑怀德遇害一案,他们又会怎么想?”   慕晚晴彻底醒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公子你是明面上的摆设,而我才是暗地里的王牌!”   玉轻尘道:“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说,玉堂春很可能不是凶手了吧?一个有如此复杂形势的州府,刺史突然被害,却只是因为风月情事,谁会相信?就算真是玉堂春杀的,也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其中定有内情。”   “可是,”慕晚晴蹙眉,“我不明白,如果不是玉堂春杀的人,为什么她要承认呢?”   玉轻尘老老实实地承认道:“这点我也想不通。”   “是屈打成招吗?”   “不,应该不是。”玉轻尘摇摇头,“我仔细看过,玉堂春双手红肿,确有受刑迹象,但应在法理之内。何况,我们已经命谢书贤退下,她却依然神色不动,绝口不提翻供受屈之事,而且,看她的神态言行,似乎有些万念俱灰的模样,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也许,是她被那些人拿到了什么把柄,或者,拿她的亲人之类的威胁她,你不妨从这方面入手,或者能有什么发现也未尝可知。”   “嗯。”慕晚晴深以为然,又犹豫道,“公子,你刚才说,这些事情不能告诉云安然。你……是不相信他吗?”   “云安然……”玉轻尘念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晚晴,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玉轻尘微笑:“因为他救过你?”   “也可以这么说,他救过我,我当然会下意识地偏向他。不过,我这样说,还是出自于我的某种感觉,因为,他跟我的一个朋友很像。”想起江小凡,慕晚晴忍不住露出笑意,“说话像,动作像,性格也像,还有一点也很像,那就是,他们都喜欢用夸张的言行举止来掩饰自己的真心,不轻易让人看出他们的喜怒哀乐。拿我那个朋友来说,很多时候我都摸不到她的心思,但是,我确定她对我是好的。云安然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   “我明白了。”玉轻尘点点头,沉吟着道,“不过,有一点你大概不知道,云安然跟九皇子颇有牵连。”   “有这种事?”慕晚晴一怔,“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晚晴,还记得那场海难吗?”   “我当然记得,”慕晚晴说着,白了玉轻尘一眼,翻着白眼,道,“我还记得,某人在海难时一心求死,明明知道八仙岛的方向,却死活不告诉我,非要等到我快脱力了才肯说呢!”   不知道为什么,玉轻尘竟然觉得有些心虚,只好装作没听见,继续道:“后来我查到,当时船舱底部会突然进水,是因为跟过来的玉府侍卫和丫鬟被人收买,在船舱底部做了手脚,于是遣退了那些仆从。但事实上,我们之所以会遇到海难,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是有人算好了时间,知道那一天会遇到海上风暴,才特意安排我们在那天出海,想要借海难要我的命。”   慕晚晴倒从没听过这些,不觉愤然道:“谁这么狠毒?”   “孟敛光。”玉轻尘说这,将那日在林府偏院听到的对话告诉了慕晚晴,“那时候,你在劝说林冽,所以没有注意到。”   “怪不得听到公子接任温州刺史,孟敛光就告病呢,原来是做贼心虚!”慕晚晴咬牙道,却又不觉感到疑惑,“但是,云安然,楚笙,这两个人是怎么会牵连在一起的呢?”   “还有一点,云安然虽然是云老将军的弱孙,但事实上,他是皇上一手抚养长大的,他跟九皇子应该在幼年就认识。”玉轻尘沉思着道,“但是,从皇上到傅阳县后,云安然的言行举止来看,他又似乎是皇上的人,所以,他才会跟着我们一直到温州。我猜,皇上应该长大他跟九皇子的交情,甚至是默许的,毕竟,云安然也算是个人才,皇上当然不会反对楚笙得到这样一个帮手。但是,听孟敛光的口气,就算云安然杀了孟敛光,九皇子大概也会坐视,从这点来看,只怕这交情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真正令玉轻尘起疑的,是那次云安然意图招揽他的一番话语。   他是爷爷玉连容为皇上精心培育的棋子,这一点,从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有玉连容在,皇上绝对不会多此一举,再让云安然来招揽他,因为,云安然会出现在傅阳县,并且开口拉拢他,为的应该是九皇子楚笙。加上孟敛光的言辞,云安然和楚笙的关系,只怕比皇上以为的还要深一些。   “但是,皇上命我彻查温州,云安然是知情的;我微服进入温州,查探温州情形,这一点,云安然也是知情的。可是,他却并没告知温州官员。”玉轻尘微微蹙眉,有些迷茫,“因此,我又有些不确定,不知道他究竟站在哪一边,是对皇上的忠诚多一点,还是对九皇子多一点。”   “好复杂……”慕晚晴听得有些脑袋打结,“对了,公子,你怎么知道云安然没有通知温州官员呢?”   “第一,我的行踪没有暴露,也没有人暗中跟踪我;一来,我把得到的消息跟我自己知道的部分相印证,确定是真的,而不是温州官员派人冒充百姓,给我假消息,误导我,从这两点来看,他们确实不知情。”玉轻尘缓缓道,“不过,说不定是云安然不想引起我的怀疑,所以按兵不动。我也曾经旁敲侧击,探问他的口风,他却顾左右而言其他,不肯坦然相告,所以,”他两手一摊,有些无奈地道,“我也无法确定他的立场,只好先防着他在说了。”   “既然这样,公子为什么还允许他跟着我们呢?”   “一来,他是皇上指派的人,也没露出什么行迹;二来,”玉轻尘忽然一笑,凝视着慕晚晴,“这样对你有好处啊!”   “我?”慕晚晴一愣,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要分开行事,如果我让大安离开我去保护你,他一定不会答应,你大概也不会放心,所以,留云安然在,可以陪你一起追查线索,顺便充当保镖。”玉轻尘淘气地一眨眼,“而且,这个保镖绝对安全,正因为云安然和九皇子交情匪浅,温州官员再狠辣,也不敢对他下手。所以,只要他不对你起杀机,我就可以全然放心了。”   “那……”慕晚晴故意抬杠,“万一,云安然起了杀心了呢?”   “他不会的!”玉轻尘肯定地说,“既然在清河县,他肯救你,就一定不会对你起杀心。因为,暂时来说,你对他并没有任何威胁,而且……”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却没有再说下去,“总之,我看的出来,由他陪着你,你会很安全。”   慕晚晴耸耸肩,没再追问下去。   反正,在她的私心里,慕晚晴还是相信云安然是好人,至少对她来说是,她相信云安然,也相信自己的感觉。   很快的,慕晚晴就把心思从云安然身上转开,而是把目光再次凝定在玉轻尘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目光奇异,一直看得玉轻尘浑身不自在,这才道:“公子啊,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一件事。”   玉轻尘凝眉:“什么?”   “你好奸诈啊!”慕晚晴指责道,“原来,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柔弱多病的贵公子,有点悲观主义,有点厌世倾向,虽然冷冷淡淡的不好接近,但终究还是无害的。没想到,你奸诈起来比谁都厉害,连云安然都被你算计进去,拉来当保镖,最奸诈的那个就是你了!”   “这不叫奸诈!”玉轻尘弯眉轻笑,“这叫,智慧!”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083章 悲剧的云安然   清晨,薄雾迷蒙。   东方天际才刚露出一线鱼肚白,天帝仍沉浸在一片似醒非醒的朦胧中。   一道迅捷的人影忽然出现在暮烟楼顶楼,才刚现身,周围便嗖嗖嗖地出现了数十道人影,吓了他一跳,忍不住埋怨道:“喂,你们出来也不打个招呼,想吓死人啊?”   “少废话!快说,打听到什么消息?”   “就是就是,打听到王妃今天的行踪了没?”   “也不想想,有我,黑松军最出色的斥候出马,有可能打听不出来吗?”来人还想再夸奖自己几句,但在接触到周围诸人的眼神后迅速改变主意,十分明智地立刻奉上情报,“我打听到了,王妃今天要到锦香楼去查案,一起的只有云安然。”   众人立刻炸了窝。   “只有云安然跟王妃?怎么可以?”   “就是啊!以云安然的性子,王妃非吃大亏不可!”   “不错,我们说什么都不能看着不管,我们要团结起来,保护王妃不受欺负!”   “对,还要把王妃抢回来!我不想再看见王爷的阎王脸了!”   “我也不想了,虽然王爷不会拿我们出气,可是,那黑沉沉的脸色,看了就让人心里发毛啊!对了,说道阎王脸,你们有没有觉得,秦参军最近也很不对劲啊?”   “什么最近?”立刻有人驳斥,“秦参军的阎王脸比王爷更早好不好?”   “对啊对啊,哎,你们说是为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云安然——”正要发表高见,忽然被人推了一下,那人反应奇快,转过头去,果然看见白衣墨莲的秦怀扬双手抱胸,斜倚门框,正脸色不善地盯着他们,急忙住口,谄媚地叫道,“秦参军,早啊!”   秦怀扬阴森森地盯着众人,不说话。   就在此时,北厢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莫言歌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后,原本准备发飙的秦怀扬立刻转移了注意力,站直了身子,神色恭敬地道:“王爷!”   莫言歌环视众人,淡淡道:“大清早的,吵什么?”   其中一名侍卫急忙上前,道:“王爷,我们刚刚打听到消息,王妃今天要到锦香楼去查案,同行的居然只有云安然一个人。”   “什么?”旁边的秦怀扬龙腾虎跃地跳了起来:“有这种事情?”   莫言歌白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秦怀扬不可思议地盯着莫言歌,以为他没挺清楚,又重复了一遍,“王爷,是云安然哪!是京城最风流好色,最卑鄙无耻,最下流肮脏,最喜拐骗良家妇女的云安然哪!你就不怕王妃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心?”   莫言歌冷哼一声:“那又怎么样?她是我的妻子!”   “是哦,那是王爷的王妃!”秦怀扬不屑地斜睨某人,撇撇嘴道,“既然王爷这么自信,这么理直气壮,怎么不直接去找王妃,把王妃带走呢?我想王爷这么自信,应该不会是怕王妃不理你,甚至干脆装作不认识你吧?对吧,王爷?”   当当当!   正中死穴,莫言歌顿时哑口无言。   “还有你们!”见某人眼眸开始阴暗,秦怀扬立刻转移火力,朝着那几十名近卫扫射,“既然知道云安然那混蛋要接近王妃,怎么一个个视若无睹?只知道在这里看热闹!”   “哪有啊?”有人抗议,“我们一得到消息就聚焦起来,商议对策呢!”   “还商议什么对策?”秦怀扬破口大骂,挥手怒喝道,“云安然这混蛋居然敢动王妃的心思,直接抓过来灭了就对了!”   众人擦了擦汗,决定装作没听见。   一人提议道:“王爷,不如我们沿途监视,顺便搞破坏,无论如何,不能让云安然占了王妃的便宜啊!”   此议一出,众人顿时附和:“对对对,王爷,就这么办吧!”   相对于众情的激越,莫言歌的反应就冷淡多了,只淡淡的白了他们一眼,说了句:“无聊!”   众人抗议:“王爷——”   “够了!”莫言歌喝道,声音不怎么高,却立刻平息了众人的争执,“李青,你立刻派人到临州、青州、安州、文州四地,取来这四地的军务过来。另外,”他顿了顿,尽管努力掩饰,声音中却还是泄露出些许的颤抖,“许连,你到傅阳县,查探下……关于她的事情。还有,传信回京城,让京城的人查清楚,她怎么会成为玉三公子的……丫鬟的?”   说道“丫鬟”两个字,莫言歌难以抑制的心痛起来。   是的,她不是安以晴,也许,她不像安以晴一样娇生惯养,吃不得一点苦,可是,从景华王朝的忠勇王妃,沦落成为别人的丫鬟,这巨大的落差中,她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磨难?   他简直不敢去想,却又不能不想。   胸口又开始疼痛,莫言歌伸手捂住,她说过的,如果他亏待了她,住在这里的她就会让他难受。因为他亏欠了她,害得她这般,所以,这心痛是他应得的惩罚,不能逃避,必须承受。   莫言歌深吸一口气,转身回房。   房外的众人都没忽略那一瞬,莫言歌的神情和动作,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一人小声地道:“我们还要不要去破坏啊?”   “废话!”秦怀扬喝斥道,“当然要去!”   “可是,王爷他——”   “笨蛋!”秦怀扬顺手拍了下那人的脑袋,“知道王爷那句无聊是什么意思吗?”   “无聊不就是说,这种事情很没意义,不要去做吗?”   “错!”秦怀扬嗤笑,极优越的扫了那人一眼,得意洋洋地道,“无聊的意思就是说,这么无聊的事情,你们爱去做就去做,但是,如果日后事发,被王妃发现,那就跟王爷完全没关系,明白吗?”   众人呆滞,无聊,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是的话——   “王爷也太奸诈了吧?”   “废话!”秦怀扬狠狠地拍了下说话的人的脑袋,“所以,他是王爷,是五军都督,而你们只是兵蛋子,明白吗?”   旁边立刻有人举一反三:“而秦参军你能够理解王爷的意思,比我们要高一筹,所以是王爷的心腹,是参军。”说这,还讨好地道,“秦参军,我说得对不对?”   “对极了!”秦怀扬毫不偏私地也给他来了一下,“少废话,快走啦!”   今天很好。   天气很好,是冬日难得的晴阳,阳光慵懒地散落下来,熏人欲睡;机会也很好,只男女二人并肩而行,没有了那两个碍事的家伙;人也很好,男子锦衫华耀,容貌俊秀,举止风流倜傥,女子衣着俏丽,容颜如花,顾盼见美目流波,在别人眼里,怎么看都是一堆璧人,令人羡煞。   可是,云安然却不怎么好。   本来嘛,难得他居然能跟慕晚晴独处——呃,好吧,大街上还有着来来往往的人,不算“独”处,但好歹只有二人同行,少了玉轻尘那个家伙在,正是跟他的晚晴妹妹培养感情的好机会,别的不说,好歹也能吃上几口鲜嫩的豆腐,如果他不好好把握,也太枉费他云安然的名声了。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这么美好的一路,居然状况百出。   比如,会突然从哪里飞出一颗石子,正巧打在他伸出的手腕上,疼痛入骨。   “就是!”秦怀扬恨恨地道,“你应该砸死他就对了。”   众人大汗,各自抹着冷汗,隐约觉得,今天这事,他们居然叫了秦怀扬一道,实在是太失算了。   “哎哎,他们走了,快通知下一个地方的兄弟,赶紧做好准备。”   经过无数次的或惊险或惨痛的“意外”,云安然终于发现,只要他不试图接近慕晚晴,那么,他基本就是安全的;反之,只要一有亲近慕晚晴的动作,就必定有意外发生。   是巧合吗?   可是,如果不是巧合的话,谁会这么无聊?   玉轻尘?   拜托,就算玉轻尘在跟前,他也常常有这样的动作,也没见怎么样啊。   百思不得其解后,云安然还是决定将这一切归结为偶然,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暂时跟他的晚晴妹妹保持距离。不过,想到玉轻尘,云安然又不禁想起一事,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哎,晚晴妹妹,怎么今天只有你我二人出来查案?玉三公子呢?他怎么舍得放人了?”   慕晚晴心中一顿,不敢看云安然的眼睛,转过头,尽量自然地道:“那个,公子他犯病了,所以在府衙里,没有一道出来。”   这是她跟玉轻尘说好的套词,玉轻尘素来体弱,只要稍加留心就能查到,也不算太突兀。   虽然她不怎么相信云安然会对她和公子不利,但既然答应了公子,也只好先骗一骗云安然了。当然,她也不是没有说过谎话,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云安然是她信任的人,救过她的命,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而她,却在重要的事情上对他说谎,感觉好像是一种背叛一样。   不管怎么说服自己,她的心中,还是会感到深深的内疚。   云安然看着垂着头的慕晚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去,还越笑越大声。   慕晚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抬起头,惑然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云安然有趣地看着她,“我笑某人还没学会对她信任的人说谎,你瞧瞧你,脑袋快垂到地上去了,除非我是瞎子才看不出你在骗我!”   慕晚晴顿时一阵懊恼。   居然被他看了出来,不知道这下子会不会坏了公子的事?   见她这模样,云安然又是一阵好笑:“好了,别懊恼了,你的性子,你家公子还能不清楚吗?既然让你这么说,就做好了让我看穿的准备,甚至是故意让我看穿,来试探我的。再说,我又不是笨蛋,玉轻尘在防我,我看不出来吗?”   慕晚晴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时间无所适从。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云安然朝着她呶呶嘴,“玉轻尘到底说了我什么坏话啊?”   慕晚晴瞅着他,神情为难。   “好了,好了,你答应了他,不能说,对不对?我不问了,行不行?”云安然刚说完,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天哪,天哪,他的心真是越来越软了,居然看见她为难的神情,就不忍心在问下去!   哦,真是要命!   是,云安然,我知道你对慕晚晴动心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动就动了呗!又不是没动过,这些年来,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女子,他少说也动了十回八回了,不多这一回,也不少这一回。可是,你要记住,绝对不能陷下去,不然,那真的会要命的!   要了你自己的命啊!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慕晚晴斟酌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云安然,你……跟九皇子很熟吗?”   “九皇子?”云安然楞了一下,随即了悟,“是玉轻尘告诉你的吧?也对,毕竟这里是温州。”说这,又有一笑,顿了顿,点点头,坦然承认道,“是啊,我从小就认识他了。”   “那,”既然开了头,慕晚晴就索性继续问下去,道,“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楚笙……是什么样的人?云安然猛地顿住脚步,神色微茫,似乎一瞬间,心神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垂首低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如果我说,九殿下只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你会不会觉得很矫情?或者说,是我替他辩解?”   “不知道。”慕晚晴想了好一会儿,耸耸肩,“毕竟,我跟他没什么接触。”   如果要算的话,那次在京城追杀她的人似乎好像就是九皇子所派,这大概算是她跟楚笙唯一的接触了吧?只不过,这个接触不怎么美好就是了。   “你应该知道,而我父亲,还有两个叔叔都死在沙场上,而我的爷爷那时还是五军都督,南北征战,几乎没什么时间照看家里,皇上见我一个弱儿,年幼失亲,便经常召我入宫。”云安然淡淡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九皇子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婴儿,裹在襁褓里,白白胖胖的小手,软软的,圆嘟嘟的小脸,像包子一样,嘴里还一个劲地吐泡泡,弄了我整个胸口都是。”   说着,他微微一笑,目光中满是柔和,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光阴。   “皇上有意让我跟九皇子交好,所以,我经常被召入宫,也经常见到九皇子,那时候,他也跟我很亲,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的,张着双手朝我走过来。咿咿呀呀地叫着‘安然哥哥’,要我陪他玩,陪他闹,到御膳房偷东西吃,捉弄照顾他的宫女们,爬树去捉上面的鸟儿……”云安然油然而笑,又淡淡散去,淡淡一笑,道,“那时候,在我心里,他就好像我的弟弟一样。”   虽然对楚笙颇有微词,但是,慕晚晴也很能理解这种感情,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状,云安然不觉微微一笑,为她能够认可他的这种感情而感到一阵窝心,随即叹了口气,带着淡淡遗憾,道:“我看着他慢慢长大,看着他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也学会了皇室的倾轧,慢慢地……从那个小小的人儿变成皇室的九皇子,然后,再也不会跟在我后面,叫我一声安然哥哥。但是,他还是很信任我,直到——”   他顿了顿,想起七年前草原上那场血色弥漫,闭上了眼。   慕晚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顿住,只深深地看着他,轻声唤道:“云安然……”   许久,云安然才睁开眼,感慨道:“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就算那个人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变得几乎不认识,可是,曾经在心中有过的那种感觉,却不会轻易消退。就算明知道他做了很多不对是事,可是,却还是没有办法不管他。而且,他的改变,皇上也应该负一定的责任。”   “皇上?”慕晚晴微怔,随即恍悟,“也是,皇上太宠他了。”   “不是的。”云安然摇摇头,声音很低缓,“晚晴妹妹,你有经历过这样一种情形吗?你最亲近的人,全天下都知道他宠爱你,偏袒你,可是,只有你自己明白,他真正在乎的,并不是你这个人本事,而是……而是,他只能在乎你!”   慕晚晴听的云里雾里,秀眉紧蹙:“什么意思?”   云安然犹豫了下,但有些事情在他心中郁积许久,实在想找人倾诉,因此还是道:“你应该知道太子是皇上的第二子吧?太子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也就是大皇子楚箬。”   “呃,”慕晚晴不好意思地道,“没听过。”   “那是因为,大皇子刚出生就夭折了。”云安然顿了顿,见四周无人注意,便轻声道,“大皇子的母妃敏妃,是皇上最心爱的女子,在怀有龙裔的时候,被太子的生母,也就是已经过世的皇后,和外公下毒,以致于大皇子夭折,敏妃经不起这个打击,不久也去世了。”   慕晚晴倒吸一口冷气:“那皇上不是恨死了?”   “可不吗?后来,太子的生母和外公相继去世,这份恨意,就转嫁到了太子的身上。”   “我明白了,因为皇上恨太子,而如今的皇子中,成年的只有太子和九皇子,那理所当然的,皇上就只能偏宠九皇子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云安然幽幽叹息,“而且,太子为人多智,行事又有分寸,许多事都做得很合皇上的心意,可是,他却是害死了敏妃的皇后的孩子,因此,皇上就陷入了一种很……”他一时间不做得该怎么形容。   慕晚晴点点头,道:“我明白。”   云安然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因此,他就把这种情绪变成一种过高的期望,他近乎疯狂地想要九皇子处处赢过太子,可是,却又固执地只顾偏袒,而不给九皇子机会去磨练他,结果只是大失所望,越是失望,就越给九皇子压力。所以,他明明欣赏极了太子的为人处事,却又恨极了他的身份;他明明做得九皇子不如太子,有些事情是做不到的,却又偏偏让九皇子去做……”   慕晚晴了然地接口:“在他这种矛盾的心理下,太子和九皇子就双双成为上代恩怨的牺牲者。”   “对!”云安然击掌,道,“就是这样!无论是太子,还是九殿下,其实,都是很可怜的人。”   “你说得有道理,我也能够理解你的感觉,我也觉得,太子很可怜。”慕晚晴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还是道,“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同情九皇子!”   “为什么?”   云安然只是随口一问,结果却是令他极其意外的劲爆答案:“如果你被一个人追杀,逼得走投无路,差点死掉,你还有心思去同情追杀你的那个人吗?”   “追……追杀?”云安然冷了好大一会儿,“你说,九皇子追杀你?”   “呃……”一时间说漏了嘴,慕晚晴也只能尴尬地笑着。   “……”云安然无言,只上下打量着慕晚晴,许久才极其沉痛地反省道,“走眼了,走眼了!我还以为你不麻烦呢,没想到,晚晴妹妹你深藏不漏,居然是麻烦中的麻烦!上次是皇上,这次是九皇子。你告诉我,你还有得罪谁?不,这样好了,你告诉我,京城里的皇亲贵族,你没有的罪过谁?”   “……”   慕晚晴哑口无言了许久,忽然反应过来,忙道:“喂,你搞清楚,是他们跟我有过节,我可没的罪过他们!”   云安然乜眼瞧她:“这么说,你是清白无辜的喽?”   “废话!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像是那么能惹祸的人吗?”   云安然“扑哧”一声笑了。   表面上,他似乎很苦恼,但是,在傅阳县的时候,皇上曾经跟慕晚晴照面,却又没认出来,估计就算有什么过节,也不会太深,至于九皇子……云安然叹了口气,想要跟九皇子有过节,实在比想要跟他没过节容易太多了,不过,既然他不知情,大概也不会太厉害。   总之就是,他应该搞的定就对了。   “唉,别光说我!”慕晚晴瞥了他一眼,道,“你呢?既然你跟九皇子交情那么好,又跟皇上挺近乎,干嘛不劝劝他们啊?”   “你以为我没劝吗?问题是劝了也没用!皇上的心结比天高,比海深,我看呀,除非敏妃母子能复生,否则,天皇老子也没用!再说,”云安然咧咧嘴,“晚晴妹妹,那个毕竟是皇帝,我要说劝得过了界,说不定就得‘咔嚓’——”   他朝脖子上一比划,瞪了她一眼,道:“你很希望我死么?”   慕晚晴耸耸肩,忽然想到玉轻尘一直困惑的问题,忍不住问道:“喂,云安然,这么说来,你到底是忠于皇上呢,还是忠于九皇子啊?”   云安然眨眨眼:“想知道?”   慕晚晴用力点头,就差没把脑袋点下来了。   云安然微微一笑,勾勾手指:“你过来。”   慕晚晴忙听话地凑了过去,云安然朝她轻轻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告诉我玉轻尘跟你说了些什么,我就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慕晚晴知道又被他戏弄了,跺着脚,恨恨地盯着他。   云安然却喜欢极了看她这幅气急的模样,大笑一声,侧身闪过她一记无影脚,笑嘻嘻地道:“其实,也不是不能商量, 或者,你给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云——安——然!”   云安然大笑跑开,浑然不知自己方才的行为在某些人的眼里造成了多么严重的误会,结果,刚跑开两步,只听得头上“哗”的一声响,不知谁泼出来一盆凉水,当头浇下,顿时成了落汤鸡。   慕晚晴大觉解气,在旁边笑得直打跌。   浑身湿淋淋地云安然则怔怔然站着,半天回不过神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吗?还是说,他今天的运气真的确实非常的……不怎么好? 084章 路遇恶徒   寒冬时节,棉袍被泼了个透,寒风一吹,彻骨的冷,云安然虽然练过武,却也有些禁受不住,好在两人已经离锦绣楼不远。那种地方,当然有换的衣裳,连提都不用提,一入门,见云安然的模样,老鸨便立刻招呼人带他去换衣裳,然后,才上下打量起慕晚晴来。   “姑娘……到我们锦绣楼来,有什么事么?”   慕晚晴被她瞧得好笑,道:“别担心,我不是来闹事的,找个安静点的房间说话。”   老鸨摸不清她的来意,但不管这个姑娘来意为何,显然都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于是默默带着慕晚晴,来到后院一间比较清幽的厢房。慕晚晴这才出示了玉轻尘的手谕,“我是府衙的人,关于玉堂春一案,有些事情要问你。”   看见那红彤彤的府衙大印,老鸨顿时吓了一跳,肥胖胖的身子筛糠似的抖着,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姑娘大人明鉴,玉堂春谋害前刺史大人一事,跟我们锦绣楼全不相干。贱妾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跟官服作对啊!”说着,头磕得砰砰直响。   “我有话要问你,你照直说。若真跟你们锦绣楼无关,我自然会为你说情。不过,”慕晚晴见她这般畏惧,心中微讶,却正好顺水推舟,故意顿了顿,淡淡道,“倘若你徐翊欺瞒衙门,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贱妾不敢,剪切不敢!”老鸨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   “起来吧!”见她这般惊吓模样,料想不会说谎,慕晚晴这才吩咐她取了笔墨纸砚和印泥,一边记录一边问道,“玉堂春是她在锦绣楼的花名,她原名是什么?原籍何处?家中尚有何人?”   “这……”老鸨为难地道,“姑娘大人恕罪,贱妾也不知道啊!”   慕晚晴冷哼一声,停了笔,冷冷盯着老鸨:“第一个问题你就不老实!”   “姑娘大人明鉴,姑娘大人明鉴!贱妾说的都是实话,绝不敢欺瞒姑娘大人!”见慕晚晴翻脸,老鸨顿时惊得面无人色,连忙道,“贱妾是真的不知道啊!”   “玉堂春卖身到你们这里,当然有卖身契,上面总该有她的原姓名,你怎么说不知道?”慕晚晴忽然柳眉倒竖,“还是说,她不是卖身来的,是你们逼良为娼?”   “姑娘大人明鉴,我们就绣楼是正经的青楼,在官府都有登记,每年如数交税,向来遵纪守法,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老鸨连忙分辨道,“只是,这玉堂春跟别的姑娘有些不同,她并不是卖身到我们锦绣楼,而是被当时的刺史大人发卖来的,贱妾对她的身份来历,实在一无所知啊!”   慕晚晴秀眉微蹙:“这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来。”   “是。”老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慢慢道,“说起来,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这锦绣楼还只是个小青楼,也没上面名声。有一天夜里,当时的刺史大人忽然驾临,把一个昏迷的女子交给贱妾,说这个女子从此就是锦绣楼的人了,还说……还说……”有些畏怯地看了眼慕晚晴,这才低声道,“说这女子还是雏儿,要贱妾尽快安排,让她……让她接客……”   慕晚晴脸微红,不知是羞还是气,瞪了老鸨一眼,道:“那女子就是玉堂春?”   “姑娘大人果然聪慧,正是如此!”老鸨哭丧着脸道,“贱妾也知道这事蹊跷,可刺史大人吩咐的事,也不敢不照办,刺史大人没提卖身契的事,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不追问,只好照刺史大人的话行事,将这女子收容下来。后来,她醒了,听说这事,顿时眼泪涟涟,一个劲儿地要寻死。贱妾好容易才安顿下她,好言好语地问她,这才套出一点儿信儿来。”   “她说什么?”   “照她所说,她原本是青州一家青楼的清官人,卖艺不卖身,只因……只因刺史大人路过青州,看中了她,要娶她作姨娘,她不愿意。可是,刺史大人跟京城里大有瓜葛,老鸨得罪不起,就把她迷晕了,交给刺史大人。谁知道,谁知道这丫头一身的倔脾气,拿着一把剪刀,死活不让刺史大人近身,终于把刺史大人惹恼了,大骂她不识抬举,随便捡了我们就绣楼把她给扔过来,还特意交待,要我们一定要尽快让她接客,而且……而且捡……捡地下的男人来……”   她越说越小声,一个劲偷偷地看着慕晚晴。   “卑鄙!无耻!下流!”慕晚晴听得满腔怒火,一掌打在桌上,把墨砚都震了起来,泼洒出一大片墨迹来。她恨恨地道,“这样卑鄙无耻的人,就算真是玉堂春把他杀了,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是,是,是!”老鸨心里暗暗叫苦,连声附和,随即又想起不对,怯生生地提醒道,“那个,当时的刺史大人确实……可是,姑娘大人,那不是前刺史大人啊!”   慕晚晴立刻想起玉轻尘说过的话,知道自己弄错了人,冷哼一声,乜着眼,冷冷地瞧着老鸨,道,“后来呢?你就这样把她糟蹋了?”   “没没没,”老鸨连忙分辨道,“不过,这丫头命好,也许是天可怜见,就在贱妾安排的日子前一天,刺史大人忽然接了京城急信,匆匆回京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据说是调到别的地方去了。贱妾原也见她可怜,既然刺史大人离任,自然也不会逼迫于她。她原本还想回原所,可那里的老鸨像是怕了,死活不让她回去,几次无果,她也就灰了心,慢慢在锦绣楼安顿下来,也依旧是卖艺不卖身。”   慕晚晴仍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老鸨一眼,这才又问道:“那平日里说话,她也一点音信都没露么?”   “没有,她说什么也不肯说原名,直说还照原本的花名,就叫玉堂春好了。”老鸨不敢隐瞒,如实道,“平日里姐妹们说话,她也谨慎得很,从不提起家事,只隐约说过一次,说她原是名门之后,只是命途坎坷,沦落风尘,有辱门楣,不敢再提。贱妾看她言行做派,也确实与常人不同,也就没再问过。”   慕晚晴沉吟了会儿,又问道:“那你还知道她原来是在青州哪家青楼吗?”   “记得记得,叫做烟月阁,是青州最有名的青楼。”   慕晚晴点点头,在心里暗暗记了,接着问道:“接着说吧!”   “是!”老鸨忙应道,继续道,“姑娘大人也许已经见过玉堂春那丫头了,长得齐整那是不用说了,又有着一身的才气,还能双笔写字,连好些文人才子都不如她,没多久,就在温州传开了名声,连带着锦绣楼也慢慢红火起来。贱妾一来同情她,二来也确实倚仗着她,一向对她极宽厚,从不曾为难她,谁知道,谁知道这丫头竟然……竟然胆大妄为,居然,居然杀了前刺史大人。”   “你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清楚。”   老鸨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岑大人是在一个月前来到锦绣楼的,当时作陪的还有左布政使谢大人。岑大人也是文科出身,一眼就看中了玉堂春,来了三四次,便说要为她赎身,娶她做妾。贱妾原想着这是好事,就去问她的意思,谁知道,这丫头竟犯了傻,说不愿意,贱妾百般规劝,也劝不动她,只得去回岑大人。想当然,岑大人也大怒不已,贱妾陪了许多好话,才将岑大人稳住,没追究此事。原本想着,岑大人不会再踏进锦绣楼了,谁知道,又过了两天,岑大人点名要玉堂春到他府上作陪,这一去,当夜竟没回来,贱妾知道事情不好,却也无可奈何,哪想到隔天居然传出消息,说玉堂春杀了刺史大人。”   慕晚晴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跳,追问道:“你说,玉堂春能双手写字?”   “正是,”老鸨答道,“听说是祖传的绝技,能双手同时写字,这一手绝活,震倒了不少才子。”   “也就是说,她左右手一样灵活吗?”慕晚晴喃喃道。   经过验尸,她原本觉得,玉堂春不可能犯案,再听了玉轻尘解说温州情形,更是笃定。可是,此时此刻,听老鸨的话,又觉得并非全无可能。听来,这玉堂春虽是女子,却颇为倔强硬气。若是岑怀德硬来,一时激怒,也未必不可能真的就杀了人。   至少,如果是她,只怕也会杀人。   至少,还有些地方说不通。   “玉堂春可会武功?”   老鸨一怔,摇头道:“从没见过她动武,平日里总是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不像是会武。”   慕晚晴脑中萦绕着一堆疑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先放下,又问道:“平日里,有谁跟玉堂春特别亲近么?”   “这……”老鸨想了会儿,摇摇头,“她待人倒也和气,也不曾跟姐妹们起过冲突,有时,别人眼红她,她也尽量退让,少与人争执,但也跟姐妹们不算太亲。”   “那客人里呢?有没有她特别看重的?”   “她待客都是那样,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倒是曾经拦新刺史大人喊冤的安道远安公子……”   安道远?慕晚晴一怔,随即想到,在温州大牢,听到安道远的名字时,玉堂春那些微的波动,心中一动,道:“玉堂春钟情于安道远吗?”   “啊不,不是的。”老鸨连忙道,“应该不是,安公子也曾经提过要为玉堂春赎身,玉堂春也没答应。只是,依贱妾来看,这位安公子对玉堂春倒真是用情真挚深厚,跟别的客人不大一样。也许,玉堂春也有些感动,所以,平日里对安公子比旁人也多了几分真。”   慕晚晴沉默了好一会儿,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依你所见,你觉得,玉堂春真是杀害前刺史的凶手吗?”   老鸨怯怯地看了眼慕晚晴,回想着她的言行,斟酌着道:“依贱妾来看,当然不信她会杀人,毕竟,那只是个弱女子,哪里就有杀人的本事。只是……只是,这丫头,有时候倔上来,也真让人不好说,再加上,这岑大人的行为,跟当初的那位刺史大人……也不定她一时其上心头,新仇旧恨的,就真的……再说,听说审案的是谢大人,谢大人是个好官,一向与百姓方便,应该不会屈打成招……”   她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   看来,谢书贤在温州的声名确实不错,但凡百姓说起,都是赞口不绝,就连一个青楼老鸨也是如此。慕晚晴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又摇头失笑,别说是这些百姓,就是她,看见温州大牢的模样,听他那一番话,也对这位温州左布政使颇有好感。   又想了一会儿,暂时想不起还有什么要问的,慕晚晴决定结束这次询问,起身道:“先这样吧,日后若再有疑问,再来问你。你也一样,如果想起什么,记得到府衙找我。”   老鸨连声应道:“是,是,贱妾知道。”   两人走出厢房,往前面去,边走着,慕晚晴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谢大人来问过你关于玉堂春的事情么?”   “来过,也详细问过玉堂春的事情。”   慕晚晴点点头,看来,谢书贤的左布政使并不是白当的,而是确确实实用过心的。但这样一来,事情反而越来越让人迷茫了。谢书贤行事谨慎,在断案方面也颇认真,公子也说过,谢书贤虽然对玉堂春用刑,但应该在律法范围之内,加上老鸨的话,加上玉堂春的招供,以及佐证,看起来似乎已经真相大白。   但是,案发现场过少的血迹,被一刀砍断的头颅,却又仿佛在说,本案另有内情。   可是,若然,玉堂春又为什么要承认杀人之事?   隐约的喧闹声传来,由远及近,只是片刻,两人已经来到前楼。慕晚晴环顾左右,却不见云安然的人影,便叫老鸨去看看,自己一时无事,便顺便坐在一旁,一手撑额,继续想着这个案子。   老鸨说,她是孤身被当时的刺史大人从青州强行带到温州来的,并无亲人,平时也没什么至交,只有一个安道远特别些,难道说,是有人拿安道远来威胁她吗?安道远一意认定玉堂春是冤枉的,甚至不惜拦住玉轻尘,为她喊冤,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内情呢?   那么,接下来,她应该去见见尚可道了。   沉思中,慕晚晴忽然心中警觉,下意识地起身,侧头一闪,再定睛望去,顿时大怒。   不知何时,她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当头一人虬髯环眼,肤色极黑,相貌粗豪,衣着华丽,只是一双眼滴溜溜地,只是慕晚晴身上打转,充满了污秽淫逸,令人生厌。而方才,正是他伸手想要去碰慕晚晴的脸,却被她察觉,闪了过去。   那人犹不住手,又伸手探了过去,   慕晚晴恼怒不已,隔着衣袖,“啪”的一声,将那人的脏手打了下去。   “咦,没想到锦绣楼还有这样新鲜的货色,跟朵花似的,看得本统领心里痒痒的。小美人,来,让本统领亲姨亲,包你有说不尽的好处!”那人也不着恼,色迷迷地盯着慕晚晴,淫笑道,“好辣的脾气!不过,本统领喜欢,这样在床上才够味,不像那个什么玉堂春,一折就断似的,看了就扫兴。”   听他说得污秽,慕晚晴几乎咬碎了牙,死死地盯着这人:“你什么人?敢这样无礼?”   “无礼?”那人听得一怔,哈哈大笑,朝着身边的众大汉道,“你们听见没,她说我无礼?”在众大汉的哄然大笑里,他转过头来,对着慕晚晴道:“告诉你,在温州,我周继顺就是礼,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有我一句话,以后你在温州横着走都行。”   说着,又伸手想要轻薄。   “你给我放尊重点!”慕晚晴怒喝道,再度闪过那只脏手,忽然脑海中电念一闪,脱口道,“周继顺,你是温州驻军统领周继衡?”   随玉轻尘微服时,她就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后来玉轻尘又特意跟她说过,这周继衡是温州驻军统领,是九皇子楚笙的心腹,武功倒也高强,只是为人骄纵,仗着楚笙的信任,在温州横行无忌,尤其在楚筝插手温州事务后,更是从不将在任刺史放在眼里,据玉轻尘据说,历任刺史遇害,最有可能就是此人动的手。   当日温州诸官拜见玉轻尘,唯独此人未至,便可见其骄横。   今日一见,更是让人从心底生厌。   这才叫“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楚笙不是什么好人,手下也一样惹人生厌!   只是,如今与安然不在,她孤身一人,只怕要吃亏。慕晚晴思量着,正要亮出公子的名号,正巧老鸨出来,眼见周继顺纠缠慕晚晴,吃了一惊,忙过来圆场,道:“周统领,您来了,嫣红正日日夜夜想着您呢,您倒是忍心这么久不过来。”说着,一连声叫身边的人去叫嫣红过来。   周继顺不动身子,只瞧着慕晚晴,乜了眼老鸨道:“还说呢!李妈妈,你这里来了这样好的新鲜货色,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不把我放在心里?说吧,这美人什么价?”   “哎哟,周统领,您误会了,这不是我们锦绣楼的姑娘,这是——”   “不是锦绣楼的姑娘……”不等她说完,周继顺便打断了她,想也不想地道,“不管她是谁,我今儿就要定了!”说着,对周围的人使了个颜色,让她们堵住慕晚晴的退路,自己慢慢上前,一点一点地逼迫过去,伸手去摸那娇嫩明媚的脸,料定这次她再无可退,不由得心中大乐。   慕晚晴眼见无路可退,前面又是一只脏手,一咬牙,迅速地从头上拔下银簪,狠狠地扎了下去。   周继顺一时不防,竟被扎个正着,顿时鲜血四溢。对于曾经沙场厮杀的人来说,这伤当然不算什么,但周继衡在温州骄横惯了,从不曾被这样对待过,顿时勃然大怒,恨恨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这丫头给我捆起来,带到统领府,今儿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眼见要出事,老鸨忙道:“周统领,这位姑娘可是府衙的人,您可别乱来啊!”   新任刺史玉轻尘的人?周继顺微顿,但很快,色欲便占了上风,冷笑道:“区区一个刺史,有什么了不起?就算是皇亲国戚,我今儿也要定了!动手!”   老鸨眼见拦阻不住,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要你去找的人呢?”   老鸨哭丧着脸,道“姑娘大人,我也不知道那公子去哪里了,之间他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房里,人却不知哪里去了。别说着了,姑娘大人,你赶紧想办法,先脱身再说吧!”   混蛋云安然,关键时刻给她掉链子!   慕晚晴恨得牙痒痒。听这周继顺的语气,就算真说出公子来也是枉然,可恨云安然这混蛋这时候又给她失踪!想着,她容颜一冷,喝道:“好放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哼,想拖延时间?”周继顺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嘿嘿淫笑道,“美人没听见我刚才的话吗?就算你是公主,我也要尝尝公主的味儿!”   md,真是楚青阳就好了!   慕晚晴恨恨地想着,要是楚青阳那女人,她绝对见死不救!明知不敌,也只能准备着动手了,只要能拖到云安然找来,大概就能没事。不过……恨恨地瞪着周继顺,这个该死的家伙,总有一天,她要报回仇来!   情形正严峻,一触即发。   周围的人大多是温州本地人,都认得周继顺,谁也不敢作声,一时间热闹喧嚣的前楼针落可闻。   忽然间,一道滑溜的身影斜里插了进来,挡在慕晚晴和周继顺之间,灵活的眼骨碌碌地转动着,打量着周继顺,不住地擦着手,嬉笑着道:“哟,我还以为这青楼里只有妓女呢,没想到还有兔子啊,还是好大一只黑兔子,正合爷的口味!”说着,转向老鸨,故意作出生气的样子来,道,“李妈妈,你这里来了这样好的新鲜货色,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不把我放在心里?说吧,这兔子什么价?”   他学着周继顺方才的口气,竟是惟妙惟肖。   旁边顿时响起好几声笑,还有椅子翻倒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分外明显。   虽然他说得粗俗,但就是解气,连慕晚晴也忍不住“噗嗤”一声说了出来,随即察觉不妥,忙忍住,掩唇轻笑。   那是个十五六的少年,模样十分讨喜,见慕晚晴笑了,顿时大喜,举起手,朝着外面竖了三根手指,转而又笑嘻嘻地拱手,团团一拜,道:“多谢各位捧场,多谢各位捧场!”   听他说得有趣,慕晚晴又是一笑。知道这少年是来给她解围的,心中感激,复又担心,轻声道:“你能敌得过吗?要是不行,别强出头,免的没打抱不平,反而误了自己,小心吃亏。”   那少年一怔,随即一笑,也轻声道:“姑娘放心,我还有好几个弟兄,吃不了亏的。”   “就是刚才发笑的那些人吧?”   “姑娘真聪明,一猜就猜到了。您放心,就算我们拼了命,也不会让姑娘有一丝损伤的。” 085章 心中有人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慕晚晴一怔,正要详问,那边被戏弄的周继顺却已经暴怒起来,横眉怒眼,指着少年,一连声地道:“快把这兔崽子给我拿下,我要剥他的皮来当垫子。”   一声令下,众大汉便迅速地围靠上来,动手去拿那少年。   谁知道那少年竟异常灵活,猴子一样,在众人的间隙中窜来窜去,同时,外围也传来几声呼喝,似乎是少年的同伙,跟那些大汉厮打起来,一时间拳头与椅背齐飞,呼喝共碎裂声响,整个前楼乱成一片,无关的人,早见势不妙,偷偷地溜走了。   老鸨在旁,又是心疼,又是害怕,颤巍巍地躲在一张桌子下,缩成一团。   慕晚晴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混乱的局面,正打量着周遭的形势,原先那少年不知又从哪里溜了出来,扯住她的衣袖,轻声道:“姑娘跟我过来,小心些,别被他们察觉到了。”   就在这时,忽然——   “哟,这是做什么呢?”混乱中,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说话的人身着天青色绣白边的锦色棉服,清秀俊雅,正懒懒地靠在通往后院的门框上,眉眼轻舒,神色慵懒适意,似乎全没看见这满楼的混战。   那扫视的眼神绝不锐利,甚至还带着些刚睡醒般的惺忪。   周继顺眼见没占到便宜,正在狂怒之中,听到有人打岔,更是暴怒,转过头来正要怒骂,却在接触到那少年丰神俊朗的容颜时一怔,立刻咽下了一肚子的怒火,右手轻挥,示意他的部下住手。   那少年及他的同伙则暗中偷恨,该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要再晚一会儿,他们就能把王妃拐回去了!   所有人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慕晚晴,向着少年微微一笑,表示谢意,然后轻轻挣脱了,跑了过去,盯着某人,恨不得踹过去几脚,怒喝道:“云安然,你这混蛋跑哪去了?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被人欺负了?”   “哦?”云安然扬眉轻笑,道:“谁敢欺负我的晚晴妹妹?”   说这,清冽的眸悠悠然一转,环视众人。   “还能有谁?就是这个混蛋!”慕晚晴手臂一转,指着周继顺,神情愤愤。从小到大,她可从没受过这种侮辱,想起来就恨,咬着牙,洁白如玉的脸胀得通红,恨恨地盯着周继顺,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几乎想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云安然原本没当一回事,但见慕晚晴神色有异,心中惊觉,再看看周继顺微微颤抖的身体,察言观色,立刻猜出原委来,脸顿时沉了下来,原本的慵懒闲适,一时间都化成满身的锋芒,冷冷地盯着周继顺,许久,勾唇凛冽一笑。   “周统领,好久不见呀!”   那声音倒很是温和,听不出怒意来,但映着那寒天雪地的神情,却更令人生畏。   见慕晚晴跟云安然相识,周继顺心已经微微地提了起来,待到看清他们之间的举止,听到云安然的话,更是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他不怕玉轻尘,无论这位新任刺史在皇上那里有多受宠,终究是个外人,何况,被派到温州刺史这个位置,说明这个年轻的刺史,最多也就是第十二个失败者而已。   但是,云安然不同。   别人不知道,周继顺却是在九皇子处见过云安然的,也知道云安然跟九皇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与别人不同;也知道云安然在皇上处的受宠,跟亲生的儿子也没什么区别;他更知道,这个在外界传闻里一无是处的风流少年,其实背地里一直在为皇上做一些事,端的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想到这,手心顿时慢慢地沁出汗意来。   “云……云公子,这……这只是个误会,无惑。早知道这位姑娘是云公子的人,我就是有十个担子,也不敢招惹啊!”   “原本是误会啊?”云安然笑着,如沐春风,慢慢地道,“照周统领这么说,如果换个人,如果是个平民女子,这就不是误会,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是不是?”   周继顺浑身一颤,不敢接话。   云安然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微微俯视着慕晚晴,轻声问道:“他没占到便宜吧?”   “差一点点。”慕晚晴也低声道,“幸亏有那几位公子出来,替我挡了,不然……”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云安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幸好幸好。   幸好他听到前楼声音不对,急忙赶了过来,要是周继顺真碰了慕晚晴,传到玉轻尘耳朵里,鬼知道会出什么事,再说……云安然暗自磨牙,连他都没舍得动的人,周继顺居然就敢动,就算玉轻尘不动手,他也先杀了他!   “晚晴妹妹说,要怎么处置这个人呢?”   这一问,倒是把慕晚晴问得有些冷了,前一刻,她是真的想交这人不得好死,但这会儿真被云安然控制住形势,任她处罚时,却又有些无措,加上温州特殊的形势,一时间更想不出该怎么办。想了许久,才含糊道:“就让他记个教训,以后收敛点吧!”   至于这个度,就交给云安然去把握好了。   一听这话,云安然立时就明白了,微微一笑,侧首道:“听见了?自己回去领五十军棍吧!记住,别给我耍心眼儿,我是要去查看的,要是三天之内能下床,哼……”他冷笑一声,威胁之意尽显。   周继顺心中不服,却也不敢违背,只得应了一声,带着手下,狼狈地离去。   云安然这才微微缓了神色,转头对着那少年等人做了一揖:“多谢各位义士相助,云安然这厢谢过了。”   他已算十分有礼了,然而,那些人却似乎并不领情,彼此对视一眼,齐声冷哼,也不理会他,倒是一起恭恭敬敬地对着慕晚晴施了个礼,各自散去。   云安然见状,奇道:“晚晴妹妹,你认识这些人?”   想起先前那少年的话,慕晚晴也觉奇怪,摇摇头:“今天是头一回见。”说这,忽然想起旧恨,冷了脸,恨恨地道,“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大半天,你跑哪去了?越是紧要的时候越不见人,专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云安然却不回答,转开话题:“怎么样?问到什么线索没有?”   “还没,倒是更乱了些。”   “那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慕晚晴不知不觉就被带转了话题,道:“有些话想要去问问安道远,看能不能有所得!”   向路人问了安道远的住处,跟锦绣楼有相当一段距离。这一路上,云安然先前的悲剧似乎已经结束,只在经过一间酒楼时出了一次意外,也没伤到,之后便一直安然无恙。   而当时,云安然眼眸里的精芒一闪,手悄悄背在后面,做了几个手势。   随后,在他们离开后,便有一队巡城卫兵迅速地进了酒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三楼,冲进一间雅间。雅间里有四五个客人,衣着平常,不简陋,也不华丽,却没用饭,而是一窝蜂地聚在朝街的窗户边,推推搡搡的,忽然察觉到不对,一起回头,警觉地盯着那些卫兵。   当头一人身着白衣,相貌俊秀,开口道:“你们做什么?”   领头的卫兵冷哼一声,道:“这话该我们问才是,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跟着公子,暗施偷袭?”   被发现了?!   众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还是白衣人先道:“你们凭什么说我们在跟踪他?有什么证据?”   见他们不肯说,领头卫兵也不多话,道:“既然你们不肯说,我只好请各位到别的地方,或者到时候各位肯改变主意,愿意说了也说不定!”说着,手一挥,发令道,“拿下这些人!”   在他说话的同时,白衣人也向那四人打了个眼色,双方几乎是同时动手。   一接手,双方同时发现对方的棘手。白衣人那些人明显要比卫兵武功高超,对敌经验丰富,彼此配合又极默契,五人如一体般,进退攻守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而同时,卫兵的人数却远比他们多,几乎是以十敌一,这样算下来,白衣人所占的便宜也并不大。   不同的是,卫兵想要活捉这些人,而白衣人等却只想突围离开。   因此,五人丝毫不恋战,见有空隙,便立刻突围而去,从栏杆处跃至二楼,再几个纵跃,便消失在门口,只远远地传来白衣人的声音:“回去告诉云安然,不要以为事情能就这么算了。敢欺负我们家小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不会放过他的!”   五人在大街小巷中窜跃,直到确定安全了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哇塞,秦参军,你反应太快了。最后那个理由真是编得天衣无缝啊!”   “就是,云安然生性风流,这借口再妙不过。何况,他风流债那么多,想要弄清楚是哪一桩也不容易,累也累死他,而且怎么查都查不到我们身上!”   “那当然!”某人得意洋洋地道,“也不看看我是谁!”   “就是,秦参军跟云安然那是什么关系?当然对他了如指掌,这种小事哪能难到您,还不是信手拈——哎哟,哎哟,秦参军,你又打人。”   “我打死你这臭小子算了!”   ……   这些,慕晚晴自然不知道,但她这边也热闹得很——“云安然,刚刚又被你糊弄过去了,快说,你到底去哪里了?干了什么坏事,不能让我知道?”   “晚晴妹妹,岑怀德遇害一案,我有些线索,你想不想知道?”   “当然想,快——云安然,你又转移话题!这次我决不上当,快说,你到底干吗去了?”   “晚晴妹妹,你越来越漂亮了。”   “少废话,从实招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晚晴妹妹,你想知道也行,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   就这样,慕晚晴一个劲儿地追问,云安然却不住地转移话题,打太极,实在不行了,就开始耍无赖,反正就是不说。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倒是很快就到了安道远的住处。   “我先饶了你,等有时间了再严刑伺候!”   慕晚晴狠狠地瞪了云安然一眼,向门房报了身份,便被恭恭敬敬地领了进去。   安府是一幢典型的南方院落,白墙黑瓦,占地极广,一路上莳花疏木,假山流水,布置得疏落有致,没有丝毫的浮华喧嚣,自有一种书香世家的秀丽雅致,使人心神为之一清。   安道远早接了消息,迎了出来,将二人迎至大厅。   奉过茶点,闲话几句之后,慕晚晴便将话题导入正题:“安公子,我们这次来,正是为了你上次鸣冤之事,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安公子,希望安公子莫要隐瞒。”   安道远浑身一震,含泪道:“姑娘尽管发问,学生知无不言,厌恶不详。”   慕晚晴点点头,开始发问:“安公子,你要知道,玉堂春这个案子,可以说人证物证俱全,连玉堂春自己也承认了杀人的事实,你为什么一意认定她是冤枉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安道远猛地抬头:“玉堂春她承认了?”   “嗯。”   “这不可能!”安道远激动地道,“姑娘,这绝不可能。玉堂春被带走的时候,一直在拼命地喊着冤枉,说她没有杀人,她怎么可能承认呢?这绝不可能!”   慕晚晴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她被带走的时候在喊冤枉?你听见了?”   “没有。”安道远摇摇头,神色有些迷乱,“我是花重金从岑怀德私宅的仆人口里得知的。他说,玉堂春被人带走的时候,一直在说,她没有杀人,她没有杀人。”   慕晚晴心中一震,凝眉道:“你确定?”   “学生十分肯定。当时,学生也怕那人是收了钱,说谎欺我,又问了几个人,都是这样说的。而且,事发之后,我闻讯赶到,还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那时候,她对我摇头,眼眸含泪,学生敢赌誓,那时候,她的眼神在说,她是冤枉的,绝对错不了。”   这么说,问题就出在过堂了?   如果说玉堂春是冤枉的,那谢书贤又为什么要冤枉她?   “谢大人以前跟玉堂春可有过节?”   “不曾听说。”安道远摇摇头,有些不情愿地道,“谢大人为人倒也还清正,除了必要的应酬,几乎不怎么到风月之地,从没听说他跟玉堂春有仇怨。”   那么,是失误,或者只是为了破案?还是另有内情?而玉堂春又为什么要招认?为什么在有机会翻案的时候,却选择了沉默?慕晚晴深思着,又问道:“你跟玉堂春颇为相厚,可曾听她说起她的身世?”   “她从来不提她的事情。”安道远答道,却又急急地分辨道,“但是,她为人风骨不凡,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有着一种浓浓的书卷香,那种气质,绝不是青楼里的调教手段。以她的学识气度,必是从小读书,几代的书香才能熏染出来,我敢确定,她至少也是书香世家出身。正因为如此,如今沦落风尘,才会不愿再提。”   “那她平日里可有极相厚的人?”   安道远又摇了摇头:“她待人一向温和,却又保持着相当距离,与人并不亲厚。”   这些都跟老鸨说的差不多,慕晚晴有些失望,不过,也不算白来,至少知道玉堂春在案发现场被带走的时候,是在喊冤的,稍有收获,正想着,耳边忽听到安道远轻声地道:“不过……”   慕晚晴问道:“不过什么。”   安道远有些犹疑,咬着嘴唇,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她心里,似乎是有人的。”   慕晚晴心中一震,忙追问道:“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猜测而已。”安道远慢慢地道,“玉堂春刚到温州没多久,我就认识她了,从此,眼里心里,再也没了别的女子。那时,她曾经向我要过科举中第的名单,后来,三年前,她又向我要过一次,今年,是我自己给她的。所以,我猜想她心中有人,应该是个学子,大概他们曾经约定,等那人中第了便来接她,所以,这些年来,提出为她赎身的人不计其数,她却始终不曾答应。”   “除此之外呢?你对那个人,还知道什么?”   安道远摇摇头:“再没有了,她从来都不提这些事情,跟我要中第名单时,也央我不要说出去。”   玉堂春是在五年前来到温州的,如果说当年的科举学子,那就应该不是在温州认识的,而且,老鸨也曾经说过,五年前,温州刺史忽然调任,玉堂春躲过一劫后,她曾经要求回原来的青楼,只因烟月阁的老鸨不愿意,这才作罢,这样说来,她心里的那个人,应该是在青州的烟月阁认识的才对。   慕晚晴思索着,继续问道:“据你所看,玉堂春可会武?”   “绝对不会。”   “那么,在玉堂春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一个惯用左手,臂力奇强,或者是动武的人?”   安道远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没见过。”   慕晚晴也不泄气,在安道远这里得到的线索已经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许多了,又问了几句,确定安道远再不知道什么内情,这才起身告辞。安道远一直送到门口,末了,忽然叫住慕晚晴,有些担忧地道,“姑娘,依你看,玉堂春会是凶手吗?”   慕晚晴没回答,反问道:“那安公子觉得,她会是凶手吗?”   安道远犹豫了下,忽然下定了决心,摇摇头,道:“我还是相信她,她不会杀人的。”   “我也会尽快查明事实的。”慕晚晴说着,向安道远告了别,转身离开。是的,她一定会尽快查明事实,如果玉堂春没有杀人,那自然不必说;但,就算她真杀了岑怀德,她也要尽量想办法为她脱罪,救下她的命来,因为,在她看来,那个岑怀德也是该死的!   “你为什么要问一个惯用左手的人?”   慕晚晴犹自在整理案情,随口道:“因为我怀疑,凶手是个惯用左手的人!”   “那么,”云安然漫不经心地道,“我要提醒你一下,那个安道远应该也是用左手的人。”   慕晚晴一怔,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你坐在他的右上方,所以没有注意到,在喝茶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左手小指沾了一点墨迹,应该是用左手写字时,小指不小心沾到砚台的关系,所以,我猜他也是惯用左手的。”   难道凶手是安道远?   慕晚晴脑海中闪电般地划过这个念头,随即摇摇头:“应该不会吧!如果凶手是他,他又何必为玉堂春鸣冤?直接让玉堂春替他去死好了。”   云安然耸耸肩:“谁知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   “那以你看来,他会武吗?或者说,他的臂力会很强吗?”   “应该不会。”云安然回想着见安道远的情形,道,“我看他身形瘦弱,手臂也细弱得很,跟普通书生一样,丝毫也没有练过武的痕迹。”   慕晚晴点点头,暗暗记在了心底。   在锦绣楼和安府问话,加上锦绣楼一场大闹,路上的耽搁,已经过去了大半天,冬日的白昼又短,这当会儿,已经是日暮西斜,夕阳送晚,慕晚晴也问完了话,便要回去,云安然却说有事,将她送到府衙门口,自己却又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086章 通道   “他们临走前曾经提到说他们小姐?还说会再来?”   云香楼二楼一间幽静偏远的雅间里,云安然独坐桌前,一手撑颌,一手轻敲桌面,向来风流不恭的他,此刻微锁剑眉,神情沉溺,正自思索。她的对面站着一个身穿卫兵服饰的中年人,却正是之前闯入酒楼捉拿秦淮杨的领头卫兵。   “正是。”那人恭敬地答道。   “你听得出他的口音是哪里人吗?”   领头卫兵想了会儿,答道:“依属下所见,像是带了些京城的口音。”   京城?云安然眉宇锁得更深,根据他刚才的询问,那些人身手都不错,配合也默契,像是久经训练,可惜这些卫兵却说不出他们的容貌特征,也无法确实是不是他认识的人。不过,这些人有这样好的身手,又煞费苦心跟踪他,出手却只像是恶作剧般,难道真是因为他以前招惹过的女子而来报复的?   卫兵特意说,当头一人甚是文秀,这么说来,这种可能性更大了些。   只是,是谁呢?   京城……京城的女子……云安然想着,有些郁闷的抓了抓头发,与他来说,基本可谓是相交满天下,到哪也没了这些纠缠,何况他待了近二十年的京城?这让他怎么想啊?   不过,也无所谓了。   如果只是因为那些纠缠的女人,事情倒是简单多了,只要他小心些就好。怕就怕对方势力掺了进来,如今的温州形势已经够复杂了,他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那就这样吧,以后你们巡城多注意些,如果再见那些人,先不动声色的跟踪着,弄清他们的底细再来报我。”云安然挥挥手,就此了结此事,“现在该说说另外一件事了。周继顺怎么样了?”   领头卫兵低声道,“依照公子的吩咐,周统领自领了五十军棍。”   云安然斜睨了他一眼,道:“不是假的吧?”   “属下不敢。”领头卫兵连忙跪下,“属下特意派人去看了,大的不轻,已经是皮开肉绽了。”   、   “才只是皮开肉绽?五十军棍呢,听说在黑松军,五十军棍至少能要人半条命了,看起来,青木军的军法还是太宽柔了些!”云安然冷笑着,神色冷峻,“你回去转告周继顺,这次就算了,我也不深究,可若是有下次,那五十军棍我可就亲自动手了,到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说的阴狠,听得领头卫兵心中一颤,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吞入肚子里,不敢再说。   云安然是何等机敏的人物,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怎么,替你们统领抱不平?”   领头卫兵浑身一颤,“属下不敢。”   “你不用怕,照直说就是。”云安然微微一笑,“我喜欢说实话的人,最痛恨人家欺瞒我。”   领头卫兵犹豫了下,壮起胆子道,“云公子,周统领他冒犯了公子的人,确实不对,可是……可是,周统领毕竟是九殿下的心腹大将,因为……因为……”   “你觉得我罚得太重了,是不是?为了一个女子,如此重罚大将,未免太过公私不分,是不是?”   “这……”   “你放心,即使我让你说的,自然不会怪罪你。”云安然微微笑着,神情倒是和缓了许多,随手拿起一旁的白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握在手里暖手,边淡淡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晚晴妹妹才重罚他的?告诉你,我打他这五十军棍,打的是他的嚣张放肆,胆大妄为!”   领头卫兵不解:“请云公子明示!”   “还给我装?”云安然冷笑道,“那七名刺史是怎么死的?”   领头卫兵悚然而惊,“砰”的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云……云公子……”   云安然冷冷的盯着他,目光凛冽如冰:“你们也太胆大妄为了!短短三年,温州刺史连换了十一名刺史,七名意外死亡,你们真以为皇上是瞎子,聋子,傻子?会一点也看不出其中的蹊跷?现在连谋杀都摆到台面上来了,你们是当真不知道其中的轻重,还是存心给九皇子惹祸?”   “云公子明鉴,”领头卫兵不住的磕头,如捣蒜一般,“这些……这些都是……”   云安然顿时面色如寒霜:“都是什么?”   领头卫兵心中一颤,含含糊糊的道:“没……没什么?”   云安然这才微微缓了神色,看了那人许久,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九殿下好,不愿意温州被太子所掌控,可是,你们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杀了一个温州刺史,太子还能再派来一个,天底下有多少官员,你们杀的尽吗?”   “可是……可是,难道就这样白白地让太子得逞吗?”   云安然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道:“你们就不会选个懦弱不知事的,把他架空了做傀儡吗?或者,挑个对太子不那么忠诚的,是手段收买过来?就知道杀杀杀,小心哪天,轮到你们被人杀!”   “是是是,”领头卫兵恍悟,连连点头,“还是云公子聪明,常人难及!”随即又道,“那依公子所见,新来的玉轻尘,是架空了好,还是收买的好呢?”   “他?”云安然嗤笑了一声,也斜着眼,蔑视得道,“凭你们?”   领头卫兵顿时茫然,一时不敢接话。   想起玉轻尘,云安然也头疼万分,再一想,又不禁怒火再起,狠狠地瞪了眼跪着的人,要不是这群笨蛋在温州胡作非为,又怎么会引起皇上的警觉,想要整顿温州?许久,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又沉思了会儿,才慢慢道:“这个人,你们不要动,也动不起。你们要搞清楚,前十一名是太子派来的,皇上不喜欢太子,所以容忍了你们。但是,玉轻尘是皇上亲自委派的,你们动了他,就是惹了皇上,那是大不敬,若真惹出什么事来,只怕九殿下也保不了你们!”   “难道,就这样拱手让出温州吗?”   “当然不是!”云安然思索着,叹息道,“这段时间,你们都收敛些,也小心些,不要给他抓到你们的把柄,就算真被他查到什么,也不要轻举妄动,尽量大事化小,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在京城,九殿下也好,我也好,总会帮你们说话。我也会找机会向皇上进谏,将他调离温州。总之,他在任期间,你们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谁也不许有任何动作!这些话,你回去一句一句的告诉周继顺,一个字也不许错!”   “是,属下这就回去转告周统领。”   “回来!”云安然叫住了他,神色阴寒,一字一字的道,“你们给我记住,谁要是犯了什么事,牵连到了九殿下,我就拆了他的骨头熬汤喝!这一点,你们最好相信我!”   领头卫兵被吓得浑身是汗,连连点头称是。   “滚吧!”   喝退了那领头卫兵,云安然独坐着,想着眼前的形势,不由得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疲惫,随即抛开,开始斟酌对策。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向窗外望去时,已是暮色苍茫,夜黑如墨,连忙唤了小二来结账,起身回到府衙,刚到后院,就跟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住,对不住!”那小厮连声道歉,又急急奔了出去。   云安然随即望了眼他的来处,似乎是玉轻尘的院落,也没在意,径自回房去了。   慕晚晴回到府衙,先去后院内厅找玉轻尘,告诉他自己所查到的情况,谁知道内厅却是空荡荡的,根本不见玉轻尘的人,后来还是问了府衙的下人,才知道玉轻尘在他的房间,便又赶了过去,一进门,果然看见玉轻尘半躺半坐在床上,头靠在窗边,似乎在闭目养神。   淡淡的月色透过窗纱照了进来,映地那张脸苍白如纸。   听到她开门进来的声音,玉轻尘睁开了眼睛,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回来了?”   慕晚晴被那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过去:“公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吓人?”   “有吗?”玉轻尘一怔,伸手摸了摸脸,随即又笑了,“没什么,大概是被月光映的吧?”说着,披了外衣,起身下床,借着月色找出火石,将烛火点燃,在桌边坐下,笑道:“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果然,在烛火下,他的脸虽然还是有些苍白,却显得有生气多了,慕晚晴这才放心,也坐了下来。   “怎么样?”玉轻尘坐着,试了试茶壶的温度,斟了两杯茶,自己拿起一杯,放在唇边慢慢啜着,将另外一杯推到了慕晚晴跟前,“喝杯茶吧!看你的样子,似乎有所收获?”   慕晚晴也确实渴了,端起茶蛊,一气饮尽,这才将这一天的经历详细道来。   玉轻尘静静地听着,听到周继顺那部分时,眼神微微一暗,眉宇间尽是森寒,虽然安静不外泄,却像是隐藏在鞘中的利刃,充满了锋锐凛冽之意,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必见血。   周继顺吗?他记住了!   等她讲完,顿时陷入了沉思,许久不曾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慕晚晴有些忍不住了,轻声叫道,“公子,公子!”见他仍没有反应,便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   玉轻尘似乎被惊了一下,随手一挥,顿时将手边的杯子挥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慕晚晴被吓了一跳,忙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片,忽然目光一凝:“咦?”   而这碎裂的声响也彻底惊醒了玉轻尘,正好听见慕晚晴那声惊呼,也吓了一跳,忙问道:“晚晴,你怎么了?抱歉,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慕晚晴反倒笑了起来,“只是发现了些东西。”说着,起身拿着桌上的烛台,又弯下腰去,照着桌帏旁边的地方,指着被玉轻尘倒翻的茶水散落出来的地方,“公子,你看这水迹。”   玉轻尘这才定下心来,朝着地上望去。   府衙的地面都是由一块一块的青石板铺就,散落着摔碎的白瓷茶蛊碎片,茶水也都泼溅了出来,只是,在靠近桌帷的一块青石板处,茶水渍却消失在缝隙处,形成了一条直线。   玉轻尘扣起中指,轻敲着那块地板,发出的却是厚实沉闷的声响。   这说明,下面是实地,而非空地。   玉轻尘皱起眉头,忽然醒悟,有些失笑,撩起桌帷,轻轻敲了敲旁边的青石板,这次果然是空虚的声音--青石板下面是空的!   两人合力,将桌子搬开,一块一块地试着下面的青石板,一共试出了四块的青石板下是空的。玉轻尘到外面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进来将门窗都紧缩了,这才跟慕晚晴一起将四块青石板搬起,顿时露出一个大约一米多高的黑洞出来。   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些惊讶。   “晚晴,我们进去看看。”玉轻尘轻轻的道,就要进去,却被慕晚晴拦住,“等一等,公子!”说着,自己先跳了进去,“公子,把烛台给我!”   玉轻尘不解其意,却也没多问,依言递过。   慕晚晴手持烛台,在密道里站了会儿,见烛火无异,自己也都一切正常,这才道:“公子,下来吧!”   白影一闪,玉轻尘跳了下来,环视四周,这才发现是个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四周都是刀劈斧凿的痕迹,并不整齐,触目所及,都是微微潮湿的泥土,显得异常粗糙,通道似乎极深,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更不知道通向何方。   慕晚晴正要说话,忽然……   “公子,我们继续往前走?”   “嘘,小声些,很多州府设有地听,小心被人听到。”玉轻尘提醒道,先退到入口处,看了看屋内的摆设,算着方位,确定通道的方向,这才道,“走吧!路上先不要跟我说话。”   “哦。”   通道并不宽敞,很多地方,两人必须弯下腰才能通过,地上也是坑坑洼洼的,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绊一下,慕晚晴还好,玉轻尘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几乎不看路,没走多远,已经被绊了好几跤,幸好慕晚晴在旁边反应快,及时拉住他。到后来,她实在看不过眼,干脆一把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一直神游物外的玉轻尘终于回过神来,眼眸微凝,顿住了脚步。   慕晚晴回头:“公子,怎么了?”   玉轻尘微微的别过脸来,眼眸半垂,好一会儿才转回来,微微一笑,却与以往的笑都有些异样,轻轻摇头:“没事。”说着,试探的微微握紧了那只纤细的手,随即,嘴角慢慢的浮现一个浅浅的笑,定下心神,继续计算着。   一时间,通道内又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只剩下轻细的呼吸声,以及脚踏在土上微弱的沙沙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了通道的尽头,跟入口一样,尽头处也是一个直通向上的出口,约有三四米高,以石板之类的东西挡着,周围的墙壁上每隔一臂远的地方嵌着一个铁环,供人攀登。只是,不知这出口究竟通往何处。   “晚晴,你到上面,听一下外面有没有人?”   慕晚晴将烛台递给玉轻尘,攀到最高处,侧耳凝听了许久,摇了摇头:“没有。”   玉轻尘闭目,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淡淡笑着,道:“出去吧,没事的。”   “可是,我们不知道出口通向哪里,万一是个很危险的地方,那要怎么办?我们两个人,恐怕应付不了什么意外的场面。”   “不会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外面应该是岑怀德的私宅。”玉轻尘笑道,“我记得,发生命案后,岑府的奴仆大多都离开了,只留下两三个守着,偌大的府衙,只怕他们也照看不过来,既然外面听不到动静,应该就是没人了,所以说,无碍。”   慕晚晴心中惊讶,却没说话,依言推开了出口的石板。   外面是个不太大的房间,清清冷冷的,借着月色望去,似乎像是书房的模样,横立着三架书房,上面摆满了线装书侧,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黄花木的雕花书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桌前摆着一个一人高的青花大瓷瓶,里面数落有致的放着几卷画轴,以及一束绢花。只是,整个房间都落着一层灰尘,似乎有段时间没有清扫了。   这个地方不算太陌生了,之前,慕晚晴曾经到过一次--岑怀德私宅的书房。   “果然是岑怀德的私宅。”慕晚晴兴奋地道,顺手将烛台放在书桌上,转身帮玉轻尘从通道里出来,“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话间,玉轻尘也已经出来,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微笑道:“也没什么,我们在密道一共走了两千四百二十五步,大约折算下来是两里多地,密道最初的方向是东南,四百一十二步的时候偏为东边,九百步的时候又偏回东南,直到尽头,我看过温州的地图,找方向算下来,不只是出口,路上经过什么地方也算得出来。”   他说得轻巧,慕晚晴却听得目瞪口呆。   在黑漆漆的密道里,她早走得晕头转向,连密道是弯是直都没感觉出来,他居然还能清楚的分辨出方向来,还一边计算着步子,然后再在脑子里勾勒出温州地图,一点一点的标记着经过的位置,直到出口……   怪不得密道里公子一直不说话,也没好好看路,原来是一直在计算位置。   额滴神捏,这简直就是非人类嘛!   看着慕晚晴目瞪口呆的模样,玉轻尘不禁失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我的方向感比较好而已!”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又踱到书架前,翻看着那些书册,翻着翻着,秀气的眉微微皱了起来。   慕晚晴没察觉到他的动作,而是自顾盯着这个房间:“公子,你觉得不觉得这个房间哪里不对劲啊?”   玉轻尘微讶,转头扫了眼房间:“有吗?”   “我也说不出来。”慕晚晴搔了搔头发,有些迷茫的道,“我之前到岑府来,第一次到这个房间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所以才想问问公子。”   慕晚晴心中一动,问道:“公子,那依你看,书桌是不是也离窗户太近了些?”   玉轻尘点点头:“是有些,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慕晚晴急急地跑了过去,抬起书桌的一边,“公子,帮帮我,把这个书桌和瓷瓶都移到一边去。”   玉轻尘也不多话,抬起书桌的另一边,两人合力,一起将书桌移开。之后,慕晚晴又抱起大瓷瓶,也放置到一边,将原本被它们遮住的地方露了出来,又拿起书桌上的烛台,照了过去。才一扫,慕晚晴便低低的喊了出来:“公子你看。”   在瓷瓶和书桌原先遮住的墙壁上,有着一片一片斑斑点点呈飞溅状的锈黑色痕迹。旁边的青石板地面虽不见这些痕迹,但经过慕晚晴的仔细查看,青石板和青石板之间的缝隙处也充斥着混合了锈黑色的尘土,连着四五块青石板之间皆是如此。   慕晚晴摸了摸墙上的痕迹,又将些微的尘土捏碎,放在鼻下:“是血。”   看样子,青石板上的血迹已经被人清洗过,但是,石板缝隙之间的却没办法完全清除。看起来,这里曾经有过大片的血迹,很可能岑怀德就是在这书桌前被人杀死,再移尸到当时玉堂春暂住的厢房的。   玉轻尘沉吟道:“这么说,岑怀德是在这里被人杀死的。”   “恩,很可能他当时正站在书桌前找什么东西,忽然被人从后面靠近,一刀砍掉了脑袋。”慕晚晴说着,忽然灵机一动,道,“公子,会不会凶手就是从这个密道里来到杀人现场的?我记得,谢书贤审问岑府下人的供词上说,那一夜并没有外人道岑府来。”   “不会的。”玉轻尘摇摇头,“打开密道的动静不算小,岑怀德如果在房内,不可能听不到。而且,这个密道是从府衙里刺史的房间一直到 岑怀德的私宅,密道里的痕迹又很新,应该开了不超过两个月,算起来的话,到应该是岑怀德自己开的,别人只怕都不知道。”   “也对。”   慕晚晴同意道,“不过,这里总是第一案发现场,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我倒觉得,你大概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玉轻尘微微摇头,“这个房间已经被人彻底的搜查过,所有的证据应该都被销毁了。当然,凶手应该不知道你的金粉会显形,如果是案发之初我们就找到这里,一定能够找到凶手的指纹,可惜,已经过了半个多月,所有的痕迹都采不到了。”   慕晚晴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叹了口气。   却是,金粉显形毕竟是比较粗糙的采集指纹的方法,十几天前的指纹,绝对是采集不到的,这一点,之前在第二案发现场,也就是玉堂春当时暂住的客房已经得到了验证。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   玉轻尘说道,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意翻阅道,道:“我在府衙的时候,曾经看过岑怀德批阅的文书,以及几本他看过的书,从中发现,岑怀德是个严谨而认真的人,尤其是他的那几本书,凡读过的,都细细写了批注,读到哪里,也都夹了书签。但是,这个书架上的书签却都乱了。显然,有人曾经搜查过书架的东西。”   “这么说,那人是在找东西,而且是纸张一类能夹在书里的东西。”   “嗯。”玉轻尘点点头,“我原先就有些奇怪,之前的十位刺史,四位请辞,六位意外死亡,虽然引人怀疑,但毕竟还都是‘意外’,而且,安排得合情合理。可是,岑怀德却是谋杀命案,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迫使玉堂春认罪的,但是,这样做风险太大,也太招摇。为什么他们却还是要这样做呢?”   “公子的意思是……”慕晚晴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他们杀岑怀德是在仓促之中决定的,而且,非常仓促,仓促的来不及安排合理的意外,但却不得不做,是岑怀德发现他们什么秘密吗?而这个秘密又是绝不能外泄的,所以才会匆忙之中下了杀手……”   “嗯。你想,那么长一个密道,又要避开温州那些人的耳目,恐怕的三个月左右,这样算起来,差不多岑怀德刚到任就开始着手挖掘密道。这么说,他来温州赴任,大概就已经预料到会有危险,所以以备后用。这样想下来,那个秘密可能就是跟我要查的事情有关。”玉轻尘沉吟道,“他们在书里找,应该不外乎密信账簿之类的东西。这么说起来,我在查阅温州的税收和财政支出时,似乎确实有几页有点问题,好像是中间的部分被人撕去了。难道就是岑怀德?而她也正因为这几页东西找来了杀身之祸?”   “如果是岑怀德拿走那几页,那很可能还在这里。”慕晚晴忽然兴奋起来,“不如我们找找看,也许能找到也说不定。”   “应该找不到。”玉轻尘摇摇头,环视四周,“案发后,只怕整个岑府连带着府衙跟岑怀德有关的地方都被找了个底朝天,何况这里?如果连他们都找不到,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的,自然更找不到了。”   木挖潜慕晚晴忽然道:“公子,如果岑怀德发现了什么,玉堂春会不会也知道些线索呢?”   “不好说。”   “不管怎么样,明天我要再去温州大牢一趟,问问玉堂春。而且,我们都是女子,也许会比较好说话也说不定。”说到玉堂春,慕晚晴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公子,能不能派人到烟月阁查一查玉堂春的底细呢?我总有一种预感,如果能解开玉堂春顶嘴之谜,或者,整个案子也就能真相大白了。”   “好,我会派人去。”   “公子……”慕晚晴犹豫了下,道:“府衙的衙役恐怕不可靠。”   “我知道。”玉轻尘笑了,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头发,“别担心,我爷爷曾经是皇上的太傅,而且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一直为了皇上掌控着一股极大的势力。我接任温州刺史后,爷爷就把其中一部分力量交给我了。青州也很近,以他们的效率,最多三天,应该就有消息了。”   “哦,那就好!”穆晚清松了口气,拍着胸,道:“温州形势这么凶险,那些人又穷凶极恶的,加上我们还在明面,我还一直担心,就我们四个人太过危险了。现在听公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玉轻尘轻轻的笑了:“傻丫头!”   “对了,公子,你翻查温州的卷册文书,有什么发现没有?”   “还没有。据我翻看的部分来看,所有的一切都做得很完美,完全没有破绽,一时之间还发现不了什么。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有趣。”玉轻尘忽然问答,“晚清,在温州,你有见过乞丐吗?”   “啊?”慕晚晴一怔,不解其意。   “连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都会有很多乞丐,可是,温州居然很少见,偶尔几个,也都是老弱不堪。”玉轻尘微笑着,眼眸流动,“这不是很耐人寻味吗?”   “晚清,在温州,你有见过乞丐吗?”   在去温州的路上,慕晚晴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昨晚在岑怀德私宅里玉轻尘说过的这句话,听他的语气,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是,之后任凭她怎么追问,玉轻尘却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肯再说,而且慎之又慎的叮嘱她,这句话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到底是什么呢?   乞丐……是,她在温州很少看见乞丐,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除了说明温州很富裕,百姓都能吃得饱,没人做乞丐,还能说明什么?这又有什么耐人寻味的?   一阵风出来,慕晚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拉紧了厚厚的棉披风,抬头看了看铅灰色的苍穹。今天一大早起来,天空就显得后凝压抑,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昨天还是阳光普照,一夜之间便气温骤降,把所有的人都冻在家里,宽阔的道路上,除了巡城的卫兵,便只剩她孤零零一个身影。   对,只有她一个人,因为云安然那家伙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不过,今天她要见玉堂春,或者,没有云安然更好,毕竟,女孩子跟女孩子之间也比较好说话。   温州大牢用大石块建成的,终年不见天日,本就阴冷潮湿,虽然到处点着火把火笼,却还是冷得很,大牢内很多犯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只能相互偎依在一起取暖。慕晚晴看得心中不忍,问旁边的狱卒:“应该有冬天的囚服吧?怎么他们还穿的这么单薄?”   狱卒知道她是新上任刺史的心腹,不敢怠慢,道:“有是有,就是还没到发的时候。但是,今天突然变冷,谢大人已经吩咐下去让赶制了,只是一时半会儿也出来不全。不过,已经尽量在牢里多加火笼了,只要撑过这两三天,棉服一出来,立刻就发下去。慕姑娘放心,谢大人吩咐了,要是有犯人出了事,就要了小的脑袋呢!”   慕晚晴点点头:“那就好。”心中却是一顿。   又是谢书贤。   从到温州开始,但凡有人提到谢书贤,几乎都是赞叹之声,就连安道远,虽然恨谢书贤判断玉堂春为杀人凶手,但提到谢书贤,却还是有‘清正’二字评语,看来此人颇有才干,对百姓也好,对百姓也好。公子说过,温州几乎全是楚笙的势力范围,那么,谢书贤也是吗?   这样一个百姓交口称赞的人,也会攀附楚笙么?   想着,已经到了关押玉堂春的牢房。这个牢房左右正好各有一个火笼,因此还不算太冷,只是,玉堂春一介弱女子,还是有些禁受不住,脸色比上次见时更添了三分苍白,樱唇几乎没有血色,原本就纤细的她更显得柔弱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到,使人生怜。   慕晚晴一声叹息,将身上的棉披风解了下来,给她披上。   玉堂春微微一怔,随即按住她的手,摇摇头,又将披风递还给她:“多谢姑娘的好意,只是,玉堂春身份微贱,不堪厚爱,姑娘还是收回了吧!”   慕晚晴置之不理,强迫给她披上,系好披带。   “玉堂春,为什么说你自己身份微贱呢?是因为你是青楼女子,还是因为你是杀人嫌犯呢?”慕晚晴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淡淡道:“古人说的好,人必先自贱,而后人贱之。如果你自己都这样看不起自己,难道还指望别人看得起你吗??   玉堂春眼眸中掠过一抹痛楚,许久,才幽幽道:“已到如此田地,还需要谁看得起么?”   慕晚晴微微松了口气,她肯说话就好!“真的不需要吗?”她深深地看着玉堂春,“任何人都不需要吗?那么,你一直在等,一直在期盼,等着他金榜题名的那个人呢?也不需要他看得起你吗?”   玉堂春浑身一震,错愕的望着慕晚晴,惊骇异常:“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慕晚晴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道,“重要的是,确实有这么一个你在等的人,即然这样,为什么不能为他活下去呢?为了他,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呢?”   玉堂春浑身颤抖,如同风雨中一片飘摇的枯叶。   许久,一滴泪从她那异常苍白的脸颊滑落,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是安公子吧?是安公子告诉你的吧?只有他才知道……”她哽咽着,缓缓摇头,哀痛的道:“姑娘……”   “我姓慕,慕晚晴。”   “慕姑娘,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玉堂春慢慢睁开眼,可是,在这一瞬间,她眼中的灰色的绝望甚至比任何时间都要浓重,“可是,没有了,慕姑娘,你错了,没有那个人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再等什么,不再期望什么了,对我来说,死不是惩罚,而是一种解脱。如果,你真的为我好的话,就成全我吧!” 087章 谢书贤   慕晚晴撞墙的心都有了,这样的事情也能碰上?   “姓秦,容貌很秀丽,五年前参加科考……”慕晚晴烦恼地抓着头发,“就那么三条,我们要怎么查啊?难不成去把五年前参加科考的名单弄出来,一个一个的差?……温州刺史应该没有这个权限吧?”   玉轻尘摇摇头:“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时间上怕来不及。”   慕晚晴双臂靠在桌上,头靠在双臂间,有些垂头丧气。由于种种原因,岑怀德这件案子耽误的时间太多,无论是尸体还是现场,几乎都找不出有用的线索,现在,让她觉得希望最大的就是玉堂春,她有一种预感,只要玉堂春肯对她坦诚相待,岑怀德的案子至少有一半就明朗了。   现在,问题是,玉堂春她不说啊!   唉,玉堂春最记挂的就是她弟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了”,可问题是,她弟弟到底是谁啊?姓秦,容貌很秀丽,五年前参加了科举……慕晚晴托着腮,又重新整理整件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的线索,好找出玉堂春的弟弟来。   等等……慕晚晴的眉头忽然紧蹙起来。   玉堂春跟她弟弟的这故事,似乎有点熟悉啊……她是不是在哪听过?   当然,据她所知的戏文传奇里,痴情烟花女子和薄情赶考书生的故事绝对不少,但是,慕晚晴确信,那种熟悉感绝对不是这种,那么,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的?21世纪肯定不会,那么,是穿越之后的事情了?   慕晚晴闭上眼,开始从头回想自己所有的经历。   片刻后,她忽然睁开眼,一掌拍在桌子上,激动地道:“难道是他?”   见她在冥思苦想,玉轻尘也不扰她,这会儿却被她惊了下,问道:“怎么了?”   “公子,我知道玉堂春的弟弟是谁了!”慕晚晴猛地站了起来,有些难以自制的踱着脚步,来回走动着,不住呢喃道:“青州、青州、姐弟、五年前参加科考,又是姓秦,我早该想到的!不过……不对呀,他姐姐不是已经因病过世了吗?还是说--”   对了,一定是那样!   该死的老鸨!   玉轻尘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也不急着追问,静静地等她稍微平静了些,才道:“说了半天,玉堂春的弟弟到底是谁啊?”   “公子,你知道忠勇亲王,那么,你知不知道,他手下有个参军叫做秦怀扬的?”   玉轻尘略想了想,点点头:“知道。”   “玉堂春的弟弟应该就是她了。”慕晚晴肯定的说道,“公子你有没有听过一出戏,叫做《提铃记》?讲的是一名幼子因为遭逢不幸,家财和亲人都被大火一烧而空,沦落街头成为乞丐。后来,以为青楼女子见他可怜,就收养了他,认作弟弟,供他读书。后来,那名幼子金榜题名,重回青楼,将她姐姐救出风尘。”   玉轻尘摇摇头:“我很少出门,也不曾去听过戏。”   “这出戏就是秦淮怀扬写的,记述的是他自身的故事,只不过,他五年前参加科考落第,却遇见了忠勇亲王,收归麾下。那时,他确实曾经派人去接他姐姐,却被老鸨告知他姐姐因病去世。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当时的温州刺史看中了玉堂春在先,将她带离青州,而秦怀扬派人去接他姐姐在后,结果被惧祸的老鸨所骗。”   “确实,”玉轻尘点点头,“说起来,姓秦、容貌秀丽、五年前参加科考,秦怀扬都符合。”   慕晚晴听得有些好奇:“公子,你也见过秦怀扬?”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秦怀扬容貌秀丽?”   玉轻尘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我再闭塞,也该听过云安然跟秦怀扬 是非。若非容貌秀丽,又怎么能骗过风流如云的云安然的眼睛,以至于把他当成女扮男装的姑娘?”   说到这个超级大乌龙,慕晚晴也不禁大笑起来。   “到时……”玉轻尘眼中掠过一抹深思,“晚晴,你认得秦怀扬,而且很熟?”   慕晚晴这才惊觉说漏了嘴,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晚晴,”玉轻尘微微的垂了头,顿了顿,许久才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不想你告诉过我的那么简单;我也知道,你认得皇上,也许还得罪过;现在,我也几乎可以肯定,你认得秦怀扬,甚至很熟,也许,还包括了忠勇亲王,不过,在我所知的资料里,却不曾听过有你这样一个人。”   慕晚晴吃了一惊:“公子,你--”   “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透露出来的,我从来没有可以去查过你的身份,因为,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得罪过什么人,对我来说,你都是晚晴,是我所认识的晚晴,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玉轻尘凝视着她的眼睛,语调深沉低缓,不像平时的沉静温和,而别有一种触动人心的感觉。   “公子……”   这样的对话,这样的语调,这样的玉轻尘,都让慕晚晴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脑子有些眩晕,只能怔怔的看着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有些疑惑,有些错乱,更多的却是浓如迷雾的迷茫。   下意识地,她开口想要解释:“公子,其实我……”   “我说这些,不是想要逼你告诉我些什么,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听;如果你有苦衷,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玉轻尘温柔的笑着,单薄文弱的身形,一时间却微微的透出些沉稳如山的可依靠感,“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麻烦,记得告诉我,无论任何情况,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不要害怕连累我!”   慕晚晴还是怔怔地,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许久,她忽然猛地笑了,拍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埋怨道:“公子,你要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接下来准备这样呢,”说着,咳嗽两声,正了正色,作出一副深沉淡漠的样子,“慕晚晴,我玉轻尘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容忍人家欺骗我,如果你再不说实情,那你我的情分就到此为止罢!”   看她七情上面的表演,玉轻尘不禁失笑,柔声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电视……书上都这么写的。”这一打岔,慕晚晴顿时自在多了,歪着脑袋,笑着道:“其实,公子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了。我从不做亏心事,也没什么不能跟人说的,只不过……我的事情有些复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说清楚。”   玉轻尘只是微笑:“没关系,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好了。”   “这样好了,公子,这个案子告破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不过先说好,你可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到时候可别翻脸。”反正,这件案子牵扯到秦怀扬,估计她躲不掉,这样一来……某人当然也会得到消息,再然后……   再然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反正,又不是她对不起他,难不成她还得躲着那头笨牛吗?天理何在啊!   玉轻尘点点头:“嗯。”   “好了,那公子想办法传个消息给秦怀扬,让他到温州来吧,如果知道他姐姐还活着,他一定也很开心!”记得最初听到秦怀扬跟他姐姐的事情,她还很为他们感叹了一番,这下好了,居然能够真的姐弟团圆!“我先去大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告诉玉堂春这个好消息了!”   “等等,”玉轻尘叫住了她,突然笑得有些狡猾,“晚晴,你不觉得,传递消息这个事儿,交给云安然更合适吗?”   慕晚晴“扑哧”一声笑出来:“公子你太坏了!”   说道云安然,慕晚晴倒真的想起来,从再度去见玉堂春那天起,这家伙就一直没个人影儿,害得她到现在还没告周继顺的状呢!“奇怪了,云安然这家伙到底去哪里了?难不成又在温州看中了哪家美女,祸害去了?”   慕晚晴边走边低声呢喃道。   “哟,我的晚晴妹妹,怎么,数日不见,想我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知何时,云安然已经斜倚在长廊边的朱漆圆柱上,依旧一身锦绣华服,似笑非笑的慵懒眉目,只是,不似平时的闲适写意,眉宇间微微带了些疲倦,似乎大耗心神过。   慕晚晴一下子乐了,这几天都不见人影,一念叨就出来,跟召唤术似的。   “呀,晚晴妹妹,见到我这么开心?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呀!”云安然轻浮的笑着,看着一身暖色的慕晚晴,绷紧得神经慢慢的舒缓下来,心中一片安宁,顿时眉目生辉,“晚晴妹妹这是准备去哪里呢?要不要我这个护花使者相伴呢?”   “算了吧!”慕晚晴白了他一眼,“看你那样子,也不知道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去了?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话虽如此,但流露出来的关切之意却是真挚的。   云安然自然听得出来,心中温暖,微微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头靠在她肩上,语气依旧浮华不恭:“看见晚晴妹妹这样关心我,就算真累,也变不累了!当然,要是肯再给我亲下,我就更加精神百倍了!”   慕晚晴黑了脸:“云安然,你不要太过分!”   每次都这样,接着苦肉计,趁机占她便宜,太恶劣了!   “晚晴妹妹,过分的人是你吧?”云安然微微抬头,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我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在你跟前,你能不能情迷意乱一点啊?有点反应好不好?”   被他吹得耳边有些痒痒,慕晚晴下意识的侧了侧头:“想要些反应是不是?”   “晚晴妹妹,这样的偷袭对我是没用的。”云安然不慌不忙的右手横胸,正好拿住横过来的一肘,微微笑了,“好了,不闹了。你急匆匆的,到底要去哪里?”   看他那惫懒的样子,应该没事。“温州大牢。”   “我陪你啊!”   就这样,两人一道往温州大牢的方向走了过去。当然,路上,慕晚晴自然不会忘了几天前自己遇袭的事情,抓紧机会打了个小报告。听到这事,云安然一直笑意满面的脸慢慢阴沉下来,眼眸如刃,抿着嘴,许久都不曾说话,阴森森的,跟这几天的天气有的一拼。   嘿嘿,有人要倒霉了!   来到温州大牢时,夜色已降,只有几个轮值的狱卒在,见二人进来,忙不迭的来迎接。周继顺挨打一事,早就传遍了温州,连大牢的狱卒也有所耳闻,自然明白眼前这两个人不能得罪,因此比往常更多了几分殷勤。   “云公子,慕姑娘,一定又是为了玉堂春的案子来的吧?”   领路的狱卒有些面生,一边走一边热络的道,“慕姑娘真是认真负责,都这么晚了,还亲自过来。按理说,这么冷的天,您传个消息来,小的们把她带到府衙去,岂不是方便?哎,,慕姑娘小心些,这路黑!”   云安然眯眼,瞥了狱卒一眼,却没说话。   慕晚晴也觉得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听着狱卒一路这么说下来,终于察觉到不对:“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这一句一句话,说的几乎整个牢房都能听见了。   狱卒一惊,随即掌嘴道:“小的天生大嗓门,惊扰了姑娘,该死该死!”   “不对!”慕晚晴心中顿时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而且,越来越浓重,扫了狱卒一眼,忽然加快脚步,却被那狱卒提着灯笼,有意无意的挡在身前,“哎,慕姑娘您小心着,今天一个狱卒不小心,把水洒地上了,路滑!”   见他这样,慕晚晴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喝道:“你给我让开!”   说着,手一挥,将领路的狱卒狠力推开,提起裙子,往玉堂春的牢房跑过去,云安然忙紧随在后。   转过一个弯,来到玉堂春的牢房附近,慕晚晴顿时惊骇欲绝。只见一个黑衣蒙面的大汉,不知如何进了牢房,正扼着玉堂春的双颊,将一个瓷瓶放在她嘴边,逼她吞咽下去。玉堂春瘫坐在地上,挣扎无力,只能被迫咽下,顿时脸上一阵痛苦之色,浑身颤抖不休。   “住手!”   慕晚晴大惊,想也不想就飞奔了过去,边喊道,“云安然,快阻止他!”   云安然见状,也吃了一惊,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犹豫,却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怔愣住了。   说话间,慕晚晴已经奔至牢房前,想也不想的就紧握双手,身形微转,一脚朝着黑衣人的脖颈踢了过去。而这时,黑衣人也将毒药灌完,顺手将玉堂春甩在一边,横臂一挡,挡住了慕晚晴的攻击,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尽是凶悍狠绝之色,一只手如闪电般向慕晚晴攻了过去,直取咽喉。   慕晚晴心中大震--这个人,用的是左手!   见那黑衣人意欲取慕晚晴的性命,云安然眼眸中也闪过一抹怒色,从袖中取出三枚柳叶飞刀,“嗖嗖嗖”,分取黑衣人的头部、颈部和心脏处,同时急速赶了过来。黑衣人侧身闪过,再看看形势,为了不被堵在牢房内,只好舍了慕晚晴,冲出牢门,飞身欲走。   两下遇上黑衣人不欲缠战,虚晃一招,脚蹬着左边的墙壁,从云安然左上方闪过,飞身离去。   慕晚晴顾不上外面的战势,先飞扑到玉堂春身旁,只见她浑身抽搐不止,苍白的脸上浮现淡淡黑色,浑身抽搐着,这才一会儿工夫,已经陷入了昏迷,七窍也有血慢慢涌出,正好慕晚晴头上的银簪掉落,占到玉堂春地出来的血的地方立刻变黑。   慕晚晴心头一紧,难道是砒霜?   转头正好看见原本给他们领路的狱卒慌乱奔了过来,正好挡在黑衣人逃走的方向,心中又是一惊,连忙喊道:“云安然,拦住黑衣人,拿下那个狱卒!”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经飞身至狱卒身旁,左手一张,握住他的颈部,“咔嚓”一声,扭断了他的颈骨,甩落一旁,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拐弯处。   云安然生怕牢狱中还有黑衣人的同伙,不敢去追,而闪身来到慕晚晴身旁:“怎么样?”   “是砒霜!”   慕晚晴稍作检查,便确定玉堂春所中的毒,心中又是一沉。   砒霜,学名三氧化二砷,在古代,这几乎是最常被提起的毒药,也是最经常被用到的毒药。因为古代技术的落后,砒霜里含着少量的硫和硫化物,硫遇到银器会产生化学变化,使银器变黑,因此有银针试毒一说。在现代,已经提炼出砒霜中毒的特效药--二巯基丙醇,但是,在古代,皮砒霜中毒却是很危险的事情,丧命率极高。   慕晚晴用银簪撬开玉堂春的牙关,用手指压着她的喉咙,逼她把毒药吐出来。   不知是虚弱还是什么原因,玉堂春只是干呕,却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牢房轮值的狱卒都听到这边的响动,纷纷赶了过来,看见横尸当场的狱卒,和七窍流血的玉堂春,都是面色惨白,不知怎么回事。慕晚晴扭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还有,你,去弄一碗温盐水过来,快!”   一时间,众人分头行事,忙乱不堪。   温盐水很快就弄过来了,慕晚晴接过,捏着玉堂春的双颊,硬灌了下去,然后继续伸手到她嘴里,按着她的后颈。过了一会儿,玉堂春忽然面现痛苦之色,“哇”的一声,吐了慕晚晴一身。慕晚晴也顾不得理会,又灌了几口温盐水下去,让玉堂春一直吐下去,直到吐出的只剩清水,方才作罢。   “玉堂春,你醒醒,你醒醒啊!”慕晚晴拍打着她的脸颊,不住的呼喊道。   玉堂春却全无所觉,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   “玉堂春,你醒过来啊!”慕晚晴拼命地摇晃着她,只觉得胸中一股酸痛疼痛涌了下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你不是一直在等你弟弟吗?你弟弟是秦怀扬,对不对?我认识他啊,你醒过来,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他一直都念着你啊!”   不知道是听到秦怀扬的名字,还是怎么回事,玉堂春紧闭的双眼忽然跳了跳,似乎想要睁开眼,却又没有足够的力气。   “玉堂春,你撑住呀!我这就派人去通知他,他很快就会过来,你要撑住呀!”   玉堂春的嘴唇忽然轻微地动了动,低语道:“怀……扬……”   “对,怀扬,秦怀扬啊!”见她能够说话,慕晚晴微微放了心,眼泪终于掉了下去,“你不要死啊,你等了他那么久,现在,有机会姐弟团圆,你怎么能死呢?他一直都念着你的恩德,没有一时一刻忘记,他想见你都快想疯了,所以,你不要死,你一定要撑住啊!”   也许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喊声,玉堂春的眼睛跳动的更加厉害了,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然而,这样轻巧的动作,却似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动作。那双雾蒙蒙的几乎全无生气的眼眸微微转动,落在了浑身狼藉的慕晚晴身上,那样哀切而渴望地望着她,一滴泪雾挂在眼睫毛上,盈盈成滴,慢慢的落了下来。   “真……真的……为……为什……”玉堂春气息微弱地道,短短几个字,却说的艰难无比,似乎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   “真的,真的,他真的都能记得!”她说的断断续续,语焉不详,但慕晚晴却听懂了,她又惊又喜,哭着喊道,“他五年前赶考落了第,却被忠勇亲王看中。后来,他曾经派人去接你,可是,老鸨惧怕当时的温州刺史的权势,将你强卖给他,所以骗秦怀扬说,你已经因病过世。可是,秦怀扬他一直都记着你,他给你写了一出戏,叫做提铃记。提铃,你还记得吧?   “提……铃……”玉堂春不知想了什么,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笑意,道,“他……懒……总……抱……怨……哭……”   “那时候,他还是孩子,现在长大了,能够保护你了,所以,玉堂春,你不要死好不好?”   “……好……”玉堂春微笑着,断断续续地道,“我……答……应……要……等……他……”话未说完,双眸慢慢地闭上,又昏了过去。   “玉堂春--”   “秦参军,温州大牢那边好像出了乱子!”   暮烟楼楼顶,北面厢房,一直守在窗前的一个近卫忽然喊了起来,将永远一身白衣的秦怀扬喊了过来,“你看,那边好多人涌出来,还有担架,单价旁边的好像是云安然,旁边的那个是不是王妃啊?”   夜色浓重,只靠着街道边的灯笼,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倒是云安然,永远一身华服,锦绣织就,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至于他身旁一直护在担架边地黄衫女子……   “是王妃没错!”   “哎,到底出了什么事啊?看那些人的样子,好像听慌乱的!”   “管那么多闲事干嘛?只要不是王妃出事就好。”秦怀扬瞪了他一眼,顺手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哎,秦参军,你说王爷在想什么?到了温州,整天看着王妃,却不去相认!”这个近卫师傅刚被提过来的,对于莫言歌的行事还不了解,倒是被秦怀扬这么拍过来踢过去的,倒大觉气味相投,很快就熟了起来,“而且,上次的事情回来,王爷对我们好像也没好脸色。好说歹说,那个混蛋周继顺敢调戏王妃,我们也算救主有功啊,王爷怎么还是黑着一张脸呢?”   “你是刚过来的,不了解,王爷也是从兵做起的,带下属那是没的说,就是不苟言笑了点。”   秦怀扬白了他一眼,道,“所以,你凡事别看的那么重,只管按照王爷的吩咐办事就对了。再说,别看当时王爷黑着脸,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再说,那花瓶的钱不是王爷替你垫付的吗?敢调戏王妃?周继顺当时要是在跟前,你看着,王爷非一刀劈了他不可!不过,说起来,上次的事情,我们确实鲁莽了些,毕竟,这里是温州,是九殿下的地盘,行事还是小心些的好,不该太张扬的。”   “哦,这样啊!”近卫这才稍稍放了心。   “而且,我看,王爷是心里另有打算,所以才会让我们守着四间厢房,时刻监视温州各处的动静,又联系四州府驻军。既然王爷吩咐了,我们照办就是了,给我精神着点,要是误了事,我拿你的脑袋当球踢!”秦怀扬又是一巴掌拍过去,漫不经心扫了眼那队匆匆向着府衙而去的人群,往别的厢房去了。 088章 异变突起   慕晚晴撞墙的心都有了,这样的事情也能碰上?   “姓秦,容貌很秀丽,五年前参加科考……”慕晚晴烦恼地抓着头发,“就那么三条,我们要怎么查啊?难不成去把五年前参加科考的名单弄出来,一个一个的差?……温州刺史应该没有这个权限吧?”   玉轻尘摇摇头:“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时间上怕来不及。”   慕晚晴双臂靠在桌上,头靠在双臂间,有些垂头丧气。由于种种原因,岑怀德这件案子耽误的时间太多,无论是尸体还是现场,几乎都找不出有用的线索,现在,让她觉得希望最大的就是玉堂春,她有一种预感,只要玉堂春肯对她坦诚相待,岑怀德的案子至少有一半就明朗了。   现在,问题是,玉堂春她不说啊!   唉,玉堂春最记挂的就是她弟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了”,可问题是,她弟弟到底是谁啊?姓秦,容貌很秀丽,五年前参加了科举……慕晚晴托着腮,又重新整理整件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的线索,好找出玉堂春的弟弟来。   等等……慕晚晴的眉头忽然紧蹙起来。   玉堂春跟她弟弟的这故事,似乎有点熟悉啊……她是不是在哪听过?   当然,据她所知的戏文传奇里,痴情烟花女子和薄情赶考书生的故事绝对不少,但是,慕晚晴确信,那种熟悉感绝对不是这种,那么,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的?21世纪肯定不会,那么,是穿越之后的事情了?   慕晚晴闭上眼,开始从头回想自己所有的经历。   片刻后,她忽然睁开眼,一掌拍在桌子上,激动地道:“难道是他?”   见她在冥思苦想,玉轻尘也不扰她,这会儿却被她惊了下,问道:“怎么了?”   “公子,我知道玉堂春的弟弟是谁了!”慕晚晴猛地站了起来,有些难以自制的踱着脚步,来回走动着,不住呢喃道:“青州、青州、姐弟、五年前参加科考,又是姓秦,我早该想到的!不过……不对呀,他姐姐不是已经因病过世了吗?还是说--”   对了,一定是那样!   该死的老鸨!   玉轻尘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也不急着追问,静静地等她稍微平静了些,才道:“说了半天,玉堂春的弟弟到底是谁啊?”   “公子,你知道忠勇亲王,那么,你知不知道,他手下有个参军叫做秦怀扬的?”   玉轻尘略想了想,点点头:“知道。”   “玉堂春的弟弟应该就是她了。”慕晚晴肯定的说道,“公子你有没有听过一出戏,叫做《提铃记》?讲的是一名幼子因为遭逢不幸,家财和亲人都被大火一烧而空,沦落街头成为乞丐。后来,以为青楼女子见他可怜,就收养了他,认作弟弟,供他读书。后来,那名幼子金榜题名,重回青楼,将她姐姐救出风尘。”   玉轻尘摇摇头:“我很少出门,也不曾去听过戏。”   “这出戏就是秦淮怀扬写的,记述的是他自身的故事,只不过,他五年前参加科考落第,却遇见了忠勇亲王,收归麾下。那时,他确实曾经派人去接他姐姐,却被老鸨告知他姐姐因病去世。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当时的温州刺史看中了玉堂春在先,将她带离青州,而秦怀扬派人去接他姐姐在后,结果被惧祸的老鸨所骗。”   “确实,”玉轻尘点点头,“说起来,姓秦、容貌秀丽、五年前参加科考,秦怀扬都符合。”   慕晚晴听得有些好奇:“公子,你也见过秦怀扬?”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秦怀扬容貌秀丽?”   玉轻尘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我再闭塞,也该听过云安然跟秦怀扬 是非。若非容貌秀丽,又怎么能骗过风流如云的云安然的眼睛,以至于把他当成女扮男装的姑娘?”   说到这个超级大乌龙,慕晚晴也不禁大笑起来。   “到时……”玉轻尘眼中掠过一抹深思,“晚晴,你认得秦怀扬,而且很熟?”   慕晚晴这才惊觉说漏了嘴,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晚晴,”玉轻尘微微的垂了头,顿了顿,许久才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不想你告诉过我的那么简单;我也知道,你认得皇上,也许还得罪过;现在,我也几乎可以肯定,你认得秦怀扬,甚至很熟,也许,还包括了忠勇亲王,不过,在我所知的资料里,却不曾听过有你这样一个人。”   慕晚晴吃了一惊:“公子,你--”   “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透露出来的,我从来没有可以去查过你的身份,因为,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得罪过什么人,对我来说,你都是晚晴,是我所认识的晚晴,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玉轻尘凝视着她的眼睛,语调深沉低缓,不像平时的沉静温和,而别有一种触动人心的感觉。   “公子……”   这样的对话,这样的语调,这样的玉轻尘,都让慕晚晴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脑子有些眩晕,只能怔怔的看着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有些疑惑,有些错乱,更多的却是浓如迷雾的迷茫。   下意识地,她开口想要解释:“公子,其实我……”   “我说这些,不是想要逼你告诉我些什么,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听;如果你有苦衷,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玉轻尘温柔的笑着,单薄文弱的身形,一时间却微微的透出些沉稳如山的可依靠感,“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麻烦,记得告诉我,无论任何情况,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不要害怕连累我!”   慕晚晴还是怔怔地,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许久,她忽然猛地笑了,拍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埋怨道:“公子,你要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接下来准备这样呢,”说着,咳嗽两声,正了正色,作出一副深沉淡漠的样子,“慕晚晴,我玉轻尘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容忍人家欺骗我,如果你再不说实情,那你我的情分就到此为止罢!”   看她七情上面的表演,玉轻尘不禁失笑,柔声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电视……书上都这么写的。”这一打岔,慕晚晴顿时自在多了,歪着脑袋,笑着道:“其实,公子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了。我从不做亏心事,也没什么不能跟人说的,只不过……我的事情有些复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说清楚。”   玉轻尘只是微笑:“没关系,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好了。”   “这样好了,公子,这个案子告破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不过先说好,你可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到时候可别翻脸。”反正,这件案子牵扯到秦怀扬,估计她躲不掉,这样一来……某人当然也会得到消息,再然后……   再然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反正,又不是她对不起他,难不成她还得躲着那头笨牛吗?天理何在啊!   玉轻尘点点头:“嗯。”   “好了,那公子想办法传个消息给秦怀扬,让他到温州来吧,如果知道他姐姐还活着,他一定也很开心!”记得最初听到秦怀扬跟他姐姐的事情,她还很为他们感叹了一番,这下好了,居然能够真的姐弟团圆!“我先去大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告诉玉堂春这个好消息了!”   “等等,”玉轻尘叫住了她,突然笑得有些狡猾,“晚晴,你不觉得,传递消息这个事儿,交给云安然更合适吗?”   慕晚晴“扑哧”一声笑出来:“公子你太坏了!”   说道云安然,慕晚晴倒真的想起来,从再度去见玉堂春那天起,这家伙就一直没个人影儿,害得她到现在还没告周继顺的状呢!“奇怪了,云安然这家伙到底去哪里了?难不成又在温州看中了哪家美女,祸害去了?”   慕晚晴边走边低声呢喃道。   “哟,我的晚晴妹妹,怎么,数日不见,想我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知何时,云安然已经斜倚在长廊边的朱漆圆柱上,依旧一身锦绣华服,似笑非笑的慵懒眉目,只是,不似平时的闲适写意,眉宇间微微带了些疲倦,似乎大耗心神过。   慕晚晴一下子乐了,这几天都不见人影,一念叨就出来,跟召唤术似的。   “呀,晚晴妹妹,见到我这么开心?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呀!”云安然轻浮的笑着,看着一身暖色的慕晚晴,绷紧得神经慢慢的舒缓下来,心中一片安宁,顿时眉目生辉,“晚晴妹妹这是准备去哪里呢?要不要我这个护花使者相伴呢?”   “算了吧!”慕晚晴白了他一眼,“看你那样子,也不知道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去了?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话虽如此,但流露出来的关切之意却是真挚的。   云安然自然听得出来,心中温暖,微微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头靠在她肩上,语气依旧浮华不恭:“看见晚晴妹妹这样关心我,就算真累,也变不累了!当然,要是肯再给我亲下,我就更加精神百倍了!”   慕晚晴黑了脸:“云安然,你不要太过分!”   每次都这样,接着苦肉计,趁机占她便宜,太恶劣了!   “晚晴妹妹,过分的人是你吧?”云安然微微抬头,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我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在你跟前,你能不能情迷意乱一点啊?有点反应好不好?”   被他吹得耳边有些痒痒,慕晚晴下意识的侧了侧头:“想要些反应是不是?”   “晚晴妹妹,这样的偷袭对我是没用的。”云安然不慌不忙的右手横胸,正好拿住横过来的一肘,微微笑了,“好了,不闹了。你急匆匆的,到底要去哪里?”   看他那惫懒的样子,应该没事。“温州大牢。”   “我陪你啊!”   就这样,两人一道往温州大牢的方向走了过去。当然,路上,慕晚晴自然不会忘了几天前自己遇袭的事情,抓紧机会打了个小报告。听到这事,云安然一直笑意满面的脸慢慢阴沉下来,眼眸如刃,抿着嘴,许久都不曾说话,阴森森的,跟这几天的天气有的一拼。   嘿嘿,有人要倒霉了!   来到温州大牢时,夜色已降,只有几个轮值的狱卒在,见二人进来,忙不迭的来迎接。周继顺挨打一事,早就传遍了温州,连大牢的狱卒也有所耳闻,自然明白眼前这两个人不能得罪,因此比往常更多了几分殷勤。   “云公子,慕姑娘,一定又是为了玉堂春的案子来的吧?”   领路的狱卒有些面生,一边走一边热络的道,“慕姑娘真是认真负责,都这么晚了,还亲自过来。按理说,这么冷的天,您传个消息来,小的们把她带到府衙去,岂不是方便?哎,,慕姑娘小心些,这路黑!”   云安然眯眼,瞥了狱卒一眼,却没说话。   慕晚晴也觉得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听着狱卒一路这么说下来,终于察觉到不对:“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这一句一句话,说的几乎整个牢房都能听见了。   狱卒一惊,随即掌嘴道:“小的天生大嗓门,惊扰了姑娘,该死该死!”   “不对!”慕晚晴心中顿时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而且,越来越浓重,扫了狱卒一眼,忽然加快脚步,却被那狱卒提着灯笼,有意无意的挡在身前,“哎,慕姑娘您小心着,今天一个狱卒不小心,把水洒地上了,路滑!”   见他这样,慕晚晴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喝道:“你给我让开!”   说着,手一挥,将领路的狱卒狠力推开,提起裙子,往玉堂春的牢房跑过去,云安然忙紧随在后。   转过一个弯,来到玉堂春的牢房附近,慕晚晴顿时惊骇欲绝。只见一个黑衣蒙面的大汉,不知如何进了牢房,正扼着玉堂春的双颊,将一个瓷瓶放在她嘴边,逼她吞咽下去。玉堂春瘫坐在地上,挣扎无力,只能被迫咽下,顿时脸上一阵痛苦之色,浑身颤抖不休。   “住手!”   慕晚晴大惊,想也不想就飞奔了过去,边喊道,“云安然,快阻止他!”   云安然见状,也吃了一惊,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犹豫,却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怔愣住了。   说话间,慕晚晴已经奔至牢房前,想也不想的就紧握双手,身形微转,一脚朝着黑衣人的脖颈踢了过去。而这时,黑衣人也将毒药灌完,顺手将玉堂春甩在一边,横臂一挡,挡住了慕晚晴的攻击,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尽是凶悍狠绝之色,一只手如闪电般向慕晚晴攻了过去,直取咽喉。   慕晚晴心中大震--这个人,用的是左手!   见那黑衣人意欲取慕晚晴的性命,云安然眼眸中也闪过一抹怒色,从袖中取出三枚柳叶飞刀,“嗖嗖嗖”,分取黑衣人的头部、颈部和心脏处,同时急速赶了过来。黑衣人侧身闪过,再看看形势,为了不被堵在牢房内,只好舍了慕晚晴,冲出牢门,飞身欲走。   两下遇上黑衣人不欲缠战,虚晃一招,脚蹬着左边的墙壁,从云安然左上方闪过,飞身离去。   慕晚晴顾不上外面的战势,先飞扑到玉堂春身旁,只见她浑身抽搐不止,苍白的脸上浮现淡淡黑色,浑身抽搐着,这才一会儿工夫,已经陷入了昏迷,七窍也有血慢慢涌出,正好慕晚晴头上的银簪掉落,占到玉堂春地出来的血的地方立刻变黑。   慕晚晴心头一紧,难道是砒霜?   转头正好看见原本给他们领路的狱卒慌乱奔了过来,正好挡在黑衣人逃走的方向,心中又是一惊,连忙喊道:“云安然,拦住黑衣人,拿下那个狱卒!”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经飞身至狱卒身旁,左手一张,握住他的颈部,“咔嚓”一声,扭断了他的颈骨,甩落一旁,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拐弯处。   云安然生怕牢狱中还有黑衣人的同伙,不敢去追,而闪身来到慕晚晴身旁:“怎么样?”   “是砒霜!”   慕晚晴稍作检查,便确定玉堂春所中的毒,心中又是一沉。   砒霜,学名三氧化二砷,在古代,这几乎是最常被提起的毒药,也是最经常被用到的毒药。因为古代技术的落后,砒霜里含着少量的硫和硫化物,硫遇到银器会产生化学变化,使银器变黑,因此有银针试毒一说。在现代,已经提炼出砒霜中毒的特效药--二巯基丙醇,但是,在古代,皮砒霜中毒却是很危险的事情,丧命率极高。   慕晚晴用银簪撬开玉堂春的牙关,用手指压着她的喉咙,逼她把毒药吐出来。   不知是虚弱还是什么原因,玉堂春只是干呕,却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牢房轮值的狱卒都听到这边的响动,纷纷赶了过来,看见横尸当场的狱卒,和七窍流血的玉堂春,都是面色惨白,不知怎么回事。慕晚晴扭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还有,你,去弄一碗温盐水过来,快!”   一时间,众人分头行事,忙乱不堪。   温盐水很快就弄过来了,慕晚晴接过,捏着玉堂春的双颊,硬灌了下去,然后继续伸手到她嘴里,按着她的后颈。过了一会儿,玉堂春忽然面现痛苦之色,“哇”的一声,吐了慕晚晴一身。慕晚晴也顾不得理会,又灌了几口温盐水下去,让玉堂春一直吐下去,直到吐出的只剩清水,方才作罢。   “玉堂春,你醒醒,你醒醒啊!”慕晚晴拍打着她的脸颊,不住的呼喊道。   玉堂春却全无所觉,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   “玉堂春,你醒过来啊!”慕晚晴拼命地摇晃着她,只觉得胸中一股酸痛疼痛涌了下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你不是一直在等你弟弟吗?你弟弟是秦怀扬,对不对?我认识他啊,你醒过来,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他一直都念着你啊!”   不知道是听到秦怀扬的名字,还是怎么回事,玉堂春紧闭的双眼忽然跳了跳,似乎想要睁开眼,却又没有足够的力气。   “玉堂春,你撑住呀!我这就派人去通知他,他很快就会过来,你要撑住呀!”   玉堂春的嘴唇忽然轻微地动了动,低语道:“怀……扬……”   “对,怀扬,秦怀扬啊!”见她能够说话,慕晚晴微微放了心,眼泪终于掉了下去,“你不要死啊,你等了他那么久,现在,有机会姐弟团圆,你怎么能死呢?他一直都念着你的恩德,没有一时一刻忘记,他想见你都快想疯了,所以,你不要死,你一定要撑住啊!”   也许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喊声,玉堂春的眼睛跳动的更加厉害了,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然而,这样轻巧的动作,却似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动作。那双雾蒙蒙的几乎全无生气的眼眸微微转动,落在了浑身狼藉的慕晚晴身上,那样哀切而渴望地望着她,一滴泪雾挂在眼睫毛上,盈盈成滴,慢慢的落了下来。   “真……真的……为……为什……”玉堂春气息微弱地道,短短几个字,却说的艰难无比,似乎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   “真的,真的,他真的都能记得!”她说的断断续续,语焉不详,但慕晚晴却听懂了,她又惊又喜,哭着喊道,“他五年前赶考落了第,却被忠勇亲王看中。后来,他曾经派人去接你,可是,老鸨惧怕当时的温州刺史的权势,将你强卖给他,所以骗秦怀扬说,你已经因病过世。可是,秦怀扬他一直都记着你,他给你写了一出戏,叫做提铃记。提铃,你还记得吧?   “提……铃……”玉堂春不知想了什么,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笑意,道,“他……懒……总……抱……怨……哭……”   “那时候,他还是孩子,现在长大了,能够保护你了,所以,玉堂春,你不要死好不好?”   “……好……”玉堂春微笑着,断断续续地道,“我……答……应……要……等……他……”话未说完,双眸慢慢地闭上,又昏了过去。   “玉堂春--”   “秦参军,温州大牢那边好像出了乱子!”   暮烟楼楼顶,北面厢房,一直守在窗前的一个近卫忽然喊了起来,将永远一身白衣的秦怀扬喊了过来,“你看,那边好多人涌出来,还有担架,单价旁边的好像是云安然,旁边的那个是不是王妃啊?”   夜色浓重,只靠着街道边的灯笼,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倒是云安然,永远一身华服,锦绣织就,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至于他身旁一直护在担架边地黄衫女子……   “是王妃没错!”   “哎,到底出了什么事啊?看那些人的样子,好像听慌乱的!”   “管那么多闲事干嘛?只要不是王妃出事就好。”秦怀扬瞪了他一眼,顺手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哎,秦参军,你说王爷在想什么?到了温州,整天看着王妃,却不去相认!”这个近卫师傅刚被提过来的,对于莫言歌的行事还不了解,倒是被秦怀扬这么拍过来踢过去的,倒大觉气味相投,很快就熟了起来,“而且,上次的事情回来,王爷对我们好像也没好脸色。好说歹说,那个混蛋周继顺敢调戏王妃,我们也算救主有功啊,王爷怎么还是黑着一张脸呢?”   “你是刚过来的,不了解,王爷也是从兵做起的,带下属那是没的说,就是不苟言笑了点。”   秦怀扬白了他一眼,道,“所以,你凡事别看的那么重,只管按照王爷的吩咐办事就对了。再说,别看当时王爷黑着脸,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再说,那花瓶的钱不是王爷替你垫付的吗?敢调戏王妃?周继顺当时要是在跟前,你看着,王爷非一刀劈了他不可!不过,说起来,上次的事情,我们确实鲁莽了些,毕竟,这里是温州,是九殿下的地盘,行事还是小心些的好,不该太张扬的。”   “哦,这样啊!”近卫这才稍稍放了心。   “而且,我看,王爷是心里另有打算,所以才会让我们守着四间厢房,时刻监视温州各处的动静,又联系四州府驻军。既然王爷吩咐了,我们照办就是了,给我精神着点,要是误了事,我拿你的脑袋当球踢!”秦怀扬又是一巴掌拍过去,漫不经心扫了眼那队匆匆向着府衙而去的人群,往别的厢房去了。 089章 故人反目   天才蒙蒙亮,还弥漫着淡淡的夜色,以及如轻纱般的薄雾,使得府衙后院的四道人影显得有些模糊,明明都离得很近,但彼此望去,在夜色和迷雾之中,对方的眼神表情都朦胧不清,如梦如幻,似真似假。   尤其,在彼此窥视的玉轻尘和云安然看来,在这样的氛围下,对方更显得神秘难测。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慕晚晴并没有察觉二人的异样,她的整个心思,还在生死未卜的玉堂春身上。由于她之前的急救措施得当,在大夫赶到时,中了砒霜剧毒的玉堂春情况并没有恶化,但是,经过一夜的抢救忙乱,她的情况却也不见好转,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脉搏无力,在他们离开前,慕晚晴已经吩咐人去将安道远请来,守着玉堂春。   玉堂春现在性命垂危,随时会有人再度加害,不得不小心。   而且,就算在牢狱中见到那个用左手的黑衣人,慕晚晴也依然无法对安道远释怀,正好左大安刚刚归来,就让他在旁边,一来是保护玉堂春,二来也是试探安道远。   “那个黑衣人手劲奇强,用手就能扭断狱卒的脖子,但是,他却选择毒药,显然,他最初的打算,是希望我们认为,玉堂春是畏罪自杀,而非他杀,也幸亏这样,不然,玉堂春现在只怕已经……”慕晚晴分析道,有些迷惑地道,“只是,我不太确定,对方是早有预谋呢,还是突然起意要这样做呢?”   “应该是突然起意。”玉轻尘淡淡地道,“你在守着玉堂春的时候,我审问过狱卒,据他们说,按照轮值,今晚确实是被杀的那个狱卒轮值,并非刻意安排;再说,如果双方是预谋要杀玉堂春,那么,在今天之前,尤其是在我们到达温州之前,有的是机会下手。那样好的机会都没动手,显然,这次谋杀也是临时决定的。”   “那就有另外一个问题了,为什么突然要杀玉堂春?”慕晚晴继续分析道,“就像公子所说的,之前,他们有的是机会动手,却一直按兵不动,反而今天在没有足够安排的情况下仓促动手?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们有了玉堂春弟弟的消息,他们害怕我们会打动玉堂春,泄露他们的秘密,所以决定杀人灭口。”   玉轻尘点了点头,轻叹一声,低声道:“是我疏忽了。”   他的声音很小,慕晚晴并没有听清楚,而云安然却不知在想什么,垂首敛眉,表情深沉,一直都没说话。   “但是,公子,你不觉得时间上太紧了吗?我们才刚推断出秦怀扬是玉堂春的弟弟,然后我就赶去大牢,可是,双方却比我更快一步,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难道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里吗?”   云安然却忽然眉头跳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还有那个黑衣人,我几乎能肯定,岑怀德之色与他有关,但是,他到底是谁呢?”慕晚晴思索着,回想着那黑衣人的身形,眼神,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但却绝对不是安道远或者谢书贤,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云安然,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锦绣楼遇到周继顺,那时候,他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云安然想了想,道:“似乎是右手。”   “是吗?”慕晚晴有些失望地道,“我记得好像也是,还以为我记错了呢?”   “可是,”玉轻尘瞥了眼云安然,隔着夜色迷雾,云安然虽然没有看见,却依然感觉到其中的锐利和试探,“据我所知,周继顺似乎用的是双手刀?云公子不知道吗?”   云安然面无表情地道:“不太清楚。”   “是吗?”玉轻尘淡淡一笑,语调低缓,却满是刀光剑影,“我有一件事很不解,据我所知,云公子机敏练达,武功也相当不错,为什么在温州大牢却接连两次失手?先是没能阻止黑衣灌玉堂春毒药,后来更是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杀了狱卒灭口,几乎将此案线索全断,我很好奇,不知道云公子是失误呢,还是另有深意?”   云安然勾唇,眼眸中波光闪烁:“玉三公子以为呢?”   “我不知道,”玉轻尘盯着迷雾中那道耀眼的身影,淡淡道,“我只想劝告云公子,小心引火自焚!”   “这句话正是我想奉送玉三公子的!”云安然冷冷地道,言语中已经夹杂了丝丝怒意,“请玉三公子不要太自视甚高了,毕竟,这里是温州!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算计什么,但是,请你分清楚轻重缓急,以免引火烧身!你无所谓,但是累及晚晴妹妹,就太过了。”   “我在做什么,我心里有数!”玉轻尘并不否认,反问道,“可是,云公子你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云安然斩钉截铁地道,“一直都很清楚!”   随着时间的流逝,淡淡夜色渐渐弥散,但原本稀薄的雾意却渐渐浓重起来,然而,再浓重的雾,也无法遮掩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他白衣淡雅,他华裳夺目,两人隔着浓雾对视,几乎连彼此之间的空气中都是冰霜。   “你们在干什么?”   无论慕晚晴多迟钝,多沉迷在案子里,这时候也明显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常,又是急又是气:“嫌我们现在的形势还不够乱?非要内斗一番,来增添情趣?都给我够了!”   云安然忽然身体微颤,转向慕晚晴,轻声问道:“晚晴,你信我吗?”   慕晚晴想也不想就道:“为什么不信你?”   云安然闭目,胸膛急剧起伏,有些激荡的情绪,使他一时间怦然无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许久才低声道:“那么,希望你能一直相信下去。”说着,既不解释什么,也不挽留什么,转过身,足尖轻点,几个纵跃,这道华贵的身影就消失在迷雾中了。   “云安然——”慕晚晴来不及,转过身,望着玉轻尘,“公子,这……”   她顿足叹息,这是怎么回事啊?   “晚晴,”玉轻尘低低地道,“你怪我吗?”   慕晚晴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好一会儿,才道:“公子,我明白你的疑惑,虽然我也不知道牢狱里云安然为什么会失手,可是,我愿意相信那只是失误。公子,你跟我说过,不管我是谁,是什么身份,我都是晚晴,是你所认识的晚晴;对我来说,云安然也是这样,他偏向皇上也好,偏向楚笙也好,但是,他始终都是我认识的云安然,他不会害我们的。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觉,公子,你也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晚晴……”   许久,玉轻尘才轻轻唤道,语调苦涩,一如他唇角的笑。   他和她,跟她和云安然……玉轻尘摇头,不知该笑,还是该难受,这个懵懂的女孩啊,怎么会一样呢?对他来说,她是他冬季里的那一枝梅,是他混沌的心中唯一的阳光,是他愿意用生命和所有去保护的人,是他……   她,是他活下去的力量啊!   怎么会一样呢?   怎么可以一样呢?   真是一个……玉轻尘摇头,觉得自己该难受的,却忍不住想笑,这个……这个女孩啊!   “公……公子!”见玉轻尘似乎很受伤的模样,慕晚晴一时慌了手脚,急忙解释道,“公子,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你,我也明白,你跟云安然毕竟相处得不深,你会怀疑他也很正常,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云安然就应该怀疑,只是……我……”越是想要解释,就越是头脑混乱,忙手忙脚的一片乱。   最后她一跺脚,苦着脸道,“公子,你弄死我算了!”   见她这样子,玉轻尘又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出声:“好了,我明白。”   慕晚晴苦兮兮地道:“公子,你真的明白?”   玉轻尘笑着,点点头:“别的不明白,你的为人和心意,我还能不明白吗?只是,就像你说的,我跟云安然毕竟相处不深,也许还需要些时间来想清一些事情,给我些时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慕晚晴这才松了口气。   真是没用啊!玉轻尘摇摇头,对自己有些无奈。他知道,对于他所在乎的人,他一直都是软弱的,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无法抗衡,无法拒绝,对玉连容尚且如此,何况是慕晚晴?   “对了,公子!”慕晚晴忽然想到一事,沉吟了许久,缓缓问道,“你怎么看待谢书贤这个人?”   飞身向府衙大门而去,云安然只觉得胸中有一股难言的抑郁,压在胸口,沉甸甸的,令他心神不宁。他绝对相信,玉轻尘心中另有谋算,而且,这谋算绝对对楚笙不利,极其不利!只是,他一点也把握不到他的思路,连想要阻止都无从阻止。   还有,慕晚晴……   “为什么不信你?”   云安然苦笑,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怎么就敢信?   捂着胸口,感觉着那里隐隐的疼痛,云安然有片刻的恍惚,连轻功都忘了使用,就那么站在府衙门口,脑海中一片空白。然而,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努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开始从头回想整件事,试图从中间找出突破口,理顺始末。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鬼鬼崇崇地从后门出来,向着北街匆匆而去。   这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云安然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立刻回想起来,就在他陪慕晚晴去锦绣楼那天,他回府衙的时候,就正好看见这个人鬼鬼崇崇地身影,记得,那时候,他似乎是从玉轻尘住的院落里出来的。   是玉轻尘院落里的小厮吗?   “我们才刚推断出大秦怀扬是玉堂春的弟弟,然后我就赶去大牢,可是,对方却比我更快一步,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难道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里吗?”   几乎是瞬间,慕晚晴的话也在脑海中响起。   对了,是府衙的下人!云安然恍悟,玉轻尘这个笨蛋,难道连这点也没有注意到吗?这里毕竟是温州,几乎所有官员都是九殿下的手下,在府衙安排一些下人,借此传递消息,这简直太理所当然了!   等等,这样说,他也可以到玉轻尘的住处,也许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无论如何,一定要先确定玉轻尘想要做什么!   想要探察,自然是夜晚更加适合。云安然随便找了个地方,消磨了一天的时间,等到夜幕降临,悄悄换了方便行动的紧身深色衣裳,趁人不注意,纵身轻跃,如夜袅般转眼便融入了深沉的夜幕之中,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府衙。他在这里住的这几日,对府衙的地形和守卫极其熟悉,轻易地便来到后院,先探了探众人的所在。   慕晚晴在自己的房内,面前摊着许多卷宗,显然是在整理岑怀德的案子;   玉轻尘则在后院内厅,也在翻看着一些卷宗,神色淡漠,他的侍卫左大安则守在旁边,谨慎警戒。   云安然知道,这个左大安沉默寡言,不惹人注意,但武功确实极高,不敢靠近,但玉轻尘不在房内,也正合他的心意,无声无息地几个纵跃,便来到玉轻尘住的院落,环顾四周无人,轻轻跃至门前,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东西,在门锁上转了几转,只听‘咔嚓’一声,门锁一开。   再度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发现,云安然轻易地闪身入内,将门关上。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只有屋檐下悬着一盏灯笼,幽暗的光线略微照进了屋内,却仍是一片暗沉。但云安然是练武之人,目光原就比常人锐利,加上久经训练,这样的光线,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片刻的适应时间过后,屋内的诸般摆设便影影绰绰地映入他的眼帘,并慢慢清晰起来。   屋子的摆设很简单,一高一矮两个柜子,一个百宝架,一张雕花床,外加屋中间一张圆桌,几个圆墩,便再也没有其他了。   简单地搜查了下柜子和百宝架,却一无所获,云安然并不失望,玉轻尘是何等人,又怎么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轻易被人找到的地方?环视屋内许久,他将目光落在了那张黄花木雕花床上,先翻看枕头和被褥下面,又仔细地将枕头和所有被褥摸了一遍,确定没有夹层,最后将手伸进了床下面。   摸索了没多久,云安然便觉触到一处方方正正的突起,心中暗凛。   果然有密格!   小心的摸了摸密格周围,终于触到了一个极小的探针,云安然按下,只听一声轻响,密格打开,他伸手入内,从密格中取出一个书本大小,制作精美的紫檀木盒来,打开来看,里面放着一包用绸缎包起来的东西。   云安然揭开绸缎,看着里面的东西,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震惊得无以复加。 090章 急转直下   劳累了一夜,到凌晨时分,玉轻尘才回到卧室,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按惯例先检查了房间的摆设,最后伸手到床底,从密格中将紫檀木盒取了出来,仔细地打量着。然而,在看到木盒边缘断裂的细丝时,眼眸微微一顿,倦意顿时不翼而飞。   有人打开过这个木盒!   玉轻尘却并不慌乱,将木盒放在圆桌上,又从柜子里取出金粉素胶,提取了木盒上的指纹,来到后院内厅,打开专放卷宗的书柜,从最里面取出一本卷册,打开,取出加藏在里面的几份提取了指纹的素胶。   将木盒上的指纹与那几份指纹一一比对,终于找到了相合的指纹。   玉轻尘盯着那份指纹上的编号,神情沉凝,喜怒难辩,许久才低声唤道:“大安!”   “公子?”   “叫晚晴过来。”玉轻尘淡淡吩咐道,在说起那个名字时,嗓音有着瞬间不自觉的柔软,然而,只是片刻,那份柔软便化成了锋锐凛寒的森冷,“还有,将府衙所有下人击昏,捆住手脚,堵住嘴,锁到离我们最远的厢房里,一个也不许放过!”   “我早就说了!我早就说了!”   同一时间,温州城北一栋黄瓦朱墙,豪奢绚丽的大宅中,伤势初愈的周继顺身着印花劲装,急促地在书房中踱来踱去。左侧客席首座上,身着绯红官服的谢书贤坐得端端正正,举杯啜茶,神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我早就说了,既然那个玉堂春已经认罪了,就该早早地处置了,在玉轻尘过来前,给她弄个畏罪自杀,将岑怀德的案子定了,一切完事!你偏不,非要留着这个祸害!”周继顺暴躁地道,“现在好了,现在想下手也没机会了。你就等着吧,等那女人醒过来,嘴一张,我们全完!”   “冷静点”,谢书贤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冷静个屁!”这番话就像是火上浇油,反而激得周继顺更加暴怒起来,“你倒是冷静了,对着玉轻尘恭恭敬敬,又刻意接近慕晚晴,结果呢?人家压根不搭理你,半点也没被你牵着走,愣是从玉堂春那找到线索,就等着把我们一锅端呢!”   “没那么严重!”谢书贤依旧镇静,“玉堂春不一定会说;再说,她也不知道什么。”   “谢书贤,你就自欺欺人吧!我是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个女人就范,可是,现在他们找到了她的弟弟,还是五军都督莫言歌的亲信秦怀扬,你以为玉堂春还会受制于你?呸!”周继顺气得直笑,不住地挥舞着双手,发泄心中的愤懑,“玉堂春就算什么都不知道,至少也知道是你谢大人威逼利诱,要她顶罪!只要有一点脑子,稍微想想,也能明白,你跟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   “那又如何?到现在为止,他们丝毫也没有证据,只要我不承认,他们又能奈我何?”   周继顺冷笑着,怒吼道,“我就是这么鲁莽,怎么着?你以为你轻轻松松地就能脱掉干系?别忘了,还有个慕晚晴呢!只要那些传言有八成是真,我们就谁也跑不掉!”   提到慕晚晴,谢书贤神色一顿,眼眸阴沉起来。   确实,他低估慕晚晴了!   那个看起来单纯无邪的女孩子,怎么也不像传言中断案如神的人物,所以,第一次见面后,谢书贤几乎就断定,要么是传言夸大,要么就是玉轻尘太过宠爱这个丫鬟,将所有功劳推在了她的身上。尤其,在得知慕晚晴到殓尸房和案发的厢房看过后,一副全无所获的模样,他就更确定了。因此,他将大部分的心力都用在称病不出的玉轻尘身上。   而正如他所料,玉轻尘佯装有病,暗地里却在审查温州的赋税等州务。   那些东西,都是经过无数人审查伪造的,谢书贤一点也不怕玉轻尘会看出什么,只命人仔细监视他的行动,却并不在意。   到此,他几乎可以认为,他们彻底安全了。   谁知道,那个丝毫不被他放在眼里的慕晚晴却死死盯住了玉堂春这条线,为了试探她到底知道多少,他安排了那出救美的戏。这一试探不要紧,慕晚晴居然根本就不相信玉堂春是凶手,甚至还窥破了他的掩饰手段,知道书房才是杀人的场地,但好在,她似乎并没有对他起疑,因此,他立刻编造出一番谎话,一来为自己掩饰,二来试图将她和他并列到同一战线,好能够从她那里案情的进展,好有针对性地制定对策。   结果,慕晚晴告诉他,她也暂时没有线索。   接下来几天,据他所知,慕晚晴也确实都呆在府衙,反复地翻看卷宗,确实一副无所得的样子。然而,他刚放下心来,慕晚晴却莫名地扯出玉堂春的弟弟。他当机立断,立刻让周继顺到牢里灭口,却又被匆匆赶来的慕晚晴撞破,几乎将周继顺堵在牢里,更救回了已经服了砒霜的玉堂春,让事情一直发展到现在这个境地。   现在,他才明白,其实,他一直都错了。   玉轻尘,只是表面上用来牵制他们的傀儡,真正该提防的人,正是那个传言中的慕晚晴!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中的棘手,短短数日,就将他原本设好的局弄得支离破碎,若不是他一开始将水搅得够浑,只怕她早就猜到他们身上来了。而以她的手段,一旦怀疑到他们身上……虽然确定自己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毁灭,但是,不知为何,谢书贤就是觉得,那个慕晚晴总有手段让他们入罪。   一步错,步步错!   谢书贤摇摇头,暗自叹息:“是我失算了!”   “确实,”周继顺心有同感,一巴掌拍在了旁边的紫檀茶几上,将名贵的紫檀木拍出一条裂缝,“真他妈失算了!本来想着,那慕晚晴要真的像传言中的精于断案,至少也该是个三四十的人,谁知道居然那么年轻漂亮?妈的,早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慕晚晴,我还废话什么?早抢了回来!我自己快活不说,也省得她折腾岑怀德的事儿。”   “现在抱怨什么都晚了,”许久,谢书贤开口,纵然心中懊悔,神情话语却丝毫不露,镇静地道,“现在,我们该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要如何走才是。”   “怎么走?”周继顺手握在腰间的双刀上,脸上煞气顿现,阴毒狠绝,“点上三四百兵,把府衙围了,让我冲进去把他们全杀了,一了百了!”当然,那个慕晚晴,他要最后杀……   “不行!”谢书贤断然否定,“这样动静太大了!”   周继顺轻蔑地哼了声:“怕什么?在温州,难道还有人敢坏我们的事不成?”   “就算没人敢,但走漏风声对我们也很不利!”谢书贤凝眉思索,缓缓地道,“别忘了,再怎么说,玉轻尘终究是皇上亲自委派的温州刺史,跟前面那些太子想要安插过来的人不一样,如果我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杀他,几乎等于跟皇上作对,不止我们,就连九殿下也会跟着遭殃。这一点,云公子说得并没有错!”   提起云安然,周继顺微微一震,随即又道:“难道说我们就坐以待毙吗?”   “不,不是不能杀,”谢书贤眼眸中闪过一抹狠色,“而是要计算好,不动声色,不引人怀疑地杀,不能像岑怀德那样,因为太仓促,来不及谋划,只能以谋杀定案,更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此事我们要慢慢谋划,不能心急。”说着,他手握扶手,凝眉深思,沉吟着道,“听府衙那边传来的消息,这几个人谨慎得很,想要下毒并不容易,他们也几乎不出门,想要制造意外也很难,而且,那个玉轻尘原本带着的侍卫也赶了回来,依我看并不容易对付,想要刺杀,只怕也很难……”   周继顺顿了顿,忽然道:“能不能请云公子帮忙?”   云安然……谢书贤眉头轻蹙了下,他当然已经知道云安然跟玉轻尘决裂之事,但是,对于云安然,他实在有些揣摩不透。他是楚笙的心腹,知道楚笙跟云安然关系匪浅,但他也知道,这位云公子表面上是个无官无职的散人,实际上却在暗地一直为当今皇上做事,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这样的双重身份,让他不敢轻易冒险。   两人正深思谋划间,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声音很轻,但对两人来说,不啻惊雷。他们二人表面一直装作不知,如今在此密谋,当然不能被人看见,四下守卫之严密自不必说,府里的下人更是严词勒令,不许他们靠近,再说,下人过来,也不会只敲门,却不说话。   那这人是……   两人紧紧地盯着那扇雕花木门,一时屏息无语。周继顺忽然对谢书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双手紧握腰间的双刀,轻轻地走了过去,忽然猛地打开了门,厉声喝道:“什么人?”   喝声中,双刀已经如流水般泼了出去,刀光凛寒。   然而,门外却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周继顺追出门外,又跃至屋顶,四下环顾,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心中惊疑不定。回到书房,谢书贤已经迎至门前,急切地问道:“是谁?”   周继顺摇摇头,正要说话,忽然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谢书贤身后,错愕不已。   谢书贤见他目光不对,急忙转头,只见正对着门的主位上,不知何时已经懒懒地坐着一个翩翩少年,白衣如雪,却用金银线绣着繁复华丽的纹饰,耀眼夺目,俊秀文雅的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风流而慵懒的神情,勾人魂魄。   两个同时失声喊道:“云公子!”   云安然弯眉一笑,淡淡的:“怎么?有客人来,主人连杯茶也不舍得上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错愕和惊骇。要知道,谢书贤一直都在屋里的,却丝毫也不曾察觉他是何时如何进来的,这样鬼魅般的身手,怎不令人错愕万分?尤其,此刻的谢书贤和周继顺还怀着那么些鬼胎。   “无茶也罢,”云安然慢慢敛起笑意,看了眼谢书贤,淡淡道,“谢大人也在这里?两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众人玩弄鼓掌之间,好功夫啊!”说着,居然伸出手,双手相击,鼓起掌来。   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着,在这安静的书房,分外牵动人的心魄。   谢书贤勉强一笑:“雕虫小技,自然瞒不过云公子的眼睛。”   “瞒不瞒得过我并不要紧,反正,找你们麻烦的人不是我。”云安然缓缓道,意有所指,又看了眼周继顺,忽然弯唇一笑,“周统领在温州大牢威压众人,寸手裂骨,风采慑人,想必,那五十军棍打得不怎么重,已然全好了吧?真是可喜可贺!”   被揭破行径,周继顺浑身一抖,不敢说话。   谢书贤也是心中大震,却还勉强维持着镇静,拱手道:“什么温州大牢?不知云公子所言何事?周统领被云公子教训后,卧伤在床,反思己过——”   云安然挥挥手,截断了他的话:“我没功夫听你掉书袋,你们懂也好,不懂也好,那都是晚晴妹妹的事,我也不关心。我今天另有要事,也没时间跟你们磨蹭,”他审视着二人,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眼眸森森凝结成霜,“我只问你们,唯月峰里的人马是怎么回事?”   “啪——”   谢书贤猛地站起身来,一时不稳,撞到了旁边的茶几,将茶盅撞落下来,跌落地面,摔了个粉碎。一直镇静如亘的他,听到“唯月峰”三个字后,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只觉天旋地转,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满脑子里只剩三个字——杀了他。   唯月峰的秘密,绝不容泄露!   而旁边的周继顺慌乱之下,想也不想,手中紧握的大刀直朝着云安然劈了过去。   “叮——”   一声轻响,云安然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软剑,纤细的剑身似乎一触便折,却堪堪挡住声势惊人的大刀。云安然手腕轻挥,四两拨千斤,顿时将那厚重的大刀带到了一边,微微笑道:“想杀人灭口?周继顺,你也不看看你够不够格!”   说着,手轻轻抚过椅背,所过之处,皆成斋粉,细细碎碎的,如飞絮落雪,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周继顺怒吼一声,正要卷土重来,却被谢书贤拦住。   “周统领,冷静点,云公子既然肯说出来,当然不是要跟我们为难。九殿下不是说过吗?云公子是自己人!”话虽如此,但谢书贤也同样惊骇欲绝,直到这会儿才稍稍冷静下来,但依旧难以抵制心中的恐惧,手脚一直颤抖,嗓音也抖得几乎不成字句,“云公子,你是怎么得知此事的?”   “怎么得知?”云安然讥嘲道,“可怜我还真把你们当自己人,结果,你们什么事都瞒着我,这么重要的消息,我竟然是从玉轻尘那里得知的,这才有意思呢!”   “玉……玉轻尘?”谢书贤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一再徒劳,“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新招募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叫做梅小六的?”   “梅小六?”招募新人的事情,根本轮不到谢书贤亲自负责,因此,他对这个人名完全没印象,“云公子的意思是说,这个人是奸细?是玉轻尘派到唯月峰的?”话音刚落,却又断然否认,“这不可能,我们招人的方式非常隐秘,玉轻尘才刚到温州,怎么可能就察觉出来?”   妈的!   云安然心中暗骂,面上却淡淡的:“我不知道玉轻尘是不是察觉,也不知道这个梅小六是不是奸细,我只知道,我跟玉轻尘闹翻后,夜探他的卧室,结果在屋内的暗格里发现了一摞密信,是一个叫做梅小六的人写给他的,大概内容是说,他按照玉轻尘的吩咐,混入了唯月峰的新军,并探明里面的情况,一一向玉轻尘汇报。”   他忽然粲然一笑,笑得锋寒:“当然,你们也可以不信,认为我在胡说八道,我无所谓。”   这下,谢书贤沉不住气了,焦急地踱着步子,走来走去,周继顺见他这样子,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想了会儿道:“别想了,先派人去看看再说!”说着,奔出门去,一连声叫着下人。   屋内只剩二人,气氛越发沉闷起来。   “谢书贤,谢大人,你能想出跟周继顺一明一暗,互为照应,应该不蠢,我就想不通,你们怎么会想到在温州私募兵马呢?”许久,云安然慢慢开口,语调中充满了冷凝质责之意,“你是左布政使,专司律法,应该知道,一旦事情败露,会有什么后果吧?”   事已至此,谢书贤也不再相瞒,“自然。”   “那么,”云安然凝视着他,“你有没有必死的觉悟呢?”   谢书贤傲然道:“但凡为事,必担其责,我自然有。”   云安然点点头:“那就好。”   谢书贤不解其意,正要询问,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周继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进门便破口大骂:“妈的,我们全给玉轻尘那小子耍了!什么查阅卷宗,什么岑怀德遇害案,他妈的全是障眼法,这小子暗地里已经派人混入了我们的新军里了!”   谢书贤脱口道:“你确定?怎么这么快就确定了?没有弄错?”   “错不了的!”周继顺恨恨地道,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身怒气,踏得地面砰砰直响,“他妈的,我刚出门,就碰上了唯月峰新军派人来报信的,说在营地里拿住了一个奸细,就叫梅小六!拿住这小子的时候,这小子还正在写信了,铁板钉钉的事儿,错不了!刚开始还不肯说是谁派来的,后来熬刑熬不过,这才招认,就是玉轻尘那小子指使的!”   纵然已经听云安然说了,但再从周继顺口里确定,谢书贤还是如遭雷击一般,呆呆地跌坐在椅子上,已经成了化石。   错了……全错了……   他原来以为,慕晚晴是幌子,称病的玉轻尘才是棘手的人;后来认为,玉轻尘才是幌子,是为了掩饰慕晚晴查案的行踪,现在,他才明白,全错了!所有他们看得见的,都是幌子,真正的杀手锏,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出手就直中七寸,见血封喉!   好玉轻尘,他真的是太小看他了!   不过,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   “周统领,请你立刻下令,全城戒严,五官百姓不许出门,四方城门不许进出,如果见有信鸽,立刻飞箭射下!”谢书贤勉强振作起来,打起精神,思索着,发出一条条指令,“还有,周统领,请你立刻点四百精兵,围住府衙,不许放走一个人。记住,先不要动手,也别杀人,毕竟,我们首先要确定,玉轻尘究竟知道多少,有没有传递消息出来,才能再做计较!”   暴躁鲁莽的周继顺,一向对谢书贤钦服,二话不说便领命而去。   “原来你们已经察觉了,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云安然审视着忽然起身告退,“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当真一拱手,便要离去。   “云公子,请留步!”   脚步尚未迈出,已经被人唤住。谢书贤上前几步,拱手道:“云公子,多谢您来向我们报信。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请云公子与我们一道,您武功智谋皆是一流,又跟玉轻尘相处日久,对我们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助力。还请云公子看在九殿下的份上,屈尊一次!”   云安然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道:“谢大人,我还真是佩服你啊,刚才还在怀疑我,这会儿就请我帮忙,不觉得你变得太快了吗?”   谢书贤脸上一红,知道先前的话已经被云安然听在耳里。   云安然忽然叹了口气:“算了,就像你说的,看在九殿下的份上,我跟你们走一遭!” 091章 离开与留下   “公子,出什么事了?”   慕晚晴一直在整理岑怀德被杀一案,一直熬到快天明,才刚睡下,就被左大安叫醒,让她到玉轻尘的卧室来,虽然不清楚原因,却也猜到事情不同一般,因此匆匆赶来,刚见面便开口询问。   “嗯,是有点事。”玉轻尘点点头,神色凝重,“而且,是很要紧的事。”   慕晚晴还从没见他这样郑重过,心中莫名地慌乱起来。   “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玉轻尘轻声抚慰道,整理了下思路,道:“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   慕晚晴若有所悟:“公子,你指的是——”   “对,就是关于九皇子在温州可能涉及谋反之事。”玉轻尘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神色微见歉疚,“晚晴,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一直都瞒着你。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九皇子可能在温州有不轨之举,因此,从微服进入温州起,我就一直在暗暗查探温州的形势,想要找到线索,将此事查明。”   “这些,公子都已经告诉我了。”慕晚晴蹙眉,不解其意,“公子不是说了吗?你从温州的物价已经察觉到异常了。”   玉轻尘摇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些,其实,我决定表明身份时,已经有了追查的方向。”   那么早?慕晚晴仔细地回想着那三天的行踪,但四人却也只是在温州大街小巷闲逛,几乎都是一起的,但任凭她怎么回忆思索,也想不起有什么异常,“什么方向?”   正想着,忽然想起玉轻尘曾经说过的话,眉头紧蹙,“难道是乞丐?”   “对!”玉轻尘点点头。   “可我还是不懂。”尽管已经被提醒到这份上,慕晚晴却还是不解,“就算温州很少有乞丐,那又怎么样呢?”   “我说过,无论多么繁华的地方,都难免会有乞丐,就连京城也不例外,可是,偏偏温州没有,偶尔几个又都是老弱之躯,却几乎从没见过孩子或者青壮年为乞。”玉轻尘道,“就算温州格外繁华,无饥荒之灾,少有乞者,但这样的事情一旦外传,外地州府的乞者岂有不闻风而来之理?”   慕晚晴对这些并不了解,听玉轻尘说的有理,也点点头:“会不会是温州官员禁止呢?”   “我曾经私下问过,从中得知,在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温州跟其他州府一样,遍街都能看见乞丐,但是,从五年前开始,乞丐就在慢慢减少。期间,也曾有其他州府的乞丐入城,但每隔数日,便消失不见。只是,乞者在官衙并无户籍,大多也都无家无亲,就算失踪,也不会有人在意。因此,五年来,乞者越来越少,直至罕见,在温州百姓看来,也都只是赞叹温州官员治州有方,温州日益繁华昌盛,谁也不曾起疑。”   “公子是说,这些乞丐的行踪有疑?”慕晚晴思索着道,忽然心中一跳,失声惊呼道,“公子,你的意思是说——”忽然想起此事严重,不可轻传外耳,急忙掩口,脸上却仍是一派惊骇之色。   “不用怕,”玉轻尘摇头轻笑,“外面没人,不会被人听到的。”   慕晚晴这才放心,松开口,轻声道:“公子是说,这些乞丐可能被人收拢,整编成军队?”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玉轻尘点点头,“想要供养一整支军队,所需非小,而且要连续不断地供应,单靠个人的财力,几乎不可能,所以,必须在温州设立商会,再彼此连成一体,一来可以借商会之便,从中牟利;二来,也可以借此囤积大量军需物品,供应军队;三来,也能将整个温州的经济命脉控制在手,不至于为人所乘。将所有的一切连在一起,我对自己的推想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慕晚晴不解:“既然公子已经察觉到不对了,为什么不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下去呢?”   “我不想打草惊蛇。”玉轻尘解释道,“要知道,这些人在温州密谋这些事情,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是,临近州县以及调任的官吏却一无所知,可见这些人防备得甚是周密,稍有不慎,惊动了他们,只怕事情没查清,倒是枉自丢了性——你笑什么?”   慕晚晴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公子,你接着说。”   玉轻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问道:“好好的,你到底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慕晚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见玉轻尘就那么死死地看着她,大有她不解释就不再说下去的样子,只好摆摆手,道:“真的没什么,就是听见公子说‘枉自丢了性命’的话,我为公子觉得高兴啊!因为,公子终于开始珍惜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像那次在海上一样,一心求死了。”   玉轻尘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心中暗叹。   这个丫头……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是,他又怎么能不在乎她的命呢?   玉轻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想,那些人一定戒备得很严,如果想要查,就必须要先用别的事情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才能趁虚而入。于是,我故意表露身份,然后,又让你追查岑怀德遇害一案,自己却在府衙翻看宗卷。你曾经说,我是明面上的摆设,你才是暗地里的王牌,其实,不全对,应该说,我们都是明修的栈道,真正的追查却是在暗地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暗地……”慕晚晴想着,忽然醒悟,“公子派人假装乞丐,混入他们内部,打探消息?”   玉轻尘赞许地点点头。   “然后呢?”   “我安排的人假扮从其他州府乞讨过来的乞丐,第二天就有人来问他的身世,又过了两三天,便有人以温饱为诱,将他带到了温州城郊数十里远的唯月峰,据他传过来的消息称,在唯月峰,差不多有近万人的军队,兵器装备一应俱全,每日操练,那些士兵的战力,并不亚于青木军或者黑松军。”   慕晚晴倒抽一口冷气:“这几乎已经可以定谋反了?”   正说着,左大安推门进来,向着玉轻尘一拱手:“公子,我已经将府衙的人全部拿下,一个也不曾脱逃。”   “府衙的下人?”慕晚晴不解,“公子,这是做什么?”   “晚晴,还记得玉堂春中毒后,你说过的话吗?”   慕晚晴当然记得,那时候,她一直很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突然对玉堂春下毒手。如果是因为他们追查到玉堂春弟弟的消息,可能会找开玉堂春的嘴,那时间上未免也太紧凑了。经玉轻尘这一提点,她立时醒悟:“公子,你的意思是说,府衙这些下人,都是别人派过来监视我们的?玉堂春弟弟的消息,就是从他们那里走漏的?”   玉轻尘淡淡地道:“也许不全是,但总有,这会儿没功夫跟他们磨,干脆先都关押起来!”   慕晚晴这才想到,玉轻尘突然把府衙的下人全部关押,又把她叫过来,说这些事情,难道出事了吗?不然,按常理来想,这时候应该不动声色,先稳住对方,再设法向外传递消息才是。   “公子,是不是消息走漏了?”   玉轻尘点点头,秀逸的脸上仍是一派如水的沉静:“嗯,我跟潜入唯月峰的人一直通信往来,那些书信都放在一个木盒里,而木盒放在床下的暗格里。为防万一,我在木盒左右两边各绑了一根头发丝,如果有人打开木盒,头发丝就会断裂。我刚刚回房检查时,头发丝已经断了。”   左大安知道玉轻尘派人潜入唯月峰,却不知道消息走漏之事,如今乍闻,顿时大惊:“既然消息已经走漏,那此地太过危险,不可久留。公子,我们还是快点离开温州,从附近州府调兵吧!”   “不,我们应该先确定消息是不是走漏了!”慕晚晴初听,也是一阵慌乱,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公子,木盒在哪里?既然已经拿下府衙全部下人,不如先通过指纹对比,找出打开木盒的人,确定他是否已经将消息外传,再图后记。”   玉轻尘犹豫了下,看了眼慕晚晴,摇摇头:“不必了,我可以确定,消息已经走漏了!”   那一眼,不知为什么,看得慕晚晴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昭示着一些不祥的事情。慕晚晴咬唇,想了会儿,道:“既然消息已经走漏,那就像左大哥说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我想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周继顺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开始封锁温州了。”玉轻尘深吸一口气,盯着慕晚晴,郑重地道,“现在的情形,仅靠我们三个人,一定闯不过去,我们必须另谋它策。晚晴知道的,在我的房间,有前任刺史岑怀德挖的一条密道,直通他的私宅,我相信,这条密道还没有人知道,不然,那些人一定会阻止我入住那个房间。现在,这条密道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对啊,还有密道!”慕晚晴惊喜地喊了出来,“我们可以通过密道,先离开府衙!”   “不!不是我们,”玉轻尘冷静地道,“我已经派人向附近的州府通信,告诉他们温州有人私募军队,意图谋反,我想,大概就在这几天,附近的黑松军就会攻入温州,我已经在密道放了足够的食物和水,至少也够两个月只用,”他深吸了口气,转向左大安,“大安,你护着晚晴躲进密道去!”   此言一出,慕晚晴和左大安一起失声喊道:“公子!”   “按照我的吩咐去做!”玉轻尘厉声喝道,神色严峻,“记住,你们就只躲在密道,不要出来,也不要到尽头的岑府私宅,更不要想着离开温州,就躲在里面,等到一切平定了再出来,我想,最多半个月,应该就能尘埃落定,到时候,你们就安全了。”   “不!”慕晚晴想也不想就道,“公子,要走一起走!”   “不行,我们不能一起走!”玉轻尘断然否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周继顺很快就会带人包围府衙,到时候,如果我们三人都不在,一时间他们可能气急败坏,但一旦冷静下来,再仔细详查,就会发现,我们根本没有机会离开温州,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怀疑到府衙有密道,那时候,我们三个人都会死!所以,我要留下来,误导他们,让他们相信,我早有准备,已经将你们送出温州了。”   左大安摇摇头,神色坚决:“我是公子的侍卫,绝不离开公子半步!”   “左大安!”玉轻尘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道,“你护着晚晴,躲进密道,听见没有?你既然是我的侍卫,就要听从我的吩咐,现在,我的吩咐就是,保护好晚晴!”   凝视着那双深沉的眼眸,左大安心中一震,眼前忽然一片朦胧:“公子!”   他的公子,他从小守护的公子,深深地在乎着那个叫做慕晚晴的女子,比他想象中的更深,还要深……也许,这是好事,因为公子他,终于能够全部地去爱一个人,而且,他转过头,看着低头不语的慕晚晴,这个丫头,她够好,够温暖,也能够让公子爱她,那么——   “我明白了,公子。”左大安深吸一口气,“公子,你带晚晴躲在密道,我留下!”   “不行,你武功好,能够护着晚晴。虽然,我会误导他们,让他们相信你们已经离开温州,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比如密道被人发现,你也可以护着她从岑府离开,在温州躲藏,等到温州平定,就可安然无恙。如果是我,密道一旦被发现,我跟晚晴,一个也逃不掉!”   “不!不!不!”左大安情绪有些激动,一连喊了三声“不”,斩钉截铁地道,“公子,从成为你护卫的第一天起,我就曾经以命立誓,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保护公子,直到死!没有护卫丢下主人,自己逃命的道理,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玉轻尘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问题上纠缠不清,也有些急了,一时脱口道:“你护住了她,比我的命还重要!”   一言既出,三人皆惊。   玉轻尘别过脸,深呼吸着,好一会儿才道:“听我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朝廷命官,是皇上钦封的温州刺史,是皇上器重的臣子,是……我的身份,可以保住我的命,因为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拿我当人质,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只是我的丫头和侍卫,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一旦他们认为募兵的消息走漏,留着你们的命就是多余的,到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们,明白吗?只有我留下,我们才可能都活着!”   “公子,这太冒险了!”左大安心中一千个不愿意,却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玉轻尘,只能向慕晚晴求救,“晚晴,你快劝劝公子,你的话,他会听的。”   慕晚晴低着头,沉吟了会儿,道:“公子说得没错,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都活着!”   玉轻尘松了口气,他最怕慕晚晴会坚持不走,那样,他就真的没办法了。   “晚晴你——”左大安又急又怒,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她……“你——慕晚晴,公子救过你的命,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吗?你这个,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左大哥,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左大安气急,扭头一边,怒道,“你不要指望我会护着你离开,告诉你,就算我死,也要为公子而死,你,还不配!”   “左大安,你真的误会了,公子说的有理。”见玉轻尘想要训斥左大安,慕晚晴急忙挥手拦住,柔声道,同时从玉轻尘身后经过,往左大安那边走,似乎想要好好地向他解释,“公子说得对,他的身份跟我们不一样,周继顺他们不会轻易杀了——”   正说着,慕晚晴忽然闪电般出手,伸手成掌,向玉轻尘颈后斩去。   事起突然,谁也没想到,她正言笑晏晏,会突然出手,一时谁也不曾防备,待到玉轻尘察觉异样,那一记手刀已经结结实实地砍到了他的后颈。然而,出乎意料的,玉轻尘却并没有倒下,而是慢慢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慕晚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晚晴你——”   一语未终,便已经软软倒下。   慕晚晴早有准备,伸手接住,这才松了口气:“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这一手刀打不晕公子呢,原来只是他在强撑着,没晕过去。”说着,扶着玉轻尘,到左大安身边,双手一伸,笑道,“喏,交给你了,你带着公子,躲进密道去吧,我留下!”   左大安怔怔地伸手接过,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是假装的?”   “废话!”慕晚晴白了他一眼,也不管他,直接将房间中央的圆桌搬开,撬起那几块青石板,露出黑黝黝的洞口,边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公子,他决定的事,有改变过的吗?与其在那里啰里啰嗦地你说服我,我说服你,不如干脆一点,直接打昏了他带走,多利落!就算公子醒过来,也不能再跳出来了,不然,我们就真的三个人一起完蛋了!”   左大安依旧怔立不动,神情复杂:“晚晴,你……”   “我的左大哥,别耽误时间了,没时间了!”见他还是不动,慕晚晴叹了口气,道:“你还犹豫什么?你是武功最好的一个,必须要走,以应付万一情况,剩下我跟公子,你选择让谁跟你一起走?我倒是想呢,你愿意丢下公子,保护我吗?”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而且,周继顺……”   “我知道,”慕晚晴沉默了会儿,道,“我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跟公子不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活下去的!而且,”她忽然莞尔一笑,像以前一样,有些淘气地歪了歪头,“说不定,我也有做人质的价值哦!好了,快下去吧,我还要把入口合上呢!”   说着,推着左大安,直接将他推到入口处。   左大安也不再犹豫,抱着昏迷的玉轻尘,跳入地道。就在慕晚晴要合上入口时,他忽然道:“晚晴——”犹豫了会儿,他低低地道,“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嘛!放心,我心胸很宽大,不会放在心上的!”   慕晚晴向他绽放了一个灿烂如昔的笑意,表示她确实没有芥蒂,这才合上青石板,又将桌子重新移到原来的位置。她是断案的人,对于如何清理痕迹,不惹人注意自然精通,很快就将一切恢复原状,确定没有人能看出破绽,这才拍了拍手,离开了玉轻尘的房间。   站在院子晨,望着萧瑟落寞的冬景,慕晚晴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这些平时再正常不过的景致,在这危难之际,在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忽然之间,就变得无限的空旷孤寂起来。   就好像,整个天地,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样。   慕晚晴深吸口气,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忽然想起中毒的玉堂春,以及守在病床的安道远,应该让他们一起躲进密道才对!想到这,她急忙向厢房的方向奔云,才跑到一半,却又顿住,犹豫了下,忽然摇摇头,微微笑了。   算了,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毕竟……   慕晚晴深吸了口气,想了想,忽然回到自己的房间,随便拿了些衣裳首饰,随便打成包袱,背在肩上,离开后院,来到府衙大门前,才刚打开大门,便听得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跑步声,踏踏踏的,震得整个地面似乎都颤抖起来,夹挟着漫天的风尘,向府衙席卷而来。   只是片刻,身着青色劲装的士兵已经将整个府衙围得水泄不通。   慕晚晴紧抓着包袱的带子,事到临头,她还是有些紧张和害怕的,却强自压下,努力镇静地望着齐刷刷的士兵,只是,纤细的手指却忍不住微微颤抖着,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中间的士兵忽然裂开,让出一条道来,一人缓缓走出,微笑道:“慕姑娘这是准备去哪里呀?”   终于来了!慕晚晴深吸口气,昂起头,也同样微笑着,望着那道颇为秀朗的绯色身影,静静地道:“那么,谢大众突然率兵包围府衙,又是意欲何为呢?谢大人掌管刑律,应该明白,包围府衙,视同谋逆吧?”   谢书贤微微惊讶,轩眉轻挑:“看见我,慕姑娘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慕晚晴安静地笑着:“我为什么要惊讶?”   “果然,”谢书贤点着头,微笑着,似有赞叹,“不愧是传闻中断案如神的慕姑娘,那一点雕虫小技,果然还是没有瞒过慕姑娘的眼睛,看起来,慕姑娘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信过我?”   “幸好我没有信,所以才没有步岑大人的后尘!”   他愿意这样慢慢说话,慕晚晴也乐得拖延时间,一句一句地接着他的话,不急不缓。   可惜,有人却没有这样的耐性,周继顺那魁梧的身影从谢书贤身后慢慢显了出来,腰挎双刀,挥挥手道:“谢大人,跟她墨迹什么?直接进去,把玉轻尘一众人都拿下,万事皆休!”说着,不怀好意的盯着慕晚晴,神情淫秽,“不过,先说好,这个女人,我要亲自审问!”   慕晚晴厌恶地皱了皱眉,退后几步。   “周统领,你急什么?既然慕姑娘在这里,玉轻尘就一定不会离开,这样急急吼吼的,岂不是失了风度?”谢书贤微笑着道,模样闲适,风度俨然。纵然他跟玉轻尘结识不深,却也能看出来,那位温润如玉的少年,对这个所谓的丫鬟,有着多深刻的感情。   那双清澈而又深沉的眼眸,虽然隐晦,却从不曾遮掩他的心意。   因此,看见慕晚晴尚且在府衙,谢书贤的整颗心就定了下来,向着身后微一躬身,笑道:“云公子,您说呢?”   “谢大人说得一点都不错!”轻笑声中,云安然依然身着张扬的绣金衣衫,光华耀眼,风度翩翩地从周继顺身后走了出来,看见慕晚晴,墨画般的朗眉微微动了动,随即笑如煦日,眼波流转,如美酒般醇郁,令人沉醉,朝着慕晚晴微微点了点头,“晚晴妹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有想我?”   依旧是轻浮油滑的腔调,宛然还是平日里与她亲密玩笑的风流少年。   他就那样笑着,闲适自在。然而,从听见那声‘云公子’起,慕晚晴便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华耀的身影慢慢浮现,倒退两步,心中酸涩疼痛,难以成言:“云……云安然……”   见她这般模样,云安然眸中闪过一抹恻然,随即弯唇而笑:“晚晴妹妹,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跟九殿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如兄弟。其实,那天,你应该问清楚的,至少,那样的话,你今天就不会这么惊讶的看着我。”   他微笑着,有些遗憾的道,“其实,我开的价钱不算贵,只是一个吻而已,晚晴妹妹,你原不该那么小吝啬的。” 092章 真相   慕晚晴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酸涩苦辣咸,五味俱全。   是,他曾经告诉过她,他跟楚笙从小一起长大;他也告诉过她,楚笙就像是他的弟弟一样;他也告诉过她,他对楚笙的呵护和同情……是的,他告诉过她很多事,但正因为他告诉了她,所以她相信他,就算公子因为怀疑跟云安然决裂,她都没有怀疑过他!   她一直都相信他,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云安然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现在,现实摆在眼前,那么的明白——她被云安然背叛了,也被自己的信任背叛了!   “云安然……”她涩声道,喉间哽咽。   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慕晚晴忽然想起之前,她向玉轻尘问被人打开窥视的木盒时,玉轻尘那个犹豫的眼神,一时间,忽然灵犀一点,咬咬唇,又退后几步,微微地靠在身后的朱漆钉门上,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看着他,问道:“是你吧?云安然,是你偷偷潜入了公子的房间,偷看了他的东西吧?”   云安然一怔,眉宇深锁:“怎么?玉轻尘已经发现了?”   这无异于是承认了!慕晚晴心头又是一痛,轻声道:“那么,也是你告诉谢书贤,公子在查他们了?”她喃喃着,声音慢慢大了起来,也慢慢流利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我一直相信,就算你跟楚笙关系好,也不会来害我们的!没想到……”   凝视着那样伤痛的眼眸,连云安然也觉得有些难以承受,眼眸微黯:“我说过的——”   “我知道,你跟楚笙关系好,你想要护着他,对不对?可是,就算置身不同的阵营,也能够做朋友的,如果你明白地告诉我们,你要帮楚笙,然后离开,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都无话可说,可是,你这样,是欺骗,是背叛,是根本就没把我们当朋友。”   云安然笑得几乎是无奈了:“傻丫头!照你这么说,卧底都没法做了。”   “卧底吗?”慕晚晴凄然道:“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原来是卧底啊!真是对不起,原来是我弄错了!”她慢慢撩起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忽然微微笑了,“所有卧底最期待的一刻,大概就是对着对方说,我是卧底的时候吧?恭喜你啊,云公子,这次,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而且,看起来,似乎众人是以你为首呢!”   说着,她忽然站直了身体,昂起头,眼眸一瞬间又明亮起来,直逼众人,“那么,卧底的云公子,温州众位大人,你们率兵包围温州府衙,有何贵干呢?”   谢书贤见云安然突然似乎有些伤感,便道:“也没什么,我们想要求见刺史大人。”   “哦?原来是想要见公子啊!”慕晚晴微微一笑,慢慢地道,“我还以为,谢大人这样急匆匆地赶过来,是想要见玉堂春呢!”   谢书贤脸色微变:“慕姑娘,这话倒是说得蹊跷。”   “不,我说的话一点都不蹊跷,倒是谢大人这句蹊跷,若是让玉堂春听见了,定会伤心欲绝吧?”慕晚晴微笑着,目光却死死地盯着他,眸色如刀,“大概谁也想不到,温州爱民如子的左布政使谢书贤谢大人,堂堂从二品朝廷官员,居然是沦落温州青楼的名妓玉堂春的亲弟弟吧?也难怪谢大从能让她为你们顶罪,更怪不得谢大人想要让她死了!”   “你、你怎么知道?”谢书贤浑身巨震,脱口道。   这话一出,周围众人皆惊,包括周继顺在内。连云安然也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地瞥了眼谢书贤:“这么说来,玉堂春真是你姐姐了?谢大人倒是忠心得很啊,为了九殿下,连自己的亲姐姐也能出卖,这份心,可是难得得很啊!”   他边说边笑,也不知是赞赏,还是讽刺。   “云公子,还不止如此呢!当年,谢大人突逢异变,家道中落,还是玉堂春为他筹措的银两,读书赴考的吧?否则,一个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良家闰秀,何至于沦落风尘,变成今日的玉堂春?”这些本来只是猜测,看见谢书贤铁青的脸,慕晚晴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更怒,“谢大人读得好圣贤书,行得好圣贤道,慕晚晴真是领教了!”   谢书贤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她已经醒了,这些事她告诉你的是不是?”   “我倒是希望她已经醒了,可惜,还没有。”慕晚晴冷笑着,讥刺道,“也幸好她还没醒,所以不用看见她狼心狗肺的弟弟!”   “你是怎么知道的?”谢书贤简直难以置信,“她中毒的时候,你说的人明明是秦怀扬,她又没有醒,你究竟是怎么知道她跟我的关系的?”说到后来,他几乎是在吼了。   这样私密的事,居然被慕晚晴一语道破,叫他如何不惊?   “谢大人,你忘了吗?在你安排那次救美戏码的时候,我看见你的左袖沾了墨迹,你告诉我,你原本是左撇子,后来被你父亲逼着,换了右手。”慕晚晴微笑着,“当然,那时候,你努力在误导我,希望我不要注意到这一点,不过,很可惜,我还是想到了。”   云安然却听不明白,饶有兴趣地问道:“晚晴妹妹想到了什么?”   “玉堂春精通琴棋书画,倾倒无数文人墨客,尤其能够双手写字,据说是她的祖传绝技。谢大人,你也能双手写字,却不是什么左撇子,被父亲矫正右手,也是祖传绝技吧?”慕晚晴冷笑着,“你也不用懊恼,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破绽。别忘了,你还送给前任刺史岑大人几幅字画,如果我没记错的,上面就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笔迹,也是双手写字的绝技吧?”   谢书贤铁青着脸,咬着牙,胸口急剧起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精彩!”云安然击掌称绝,笑着赞道,“晚晴妹妹果然不愧断案如神的名声,就这么一点事情,居然就能推断出谢大人和玉堂春的关系,了不起!”   那语调,倒像是出自肺腑,诚挚无比。   慕晚晴微微一怔,看了他一眼,那张脸,俊秀如昔;那双眼,也明亮如昔,就连说话的语调,行事的风格,眼神动作,都一如往昔,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他们现在尴尬的局面。   云安然,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慕晚晴在心中无声地质问着,脸上却微微一笑,拱拱手,作为还礼:“云公子谬赞了!其实,若不是云公子,我只怕一时半刻也想不到,谢大人会是玉堂春的亲弟弟呢!”   “我?”云安然惑然,笑了,“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又怎么提点晚晴妹妹你呢?”   “云公子曾经陪我到安府去,向安道远询问关于玉堂春的事情,事后,当我告诉云公子,我怀疑杀害岑大人的凶手是左撇子的时候,云公子曾经告诉我,安公子就是用左手的。其实,云公子当时是故意误导我的吧?”   云安然但笑不语:“那又跟谢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云公子何必这么心急呢?听我慢慢讲便是。”慕晚晴淡淡笑着,说到案子,她的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连孤身一人的恐惧,以及云安然背叛的痛楚,一时间都忘了,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起来,潇洒自若,看起来别有一种动人的风华。   云安然凝视着这种风华,微笑不言。   “云公子的这句话,令我始终无法释怀,尤其,我曾经到大牢去见玉堂春,当我问她,安道远是不是左撇子的时候,她却告诉我,安公子是惯用右手的。当然,那时候,我对云公子是深信不疑的,所以,我认定了玉堂春在说谎,意图维护安道远,对安道远的怀疑更重了。”   讲述案情的同时,慕晚晴犹自不忘小小的刺了下云安然。   云安然却只是笑:“晚晴妹妹,我可没有说谎,我确定安道远是用左手的。”   “不,云公子错了,安公子确实是惯用右手的。”慕晚晴摇摇头,“这一点我已经确定了。”   云安然蹙眉:“不可能,右手写字的人,左袖和左手小指不可能沾到墨迹的。”   “从大牢出来,我对安道远的怀疑甚重,甚至,如果不是他不懂武,没有办法砍掉人的脑袋,我几乎都要认定凶手了!”慕晚晴叹了口气,道,“不过,后来,有人在温州大牢意图毒杀玉堂春,行凶的黑衣人用的是左手,武功极高,手劲臂力奇强,完全符合杀害岑大人凶手的特征,所以,经过那件事,我就把黑衣人锁定为凶嫌。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云公子说安公子是用左手,玉堂春却说他是用右手。”   “这一点确实很奇怪。”云安然认同,随即又笑了,“不过,想必晚晴妹妹已经知道个中缘由了吧?”   “自然。”慕晚晴点点头,眼眸灼热,“因为锁定了凶嫌,安公子的嫌疑已经小了很多,于是,我就直接问他,他告诉我说,他确实是用右手的,至于他的左袖和左手小指沾到墨迹,是因为案发前,玉堂春在教他双手写字,玉堂春入狱后,他依旧苦练双手绝技,希望在玉堂春沉冤昭雪时,能够给她一个惊喜。”   “难怪!”云安然恍然,击掌大笑,随即又赞叹地点点头,“不过,从安道远在学双手写字的绝技,晚晴妹妹就能立刻联想到谢大人左袖的墨迹,很可能是因为谢大人也精通双手写字,从而再联想到谢大人可能跟玉堂春有关联,这份敏锐,依然令人激赏,至少,我是未必能想到的。”   谢书贤脸色难看异常:“慕晚晴,我还是小看你了!”   慕晚晴微笑:“谢大人,我的朋友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送给谢大人正好。自以为聪明没什么,但是,千万别自以为比别人聪明,不然,会栽大跟头的!”   “晚晴妹妹这话说得好!”云安然鼓掌叫好。   从猜测谢书贤跟玉堂春是姐弟之后,慕晚晴几乎就能断定,这个在温州处处被百姓称颂的左布政使,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大骗子,对他极其厌恶,因此也不管自身处境,想也不想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拆穿了他的真面目,越是见他面目狰狞,心中就越是畅快。   而云安然,就像知道她的心思一样,跟她一唱一和,一点也不在乎同一战线的谢书贤的面子,一个劲儿的叫好,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并肩的战友;也好像,他跟她,也同样不是敌对的仇敌……   这样的云安然,让她茫然不已,一点都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听晚晴妹妹的语气,似乎前任刺史遇害的整个案子,晚晴妹妹已经理通了,可是如此?”云安然难掩心中好奇,“不知道能不能为我一述?”   “如果云公子愿意听,我当然愿意讲。”   慕晚晴轻咳一声,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有些苦恼:“要从哪里开始说呢?嗯,对了,谢大人,不如就从你开始说吧!整个温州都知道,左布政使谢大人爱民如子,为此屡次跟暴躁蛮横的周统领发生冲突,素来不和,你们这一招明栈道,暗陈仓,确实很高明,前任刺史岑大人若不是被这层关系所欺,又怎么会骤然被杀?”   谢书贤冷冷地盯着她,不答话。   “我想,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应该有很大部分都是真的吧?比如说,岑大人的为人;比如说,你跟岑大人的交好;再比如说,岑大人确实发现了温州一些事情的证据等等。你对我说过的那番话,你也曾经对岑大人说过,而且,大概也是用跟对我差不多的手段,比如救命之恩,以此来取信岑大人,让他对你深信不疑,引为心腹知己,而你,就可以借此从岑大人那里知道他所有的行动心思,谋定而后动,是不是?”   “不错,”谢书贤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可惜,岑怀德没有慕姑娘这样的玲珑心窍!”   慕晚晴摇摇头:“不是岑大人心窍不够玲珑,而是谢大人你伪装得太好了!”   “是吗?”谢书贤扬眉,“多承谬赞,只是,慕姑娘却没上当。”   “不,谢大人,其实,那次你救了我之后,我也几乎相信了你的话,只是,心里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我去问公子。公子问我,一个不是九皇子心腹的人,怎么可能稳坐温州左布政使的位置三年有余,却仍旧安然无恙呢?整个温州的官员,根本没有一个可信!正是因为公子点明了这点,所以,当安公子告诉我,他是在练习双手写字时,我立刻就想到了谢大人。再然后,我就发现,所有的事情都能够理通了。”   “谢大人跟岑大人是至交,所以,岑大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眼里,案发当天,确实是岑大人约你到他的私宅相会,也确实是要告诉你关于温州一些事情的证据,只可惜,他不知道,他所谓的至交好友,其实,正是他要对付的人,因此丧了命,连找到的证据也被你们搜走。”   “哦?”谢书贤微笑道,“慕姑娘以为是我杀的岑大人?”   “当然不是,你没有这个本事,岑大人虽然也是一介文官,但身材比你高大些,就算不曾防备,也不会轻易被你拿下,而且,以你的臂力,也不可能用利刃一招就斩断岑大人的脖颈。杀人的是周统领吧?毕竟,这么隐秘的事情,你们不可能委手他人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晚,周统领扮作谢大人的随从,一起进了岑宅,毕竟是夜晚,加上周统领刻意伪装遮掩,也没有被人发现。之后,岑大人在书桌前找证据给谢大人看,谢大人就一边分散岑大人的心神,一边命周统领动手,岑大人猝不及防之下,连转头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死了。不过,伪装现场、移尸厢房,却应该是谢大人的手笔。毕竟,谢大人专管刑狱,在这方面十分精通,又与岑大人交好,对岑府十分熟悉,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尸体移到厢房。所以,无论是厢房还是书房,我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谢大人,我说得可对?”   “对,全对!”谢书贤鼓掌道,神色镇静异常。   再怎么说,现在的情形,明显是他们占上风,就算全被慕晚晴看清又如何?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是个死人了!   “之后,谢大人就将暂住厢房的玉堂春抓获,本来意图屈打成招,却在公堂上发现,原来玉堂春是你的亲姐姐,我不知道你怎么说明了玉堂春,让她甘愿为你们顶罪。你对这场冤案原来有着十足的把握,不怕我们追查,所以,你留下了玉堂春的性命。”   “可惜,公子到任之后,委派我追查此案,你却发现我并不相信玉堂春是凶手,而且抓紧玉堂春的身世不肯松手,为了试探我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你就安排了那场相救,同时也为了给你自己脱罪,因为,虽然在岑府下人的口供中,不曾提到你当晚到过岑府的事情,可是,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会查到这一点,到时候难免会怀疑到你,所以你干脆先下手为强,自己坦白,以取信于我,好从我这里得知岑大人案件的进展。”   “果然不愧是慕姑娘!”谢书贤赞道,又问,“不过,我想问一下慕姑娘,你可有证据。”   “本来是没有的。我说过了,你专管刑狱多年,对于销毁线索,伪装现场也十分精通。加上离案发的时间太久,因此,我几乎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你们是杀人凶手。”慕晚晴坦白地道,随即又是一笑,“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玉堂春醒来,指证是你让她顶罪,那接下来,我们就要好好地问一问谢大人,为何要如此?是否在包庇凶手了,而且,玉堂春在温州大牢遇袭,我也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凶手是周统领,我想有这两条线索,想要定你们的罪,应该不算太难吧?”   玉堂春遇袭的证据,自然是那个被扔到一旁的毒药瓶子,上面留下了周继顺的指纹,铁证如山。   “厉害!厉害!”谢书贤点头,道:“我还自以为事情做得机密,没想到慕姑娘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这个案子其实并不难,问题在于,离案发之时拖得太久,加上有太多的线索干扰,比如玉堂春的个性和经历,岑大人假装出的对玉堂春的不轨,以及谢大人你清正爱民的表象,所有的一切搅在一起,将整个案子弄得糊里糊涂,才会将我绕进去。”慕晚晴微微叹息,道,“我还是太容易被干扰,不像公子,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岑大人是你们所害,但他并没有花力气追查此案,而是将精力集中到你们在温州的违法乱纪,因为,他确信,只要你们在温州的所作所为曝光,那么,岑大人遇害一案必定也会真相大白。”   “不过,”慕晚晴话题一转,有些疑惑地道,“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不知道谢大人肯不肯为我解惑?”   “哦?”谢书贤微微惊讶,“什么?”   “我想知道,谢大人究竟是用什么法子说服了玉堂春,让她为你们顶罪的?毕竟,据我所知,玉堂春本身十分倔强,也颇为刚强,就算你是她的亲弟弟,可你们毕竟失散多年,而且,你也不曾寻找过她,说起来,还是你对不起她!那她又为什么愿意为你们顶罪呢?”   谢书贤微微一笑,道:“这一点,慕姑娘还是到了地府,去问阎罗王吧!”   正说着,慕晚晴身后的朱门突然打开,一队卫兵打扮的人急急地跑了出来,当头一人跪倒在三人身前,神色颇有些气急败坏:“云公子,谢大人,周统领,不好了!属下搜遍了整个府衙,也没找到玉轻尘和他的护卫,而府衙的下人全部都被绑起来,锁在了后厢房,据他们所说,是玉轻尘的护卫将他们锁起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   “凌晨时候,距现在大概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   三人都是一惊,神色遽变,周继顺瞪着慕晚晴,怒声喝道:“慕晚晴,你是在拖延时间?”   慕晚晴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微笑道:“周统领,我说了,自以为聪明没什么,千万别自以为比别人聪明,你也不想想,公子既然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不走,难道留着让你们抓吗?再说,若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我干嘛闲着没事,在这跟你们磨嘴皮子?”   nnd,她还以为她拖延有效,真的把人拖在这儿了,原来,早有人从后门进了府衙搜查了。   怪不得他们这么镇静呢!   云安然却谢书贤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了彼此的疑惑和难以置信。   他们当然能够猜出,慕晚晴是在拖延时间,但他们之所以愿意跟她磨下去,一来确实是因为好奇;二来却是,他们坚信玉轻尘不会丢下慕晚晴独自离去,只要慕晚晴在,玉轻尘就绝对也在府衙。   难道他们看错了玉轻尘?   云安然忽然一笑,上前几步,柔声道:“晚晴妹妹,告诉我,是玉轻尘犯病了,还是你干脆就把他打昏了呢?”   只要玉轻尘还有意识,就绝对不会丢下慕晚晴,这一点,他无比确定。   谢书贤恍然,冷冷地盯着慕晚晴,阴沉沉地问道:“慕姑娘,玉轻尘和他的护卫到哪里去了?”   慕晚晴几乎想仰天大笑:“谢大人,你这问得太可笑了。”   “不,一点也不可笑!”谢书贤手一挥,顿时有五六个卫兵打扮的人齐刷刷地上千,呈半圆形将她围住,“慕姑娘,我觉得你最好告诉我,不然……”他眯了眯眼,眼眸中闪烁着狼眼一样的光芒,阴厉狠绝,“我们可是有很多办法来对付不肯说话的人,尤其,是像慕姑娘这样的美人,那办法就更加精彩纷呈了!”   那话语中所透露出的淫邪,令人不寒而栗。   像是在验证他的话,周继顺已经面露邪笑,摩拳擦掌着,朝着她走了过来。   慕晚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将包裹紧紧地抱在胸前,警戒地看着眼前的众人。虽然说,之前决定留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所准备,但真正到了这一步,却还是忍不住害怕,浑身颤抖,却又知道不能被人看出来,不然,只会让这些人更加快意,更加残虐。   然而,她神态举止中所透露出的不安恐惧,却还是不曾遗漏众人的眼睛。   尤其是谢书贤,他的眼中已经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慕姑娘,慕美人,你还是不愿意说吗?”周继顺走到她的面前,轻佻地伸出手,去挑她的下巴,“没关系,你不说更好。我巴不得你不说,这样,我就可以慢慢地炮制你,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也让你明白,违抗我周继顺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说着,眼眸中凶光乍现,顺手就去扯慕晚晴的衣衫。   慕晚晴又惊又惧,双手抓紧包裹,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朝着周继顺手上砸过去,却被周继顺轻而易举地抓住,随手扔到了一边,又一步一步,不慌不忙地,似乎在享受她的恐惧一样,慢慢地朝着她逼近。   慕晚晴心知对抗不过,只能步步后退,直到身体背靠到了墙,退无可退。   察觉到了她的绝境,周继顺嘿嘿地笑着:“何必呢?小美人,你还看不清楚吗?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你能跑到哪去?照我说,还是乖乖地把玉轻尘的下落供出来,这样,我会好好地疼你,老实说,像你这样的美人,要是真被我弄坏了,也确实可惜了,我想想,都替你心疼啊!”   正危急的时候,忽然有人插话。   “周继顺,你最好注意点,小心真的逼急了,晚清妹妹一咬牙,寻了死,不但得不到玉轻尘的消息,只怕我们也都要玩完了!”   慕晚晴心中一动,撇了眼华彩耀眼的云安然,难道,他是在提点她吗?   周继顺愣了愣,道:“可是,云公子,这丫头摆明了不肯说。”   “其实,她说不说并不重要。”云安然缓步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挤进了慕晚晴和周继顺中间,“我已经可以肯定,玉轻尘绝对是在丧失意识的情况下,被左大安带走的。因为,他很清楚,晚晴妹妹要是落在我们的手里,会有怎么样的下场。所以……”云安然笑着,伸出手,学着周继顺的样子去挑她的下巴,“晚晴妹妹,你留下,是你自作主张,而不是玉轻尘的本意吧?”   慕晚晴一侧头,闪过他的手,冷哼一声,不说话。   “那又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只不过,”云安然笑着,不以为意,“如果玉轻尘醒过来,知道晚晴妹妹在我们手里,够聪明,也够痴情的他,自然明白,想要晚晴妹妹活着,他就不能泄露我们的事情,不然,我美丽可爱的晚晴妹妹,只怕就要遭大殃了。同样的,如果晚晴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觉得,玉轻尘还会顾忌吗?所以说,一个活的晚晴妹妹,比一个死了的晚晴妹妹要有用得多,明白吗?”   周继顺恍然。   谢书贤却狐疑地瞧着他,微微笑道:“云公子果然还是怜香惜玉啊!这样一来,就等于给慕姑娘找了一张保命符,我们谁都碰她不得了,是不是?”   云安然无辜地笑着:“我只是从大局出发,将事实分析给你们而已!”   “那就多谢云公子提醒了!”谢书贤眯了眯眼,笑得阴狠,“不过,云公子也小瞧我们了,再怎么说,我也是掌管刑狱的,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算太难。就让周统领尽一尽兴,又有什么关系?当然,如果慕姑娘识时务,愿意跟我们合作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至少,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汗毛!”   慕晚晴别过脸,不说话。   “那就没办法了。”谢书贤叹了口气,摊开手,随即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周统领,点了她的穴道,别让她寻死,之后,这个人就随便你处置了,怎么样都可以,除非,她肯说出玉轻尘的下落来!云公子,这样,你应该没有什么意见了吧?”   云安然依旧慵懒地笑着:“如果我说有呢?”   谢书贤淡淡地道:“我猜着云公子也有,好吧,云公子还有什么要提醒的,就一次性说完吧,我洗耳恭听!”   “谢大人错了,不是提醒,是警告!”云安然忽然面色一沉,寒如玄冰,“谢大人,你应该知道,慕晚晴跟我什么关系,你这样安排,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要将她怎样,也该是我,什么时候轮到周继顺了?我都没有动过的人,他也能动?”   谢书贤假惺惺地道:“唉,这也是没办法,谁让慕姑娘不肯跟我们合作呢?要是把她交给云公子,我又怕云公子太过怜香惜玉,问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有劳周统领了!当然,如果慕姑娘现在愿意说出玉轻尘的去向,那我们绝不敢冒犯云公子的人,何去何从,就看慕晚晴怎么选择了?”   云安然眼眸中掠过一抹厉色:“你这是故意要跟我过不去了?”   “我倒是觉得,是云公子在跟我们过不去。”   云安然慢慢地道:“谢书贤,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我怎么敢?云公子跟九殿下情分匪浅,这次又特意向我们报信,谢某感激还来不及呢!”谢书贤笑得温文尔雅,“只是形势危急,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云公子暂将儿女私情放一边,以免耽误了要事。”   云安然冷冷地盯着他:“谢大人果然厉害,不愧是温州的执事之人啊!”   谢书贤拱拱手:“云公子谬赞了!”   云安然闭上眼,沉默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睁开眼,却转向慕晚晴,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神色复杂,眼眸中却流露出一股诚挚而恳切的光芒,低着声音,慢慢地道,“晚晴,我曾经问你,你相不相信我,那时候,你想也不想地就说,为什么不?那么现在呢?”   慕晚晴狐疑地看着他。   之前,她确实完全地相信他,可是,从他刚刚出现在她眼前开始,他似乎就不再是她所认识的云安然了,他站在另一边的阵营,他曾经看了公子的书信,然后,出卖了他们,而他也坦承不讳。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云安然了,不是她所可以信任的云安然了。   可是,刚才,他确实又像是在维护她,甚至,因此跟谢书贤起争执。   好像,他又有些像是她可以信任的云安然了……   “现在,”云安然低低地问道,“晚晴,你愿不愿意再相信我一次?”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轻轻地敲打着她犹疑不定的心。   “晚晴,如果你还愿意再相信我,那么,告诉我,玉轻尘和左大安去哪里了?”   慕晚晴犹豫着,不知道他究竟是何用意,只能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眸,希望能从中看出些端倪。那双惯来轻薄浮华的眼眸,难得地沉浸着一股静穆之意,严肃,郑重,沉凝,使人动容,似乎满眼满脸都写着三个字。   相信我!   慕晚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云安然,我愿意再相信你一次。”   云安然欣喜若狂。   “不过,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绝对愿意相信你,但是,现在关系到了公子和左大哥的安危,抱歉,我没有资格拿别人的生命,来验证你是否可信。”慕晚晴也低低地道,转过了脸,“如果想要我这样相信你,还是请你先做些能让我这样相信的事情再说吧!”   云安然又是气又是笑,咬着牙,狠狠地在旁边墙上砸了一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云公子,好像没有什么用呢!”在他们低声密语的时候,谢书贤已经走近过来,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这时也有些失望,随即微微一笑,“依我看,还是把她交给周统领,我相信,周统领一定能够撬开她的嘴的!”   云安然沉着脸,不说话。   谢书贤向周继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动手。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尖锐的疾风呼啸,不知从何处射出一声利箭,从众人身侧穿过,直射入云安然旁边的墙上,深入半寸,箭尾犹自微微颤动,惊得旁边的云安然脸色为之一变。   谢书贤怒喝道:“谁射的箭?不是说了没有命令不许动手的吗?”   其他人也是一怔,不明所以,忽然有人反应过来,忙道:“谢大人,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只带了步兵,没有带弓箭手过来啊!”   谢书贤一怔,犹自不明所以,忽然只觉颈边一紧,已经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一时间呼吸困难,连话也说不出来。而云安然秀逸俊朗的脸却从他后面露出,面向众人,笑如煦日:“都不许动,不然,我就杀了他!”   这几下兔起鹘落,极是突兀,连旁边的周继顺都来不及阻拦。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当地,不知所措。   而在不远处一座高楼的屋顶上,白衣如雪的秦怀扬正惊愕地望着府衙门前的变故,兴奋地拉着旁边的人的衣裳,不住地问道:“王爷,王爷,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射箭过去,云安然就会临阵倒戈?”   “他是云家人!”   身着戎装的莫言歌随口答道,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远处,那华彩耀眼身后素净的一抹淡蓝,数月来的分离别苦,数月来的生死牵念,数月来的梦魂萦绕,终于,在这一刻,近在咫尺。他紧紧咬着嘴唇,想到重逢在即,心中的波涛汹涌难以自抑,一时间几乎有些控制不住眼眸的湿润,连连深吸几口气,这才沉定地一挥手:“动手!”   “是,王爷!” 093章 重逢   “云安然,你——”   “云公子,你——”   云安然突然出手制住谢书贤,又将慕晚晴护在身后,临阵倒戈。这般突兀的变故,几乎没有人能预料到,尤其是慕晚晴和周继顺,更是错愕无比,一时间连该喜或怒都忘记了,只能齐齐失声惊呼。   谢书贤也想喊来着,不过,云安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然而,还没等众人从这场变故回过神来,更惊人的变故就又出现了,不知从何处突然射出无数箭镞,暴风骤雨一般,铺天盖地地朝着包围府衙的外围卫兵们疾飞而去,惨叫声迭起,不绝于耳。只是片刻功夫,外围卫兵已经横尸当场,紧接着,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冲出无数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冲入卫兵的包围圈,厮杀起来。   形势立转,原本包围府衙的众卫兵,转眼变成了被包围的人。   更令他们惊惧的是,冲锋过来的黑衣人招式凌厉,配合默契,竟比他们这些正规的青木军还要骁勇善战,加上卫兵们是骤然被袭,顿时陷入混乱,被黑衣人杀得节节败退,成为一面倒的形势。   金戈相交,杀声震天。   云安然和慕晚晴见状,都微微一惊,失声道:“这么快!”   话音未落,两人便察觉到不对,同时扭头对望,错愕地道:“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   “公子说的!”   “我写信叫来的!”   两人又是同时道,只是这次答案却不一样。   四目相对,都是面面相觑,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两人都是聪慧敏锐之人,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一时间都有些怔愣。趁着他怔愣之际,谢书贤忽然向两旁围绕的卫兵使了个眼色,随即右手腕一翻,不知何时手中已握了一柄雪亮的匕首,飞快地朝着云安然紧勒着他的右手腕割去。   与此同时,突然有五六道身影一起飞跃,朝着慕晚晴疾扑而去。   一时间,云安然腹背受敌,暗叫不好,知道难以兼顾,右手如电,立时擒拿住谢书贤偷袭的手,一翻一格,轻轻巧巧地将匕首夺走,双足顿地,飞掠而去,左手一伸,揽住慕晚晴的纤腰,如大鸟一般,带着她飞身而起,落在府衙朱门的房顶之上。   此时,四面都是混战之势,连府衙内也不例外。   云安然迅速地查看了周围的情形,一眼看见在厮杀战场外约十几步远的地主,峥嵘轩峻的府邸墙上,隐约露出数十人头,应该就是刚才放箭的弓箭手。   那个地方应该是绝对安全的,只是,离他们太远,以云安然的轻功,再带着慕晚晴,绝对不能一掠而过,不可避免的要陷入混战之中,慕晚晴毫无自保能力,届时刀剑无眼,四面杀伐之中,他也不是三头六臂,只怕很难保护她安全。   而且……云安然别过眼,不去看那些尸陈如山,血流成河。   估计了府衙内外前后的形势,云安然叹了口气,揽着慕晚晴的腰,飞身掠下,落在了朱门旁边的直角角落,将慕晚晴往角落里一塞,站在她身前,用两面墙和他的身体,将她护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晚晴妹妹,忍一会儿,等到黑松军掌控住局面,我们就安全了。”   依稀间,仿佛时光倒流,慕晚晴有种回到了那日清河县遇袭的错觉。   但是,她却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现在的云安然,正是她所认识的云安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云安然,你……”   “什么都别问我,等京城来人,我再一并解释吧,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遍!”云安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微的沉重和冷漠,颇有些郁郁不乐的感觉,“妈的,这次可真的是麻烦了,身份暴露不说,我还得两头解释!妈的!”   向来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云安然,此时却是一脸的恼怒,粗口连连。   只因为,刚才慕晚晴那句“公子说的。”令他浮想联翩,隐约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如果他的推想没错的话……云安然暗自咬牙切齿:“该死的玉轻尘!最好不要是我想的那样,不然,我一定亲手掐死他!”   “喂——”慕晚晴抗议。   “你闭嘴!”云安然正火大,毫不客气地呵斥道,“你知道什么?”   这边正自争辩不休,那边脱困的谢书贤立刻开始指挥,一方面命令放烟火信号,呼叫救兵;另一方面将混乱的卫兵集合,组织反击,原本一面倒的局面顿时慢慢扭转,但他的目光却一时一刻也不曾离了两人,见情势暂时缓和,立刻指挥着身旁的人:“快,快,去那边,拿下那两个人,记住,要活的!”“谢书贤!”顶在最外层激战的周继顺暴怒,顺手劈翻一个人,“你搞清楚情况,现在不是你报私仇的时候!”   “笨蛋,你还没看出来吗?”情势危急,谢书贤也全无往日的镇静风度,跳脚怒喝道,“那些是黑松军的人!他们有弓箭手,原本可以隔远把我们全部射死的,可是没有!他们只射杀了外围的人,为什么?他们在顾忌什么?害怕误伤谁?除了那两个人还有谁?一旦给他们逃离,远处的弓箭手万箭齐发,我们全完!”   周继顺顿悟,又素知云安然武功高强,亲自飞身掠去。   “妈的,就知道这谢书贤是个祸害!”云安然不住咒骂,他本来希望自己不引人注意,安安静静地等着黑松军战胜,却被谢书贤打乱计划,看着那些来势汹汹的人,尤其是周继顺,知道自己顶不住,只能揽住慕晚晴的腰,抢先离开,在半路顺手从旁边夺来一柄长剑,跃入厮杀的人群。   这原本是他最不想走的一条路。   战场是最残酷无情的地方,十面埋伏,八面杀机,处处都是险境,他倒也罢了,慕晚晴就危险了。   可是,但凭他一人,也根本不可能抵挡周继顺众人,那更是死路一条,两害相权,也只能兵行险招,混入这杀伐之境,凭借超高的轻功,偶尔格档,偶尔闪避,在人群中飞纵跳跃,尽力护着他和慕晩晴周全。只是……   “云安然,你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哎,”慕晚晴小心翼翼地道,“你好像很害怕啊……”   云安然苦笑,却无可奈何。   原本肃穆庄严地府衙,在此刻已经成为了生死厮杀的战场,尸横满地,鲜血淋漓,一片片地浸染着淡青色的青石板,仿佛妖艳的花朵,带着诡谲的魔力,一路绽放,直蔓延到他的心底。云安然咬着牙,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些艳红的花朵,不去看那些毫无生气的人,不去想那些深埋心底的往事……   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有种虚弱无力的感觉慢慢地浮了上来。   这就是他不愿意进入战场最主要的原因。   从七年前开始,他再也不能看见血泊和死尸,一见就头晕目眩,虚弱无力,那是他从漠沙族离开后留下的后遗症。他的爷爷原来对他寄予厚望,用尽了各种方法来训练他,残酷的,血腥的,只希望能够戒除他这个毛病,却收效甚微,最后只能忍痛放弃他,另觅传人。   而他,则投入楚天阙的麾下,成为他的心腹,暗棋。   这些年来,他做过无数的事,其中的诡谲莫测,残酷凶险,绝对比战场上的厮杀要令人心惊百倍,但是,云安然却宁愿面对那些变幻莫测,而不愿意看见满目的鲜血尸体,染红了半边天。   就像此时此刻,他已经竭尽合力,却依旧无法控制那种从心到身体的虚弱和恐惧。   如果不是还有慕晚晴在怀,他大概会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吧?   “晚晴妹妹,”云安然随手挥舞长剑,抵挡着周遭的攻杀,偷空看了眼怀中的娇颜,心中微觉好些,忍不住调笑道,“我现在杀得手软,浑身无力,急需晚晴妹妹的鼓励,给我亲一下吧?”   话音未落,忽然惊艳。   而与些同时,他的左脸颊已经被樱唇覆盖,那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柔软和温暖,如触电一般,一直淌入心中。   云安然本是玩笑话,想要借慕晚晴转开心神,而现在,他达到目的了——他的心神都彻底被攫住,只能怔怔愣愣地看着慕晚晴,错愕地道:“晚……晚晴……”   慕晚晴凝视着他,双手合十,诚挚地道:“云安然,我相信,你一定会把我救出去的!拜托了!”   云安然一怔,凝视着那双清澈而充满渴望的目光,慢慢觉得盈鼻的血腥味变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很熟悉的淡淡幽香,是他熟悉的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而原本被抽空的力量也慢慢地回来。他忽然心神一震,朝着她爽朗一笑:“当然,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一定会!”   说着,手中剑芒忽然暴涨,再度朝着外围冲去。   慕晚晴微微地松了口气。刚才,云安然虽然强装无恙,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以及那双眼眸深处淡淡隐藏着的恐惧和虚弱,想起他对殓尸房的强烈反应,隐约猜到了他在害怕什么,便想要转开他的心神,一时间想不到好的办法,就只好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了。   好在现在看来,似乎还挺有用。   不过,再有用,也不能多用,万一被误会了,那可就惨了!慕晚晴暗暗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脑袋,哭丧着脸。   其实,她也很害怕这种刀光剑影,厮杀征伐的场面啊……背后忽然风声大作,云安然知道有人攻来,顿住身形,转过身来,右手持剑,横护胸前。   “当”的一声激响,刀剑相击,云安然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如海潮般地向他袭来,虽然勉力挡住,但虎口暴痛,手臂也一阵阵发麻,几乎握不住长剑,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道逼得后退数步,才勉强站稳,定眼望去,只见周继顺手执双刀,愤恨地望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云安然!”   说着,双刀一交,发出一声巨响,又向他攻来。   云安然知道周继顺臂力奇强,双刀强横无比,无奈之下只能避让,但周继顺一来愤恨,二来谨记谢书贤的话,一意追着云安然,一刀又一刀,如山岳般沉沉压去,云安然竭力闪避,却也有无法闪避的时候,只能硬接,那股强横的力道震得他浑身发麻。   平心而论,他的武功绝不弱于周继顺,若是换个情形,二人相斗,他必能获胜,只是,如今身处混战之中,又要护着慕晚晴,许多精妙的招式无法施展,周继顺则刚好相反,强横的力量逼得他喘不过气来,更专拣他身在空中之时挥刀,令他避无可避,一时间处处受制,郁闷得几乎吐血。   “当——”   刀剑第无数次地相击,而这次尤其激烈,身在空中的云安然只觉得胸口一震,“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更糟的是,这一震之势,竟让他难以自主地左手一松,慕晚晴顿时向下沉去,淡蓝的衣裙飘飘摇摇,如同辗转秋风中的一朵小蓝花,悠然坠落。   而她的身下,是一片刀光剑影。   云安然惊骇欲绝:“晚晴——”说着,竭力伸手去抓,却哪里还抓得住?一时间急怒攻心,差点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云安然,别管我,记得给我报仇!”   慕晚晴也自知无幸,淡淡一笑,安静待死。   这一刻,那些厮杀奋战,那些血腥凶险,那些震天的杀声,似乎都远离了她的周遭,只剩下一片安静详和,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无数的画面,萦绕纠缠,纷飞于繁,从生到死,全部都在这一瞬间闪过,只留下那些她深爱着的人的容颜,凝视着她,栩栩如生。   妈妈,方静,小凡,公子,云安然,左大安……   还有,他。   笨蛋阿牛哥哥,我要死了,你知道吗?   她慢慢地闭上眼,嘴角绽放出一朵温暖如亘的花。我所爱的人们啊,我知道,我死了之后,你们会难过,可是,我希望,你们能够看见我最后的微笑,我希望你们知道,我不想死,但是,如果死亡的结果是我所不能逆转的,那么,就算在接近死亡的最后一刻,我依然是笑着的,我的心,是安然而幸福的。   因为,我曾经遇见你们,我曾经爱着你们,而你们,也爱着我。   这些感情,让我的一生,温暖而幸福。   我知道我死了,你们会难过,但是,我更希望,在没有我的日子,你们也能够继续幸福,就算,那些幸福里没有我,我也会笑的。   永别了,我所爱的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刀剑加身的痛楚,她也没有跌在冷冰冰的地上,相反的,她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萦绕周身的是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熟悉得令她心中微微一揪,紧接着,是一连串急如骤雨的兵刃相击声,似乎是有人接住了她,挡下了所有的攻击,然后,脚底微微一顿,安然落地。   慕晚晴正要转头,耳边却忽然传来轻轻的呢喃声,那声音,轻柔而激荡。   “我接住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弥漫着,扰得她耳垂微痒,但慕晚晴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呆呆愣愣地站着,动也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似乎被人夺走了魂魄。   我接住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短短十一个字,却如同十一声炸雷,一声一声地在她耳边炸响,然后,一遍一遍地重复,将她的整个心神魂魄,炸得粉碎,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话,一波一波地荡漾着,蔓延着,无边无际。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慕晚晴的意识中,似乎已经是千万个世纪,她终于慢慢转头,一点一点地将身旁的人的容颜映入眼底,印入心底。银亮的头盔,黑色的发,古铜色的肌肤,薄而坚毅的唇,挺直的鼻梁,浓黑的眉,最后,是那双深沉而激荡的黑眸,正深深地凝视着他,似悲似喜,欲言难言。   所有的一切,凝聚成一个熟悉的名字——莫言歌。   而那个名字的主人,也只能怔怔地凝视着怀中的人,说不出话,动不了哪怕一根手指。   这眉毛,这嘴唇,这鼻子,这眼睛,这芬芳,这温软,这张脸,这个身体,这整个人,在他的脑海中,他的梦里出现了无数次,萦绕难遣,而现在,终于真真切切地应在了他的眼里,抱在了他的怀中,温暖而柔软,如梦如幻,似真还虚,真切得令他几乎不敢相信。   鼻子微微一酸,眼眸中浮起淡淡的雾气,凝聚成珠,慢慢地滚落。   杀伐征战,流惯了血汗的五军都督,景华王朝的忠勇亲王,在这一刻,却流泪了。   一瞬间,周遭的厮杀,震天的声响,都迅速的退去,连时间也似乎顿住了,整个天地,只剩下四目相对,默默难言的二人,再玩其他。   慕晚晴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在她还没察觉的时候,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涌了出来,滑落脸颊,一滴一滴跌落在地,摔个粉碎,连绵不绝。   那些眼泪,刺痛了某人的心,莫言歌终于回过神,伸手替她抹去那些盈盈的泪珠。   “别哭了……”他本想叫晚晴,犹豫了下,想要换成以晴,最后却只是一个模糊而宠溺的称呼,“丫头,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那声音,沙哑而微带哽咽。   “我就要哭,我偏哭,你心碎不心碎管我什么事?”慕晚晴也慢慢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哭了,原来不甘得很,但听见莫言歌的话,心中莫名一酸,更是泪落如雨,跺着脚,咬着嘴唇,声音沙哑而低沉,不复昔日的清脆明亮,“我就要哭,我就是要哭,你管得着吗?”   “好了,好了,”莫言歌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丫头,想哭就哭吧!”   “我干嘛要听你的?”慕晚晴瞪了他一眼,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从他怀中挣脱开来,别过脸,“你要我哭,我偏不哭!还有,不许抱我,我跟忠勇王爷你可没那么熟。”   “丫头!”莫言歌叹息,从背后抱住了她。   慕晚晴狠狠地跺了他一脚,挣开身去,怒视着他:“你搞清楚,我这次是说真的,可不是反话!”说到反话,想起那场营地上的浪漫温馨,又想起他帮着楚青阳冤枉她,赶她出府的情形,再想想出府后沦落街头,身无分文,又冷又饿,还被人追杀的凄惨,心中更是酸楚无限,眼窝一热,又要掉下泪来,却强自忍住。   他们在这闹别扭,旁边却有人快要吐血了。   “我的王爷呀,”埋伏在远处屋顶的秦怀扬忍不住喊道,“你还在战场呢,周围一圈想杀你的人,你搞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虽然他很能了解王爷此时的心情,但这里实在不是谈情说爱,赔不是,献殷勤的地方啊!就刚才那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好几拨的人上前偷袭,要不是他们黑松军的弓箭手箭术高超,连着数箭过去,精准无比地射中那些混蛋,搞不好,英勇神武的忠勇亲王就要横尸温州,两人一起到地下做同命鸳鸯了。   尤其是,那两个人,出神就出神呗,居然还不断地走动换位!   妈的,想考验他们黑松军的弓箭手箭术,也犯不着拿自己的命来玩吧?刚才要不是他见机快,拦住了几个弓箭手,鬼知道会出什么乌龙来!   这一声呼喝,终于把莫言歌彻底叫醒,这才想起周遭的情形,心神立凝,露出鹰隼般锋锐的光芒,不由分说抱着慕晚晴,翻身而起,手中宽刀一挥,格挡住趁机偷袭的几个卫兵,手腕加力,将从人劈翻,随即身形骤旋,锋锐的刀芒借着旋转之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瞬间在周遭清出一圈空地。   慕晚晴深知闹别扭也要分场合,倒是没说什么。   在凌厉的刀芒的掩映下,莫言歌带着慕晚晴,轻而易举地杀出重围,纵身一跃,跃上屋顶,跟秦怀扬等人汇合。一到安全之地,慕晚晴立刻翻脸,二话不说地挣开他的拥抱,冷着个脸,完全无视莫言歌的存在。   莫言歌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不住叹气。   秦怀扬看着两人,暗自偷笑,被莫言歌一瞪,连忙转过头去,去看下面的战势。   慕晚晴跌落之时,云安然一直看着她,原本伤痛欲绝,却见她被莫言歌救下,知道绝不会有事,便凝定心神,开始专心对付追着他不放的周继顺。没了慕晚晴的挂碍,轻功尽情施展,剑招如雪,连绵不绝,周继顺只觉眼前尽是夺目闪耀的剑芒,连云安然的身影都被吞噬,令人不敢逼视,虚实难辩,只能小心翼翼地防守着。   转瞬之间,形势立转。   秦怀扬看得不爽,忽然一挥手,大喊道:“人已经救出来了,大家快放箭,把那些人全灭了,全灭了!”   在下厮杀的黑松军都是莫言歌的近卫,对秦怀扬极为熟悉,听他的语调就知道是在戏言,毕竟,如今双方正在混战,若要放箭,很容易误伤。但云安然却不知,他正跟周继顺激战,加上周围有卫兵相助周继顺,一时半刻绝对脱不了身,听到秦怀扬的话,只当他公报私仇,随手一剑,刺死一个想要相助周继顺的人,一边气急败坏地怒喝道:“秦怀扬,你他妈的!我还活着呢!”   旁边却有一个促狭的近卫应声道:“云公子放心,我们秦参军绝对没有改嫁他人!”话音未落,已经变成惨叫,确是秦怀扬一气之下,几乎把他从房顶踢落了下来。   云安然和秦怀扬的恩怨情仇,景华几乎尽人皆知,闻言不分敌我,都忍不住哄然大笑。   连慕晚晴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如同春花绽放,看得周遭的弓箭手都有些愣神,但随即看到旁边忠勇亲王风雨欲来的脸,立刻识时务地转过头,专心致志地关注下面的形势,偶尔施加援手。   慕晚晴白了莫言歌一眼,又板起了脸。   莫言歌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对着慕晚晴,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云安然气得几乎吐血,狠狠地瞪了那边一眼,剑芒暴涨,周遭几个卫兵顿时成为出气筒,就连周继顺,也被他一阵抢攻弄得手忙脚乱,一时不慎,左臂已经深深地中了一剑,几乎不能握刀。   莫言歌忽然站起身来,喝道:“温州诸人听令,谢书贤,周继顺二人私自募兵,强围府衙,意图谋反,乃叛逆大罪,我乃五军都督莫言歌,如今奉皇命率十万大军平定叛乱,念尔等并不知情,乃是奉上之命,不得不从,凡放下武器,立刻投降者,一概不念旧恶,若有顽抗不从者,以谋逆同党论,格杀勿论!”   连着重复了三遍,声如洪钟,一声声地传扬开去,顿时骚动四起。   这些卫兵算是谢书贤的心腹,但是,却并不知道谢书贤等人私下的动作,此次兵围府衙,只是奉命行事,如今听说牵涉谋逆大罪,又已经被皇上知晓,心中顿时惶恐起来,尤其,得知莫言歌已经率大军兵围温州,更是毫无斗志。   未几,杀声渐缓,随即,便有人“哐当”一声,将兵器丢掷地上。紧接着,“哐当”之声不绝于耳,都是毫无斗志的温州卫兵投诚之举。   谢书贤心中大乱,急忙喝道:“大家别听他乱说,没有的事!”   “可是,”周围有人迟疑地道,“谢大人,那人确实是五军都督没错啊,他……他怎么会说假话呢?”   莫言歌忽然朗声笑道:“谢书贤,你不是已经放了烟花信号了吗?你叫的救兵呢?你怎么不想想,怎么过了这么久,他们还不来?”说着,拍了拍手,道:“押上来!”   随着他的话语,忽然有尖锐声响起,随即,街道尽头涌出数十黑松军,每人手上都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一看清那些人的脸,谢书贤顿时惊骇欲绝:“这……你……”   莫言歌淡淡笑道:“谢书贤,你应该认得,这些人都是温州的各处官员,尤其是军队将领,你还不明白?温州已经全部在我的控制之下!”说着,扫视众人,道,“这里,只是我的一些近卫而已,先来营救云公子而已,后面还有数万大军,如果你们还要负隅顽抗,我奉陪!”   这下,连谢书贤都脸色惨白,瘫坐在地,遑论他人。   说话间,府衙的朱门忽然打开,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将领率人鱼列而出,大声道:“王爷,府衙内部和后面战势已定,除战死之外,其余众人全数擒获,无一漏网。属下特来请命,请王爷吩咐下一步行动!”   这一下,衙前众人更是毫无指望,全部束手就擒。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谢书贤带来包围府衙的卫兵并不多,刚才的厮杀,已经折损大半,剩下的,莫言歌吩咐出一百近卫,将他们一一绑缚,押往温州大牢,又安排一百近卫清点死伤人数,安排抚恤事项,待到安排好,莫言歌才走到原先的年轻将领身边,笑道:“李青,没想到你行动这么快,倒比我还早一步!”   李青笑道:“王爷预料的原没错,只是有人相助而已!”   “哦?”莫言歌扬眉。   李青道:“我们正在后院厮杀之时,忽然有一个年轻人从旁边的房内走出,问我们是不是黑松军的人,随后就带着我们一个院落一个院落地突袭温州卫兵。此人十分聪明,又对温州府衙十分熟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才能这么快结束战斗。”   言语之间,尽是敬服。   随着他的话语,李青身体微侧,露出身后清瘦文弱的身影,微带苍白的肌肤,精致的面容,眉目如画,衬着那一身的月白,说不出的秀逸出尘,只是,脸色微带着些冰冷,淡淡地看了眼莫言歌,道:“久闻忠勇亲王之名,在下温州刺史玉轻尘。”   玉轻尘?   想起得到的消息,莫言歌的神色不自觉地凝重起来,眉宇紧锁,盯着他,默然不语。虽然早就从众人口中得知此人俊秀异常,却不曾想竟是如此惊心动魄,心中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但玉轻尘却只看了他一眼,眼波一转,已经落定在他身后,脸色也阴沉起来。   “慕-晚-晴!” 094章 诡异四人组   都不用听,慕晚晴也能猜出玉轻尘现在有多气,这一点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不过,按照她原来的算计,等到跟玉轻尘在会面,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玉轻尘的气大概也消得差不多了,加上她所吃的苦头,撒个娇,装个可怜,就算玉轻尘真气,大概也不忍心在怪罪她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   这还不到一个时辰,正式怒气积累最高的时候,他们就又见面了,而她,虽说也受了些惊吓,但最终还是有惊无险,现在正安然无恙的站在这,想装可怜都没本钱,用脚趾头也能想象某人现在的脸色有多臭。   可不可以装作没看见啊?   慕晚晴苦恼的想着,心虚地低着头,四下里找蚂蚁数。   “慕晚晴,别装傻!”玉轻尘哪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眸色更阴沉了,“给我过来!”   这下莫言歌不乐意了,他千辛万苦要追的人,凭什么就给你这么吆喝来吆喝去的?要不是之前看消息,知道慕晚晴跟云安然关系极为亲切,怕自己贸然插话,引起慕晚晴反感,就凭这句话,他就想发飙了!   云安然则是从玉轻尘一现身,就冷了的盯着他看,面色不善。   一时间,四人之间的气氛诡异至极。   眼看着躲不过去,慕晚晴只好硬着头皮,低着头,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去。待到玉轻尘跟前,慢慢抬起头来,原本满脸的心虚立刻化作如诗如画的笑容,谄媚的道:“啊,公子,你出来了?呃,现在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哦,对了,还有玉堂春和安公子,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事?”   她故作恍然的一拍腿,立刻转身,向李青道:“这位将军,不知道——”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她是在转移话题,玉轻尘的脸更阴沉了,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道:“慕——晚——晴……”   短短的三个字,硬是让慕晚晴听出无数意味,吓出一身冷汗来。   知道自己那点小算计在玉轻尘面前根本就没可能,在环视四周,也没找出一个能救场的人,慕晚晴只好认命,再转过身来,垂着手,低着头,偷偷的大量着玉轻尘那张风雨欲来的脸,可怜兮兮地道:“公子!”   接触到那小鹿般怯生生的眼神,就算明知道她是装的,玉轻尘也忍不住心中一顿,一肚子的怒气和呵斥就此告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地瞪着她,食指指着她的脑袋,恨恨的道:“你……你……”   “公子,我知道错了啦!”慕晚晴拖长声音,撒娇地叫着,敢在他呵斥之前,抢先承认错误,然后抓住机会诉苦道:“可是,人家也受到教训了嘛!你都不知道,刚才我落在那个周继顺手里,差点就被欺负了,而且,还亲眼看见这一场厮杀,还差点被乱刀砍死……我很害怕……呜呜……吓死我了……呜呜……”   说着,捂着脸,一边装哭,一边小心翼翼的从指缝里看着玉轻尘的反应。   云安然在旁边看得清楚,差点笑出声来,却强自忍着,肩膀一抖一抖。不说话。   连旁边的云安然都看得到,她那点小动作哪里还能逃过玉轻尘的   莫言歌却是眸色蓦然一沉,阴沉沉地不说话。   连旁边的云安然都看得到,她那点小动作哪里还能逃过玉轻尘的眼睛?明知道她是在演戏,但想到她孤身陷入重围的情形,却也知道,若非就并及时赶到,她所说的也并非虚言,忍不住心中一痛,满腔怒火最后化作一声长叹:“你这个丫头!”   听到这话,慕晚晴就知道玉轻尘已然消气,危机已过,立刻罢演,露出笑靥如花,甜甜地道:“公子,不生气了?”   玉轻尘瞪了她一眼,随即幽幽叹息道:“你让我说什么好?”   “呃,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嘛!”   “便宜你了!”玉轻尘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神色转为庄重,认真而低缓地道,“晚晴,你给我记住,以后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在遇到这样的情形,别逞英雄,他们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替我隐瞒,弄得自己受苦,记住了吗?”   慕晚晴一怔,随即爽快的点点头:“知道了。”   “别给我耍花样!”玉轻尘明察秋毫得道:“知道了,就是不照做,对不对?”   “呃……”慕晚晴装傻,嘿嘿笑着,不答话。   玉轻尘被她弄得又是气,又是心软,最后只能深深叹道,“你呀……这样的性子,早晚吃亏!”   旁边众人看着慕晚晴就这样把玉轻尘弄得没脾气,都忍不住好笑,但又聪明的黑松军近卫想起,这位慕姑娘似乎好像还是她们的王妃,偷偷的往莫言歌那边看去,只见某人阴森森地看着那边璧人般的一对有说有笑,脸上那叫一个风雨欲来,都忍着不住偷偷的打了个寒颤。   这种表情,这种眼神……   泰怀扬小声的下了结论:“怨夫!”   周围众人一拍大腿,纷纷把大拇指和钦佩的眼神朝着泰怀扬那边不要命的送——还是咱们泰参军才高八斗,形容的准确生动啊!   莫言歌慢慢的转头,危险地瞥了眼泰怀扬。   已经被众人崇敬的神色淹没的泰怀扬立刻从美好的幻想中清醒,脖子一缩,转过头来,神色专注的研究着天地起源,低声喃喃道:“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   云安然狐疑的看了莫言歌一眼,再看看那边言笑晏晏的二人,心中一时也很不爽,故意岔开话题,咳嗽一声,翩翩然一笑,朝着莫言歌道:“我修书一封,向邻近州县的黑松军求救,没想到居然能请动忠勇亲王,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这下,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原先打趣云安然的那个弓箭手诡异的看着云安然和泰怀扬,小声的对身边的人道:“云公子跟泰参军的感情真是好啊,一点委屈都舍不得泰参军受,一看他遇难,立刻出口相助,转开话题。”   “是啊是啊,真是好!”   旁边立刻有人加入,“就是就是,云公子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婚娶,说不定就是在等泰参军,那个什么什么……说起来,应该算泰参军太小性了,老是找云公子的麻烦。虽说男人跟男人有些奇怪,不过……唉,怎么说呢?”   “有什么好说的?就算他们真在一起,谁敢在背后说一句不好,我老李去剥了他的皮!”   “就是就是,还有我,我也去!”   ……   云安然顿时咬碎了一颗牙,满腔热血奔腾,几乎昏厥,暗恨自己嘴贱。   什么时候说话不好?偏偏挑这时候!   莫言歌闻言一怔,“什么书信?”   “啊?”云安然瞠目结舌,顿时被移了心思,“难道你不是接到我写的书信赶来的?那你是……”忽然心中一沉,急急道,“对了,你刚才还说道圣旨,怎么?皇上已经这件事了?怎么这么快?之前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云公子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玉轻尘漫不经心地道,扫了眼云安然,忽然微微一笑,如沐寒风,三九之寒,“只是,云公子,你在搞什么把戏?一边刺探着我们的机密,一边又向黑松军传递消息,想要左右逢源吗?”   “呸。”云安然撇撇嘴,鄙夷地道:“你这有源可逢吗?被谢书贤和周继顺围得跟铁桶似的,要不是晚晴妹妹舍身相救,跟那瓮中的鳖一样!逢你的源?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好说歹说,我也是写信请救兵来救你,玉三公子,这就是对你恩人的态度吗?”   “救兵啊?”玉轻尘微微眯眼,嘲讽地道:“那还真是谢谢云公子的一片盛意!不过呢,只要云公子少拌夜行人,少赶夜偷溜近我的房间翻东翻西,我就谢天谢地了!等你请救兵?我坟墓上的草都开花了!”   “这么说,”云安然眼眸中掠过一抹危险地气息,“玉三公子早有安排了?”   “是啊。”看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大有争吵的迹象,慕晚晴急忙打圆场,解释道:“公子来温州赴任前,皇上曾经给他一道空白圣旨,危急时刻可以调兵遣将。之前,公子察觉到情势不对,已经在圣旨上写了内容,命临近四洲府调兵营救。只可惜,消息突然泄露,措手不及,这才弄成这样的情形。”   突然泄露,措手不及?   云安然狐疑地看着玉轻尘,却见他正冷冷地盯着他,眼眸中有着某种警告和威吓,心中若有所悟,不屑的撇撇嘴,别过脸:“玉三公子既然早有安排,怎么不早说呢?”   “笑话!”玉轻尘冷笑:“我是温州刺史,我奉皇命行事,凭什么要向云公子你报备?”   “废话,你什么事情都弄得神神秘秘,摸不着底细,谁能放得下心?在自己房里藏着那么危险的东西,派出去的人又都被抓个正着,消息泄露,这可是温州,有两万青木军驻扎,你们才几个人?就一个左大安还有几手功夫而已!我不知道你有后招,又见消息走漏,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先传消息搬救兵,栽倒混入对方阵营,见机行事!你死了也就死了,拖着我如花似玉风华正茂的晚晴妹妹,你好意思?好心当成驴肝肺!”   “是啊是啊,云公子真是好心!”玉轻尘不甘示弱,针锋相对,“不过呢,以后云公子在做事,请三思而后行。请你记住,不要拿你的头脑来侮辱我,谢谢!”   “是是是,”云安然气得脸一白,随即又温润而笑,如沐春风,悠悠然道:“你是温州刺史,你奉皇命行事,你神机妙算,你机智多谋,所以啦,晚晴妹妹才会孤身涉险,差点落入周继顺的魔掌,惨遭凌辱嘛!要不是有我在,鬼知道晚晴妹妹现在什么摸样,玉三公子,你真是好头脑,好神机妙算啊,云安然真是自愧不如。”   正中死穴!   在慕晚晴击昏他的瞬间,玉轻尘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他更清楚,就算不为了逼问他的下落,但就一个周继顺就能让慕晚晴生死两难。那一刻,他又是后悔又是痛楚,几欲疯狂,却终究难以抵挡苍天给他的虚弱身体,陷入昏迷。   他布下的局,他撒下的网,却在最后时刻,让晚晴落入魔掌。   如果她有什么万一,就算事后将青木军全部千刀万剐,也难以弥补那道痛楚的伤痕。   而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云安然当众挑出此点,万箭穿心,却无可辩驳,只能脸色发白地咬着唇,别过脸,心痛无言。   云安然本是无心,话一出口便觉后悔,但想到被算计的可能性,又愤愤不语。   于是呢,终于轮到我们被遗忘的忠勇亲王发言,他莫名其妙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满脸疑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圣旨?有什么圣旨吗?”   此言一出,云玉二人都是一怔。   玉轻尘微微皱眉:“你不是接到我派人传来的圣旨来的吗?”   莫言歌摇摇头。   云安然狐疑地看着他:“你刚才也说,你不是接到我的书信赶来的?”   莫言歌点点头。   玉轻尘和云安然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道:“你那怎么来的?”   莫言歌叹了口气,苦恼的地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雅润和玉轻尘同时想起之前慕晚晴对于忠勇亲王的格外关注,再想起刚才慕晚晴站在莫言歌身后的诡异,心中同时涌起不祥的预感,彼此对望一眼,这才同时警戒的问道:“找谁?”   莫言歌叹了口气,望着某处不说话。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身淡蓝,蔚如晴空的慕晚晴圆睁双眼,一脸的纯洁天真,无辜的问道:“看我干吗?难道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可能?我又不认识这位大王爷,他来找我干吗?”   095章 珍爱生命,远离玉轻尘   玉轻尘和云安然深深地看了眼慕晚晴,眼中同时闪过异色,玉轻尘忽然露出了招牌式的温淡笑容,柔和中不动声色地透露出淡淡的疏离:“不知忠勇亲王要找什么人?”   莫言歌再度叹了口气:“找我的妻子。”   妻子?   简单的一句话,对于玉云二人来说,却不亚于惊雷,两人对视一眼,刚才又在针锋相对的二人,在这片刻,却又不约而同地站到了统一战线,云安然先笑嘻嘻地道:“忠勇亲王这话倒是蹊跷,忠勇王妃不是因为染了病疾,正卧床王府吗?怎么王爷却倒温州来找呢?难不成……”   他上下打量着莫言歌,暧昧地挤了挤眼,“忠勇亲王,你该不是上次街头偶遇,对我家晚晴妹妹一见倾心,过后难忘,所以追随而来吧?哎呀呀,忠勇亲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你真对我家晚晴妹妹倾心,也不能编这种谎是吧?太不应该了,真是太不应该了!我说你们这些兵将,也该劝劝啊,怎么就任由你们王爷做这种糊涂事呢?真是的!”   说着,还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玉轻尘则竟然而笑,淡淡地盯着莫言歌,道:“忠勇亲王,据我所知,忠勇王妃名为安以晴,隶州人士,可是,这位是我的丫鬟慕晚晴,也许人有相似,以致于令忠勇亲王错爱,认错了人吧?”   两人一个戏谑,一个正言,皆是一样的心意。   莫言歌当然明白,却不理会,只是凝视着慕晚晴,深沉的黑眸中满是情意,又带着诚挚的哀求:“……丫头,我知道,害你沦落街头,吃了许多苦,是我对不起你。可是,给我个机会,让我把事情说清楚,还有,让我有机会弥补,可不可以?”   慕晚晴沉默了会儿,抬起头:“可是,我不是安以晴,真的不是。”   莫言歌正要说话,玉轻尘却已经抢先道:“好了,忠勇亲王,显然是你认错了人。不过没关系,现在说清楚了就好。嗯,多谢忠勇亲王及时出现,救了我等,大恩不言谢,忠勇亲王这就回整顿整顿,准备回京吧!温州大乱方定,尚有许多要务,轻尘诸事缠身,就不送了。对,就这样。”   说着,一板脸,沉着神色道:“晚晴,跟我回去,我要好好地跟你算算账!”   他话说得阴沉,慕晚晴却听得出,那其中并没有针对她的怒气,相反,这幅摸样,完全只是摆给某人看而已,耸耸肩,笑道:“是,公子。”上前,扶着玉轻尘,两人径自回去了。   “……”莫言歌想喊已经来不及。   云安然咳嗽一声,露出一种如诗如画的笑容,上前去拍拍莫言歌的肩点头道:“忠勇亲王,呃,温州事情已了,我看,你就是点好你的十万精兵,回京城去吧,恕不远送啊!”说着,一转身,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顺便帮我转告老爷子一声,温州的事,我回去后会好好跟他老人家解释,让他不用太心急啊!”   说着,一溜烟儿窜回府衙,重重地将衙门关上,并传来了清晰的落锁声。   就这样,及时出现,救了众人的黑松军诸人,现在被牢牢地关在了门外面,个个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望着他们的首领,等待他下令。   莫言歌却转过头,冷冷地盯着一人,半晌方道:“你就是周继顺?”   围攻府衙的诸人投降后,谢书贤很容易就被拿下了,但周继顺身为武将,悍勇异常,最后是十几个近卫一拥而上,才将他擒获,这会儿正五花大绑,捆得死死的。虽已是阶下囚,周继顺犹自刚硬不屈,昂着头,盯着莫言歌,道:“是,如何?”   “听说,你是楚笙手下第一勇将?”   周继顺露出得意之色:“正是。”   “很好。”莫言歌点点头,向左右道,“松开。”   这些近卫都是经过铁血训练,令行禁止,对莫言歌言听计从,也不多话,直接上前,解开周继顺身上的麻绳。周继顺活动活动有些麻木的手脚,这才道:“你想怎样?”   “也没什么。”莫言歌轻描淡写地道:“我身为五军都督,掌管景花兵马,虽然并不统领青木军,但也应该了解了解青木军的将帅能力。来切磋切磋把,如果你能赢了我的话,看在你算个人才的份上,我会向皇上求情,保下你的性命。”   周继顺大喜:“当着?”   他自然知道自己所犯的是死罪,罪无可恕,但莫言歌在景华王朝出了名的一言九鼎,他身为五军都督,忠勇亲王,深受皇上宠信,若肯求情,再加上九殿下的活动,说不定真有活路。   莫言歌点点头,笑得极和蔼:“真的。”   ……   片刻后,莫言歌拍了拍手,不屑地道:“什么第一勇将,不过如此!”   而在他身边,已经不成人形的周继顺躺在地上,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这么快就结束战斗,显然,他远不是莫言歌的对手。但是,他实在不明白,就算他跟莫言歌不是一路人,就算他此刻是罪臣,但莫言歌也不用这么“嫉恶如仇”吧?   他那茫然而无解的眼神,终于引起了某些人的同情。   有人上前扶起他,将他重新绑了起来,边绑边小声的在他耳边道:“你之前意图不轨的那位慕姑娘,是我们的王妃。”   “王妃?”周继顺呆住,“那他为什么说什么切磋切磋?”   “呃,据我的理解,我觉得王爷实在找个借口,能名正言顺地扁你一顿——喂喂,你怎么晕过去了?挺住挺住!”   ……   秦怀扬饱含同情地看了眼周继顺,很显然,他们的王爷不只是在报复,而且把刚才在王妃那,玉轻尘哪,以及云安然那里所受的闷气一股脑地发泄在了周继顺身上,具体证明就是,现在,莫言歌的脸色好看多了。   “王爷,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莫言歌瞥了他一眼,“这么办。”   说着,双足一顿,纵身飞跃,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跳入了温州府衙里面。   ※   庄严肃穆的温州府衙,经过这场厮杀,已经满目疮痍,空气中还弥漫着不曾散去的血腥味,慕晚晴身为法医,对尸体和鲜血早已习惯,但是,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场的残忍,看着半毁的府衙,心中却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感伤和震动。   而玉轻尘,也很安静,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慕晚晴才抛开思绪,道:“公子,我想去看看玉堂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去吧。”   玉轻尘轻声道,温柔如故。待到伊人离去,缓慢的脚步终于停住,驻立良久,空白的思绪才想起不远处有座凉亭,迈步过去,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下,以手撑额,秀逸绝伦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哀伤和沉郁。   以他的淡定和内敛,这样的表情,已是极限。   忠勇王妃……   莫言歌的妻子……   任他千万次地猜想慕晚晴和莫言歌的关系,也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体弱,他几乎足不出户,可是,为了将来替楚天阙效力,他爷爷早将朝内重要官员的资料向他细说分明,其中也包括忠勇亲王莫言歌,自然也包括他的妻子安以晴。   可是,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才没有想到。   因为,她和她,实在没有分毫的相似。   那个虚伪,蛮横,贪势爱俊,不守妇道的女人,跟温暖,善良,美丽,精擅断案的慕晚晴,跟他心中一刻也不曾遗忘的慕晚晴,跟他想要守护终生的慕晚晴,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最最重要的是,他的晚晴,怎么会已经是另外一个男子的妻子?   怎么可以?   可是,爷爷那个智能双全,誉满景华耳朵战将莫言歌,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妻子认错?   而且,在仔细想想,他发现慕晚晴的时候,京城里不正是开始盛传关于忠勇王妃的谣言么?说她因为偷人,被赶出王府,现在看来,显然,这其中是另有内情,而这内情,一定跟那个痴缠忠勇亲王的青阳公主脱不了关系,也许,也跟莫言歌刀劈楚笙有关。   当云安然说起的时候,晚晴不也显得很关注吗?   这样一想,晚晴初见楚天阙时的惊惶,也就有了解释——楚青阳不正是楚天阙最珍爱的女儿吗?   ……   可是,一切贯通之后,又如何呢?   “玉轻尘,你在搞什么鬼?”沉思中,一声断喝蓦然传来。   玉轻尘自然听得出是谁的声音,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淡定安然,安静地看怒气冲冲的云安然箭一般跃来,似乎早有预料一样,一点也不惊愕,依然安静的坐着,稳如泰山。   “云公子,何时如此惊怒?”   “玉轻尘,你少给我装蒜!”见他这个样子,云安然几乎能断定,一切正如他所料,这小子在背后搞鬼,顿时更是怒气冲天,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轻尘淡淡道:“云公子指的是什么?”   “你心知肚明!玉轻尘,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云安然几乎是暴躁如雷了,“皇上给你的命令是暗访,纵然是发现温州有异,也应该暗中通知皇上,你为什么要闹得这么满城风雨?你为什么要这么算计楚笙?”   “为什么?”玉轻尘冷笑:“不为什么,不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   “放屁!”云安然气得连风度都不要了,“楚笙犯着了你什么?”   玉轻尘秀美一挑,“你确定他没有犯我?”   “他连见都没见过你,能犯着你什——”云安然忽然想起一事,神情僵硬,半天才不敢置信的盯住玉轻尘,“你该不会是因为……”   “对,就是因为他,”玉轻尘冷笑,“周继顺!”   敢对他的人下手,尤其,他敢碰晚晴,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靠!”千言万语汇成这么一个字,云安然被气得几乎暴走,一掌拍在石桌上,劲道之大,竟将石桌排出数到裂痕,不住的喃喃咒骂,“妈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混蛋敢动晚晴妹妹,一定犯了你的大忌,可是——”他急速地踱着步,忽然顿住,“可是,那是周继顺的事,你干嘛迁怒楚笙?再说,我不是已经罚了他五十军棍吗?”   “不够!”   玉轻尘淡淡道,“就那点小惩,不到三天,满地撒欢儿乱跑,甚至还能到温州大牢来杀人,算什么惩戒?子按说,就算是真大打,也不够!他敢打晚晴的主意,就活该万劫不复;至于楚笙,奴不教,主之过,养这样的奴才,就是他的错!”   “靠靠靠靠靠靠靠!”   云安然现在才发现,他从慕晚晴哪里学来的感叹词,真是太能抒发感情了,至少,这会,除了这个字,他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话了!   楚笙私募军队,固然在他意料之外,但是,云安然相信,楚笙这样做,多半还是为了防备楚筝,应该不会有谋反之意,相信皇上也这样认为。因此,如果玉轻尘按照楚天阙的吩咐,私下奏禀此事,楚天阙纵然震怒,大概也只是大加斥责,加以重罚,怎么都是私下的动作,不会危及楚笙性命。   可是,现在,事情闹得众所周知,更是将把柄送给了一向与楚笙不合的楚筝,只怕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尤其,私募军队的罪名,往大里说,那是谋逆大罪,楚筝会错过这个机会才怪,一旦闹开,就算能保住楚笙的命,也一定元气大伤。   妈的,要是周继顺那混蛋敢在这,他保准一巴掌把他拍死到地底下去。   就因为这混蛋一时色迷心窍,调戏慕晚晴,惹怒了玉轻尘,原本可以好好解决的事情,就变得这么不可收拾起来。要是楚笙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绝对活剐了这混蛋!   “你早就查清楚楚唯月峰的事情了,也早就把消息传出去了,是不是?”   “不算太早。”玉轻尘淡淡道,“只是刚好晚晴告诉我,有人对他意图不轨而已。所以,我把原先准备飞鸽京城的书信按了下来,重新布置。”   靠!   云安然暗暗咒骂,他就知道,什么突然泄露,什么措手不及,也就晚晴那笨蛋会相信,就他看到的那些书信,有第一封,就足够证明向京城传信,向周围求救了,哪里还会耽误到现在?除非玉轻尘在算计人。   想到这,他忽然脸一黑,“那些书信,是你故意放在那里的?”   “不错,”玉轻尘坦然承认,“我的本意,只是想试试看,看会是府衙的下人发现,还是要云公子你出马?”   “你跟我吵架是故意的,对不对?”   “是。”   “靠!你做这些,就只是为了试探我,看完遇事会站在哪一边?”   “不错,”玉轻尘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道,“你原本做得多好啊,义无反顾地就站到了谢书贤那边,多方便我在晚晴跟前抹黑你啊?你说你好好的,反什么水啊?”   云安然气得几乎咬碎了满嘴的牙。   “这么说,那个小六被发现,也是你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让谢书贤兵围府衙,把事情闹大,闹得众所周知,让皇上无法遮掩此事,庇护楚笙?”他连声质问,口气越来越不善。   “这个嘛,”玉轻尘沉吟了下,道:“我要声明,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在皇上面前,我也绝对不会承认。只能说,我的手下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引来了叛乱围攻府衙,不得已向邻近州县求救,以致于不可收拾,唉,真是太遗憾了。”   这家伙!   云安然被他的故作恣意弄的郁闷得无以复加,很显然,这一手就是为了在皇上面前撇清关系,否定他算计楚笙的事实。“你以为这样就能撇清关系?别忘了,你还给邻近州县一道圣旨,先将此事挑明了,分明就是在事发前就有意把事情闹大。”   “不好意思,我给他们的圣旨上并没有提到温州的事情,我只是让他们派人严密关注温州城门,一旦出现城门关闭,全城戒严的情况,立刻发兵。这只是正常的戒备而已,再怎么说,我也该有个万一的准备啊!当然,如果这时间,被擒获的小六突然逃出,遇到黑松军,告诉他们唯月峰另有一万有余的兵马,是九皇子私自募集的,那只能说机缘巧合,天意难违。”   “靠!”竟然真给这小子撇的干干净净的。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我知道,你怎么做,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让皇上无法遮掩,只能严惩楚笙,但是,如果没有我,没有莫言歌的救兵,你们三个人,要怎么突围而出?”   说到这,玉轻尘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所住的卧室,有前任刺史留下的一条秘密通道,我相信谢书贤等人不会知道,我在通道里放了足够的食物跟水,按照我原本的算计,会让大安保护晚晴躲在通道里,谢书贤是聪明人,但是,越是聪明的人,越是自负,他一定认为慕晚晴会逃亡城外,因此,绝对不会想到她们还躲在府衙。为了保险起见,我会留下来,迷惑众人视线,让谢书贤更坚信自己的判断。”   “那你呢?你不打算脱身?”   “你错了,我并不想为了那群家伙陪葬,我早就想好了,她们要从我这里得到晚晴和大安的下落,就不会轻易让我死,因此不会对我用重刑。而等到事情闹大之后,如果他们不想束手就擒,我的身份,也可以成为很好的人质。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能找到机会脱身,而且,我还有一道王牌。”   “是什么?”   “就是皇上给我的空白圣旨,再笨的人也该知道,区区一个温州,跟整个景华王朝对抗,根本就没有胜算,等到众人了解到这点的时候,就是那道空白圣旨派上用场的时候,我可以告诉别人,我能用这道圣旨保下一个人到性命。到了那时候,只要还有人还想要活路,我就一定能找到愿意救我出去的人。”   “可是。”云安然疑惑的道,“你的空白圣旨不是已经用了吗?”   “你白痴啊?”玉轻尘白了他一眼,道:“我的圣旨用了,我知道,可是,那些家伙怎么知道?只要拿出我事先伪造好的假圣旨就可以糊弄他们了,至于到了被拆穿的时候……你觉得,那个时候,被我骗了的人还有能力找我算账吗?”   云安然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勾画出整个计谋的?他能够算计好了所有的后路,谋划出这么一个惊天的大乱,几乎可以闹得景华王朝天翻地覆,更可怕的是,这个所有事端的谋划者,却不露丝毫痕迹,甚至还俨然一副受害者的身份,迷惑世人。   即使此刻,玉轻尘在他面前承认一切,但还是没有用。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玉轻尘谋划的,在众人的眼里,这个淡雅如仙的少年,只是一个忠心为国,查出叛乱证据,却不幸被挟持的大忠臣,凭借苍天庇佑,以及自身的智慧,安然归来。   妈的!   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年,比他还很,为了报复周继顺和楚笙,甚至不惜闹出弥天大乱,引战事硝烟,万人骨枯。   云安然早就猜到玉轻尘不好惹,却还是没想到居然这么不好惹。   更可怕的是,这个不好惹的人,还非常小心眼,非常的睚眦必报,别人碰他一份,他就十倍以报之。   更可怕的是,楚笙已经惹到了这个不好惹而又睚眦必报的煞星……   “哎,玉轻尘,”云安然试探地道,“你说,人不凡你,你不犯人,是不是?那么,你现在已经报复了楚笙一次,是不是事情就能到此为止,以后不再计较?”   “如果,他以后不再惹我的话。”   云安然二话不说,事后立刻飞书京城,传信楚笙,信上只是九字箴言:“珍爱生命,远离玉轻尘!” 096章 秋后清算   许久,云安然长长的吐了口气,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在心中过了一遍,虽然痛恨玉轻尘的算计,却也不得不佩服,只不过——“玉轻尘,你这会儿怎么这么坦白,什么都告诉我?”   “因为,”玉轻尘顿了顿,正色道,“谢谢你!”   云安然一怔,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玉轻尘这样诚挚而郑重的模样,仿佛平日里笼罩在他脸上那层淡漠而掩饰的面具全部摘掉了,第一次用真正的他来面对别人。   这倒让受惯冷漠的云安然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谢谢你,云安然,”玉轻尘再度道,缓缓地,但是却十分认真,“谢谢你为晚晴着想的一切,谢谢你救了晚晴,谢谢你的拖延时间,等到了救兵,也谢谢你,在刚才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一直保护着她。如果……如果她有所损伤的话,我会遗恨终生的。”   云安然忽然笑了,慵懒的靠在亭柱上,仰头望着阴霾的苍穹:“我又不是为了你。”   他救她,只是因为,她值得救。   “不管是为了谁,”玉轻尘轻声道,“重要的是,你救了她。”   一时之间,原本敌对仇视的二人,因为那个他们共同认识的女子,共同想要守护的女子,忽然间有了些许的默契,气氛慢慢地融洽起来。温意弥漫。   “既然想谢我,帮我个忙吧!”   云安然叹息道,还不曾说明,玉轻尘已经点头,道:“我明白,你放心好了,这次的事情,只会涉及温州官员,不会牵扯到楚笙,最多也就是个御下不严之罪罢了。不过,”他微微侧眸,“值得吗?为了那样一个人!”   云安然苦笑,幽幽叹息:“值得不值得,又有谁说的清楚呢?”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值得,可是,也许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明白,值得不值得,对于一万个人来说,就有一万个标准,别人是说不清楚。   比如他,无论楚笙有多么糟糕,甚至,对他有多么猜疑,可是,他却始终无法忘记,那个幼小而稚嫩的人儿,拉着他的手,扯着他的衣裳,用柔嫩的像棉花糖一样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叫着:“安然哥哥……”   那声音,一直触动着他的心扉,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再比如,那袭烈烈红衣,那道百花深处的倩影,无论他告诉自己几千几万遍,那是假的,是彼此的算计,可是,却还是抵不过心中漫漫的痛意弥漫,血色铺染。   人的心,真的是世界上最莫测的事物。   也许,值得与否,根本就没有界定的标准,愿意去做,对于做的人来说,就是值得的。   玉轻尘也忽然沉默了,出尘绝俗的容颜是一片的安静沉着,可是,在那片安静底下,是不是也在为云安然的话儿感慨呢?是不是也在想,对于他来说,这一生,什么事值得的,什么又是不值得的呢?   “对了,有一点我不明白,”最后,打破平静的是云安然,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太过沉浸在先前的话题中,故意要转开心思,“这一切的局,你一定早就安排好了,也一定反复参详过,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晚晴妹妹呢?如果她知道的话,也不至于会倒先前的地步吧?而且,你还曾故意给我使眼色,让我不要多问,你怕什么?”   玉轻尘忽然浑身一僵。   他怕什么?   呃……如果让晚晴知道,他们其实可以安然脱身,可以平平安安地完成任务,离开温州,但是,他却故意设一个弥天大局,引来金戈铁马,战事纷起。那么,他坚信,刚才在门外,他跟晚晴的位置绝对调转,改换晚晴跟他翻脸了。   即使他是为了她,也一样。   何况,他也不是全然为了她,而是……   心底那么阴暗的角落,他又怎么敢让晚晴知道?   “还有哦,”云安然忽然狡黠的眨了眨眼,不怀好意的道:“玉轻尘,你别忘了,晚晴妹妹能够安然无恙,最大的功臣,应该是突然率兵来救得忠勇亲王吧?你打算怎么谢他呢?”   原本和谐的氛围立刻紧张起来。   听到这个名字,玉轻尘顿时变脸,秀美的脸上仿佛瞬间蒙上一层寒冰,冷的渗人,许久,咬牙切齿地道:“谁是莫言歌?莫言歌是谁?不认识!你回去给我转告他,堂堂忠勇亲王,没事乱跑什么?好好地呆在京城就对了!告诉他,温州现在是非常时刻,不许外人出入,三天之内,给我离开温州,不然,我就下海捕文书了!”   说着,一锤石桌,愤愤然起身,拂袖离开。   云安然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虽然说,他对莫言歌也很不待见,尤其是他跟慕晚晴的关系,可是,看见比他更加不爽好几倍的玉轻尘,他却又忍不住想笑,原本郁郁的心情也蓦然开朗起来。   只不过有个问题,他还是没有想通。   既然玉轻尘没有向京城传信,那么,皇上是怎么得到消息,派莫言歌率兵来到温州的呢?   从安置玉堂春的厢房出来,慕晚晴便松了口气,还好,玉堂春并没有受到这次战火的波及,情况很稳定,安道远也一直守候在她床前。嘿嘿,这样一来,倒不用急着让秦怀扬跟她姐弟重逢了,至少,在这之前,她要好好磋磨磋磨秦怀扬。   谁让他之前来世看她跟某人的笑话来着?   慕晚晴想的入神,一时没注意,顿时装进一人怀中。她揉着微疼的额头,抬起头,忽然一怔,有些结拜地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她可是也听见了那道落锁的声音了。   “呃,跳墙进来的。”   “跳……跳墙?”慕晚晴有些怔楞,半晌才蓦然睁大眼,“莫言歌,人家落了锁,就是不让你进来,你居然跳墙?强盗啊你?”   “这不是重点!”莫言歌心中急切,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跟晚晴说,想跟她解释清楚所有的误会,想要……想要跟她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丫头,你听我说,之前的事情——”   “等等,”慕晚晴伸手叫停,瞪着他,森森然道:“你敢说我之前说的话不是重点?”   “……”莫言歌怔住,跟那双清澈而明媚的眼神对视,一会儿,他终于投降,叹了口气,道:“我错了,你说的都是重点,可不可以?”   唉,什么事重点?   重点就是,他现在是心虚的一边,理亏的一边,所以,最好做识趣的一边,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慕晚晴嘴一弯,差点笑出来,却强自忍住。   “那么,你先说重点,我随后再说?”莫言歌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按捺着满心的焦虑,不安地道。他承认,无论面对多狡猾,多悍勇的敌人,他都不曾这样的忐忑不安过,可是,面对着他亏欠良多的红颜,他却只能丢盔弃甲,溃不成兵。   “重点就是,你这是强盗的行径,是错误的,是不应该提倡的!”慕晚晴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正色道,甚至还伸手到耳边,做了个虚扶眼镜框的动作,然后一扬眉,道:“嗯,就这样,完毕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莫言歌忙侧身,伸手看住她,“我还有话要说。”   慕晚晴板着脸,看着他:“那就说吧!”   被她眼波这么一扫,莫言歌一肚子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脑海中一片空白,半晌才道:“之前的事,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跟蒋安国没有关系,是楚青阳陷害你的。我……我其实是想相信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提起被赶离王府的事情,当时那种被怀疑,被遗弃的感觉又慢慢的浮上心头,慕晚晴收敛起三分的戏谑之意,不用刻意伪装,神情也痛楚起来。   看到她这副神情,莫言歌更加慌乱起来,连整理思绪的时间都没有,一股脑地道:“其实,当时皇上对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我娶楚青阳,不然,他就要杀了你。我不想你死,也不想娶楚青阳,正好又遇上了那件事情。我承认,最开始,我确实有怀疑过你,可是,后面我真的相信你跟蒋安国没什么,我之所以那么做,只是想借机让你离开王府,离开京城,暂时脱离皇上的控制,之后,我在慢慢周旋,我已经求得皇上的旨意,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拿楚青阳的事情来逼迫我了。所以……所以……”   慕晚晴淡淡道:“所以什么?”   莫言歌无措的看着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所以……我来找你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莫言歌期期艾艾的道,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道,“对不起,对不起,害你吃了很多的苦。”   “好,你不说,我替你说!”慕晚晴吸了吸鼻子,别过脸,淡淡的道,“所以,你来找我,把事情经过告诉我,希望我能够原谅你,然后,再重新回去,做你的忠勇王妃,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样!”莫言歌喜不自胜地道。   可是,看见某人蓦然回头,视线如刀剑一般锋锐,他心中一颤,声音又慢慢地低了下去,连带着,头也慢慢低了下去。   “对你个头!”慕晚晴被他气得脱口大骂,“你以为事情那么简单?你当初故意冤枉了我,把我赶出王府,让我身无分文地沦落街头,现在,你再跑过来,告诉我,一切都是误会,你一直都很相信我,然后就能一切如初了?你白痴啊你?”   莫言歌默认,垂着手,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呢?”慕晚晴越说越气,眼中忍不住泪光微现,“半年前,我为了你的寿辰,辛辛苦苦地准备了好几天,只想要在你寿辰当天给你一个惊喜,可是,结果呢?我那么欣喜的期待着,却等来了一场陷害,等来了你的不信任,等来了你的休弃,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样的感觉?什么叫做心痛欲死?当时我的感觉就叫做心痛欲死!”   莫言歌心中绞痛,眼前一片迷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喃喃道,一遍又一遍,直至哽咽不成言。   “对不起?”慕晚晴冷笑着,眼泪成串掉落,“我给你一剑,再说一句对不起,伤口就可以弥合了吗?疼痛就可以不存在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当时身无分文,沦落街头,连买一个馒头,喝一口水的钱都没有,饿了整整一天,之后还被人追杀,一直逃到昏迷?”   “我知道,”莫言歌低声道,“是楚笙派的人,是青木军,我都查出来了。”   不但查出来了,而且,所有参事的青木军士兵,都被他一个一个找出来,亲手击毙,就是因为太怒太痛,他甚至也不再约束部下,任凭黑松军跟青木军矛盾迭起,在京城大打出手。   也就是因为痛恨楚笙对她下手,加上一些别的事情,在赐宴上,她没有拒绝楚笙的挑衅,也没又手下留情,甚至,在楚笙偷袭之际,他连想都没想就下了杀手。   可是,这一切,他却都说不出来。   “就算这样,当时我还是认为你可能有什么苦衷,我还是在京城里等,等着转机,结果呢?等来的是我的流言蜚语,等来的是和楚青阳的婚期——”   “我没有。”莫言歌急忙分辨,“那是楚青阳散步的流言,我没有跟她订婚期!”   “对,那是楚青阳散步的流言,可是,”慕晚晴恼怒地道,“你白痴还是哑巴?你为什么不否认?你为什么要任由谣言满天飞?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你有没有想过,我听到那些传言,会不会心疼啊?” 097章 我是谁?   “对不起……”   见慕晚晴发怒,莫言歌头一缩,顿时败下阵来,连忙认错。   虽然,在流言蜚起的时候,他犹自被自己锁在书房,暗自伤痛,压根就不知道外头的传言已经疯狂到了什么地步;虽然,在他知道后,立刻就用了铁血的手段将流言遏止。   但是,无论如何,她的痛是真的。   而这些痛,是因他而起,也是真的。   “还有,你到清河县那次,”慕晚晴含泪,犹自愤愤不平,“那次你为什么要走的那么快?我想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去找你,想要问个清楚,可是,你居然敢先走一步?你居然敢?你知不知道,我在后面追着你们的队伍跑了多久?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很浑身都没有力气,可是,还是追不上……我一点都不明白,明明是你冤枉了我,明明应该是你来跟我道歉的,为什么反而是我追着你跑?你告诉我,为什么?”   从属下的密报中,莫言歌早就知道在他离开清河县的时候,有个女子追逐着他们的队伍,追出了十几里,可当他真的确定那是晚晴,当他真的从晚晴嘴里听到这些话,却还是痛彻心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说得对,适应该我来跟你道歉的,对不起……”   好吧,慕晚晴承认,对着这样的莫言歌,她压根就生不起气来。   看着刚才还意气风发的五军都督,就这么没脾气地站在她面前,垂着手,低着头,落着泪,哽咽着,笨拙的连解释都不会,只知道一直说对不起,像个孩子一样,她的心,就忍不住柔软了下来,生不起气,虽然还有微微的疼痛,却已经不是因为过往的误会,而是为了她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头榆木脑袋一样的笨牛。   这头不解风情,不知浪漫为何物的笨牛。   ……笨得让她心疼。   “好吧,就算你有苦衷,不得已要那样做,那你当时也该给我个暗示啊!”慕晚晴的语调,随着她的心一起柔软了下来,低缓轻飘,却已经带了些许撒娇的意味,“至少,你也该让我知道,你是另有苦衷,不是存心要那样对我。至少,那样的话,我也不会那么难过啊!”   “暗示?”莫言歌微怔,“我有暗示你啊!”   慕晚晴疑惑:“有吗?”   难道是她太过伤心,没有发现吗?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就真的不能怪他了。   “我当时不是说了吗?让你离开王府,离开京城!”莫言歌解释道:“我当时的意思,就是让你暂时离开皇上直接控制的范围,等我将事情摊牌以后,就立刻再接你回来的!你……没有察觉吗?”   ……   “那叫暗示?”慕晚晴黑了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张牙舞爪地道:“你敢说那叫暗示?莫言歌,你敢说那叫暗示?这么高深莫测的暗示,恕小女子才疏学浅,理解不来!”   MD,他敢说那叫暗示?   他要是敢说是,她就咬死他!   见她变脸,莫言歌立刻识趣的改口,连连点头道:“不是暗示,不是暗示!是我的错,我应该要暗示你的,是我不好,对不起,丫头,对不起!”   慕晚晴死死的瞪着他,还是想要咬死他。   “丫头?”见她半晌无语,莫言歌小心翼翼的喊道。   慕晚晴盯着他,决定付诸实践,抓起他的手,送到嘴边,张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一点都没留情。这样的笨蛋,这样的笨蛋,他都能气死她了,她还心疼他干嘛?咬死算了!咬死算了!咬死算了!   骤然被袭,痛入骨髓,莫言歌却不敢做声,更不敢挣脱,乖乖地任她咬。   许久,慕晚晴似乎觉得无趣,慢慢地松了口,眸光撇到那道鲜血淋漓,已经可见森森白骨的伤口,又忍不住后悔心疼,随即又疼很自己的后悔心疼来,咬着嘴唇,等着他,眼前忽然又是一片雨雾朦胧,渐渐凝结成泪,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慢慢滴落下来。   “你欺负我,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她喃喃着,忽然间觉得格外委屈,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络绎不绝。   “怎么会呢?我不会欺负你的!”见她又哭,莫言歌立刻慌了手脚,伸手为她拭泪,却是越擦越多,“别哭了,丫头,别哭了,别哭了……你一哭,我纠正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就是欺负我,我就是要哭!”   慕晚晴跺着脚,犹觉得不解恨,伸手朝着他捶了下去,又拿脚踹,“你欺负我,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这一番拳打脚踢,看起来势如狂风暴雨,似乎凌厉得很,实际上却并没有用上力气,莫言歌自然感觉到了,再愚钝,他也该明白,她只是在发泄,发泄她的伤痛,她的委屈,她……她说不出的郁结情绪。   于是,他站着,巍然不动,任她发泄。   又是许久,慕晚晴终于停了下来,却依旧是泪流满面。   莫言歌看着,心痛万分,情不自禁的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没有道歉,也没有安慰,就这么静静地拥抱着她,让她靠着他的胸膛,一直地哭,一直地哭,   直到地老天荒。   “你为什么不找我?”慕晚晴终于从他的怀中探头,泪眼朦胧,“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这一切都事出有因,那后来你为什么不找我?这半年来你为什么不找我?”   “怎么会呢?”拥着好容易找回来的人,莫言歌喃喃道,“我怎么可能不找你呢?我一直都在找——”   “骗人!”慕晚晴截断了他的话,跺着脚,“既然皇上已经不干涉你我的事情,以你的身份地位,如果要找我,肯定天下皆知,我又不是在荒山辟野,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因为……我没有想要大张旗鼓的找。”   “为什么?”   “那样太冒险了。”莫言歌耐心的解释道,“虽然皇上已经应允不再勉强我娶楚青阳,可是,楚青阳未必就会这样放弃,再加上一个楚笙,而且,就算是统领我的黑松军,也没有那么可靠。我怕,如果我真的通令全国的找你,就算真有什么消息,也许我还没有到,他们的毒手反而先到了。我不能冒这个险!”   “所以,你压根就没找我?”   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慕晚晴心里就是不爽。   “怎么会呢?”莫言歌柔声道,“我说了,我一直都在找你!全景华王朝,但凡是我认为能够信任的黑松军统领,我全部都下了通牒,要他们暗中寻找你。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离开京城这么远,更没想到,你会在楚笙的势力范围,不然,我一定早就找到你了。”   慕晚晴板着脸,眉眼一挑,“你这么说,反而是我的错喽?是我不该跑这么远?”   “当然不是!”莫言歌急忙否认,“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才会让你远离京城,吃这么多的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丫头,以后不会了!”   慕晚晴冷哼一声,“就这么一句对不起?”   莫言歌一怔,怔了许久,才低声下气地道:“对不起丫头,我知道我让你吃了很多的苦,我也知道,这些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足够的。可是……我很笨,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你才能够原谅我。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够原谅我?我一定会好好记着,会好好的去做。”   笨蛋!   慕晚晴心中暗骂,果然还是笨蛋,半年来没有一点长进!真不知道他那赫赫战功是怎么来的?难不成他的那些敌人全是比他还笨的笨蛋不成?   居然敢来问她?   居然来问她,要怎么做才能原谅他?   拜托,她怎么知道啊?   虽然她也曾想过,也许他是另有苦衷,也许他有一天会出现在她面前,向她道歉,可是,所有的幻想,只是到此为止,从来没有向后面延伸过。偶尔,她也会不切实际的想,想他会怎么想她道歉,求得她的原谅,可是,只是想他会做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他做些什么。   这头笨牛,就不能开窍一点吗?   慕晚晴暗自生着闷气,许久才沉沉得道:“我问你,现在在你眼里,我是谁?”   莫言歌身体一僵,俯首凝视着那张刻入心扉的娇颜,嘴唇一张一合,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每每顿住,似乎这个问题,对他而言,难如登天。   许久,他才幽幽道:“我的妻子。”   又是安以晴!慕晚晴心底蓦然一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生气,狠狠地推开他,再问道:“我是谁?”   莫言歌犹豫了下,道:“我的妻子!”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慕晚晴跺着脚,有些焦躁,忍不住吼道,“我不是安以晴!莫言歌!莫言歌你听清楚,我不是安以晴,我有名有姓,我叫慕晚晴,慕是爱慕的慕,晚是夜晚的晚,晴是晴朗的晴!我不是跟你指腹为婚的安以晴,不是跟你成亲两年的安以晴,你到底搞清楚了没有?”   莫言歌脸上闪过一抹深刻的痛楚,默然不语。   “好,今天就在这里,我就把话说清楚。”既然已经说开了,慕晚晴索性将一切挑明,“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说一遍,我叫慕晚晴,我原本生活在一个跟你们完全不同的时空,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原本是跟我的好朋友一起到庙里烧香的……”   就这样,一时激动之下,她再也不计后果,将事情的经过原委细细地说了一遍。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事情发生了,我也只能接受,我曾经想过,就这么一辈子做安以晴,我也认为,我可以这样一辈子做安以晴。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我才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些日子以来,我想了许久,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想做安以晴!”   莫言歌眼眸中掠过一抹恐慌,几近窒息。   终于将纠缠自己许久的决定说出,慕晚晴反而松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在清河县那次,我迟迟不去找你,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我不喜欢那一次的感觉,面对着一个我完全不曾经历的陌生罪责,却无法否认,无可否认,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我不想在经历。所以,”   她凝视着那双黑眸,清清楚楚地道:“我是慕晚晴,不是安以晴,你明白吗?”   不,我不明白。   莫言歌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心中迷茫而又恐慌,是的,她不是安以晴,这一点,他早有怀疑,她们的性格,待人,处事,一切的一切,犹如天壤之别。只是,他一直不敢说破,直到那一日,他的寿辰,在楚青阳的咄咄逼人下,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慕晚晴。   那才是她的名字。   骤然间,天崩地裂。   那一刻,他的整个心乱透了,他喃喃自语说:“如果你不是安以晴,那我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其实,那句话,他是再问他自己。   如果她不是安以晴,不是他的妻子安以晴,那么,他还能够这样拥着她吗?他凭什么这样拥着她?她温柔,美丽,宽容,善良,可爱……她有着一起女子所应该有的美德,让人不知不觉地想要靠近,想要喜欢,就连楚笙,一向是女子如无物的楚笙,都那么喜欢她,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她。   这样好的她,他凭什么拥有?   如果她不是安以晴,不是他的妻子,他莫言歌,何德何能,可以拥有她?   就是因为这点,即使在心里,他已经几千几万遍地喊着她晚晴,可是,看见她的人,却不敢叫出来,也不愿意在称呼她安以晴,只能中和着,模模糊糊地叫她:“丫头”。   因为,他害怕!   可是,现在,她却还是说了出来,说她不是安以晴,而是慕晚晴!   那么,如果是慕晚晴,我还能够继续地喜欢你吗?你还能够是我的妻子吗?我们还能够白头偕老吗?   能吗?   能吗?   能吗?   ……   莫言歌闭上了眼,有些虚弱的后退了两步,他从来不曾这样无力过,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无论面对多么险峻的形势,他都不曾这样无力过,更不曾懦弱,可是现在,他无力而懦弱,不敢承认,不敢询问。   许久许久,他睁开了眼。   那双清澈的眸,还是定定地凝视着他,似乎不曾有片刻的离开。   那双眸,坚定而透彻。   莫言歌凝视着那双眸,慢慢地恍神了,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晚晴,不是安以晴,我知道了。”他低沉地道,忽然捂住了心口的地方,轻声道,“还有一句话,我想要告诉你,是你之前问过我的问题,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我的心会痛,很痛,一直在痛。”   其实,无论你是安以晴也好,是慕晚晴也好,都是我的妻子。   也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在这一刻,莫言歌终于下定了决心。   决心一定,心结便开,莫言歌终于从之前的恍神中清醒,蓦然耳朵微动,神色微沉,转头看着左侧的月亮门,冷冷道:“玉三公子,云公子,两位打算偷听到什么时候呢?”   慕晚晴一怔,转头望去。   果然,随着莫言歌的话语,月亮门后慢慢闪现出两道身影,锦绣云安然,月白玉轻尘,同样出众夺目的人,却是一冷一热,相映生辉。云安然依旧是一脸的玩世不恭,半靠在月亮门边,庸懒的笑着,转向慕晚晴的眸光去带着好奇而惊诧的颜色,颇含意趣,却也有些震动。   “没想到啊,晚晴妹妹,你也是大有来头的人啊!”   显然,他们听到了慕晚晴的来历。   而玉轻尘,则只是冷泠泠地盯着莫言歌,一瞬不瞬,一言不发,沉静的吓人,也冰冷的吓人,恍如冰霜,许久才开口,声音恍如冰块相撞般,清脆而冰冷,寒气逼人,“我很是好奇,云公子已经将府门落锁,不知道忠勇亲王是怎么进来的?堂堂五军都督,应该不会如鸡鸣狗盗之流,钻洞越墙,强入他人府邸吧?”   莫言歌毫不退让,“一时寻妻心切,还请玉三公子见谅。”   “寻妻。”玉轻尘淡淡而笑,只是,那笑也是冰冷如雪的,“忠勇亲王此言未免有些过早了吧?”   “是否过早,由晚晴而定,跟玉三公子无关。”   “无关吗?”玉轻尘轻笑,“忠勇亲王好像忘了,晚晴是我玉府的丫头,有卖身契为证,是我玉轻尘的人,忠勇亲王确定,她的事与我无关吗?”   莫言歌一窒,随即道:“我要为她赎身。”   “赎身啊……”玉轻尘笑得温雅,漫不经心地从衣袖中取出一纸文书,迎风一展,望着莫言歌,微微一笑,复又收起,拥占之心不言而喻,笑得极轻柔,语调越是斩钉截铁,“抱歉,我不同意!”   莫言歌黑了脸:“玉轻尘,你不要以为随便拿一张纸就能糊弄我!”   虽然隔得远,但是他常年骑射,眼力非比寻常,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玉轻尘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对不起,我拿错了。”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文书,尾端有着鲜红的指印。旁边的云安然忽然一怔,惊讶道:“居然是真的。”说着,拿过文书,仔细看了一遍,眼神诡异的盯着慕晚晴,道:“喂,晚晴妹妹,你真的签了卖身契啊?上面写了三年哎,你知不知道卖身契意味着什么?”   慕晚晴耸耸肩,干脆地道:“不知道。”   “那你就敢签?”云安然无力:“你这个笨蛋,有这个卖身契,就算把你卖到青楼,你也得认命,你知不知道?”   “有什么办法?我当时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还能怎么办?”慕晚晴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再说吗,当时,我看左大哥是好人,应该不会害我的!而且,事实证明,我现在好好的啊!”   云安然抚额,对她彻底无言。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她说的轻巧,莫言歌却是听的心痛。   “好了,忠勇亲王,这下你总该信了吧?当然,忠勇亲王驰骋沙场,或者对这方面的法律不是很清楚,我就提醒一下,卖身者,在契约年限内,除非主家同意,否则,不得婚配。当然,现在我是她的少爷,她的婚事,就由我做主,”玉轻尘笑得很温和,说出的话却是截然相反,“想要我同意你们的婚事,下辈子吧!”   莫言歌气结:“你——”   “依我看来,忠勇亲王想要抱得美人归,还是等三年契约期满比较现实。所以,”玉轻尘笑得极其阴冷狡诈,“咱们还是三年之后再见吧!恕我公事在身,无法相送,云公子,请你代我送忠勇亲王。还有,”他从云安然手中收起契书,转过头,神色肃穆,不容违抗,“晚晴,跟我回去!”   看见玉轻尘阴沉的眼神,知道他现在心情极为不好,不敢违抗,乖乖地上前,跟着他向后院走去。   莫言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立刻将玉轻尘列为他平生头一号痛恨人物,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该死的玉轻尘,竟然拿卖身契来威胁他!   还有……该死的自己!   如果不是他。晚晴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居然让她身无分文的出府?   见莫言歌的眸光扫到了自己身上,云安然连忙举双手投降:“不要看我,我已经在他手上吃了亏,我斗不过他!还有,呃,大门在那边,忠勇亲王自便,我不多陪了,告辞!”言罢,立刻一溜烟儿地闪人。   这两个人,他谁也惹不起,所以,还是不参合比较好。   莫言歌正气得直跺脚,忽见秦怀扬匆匆来报,“王爷,临州四府驻军统领正率领驻军的黑松军前来府衙,听说王爷再次,特来求见,如今正在府衙门外候着。”   莫言歌强自按捺着恼怒,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刚迈了两步,忽然顿足,道:“对了,怀扬,传书回京,告诉莫安,让他发丧,就说,”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就说忠勇王妃安以晴,因病过世。”   秦怀扬一怔,愕然难言。 098章 姐弟重逢   想当然尔,莫言歌自然不会因为玉轻尘的几句话就打退堂鼓,相反,不管玉轻尘怎么赶人,他就是认定了,死赖在温州不走,每天准时到温州府衙报道。而此种行径,更加惹得玉轻尘厌恶不已,于是,两人但凡见面必横眉怒对,明朝暗讽,彼此相看两厌。   一时间二人所在之处,必唇枪舌战,烽烟四起。   一个是聪慧过人博览群书的温州刺史,一个是驰骋沙场阅尽百态的忠勇亲王,一个是针锋相对,一个是绵里藏针,这一场绵绵无尽的双雄对决,战况只惨烈可想而知,只看得云安然连呼过瘾,拼着被双方战火波及的危险,非常极其不识趣的呆在旁边看热闹,死活不闪人。   到最后,最先受不了的人,却是状况外的慕晚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慕烟楼二楼雅间,看着相对而坐,相对而怒的两人,慕晚晴终于忍不住,拉住旁边的云安然,轻声问道。似乎从相见那天就彼此挤兑,不肯有片刻的停歇,虽说热闹很好看,但也痕诡异啊!   云安然笑道:“什么怎么回事?”   “他们两个人啊!”,慕晚晴朝莫言歌和玉轻尘努努嘴,神情有点担忧,“他们一直都在针锋相对,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云安然故作惊讶的道:“有吗?”   “没有吗?”慕晚晴比他还惊讶,难道是她的错觉?再转头看看其余众人,“你们没觉得吗?”   这其余众人包括左大安,但更主要的是泰怀扬和一干黑松军近卫,从莫言歌和玉轻尘正式扛上了那一天起,以泰怀扬为首,以黑松军近卫中最最伶牙俐齿的数人为骨干,迅速组成了“亲友团”,以为王爷挽回王妃的心,对抗玉轻尘邪恶势力为宗旨,忠诚团结在慕晚晴周围,几乎寸步不离。   比如,他们一出现先向慕晚晴请功——这些人是在锦绣楼英雄救美的主要成员,并着重强调是受他们的顶头上司莫言歌所托,要求他们好好保护王妃,头可断,血可流,王妃一切不可丢——哪怕是一根头发丝。   再比如昨天,当着玉轻尘的面,慕晚晴被他们拉着,整整听了一下午某人驰骋沙场的长胜战绩,以及平时忠君爱国,体爱下属,坚贞不渝等等数百优点,直说的口干舌燥,最后却被玉轻尘一句话打得溃不成军。   玉轻尘点点头,说:“嗯,评书说的不错,有赏!”   说着,还顺手扔过去几量碎银,气得这群人一半摩拳擦掌,要跟玉轻尘决一死战,然后被犹自保持冷静的另一半死死拉住。   如今“亲友团”被慕晚晴目光点名,一起摇头,正色道:“回王妃,绝对没有!”   慕晚晴有些无力,“我说了,我不是你们王妃。”   当日在锦绣楼深入敌心救下慕晚晴的少年尤青笑嘻嘻地道:“王妃就别推辞了,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王爷千里寻妻找到温州,一片痴情日月可鉴,除了您,还有谁能是我们王妃呢?”   他说的半是认真半是戏谑,既不会让人觉得肉麻虚假,又不会觉得太玩世不恭,就像昨天讲述莫言歌的事迹时,他们的神情就明明白白说明了实在替王爷吹嘘,掺有水分,但是,那种孩子气的维护,那种摊明了得吹嘘口吻,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至少,慕晚晴就不讨厌。   相反,她倒是很快就跟这群人熟了起来,常常被他们逗得咯咯直笑。   交谈的双方都没觉得什么,倒是莫言歌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直白而夸张的表白,古铜色的脸微微红了红,别过脸,看着窗外,当做没听见。   玉轻尘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忠勇亲王还会脸红啊?昨儿听您属下的近卫说评书,讲了个咱们景华王朝的道德完人,二十四孝夫,我还以为您早就礼仪忠信廉俱全了呢!”   莫言歌一怔:“什么意思?”   “无耻!”   这一声玉轻尘说的甚是响亮,连旁边说笑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慕晚晴颇为不赞同地看了眼玉轻尘,嗔道:“公子——怎么能这样骂人呢?”   不防被慕晚晴听到,玉轻尘一窒,转头不语。   转眼却看见莫言歌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玉轻尘顿时恍悟,知道上了当,不由得怒从心起,站起身,一拍桌子,指着莫言歌,恨得咬牙切齿:“莫言歌,你这个——”好在他脑筋转得快,瞥眼看见慕晚晴扫过来的目光,及时住口,坐下来,却更是气愤不已。   这个卑鄙小人!   慕晚晴担忧地看着二人,向云安然道:“你还说他们没有针锋相对?”   其实不只是这两个人——她看了眼站在玉轻尘身后直愣愣跟木桩子似的左大侠,叹息不语。也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他,明明之前进入密道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殷殷关切,叮嘱她要好好活下来,可是,从密道出来后,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见她就没好脸色,冷得都能渗出冰来,任她怎么玩笑,怎么询问,就是不搭理她。   倒是玉轻尘见他这样,颇为不悦,呵斥过几次,却也无甚效果。   “没事没事,晚晴妹妹不用担心,”云安然看得腹内暗笑,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玉轻尘口齿伶俐,又博览群书,打嘴仗远胜莫言歌,但莫言歌看似忠厚老实,却会时不时阴玉轻尘一把,把玉轻尘气得神色失常地暴跳如雷,却又在慕晚晴面前暗自忍耐,在等机会扳回一局。   慕晚晴却不怎么放心:“真的没事吗?”   云安然眸光闪了闪,道:“既然这么担心,你怎么不去问玉轻尘是怎么回事?”   “我问了啊!”   “哦?”云安然好奇,“他怎么说?”   玉轻尘对慕晚晴的心思,他可是看得分明,偏偏是自身其中的慕晚晴懵懂不知,这个对案件和尸体极其敏锐的丫头,却视乎对这种事情极其迟钝,只知道玉轻尘是她的公子,对她极好,却不曾细思量,他对她是哪一种的好。   “公子说,”慕晚晴有些无奈的道,“他看莫言歌不顺眼!”   这理由倒真是绝!云安然腹内暗笑,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揽他的肩,却立刻被厅内众人用目光“万箭穿身”,干笑一声,识趣地收回手,笑道:“没事没事,那是他们男人的事,自己会解决,跟我们没关系,晚晴妹妹就不用担心了,反正死不了人的。”   慕晚晴疑惑:“真的?”   “晚晴,你不用担心。”玉轻尘悠然笑道,眉眼间闪过一抹锐芒,“就像云公子说的,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所以,像云公子这样准备洗手调羹,嫁为秦妇的人,当然不用懂了。”   众人哄然大笑。这就是看热闹的代价!几天下来,这样的战火波及,少说也得过四五回,次数多了,云安然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他蜚短流长,我自巍然不动——反正,莫言歌会给他报仇的!   当然,偶尔会被莫言歌的战火波及,那也没关系,玉轻尘同样给他报仇的。   他倒是淡定了,却另有一人淡定不起来。秦怀扬一听这话就跳了起来,怒喝道:“玉轻尘,好好的你扯我干嘛?”   玉轻尘悠然一笑,“我有提名秦参军吗?我不过是说秦妇,秦参军却立刻跳出来,兴师问罪,是自认了跟云公子关系匪浅呢,还是妒火中烧啊?”   秦怀扬虽然文人出身,性子去很烈,当即一拍桌子,咬牙道:“玉轻尘,有种单挑!”   玉轻尘脸一黑,单挑?他这样的身体,单挑个头?审视着那张怒火中烧却不失秀丽的脸,玉轻尘忽然微微一笑,道:“好,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秦参军有种!不过,”黑玉般温润的眸子波光微转,“秦参军,你确定你要用这样的态度对我?”   秦怀扬一怔,随即一梗脖子:“怕你不成?”   “好,有种!”玉轻尘轻轻鼓掌,随即头也不转,径自向慕晚晴道,“晚晴,回去后立刻将前任此时遇害一案递交刑部,也不用复审了,就按照之前谢书贤所书递上去就是了。反正嫌犯已经招供,我们又何必徒费心神,多此一举呢?”   秦怀扬眉头一皱,看着慕晚晴,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呃,公子……”慕晚晴当然知道玉轻尘实在磋磨秦怀扬,暗自失笑,看着秦怀扬,眼中满是同情,“那个,秦怀扬,我觉得,你不要得罪我们公子比较好。”   “为什么?”   慕晚晴扬眉:“你真想知道?”   “嗯。”   “呃,”慕晚晴神色忽转郑重,审视着秦怀扬,道:“那个,我觉得,你还是先坐下来比较好——别,别坐在茶水前,往后去,往后去,到房间的空地上,对,对,就是这样。还有,呃,对了,把手边的那块玉佩摘下来,远远的放开,对,对,呃……”   秦怀扬照着做,却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呃,手边身边都没有东西,也好好坐着,应该足够安全了吧?慕晚晴沉吟着,盯着秦怀扬,盯着他心中微微发毛,半晌忽然道:“你真想知道啊?”   如果对方不是慕晚晴,秦怀扬绝对一个拳头砸过去。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慕晚晴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道,“因为嫌犯是个女人——”   秦怀扬挑挑眉。   “那个女人叫玉堂春——”   秦怀扬神情一僵。   “五年前,她在青州一个叫烟玉阁的地方——”   泰怀扬眼睛慢慢睁大,错愕震惊。   慕晚晴却忽然话题一转,饶富趣味地问道:“哎,秦怀扬,听说你以前读书的时候很懒,总是抱怨,还笑,真的假的?”   秦怀扬,恍若未闻,只是定定的望着慕晚晴,“你是说……你是说……”   也许是过于震惊,过于欢喜,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利索,慕晚晴心中一颤,不再逗他,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嫌犯叫做玉堂春,八年前曾经收养了一个乞儿,任他做弟弟,教他念书,给他盘缠,让他赴京赶考。临走前,他弟弟说要她等着,他一定会回来接她离开——怀扬,你没猜错,就是你《提铃记》里提到的姐姐,她没有死,她只是为形势所迫,沦落到温州,她一直都在等你!”   就是怕秦怀扬骤然知道,太过惊喜之下,会出现意外,慕晚晴才要求他好好坐下,远离一切可能被打碎的东西,但事实证明,她还是高估了他——听了他的话,泰怀扬“扑通”一声,直接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摔在地上。   慕晚晴抚额,无言了。   摔在地上,泰怀扬依旧是震惊至极的神情,犹如雕塑,连眼珠都不曾动一下。   莫言歌和那些近卫跟秦怀扬数年生死与共,对他的身世知道的很清楚,听到这些话,都是震惊不已,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向秦怀扬道:“怀扬,恭喜你,终于梦想成真,能够姐弟重逢了!”   “是啊,秦参军,太好了!”   “就是啊,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原来秦参军的姐姐还在世,太好了!”   ……   被众人这一恭贺,秦怀扬终于回过了神,慢慢的转头,看了看众人,最后又转到慕晚晴脸上,终于有了真实感,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冒出,一串串划过脸庞:“王妃,你……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不要是……”   慕晚晴也不禁为之所动,柔声道:“这么严重的事情,我怎么会开玩笑呢?”   面对他的再三保证,秦怀扬终于信了,太过惊喜之下,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不住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姐姐她还……活着……活着……活着……对了,我去看她,去看她!”说着,猛地站起身来,朝着门口冲过去,竟连门关着都忘了,“碰”的一声闷响,一头撞在反插的门上。   众人谁也没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泫然欲泣。   慕晚晴叹了口气,道:“我看,还是我们陪他一起回去吧。”她看着莫言歌,耸耸肩,“不然,我看你要少个参军了。”   迷迷怔怔的秦怀扬在众人的护送下,回到府衙,来到后院厢房。   望着那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厢房房门,秦怀扬终于清醒了些,浑身微微颤抖,再次转头,求救似的看着慕晚晴,得到她再一次的确定后,这才颤颤巍巍的伸手,触到房门,犹豫许久,都不敢用力。   就在这时,房门却“吱呀”一声开启。   秦怀扬立刻屏住了呼吸,看着房内之人慢慢出现在眼前,忽然一怔,又转头看着慕晚晴,表情几乎要哭出来:“王妃,我要是哪得罪了你,你杀了我都行,可不能这样玩我……”   ——出来的,赫然是个书生打扮的男人!   慕晚晴叹了口气,实在受不了他,大踏步上前,揪住他的衣袖,直接进去,绕过左侧屏风,往内室走去。虽是厢房,但是玉堂春在此养病,慕晚晴自然用心了些,收拾的格外洁净雅致,又通了地暖,各色玩物,无一或缺,又因玉堂春在病重,恐不耐熏香,因此放了瓶红梅,幽香细细,丝丝缕缕萦绕房内。   秦怀扬被她拖着,身不由己的前行,忽然眼眸一凝,如遭雷击般,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但见重重帘幕后面,精致的粉紫帐顶绣床上,一女子身着白色中衣,批了件雪青色的外套,正倚着床柱看书,听到声响,抬起头来,顿时猛地浑身一震,愣在当场,手中书卷无声坠地。   “姐姐。”   许久,秦怀扬才颤抖着,喊出声来。   玉堂春定定地看着他,微现苍白的樱唇微微抖动,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巍巍的道:“你……你还还认我这个姐姐吗?”   “姐姐这是什么话?”秦怀扬大声吼道,飞奔过去,在床前跪下,将头埋入玉堂春怀中,失声痛哭:“如果不是姐姐当年看我可怜,认了我这个弟弟,我早就冻死饿死在路边了,哪里还能有今日的我?不管发生什么事,姐姐永远都是我的姐姐!”   玉堂春这才失声痛哭:“怀扬,怀扬,怀扬……”   见他们姐弟重逢,知道他们必定有许多话要说,慕晚晴识趣地退出厢房,顺便把愣在原地,懵懂不知的原委的安道远拎了出来,还替他们关上房门,冲着众人点点头,眼眸中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真好,”她低声说道,“他们终于重逢了!”   莫言歌上前,不理会玉轻尘想要杀人的眼神,光明正大将慕晚晴揽入怀中,轻声抚慰道:“傻丫头,别哭了,这是好事,应该高兴才是。”   慕晚晴撅着嘴:“我就是高兴才想哭啊!”   “好了好了,想哭就哭吧!”   安道远不知原委,百感交集的望着厢房,涩声道:“他就是玉堂春一直在等的人吗?果然……好相貌,好人品,好……”他顿了顿,却说不下去了。   旁边的云安然也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上前狠力的一拍安道远的肩膀,笑道:“不用担心,那是她弟弟,不是她情人。你呢,还是有机会的,尤其是经过这次的事情!不像我跟某人——”说着,顺势一脚狠狠踢在莫言歌腿上,咬牙切齿地道:“忠勇亲王,你是不是该收敛点啊?”妈的,居然当着他的面抱晚晴妹妹,太嚣张了吧!   莫言歌当做没听见,尤青却替他出头,道:“俗话说得好,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我看是云公子以及我们一众应该回避吧?”   玉轻尘冷冷一笑,道:“还有一句叫做非礼勿动,这位黑松军将士该不会忘了吧?”忽然脸上一变。闷哼一声,微微俯下了身,身后的左大安见状,骤然变色,忙扶住他,连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犯病了?我去拿药,你先撑着点!”   公子犯病了?   慕晚晴心底一惊,从莫言歌怀中挣脱,奔过去扶住玉轻尘,焦虑的道:“公子,你怎么样?”   玉轻尘反握住她的手,面色微微痛楚,皱眉不语。   之前收集慕晚晴和玉轻尘的资料,自然不会错过玉轻尘病弱这件事,却一直查不清楚他是什么病,知道是天生体弱,此刻见他突然病发,莫言歌不禁心中惴惴,该不会玉轻尘这病禁不得刺激,被他刚才的行为一激,以至于病发了吧?   就在此刻,玉轻尘却趁慕晚晴不注意,朝着莫言歌得意一笑,眸带挑衅。   妈的,苦肉计!正在内疚的莫言歌顿时被他这个眼神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便拆穿,只能心中窝火。   云安然自然也看见了,却也不拆穿,反而亲热的一手揽住莫言歌的肩,大惑不解地道:“忠勇亲王,有件事我闷在心底好几天了,不知道忠勇亲王肯不肯替我解惑啊?”   莫言歌哪还不知他的心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冷冷道:“什么事?”   云安然本就只想将他带离慕晚晴,也不在意,嬉笑道:“其实很简单,我记得,忠勇亲王出现当日,曾经说过是奉旨率十万精兵前来平叛。我就不解了,这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温州有乱,又是什么时候派你前来平乱的呢?还有,十万精兵呢?这么几天了,我怎么一点都没见着啊?”   倒是听说临江四州府的驻军围剿了唯月峰,之后向温州包抄——当然,那是玉轻尘的圣旨叫来的。   莫言歌浓眉一皱:“就这个?”   “就这个!”   尤青白了他一眼,道:“哪有什么圣旨,什么十万精兵?不过是我们王爷虚张声势而已,连这都看不出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露了个最能代表鄙视之意的眼神。   对于一切对王妃抱有不轨之心的人,他们都报以强烈的敌意。   云安然顾不得理会他,只震惊的看着莫言歌:“你……你居然假传圣旨?”   莫言歌更惊讶的看着他:“我有吗?”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无辜,以致于云安然一时对自己都有些怀疑,认真的回想了一遍,又笃定的道:“又!我亲耳听见你说‘奉皇命’三个字,绝对错不了的。”“我确实是‘奉皇命’寻找我的妻子,只不过在温州发现叛乱,率兵平定,”莫言歌嘴角微扬,绽出一个绝对不友善的笑容,“不过,我一向公私分明,因此,在公事场合,不谈私事,云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狡辩,绝对是狡辩!   只是……云安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言歌啊,五军都督莫言歌啊,被誉为全景华王朝嘴朴实,嘴忠厚的官员,居然玩这种文字游戏?“那你到底带了多少人?”   “四百近卫。”   “四百人?”云安然捂着脑袋,几乎昏厥,“我的忠勇亲王,你知不知道温州有多少驻军?两万青木军,再加上唯月峰的万余人,三万多人啊!你就带了四百人,就敢这么闯进来?而且,你在慕烟楼顶楼,应该知道,整个温州都被封了,传不出消息吧?你不要命也就算了,你别带累我一起死啊!对了,还有温州其余的官员,那些人你是怎么搞定的?不会也是假的吧?”   莫言歌忽然又是一笑,“云公子,我说我只带了四百人来,你信吗?”   “绝对不信!”云安然斩钉截铁地道,忽然醒悟,松了口气,道:“原本是假的!我就说嘛,四百人对三万人,怎么可能吗?果然你是骗我……”   莫言歌叹了口气,喃喃道:“幸好他们跟云公子一样的聪明,不然事情可就真的危险了。”   云安然愣住了,定定地看了莫言歌半天,“你真的只带了四百人?”   “十足真金!”   “你用四百人,来冲击三万人的温州驻军?而且,居然还真得叫你赌赢了?靠靠靠靠靠靠!”云安然不知是赞叹还是咒骂,不住的跺脚,半天才道:“没发现,你这么阴险啊?居然连假传圣旨这档子事都敢干!哎,我就想不通了,你有这手段,有这胆子,京城里那些对你唧唧歪歪的家伙,你怎么就收拾不了呢?”   莫言歌故作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反问道:“云公子,你被狗咬一口,难道会反咬回去吗?”   云安然怔住,靠啊,敢情是莫言歌根本就没把那些人放在心上啊!那楚笙……他可是把莫言歌得罪狠了啊!想着莫言歌的战绩,再想想四百近卫解温州之围的胆大心思,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气,额的神涅!   而且……云安然木然地看了看玉轻尘。   如果这厮知道,楚笙曾经派杀手追杀慕晚晴——不对,他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一天,慕晚晴跟莫言歌在后院里又哭又咬的互诉衷情,他们可是听得差不多全套了,其中就提到了楚笙追杀慕晚晴一事……   楚笙啊楚笙啊,你惹谁不好啊?偏惹这两主!   云安然自顾苦恼,这边慕晚晴却有些不乐意,沉着脸,道:“莫言歌,你的意思是说,你被狗咬了,我反而替你咬回去了吗?”   想起慕晚晴曾经替他出气,大肆嘲弄那群家伙一番,莫言歌顿时一窒,连忙改口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是我笨,斗不过他们,多亏晚晴你聪明伶俐,替我出了口气!我这里感激不尽!”   慕晚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莫言歌也微微笑了起来。最初寻到慕晚晴的时候,自觉理亏,加上她身边已有玉轻尘和云安然,他确实惴惴不安,然而,这几日相处下来,他才发现,虽然之前对着他又哭又咬又踢,可是,她不记仇,误会说开了,事情讲清楚了,出过气了,她也就雨过天晴了,偶尔提起之前的事情,也不过是想磋磨磋磨他,撒娇而已。   至于那句“我不是安以晴”,也只不过是想告诉他,他心上的人,是慕晚晴,不是安以晴。   仅此而已。   这个傻丫头,难道她以为,他对她的一切,是因为安以晴吗?那个任性刁蛮,跟他已经恩断义绝的女人,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怎么可能让他这样钟情,千万里地追寻过来呢?而他,也是笨蛋,安以晴也好,慕晚晴也好,她还是她,还是那个说要做他心上的人的女子,是成为他心上的人的女子啊!   就算过了半年,就算她身边有了更好的人,可是,晚晴,还是他的晚晴!   一点都没有变!   想到这,莫言歌忽觉鼻子有些酸楚,眼前一阵雨雾弥漫。是苍天的弥补吗?弥补他之前遇到安以晴的种种苦痛磨难,所以把晚晴送到他身边,让他领略到从来没有过的情爱滋味!如果说,一定要经历之前那些事情,才能和她相遇,那么现在,他真的毫无怨悔,一点也没有!   有了晚晴,他的人生,已经是彻底的圆满了。   +++++自知理亏的某人,蹲墙角不说话了+++++++++++俺任打任骂啊,就是……还能先记着欠账不?呃,搞笑一则,以娱众亲:话说,鉴于之前有亲提到NP,兼收的事情,千梦就此采访《法医》众男主:呃,有读者提倡NP,后宫,将三位同时收入帐中,三位意下如何?   花花公子云安然道:“抗议!”   正牌夫君莫言歌举双手怒吼:“强烈抗议!”   玉轻尘看了云安然和莫言歌一眼,考虑了下,道:“同意!”   千梦激动不已,急忙问道:“为什么玉三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呢?”哇咔咔,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同意,果然还是俺们玉三最爱晚晴,爱得无怨无悔啊!   玉轻尘认真地道:“他们都不接受,那么,晚晴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099章 前尘旧案   栊木雕花的厢房里,秦怀扬和玉堂春这对苦难姐弟重逢,不知在说些什么,只听得房内断断续续,若隐若现的泣声,知道日落黄昏,秦怀扬才推门而出。橘黄色的斜晖下,犹可见他眼圈红红的,轻咳一声,道:“王妃,玉大人,姐姐要见你们。”   顿了顿,看了眼莫言歌,又道,“王爷,你也进来吧!”   玉轻尘看穿他的心思,白了他一眼,轻拂衣襟,跨步入内,慕莫二人紧随其后。绕过屏风,来到内室,玉堂春还是斜靠在床边,泪痕宛在,精神却似乎好了许多,见三人进来,便要下床行礼。   慕晚晴急忙上前按住:“不用这样。”   “贱妾让怀扬请二位过来,是为了前任刺史被杀一案。”玉堂春神情凄楚,“贱妾之前对玉大人和慕姑娘   诸多冲撞,还请二位见谅。事实上,贱妾并非杀人元凶,真正的凶手是谢书贤,他曾亲口向贱妾承认,岑怀德乃是他所杀,若贱妾所料无误,此次杀害贱妾之事,应该也是他指使的。”   她病沉许久,今日才刚苏醒,并不知道此案已经告破。   慕晚晴微一犹豫,道:“玉姑娘,你才苏醒,体力尚弱,还是等你好些再说吧!”   玉堂春轻摇螓首,动作缓慢,神情却颇为坚决,沉声道:“慕姑娘,我虽是女子,却并不软弱,此事一日不说,便如鱼梗在喉,难以畅快,还是说清楚的好!”她顿了顿,咬住几乎没有血色的樱唇,才缓缓道,“其实,谢书贤……原本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弟!”   “这点,我已经知道了。”   “啊?”玉堂春讶然,“慕姑娘如何得知?”   “安公子曾经说过,玉姑娘祖传绝技,能双手写字。我一时侥幸,发现他也会双手书法,因此猜测,你们可能有同胞之亲。”   “原来如此,”玉堂春神情凄然,黯然失笑,“我还以为这秘密无人得知,没想到慕姑娘已经知道了。不错,我原姓谢,名唤书敏,弟弟书贤。家父原本是朝廷命官,后来因故抄家殒命,家母收不起打击,一病不起,只剩下我们姐弟相依为命。那时候,我才八岁,弟弟才七岁,无以为活,我只好自卖己身,换来银子,交给弟弟,让他奴隶攻读诗书,光耀门楣。”   似乎是想起了谢书贤的所作所为,她神情越发凄楚难当,泪珠莹然。   果然入她所料,慕晚晴心中叹息,若非为了弱弟,书香之女何至于沦落风尘?只可惜,谢书贤狼子野心,辜负了他深情厚谊的姐姐。   “卖身之后,贱妾改名换姓,辗转飘零,姐弟之间便失了联系。直到后来,我又被卖入烟月阁,碰见了怀扬。”玉堂春,或者应该叫做谢书敏说到此处,似乎想起旧景,心中慨然,幽幽叹息,好一会儿才道,“那时候,怀扬才十三岁,看着他,就跟看见我弟弟一样,忍不住施加援手。没想到,血浓于水的亲弟弟要我顶罪,倒是陌路相逢的怀扬,还肯念着姐弟之情,不弃我而去!”   秦怀扬握紧了她的手:“姐姐!”   谢书敏微微一笑,继续道:“之后,我跟怀扬失散,又飘零到温州。第一次见书贤的时候,他是陪着岑怀德到锦绣楼寻欢作乐,那时候,我并没有认出他。知道岑怀德北海,我被当做凶手过堂时,他无意中提到自己的名字,我心中犯疑,便故意提及家传绝技,他也是一怔,我这才认定,他就是我弟弟谢书贤!”   慕晚晴犹豫了下,小心的问道:“他……不肯认你吗?”   “不是,他当时并未答话,但眼中的震惊无疑。后来,他借故来到牢狱中,屏退狱卒,之后便认了我,我当时还觉得苍天有眼,居然让我遇到了亲弟弟,能够洗清沉冤。可是,很快,我就从他眼中看到了厌恶和犹疑。”谢书敏笑得苦涩,“沦落风尘许多年,别的倒也罢了,唯独这双眼,识尽了人情百态,难以被人蒙骗。可那时候,我真是很自己有这样一双眼,为什么要看的那么清楚呢?”   玉轻尘眼眸沉凝,淡淡道:“清楚地疼着,总比自欺的舒适来得好,至少,那是真的!”   似乎是没想到他少年得意之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语句,谢书敏微微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叹息道:“也许吧!但我当时还是抱了一线希望,毕竟,他肯认我!谁知道,姐弟相认不及一刻,他突然跪在我面前,要我救他!我当时心中一惊,我一个风尘女子,有什么能救他的?大概也只有我这一条命吧!果然,接下来他便要我承认杀害岑怀德一事,我再三追问,他才告诉我,岑怀德是他所杀!”   “谢姐姐,你就这样替他担了罪责?”   “当然不是,我虽是女子,但父母自幼教导,为人不可失了风骨。我问他为何杀人,他说他并非九皇子的人,乃是受皇上所命,潜入九皇子门下,收集他的不法证据,已经掌握了许多资料,而岑怀德却是九皇子派来监视他的,岑怀德对他生疑,揭破了他的身份,他只好杀了他。”   慕晚晴一惊:“谢书贤是皇上的人?”   玉轻尘淡淡道:“骗人的!”   “不错,他是骗我的,他说,他的任务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不能功亏一篑,所以,要我暂时替他顶了这场罪。我当时想到在青州,他的名声确实很好,居然傻得信了他的话。而且,他还说,他在清查九皇子时,无意中得到了家父蒙冤的线索,此时此刻,更不能死!”   “令尊蒙冤?”慕晚晴忍不住好奇,“这又是怎么回事?”   谢书敏沉痛地道:“家父谢武,原是青州右布政使,因为端颜郡主被杀一案,认定家父是凶手,因此抄家殒命。但是,家父临死犹自喊冤,说他并不曾杀人。”   玉轻尘微惊,沉眸望她,沉吟道:“原来你父亲是谢武?”   谢书敏也是一:“玉大人知道家父?”   “略有耳闻。”玉轻尘微微颔首,“我爷爷曾经提及令尊之事,大赞谢大人文采斐然,才学满腹,写得一手好字,可惜少年英才,为色所误,杀害了端亲王侄女端颜郡主,以至于前程性命尽误。不过,爷爷也说到,此案可能有冤,因此虽然认定谢大人杀人,却不曾按律行事。”   慕晚晴皱眉:“人都已经杀了,怎么还不是按律行事?”   玉轻尘解释道:“按照景华刑律,谢武此举应以谋害皇亲论,那是大不敬的罪名,按律是要抄家灭族,子女中不满十五岁者列入贱籍,永世为奴。但当时断案的官员也不是很有把握,害怕反坐之法,因此,只是将谢武斩首而已!”   “反坐之法?”   “景华刑律,诬人入罪者,官员错判者,借以反坐论。也就是,你诬陷别人是什么罪名,或者,你将无辜者判定是什么罪名,那么,查清楚之后,你自身就按照这个罪名处罚。谢武一案,当时疑点很多,但端亲王是皇亲,咄咄逼人,又害怕反坐之法,因此段得不伦不类,即认定谢武杀人,却又只按照普通人的谋害人命罪论断。”   “玉大人果然熟悉律条,正是如此!”提及旧事,谢书敏不禁落泪,“当时,家母和我们姐弟都相信家父是无辜的,也曾逐级上告,可惜被害之人是端亲王之女,而除了家父之外,又找不出其他的嫌犯,最后便将家父问斩,了结此案。”   说到命案,慕晚晴立刻就来了兴趣:“谢姐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把案情的详细经过说来听听?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为令尊伸冤!”   谢书敏在温州,也曾经听过慕晚晴断案的名声,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正要详细说明,却被玉轻尘打断:“听也没有用,那是二十年前的旧案了,端颜郡主的尸体早就下葬,就算端亲王肯让你重验,也只是白骨一具,现场也早就毁了,至于卷宗,大概还在刑部的犄角旮旯里丢着呢,你怎么查?”   “呃……”慕晚晴哑口无言,却仍忍不住道:“听听也没关系啊!”   谢书敏也拼命点头:“正是,听听也无碍吧?”   玉轻尘无奈,摇摇头,道:“算了,谢姑娘,你说吧!”   “是。”谢书敏点点头,垂首整理下头绪,道:“其实,我知道的不多,那时候还小,只是听家母说,端颜郡主似乎对家父有意,但家父执意不允,双方争执不下。结果,一日凌晨,端颜郡主被发现死亡,而家父却昏迷当场。因此,主审官员便认定了是家父所为,最后将家父斩首,并抄了我们的家。”   “啊?”慕晚晴一怔,“就这样?”   “嗯,”谢书敏轻声应道,“我那时年纪还小,记不得详细,家母也不曾细说。但是,家父素来为人祥和,不可能杀人的!而且,家父行刑之时,家母曾带我前去,家父不住的口呼冤枉,说自己并没有杀人。”   “可是,这资料未免太少了,”慕晚晴苦笑,忽然看见玉轻尘在旁边,心中一动,问道,“公子,你呢?你知道多少?”   玉轻尘叹了口气,道:“比她多一点!”   慕晚晴扬眉:“多一点是多少?”   “全部卷宗。”玉轻尘再叹一口气,道:“好了,不要这样看我,我说就是了。”他闭目沉思了会儿,道,“说起来,那是二十年前的旧案了。当时,因为温州刺史抱病,因此委派右布政使谢武入京述职,在京城偶遇端亲王之女,也就是端颜郡主。端颜郡主对谢武一见倾心,意欲招其为驸马,端亲王也颇为赞成这门婚事。但问题是,谢武当时已有正妻,堂堂郡主,总不能嫁作妾室,于是,端亲王便言,只要谢武休妻,便招其为婿。”   慕晚晴的脸当即就黑了:“这个端亲王是什么人?”   被无视的晾在一边许久的莫言歌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连忙殷勤道:“端亲王是先皇的亲叔叔,算起来,应该是皇上的叔公,端颜郡主则是皇上的姑姑。”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慕晚晴恨恨的道,“一个端颜郡主,一个青阳公主,都去抢人家的丈夫,难道这是皇室的优良传统啊?”   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到了自己身上,莫言歌一缩头,不敢再接话。   玉轻尘一声轻笑,随即正色,继续道:“当时,无数人羡慕谢武的艳遇,但谢武却称家有贤妻,并有一对儿女,执意不允,述职一完,便回了青州。谁知端颜郡主并不死心,居然一路追到了青州,每日纠缠不休,要谢武休妻娶她,还跑到谢武家中吵闹,弄的谢武家无宁日,烦扰不堪。”   “什么人嘛?”慕晚晴鄙视,“端亲王也不管?”   “谢武年纪轻轻便是青州右布政使,端亲王本就想要拉拢他,加上拒婚之事,端亲王又觉失了颜面,心中不悦,因此见端颜郡主这般行径,反而大觉快意。谁知道,有一日清晨,端颜郡主忽然从行宫失踪,众人寻遍全城,最后在城外的树林中找获,却已经是一具尸体,而谢武也昏迷在现场,手中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慕晚晴秀眉紧蹙:“这么巧?”   “是啊,就是这么巧!”玉轻尘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淡淡道:“谢武醒来后,却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在命案现场,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手握凶器。据他供称,案发当晚,他如往常一般在卧室宿眠,谢武之妻也供称她与丈夫同眠,却不知丈夫何时离开,到了面案的现场。主审官员几经查问,却也没有找到其他的凶嫌,最后认定谢武不堪纠缠,于是谋害端颜郡主。因为有端亲王不住的施加压力,案子几经辗转,最后判决谢武斩立决,并抄其家产。整个案子就是这样的了。”   谢书敏有些呆愣:“玉大人,您怎么对这个案子知道的这么清楚?”   玉轻尘不欲作答,转眼看见慕晚晴也是求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我爷爷曾经任刑部,在教导我刑律断案的时候,曾经拿此案为例,将全部的卷宗来给我看,并考核我对此案的观点。”   “哦?”慕晚晴越发好奇,“公子怎么认为?”   “此案疑点有五,第一,主审官员认定是谢武事先约端颜郡主离开行宫,到达案发现场,但是,根据端颜郡主的侍女供称,端颜郡主当时按时就寝,神情如常,并不曾说起邀约之事,如果是谢武相约,端颜郡主必定喜形于色,更不会隐瞒贴身侍女,此疑点一;谢武之妻供称,谢武当晚与她同眠,而谢府守夜之人,并不曾见过谢武出门,若谢武夜间行凶,是如何离开谢府的?此疑点二;谢武手持匕首,经谢府、行宫及青州所有铁铺辨认,都不曾认出,凶器何来?此疑点三;第四,端颜郡主尸体被发现时,胸膛剖开,心脏不见,若谢武因为不胜纠缠杀人,何必如此残忍?此疑点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谢武是凶手,案发后为何不离开命案现场,处理凶器,反而手握凶器昏迷当场?这中间嫁祸的意味太重,若是另有事故,又是什么事?此疑点五。从这五个疑点来说,可以说谢武此案,从头到尾处处破绽。”   谢书敏浑身颤抖,揭开床被,下床来,跪落在地:“请玉大人为家父伸冤!”   “没有用的。”玉轻尘神情淡漠,丝毫不为之所动,“当年,爷爷考较我时,我就提出了这五点疑问,爷爷也深以为然,但是,想要翻案,必须有确定性的证据,证明谢武并非案犯,但时隔久远,证据湮灭,早已经无迹可寻了。所以,你求我也没有用!”   谢书敏何尝不知此点,但父亲被冤判致死,她因此案家破人亡,沦落风尘,如今明知案有可疑,却无法申辩,那股抑郁之气,积在胸口,实在难以释怀:“难道就任由家父沉冤莫白吗?”   慕晚晴何尝不抑郁,默然许久,忽然惊觉:“公子说,端颜郡主是被剜心而死?”   玉轻尘点点头。   “那伤口处如何?是否平滑?与凶器是否一致?凶手是否惯用利刃之刃?还有,端颜郡主被剖心而死,如此凄惨,凶手应该跟端颜郡主有深仇大恨才对,有没有查过端颜郡主的仇人?还有,尸体周围有没有什么可可疑的痕迹?”   这一连串的问话直接把玉轻尘问晕了,顿了顿,才回过神,道:“主审官员曾经查问过端颜郡主的侍女,得知端颜郡主到了青州之后,除了初一十五到寺庙拜佛之外,便是与谢武纠缠,并没有其他的仇怨。至于你其余的问题,”他耸耸肩,两手一摊,“我就不清楚了。验尸记录很简单,只寥寥数语,说端颜郡主被剜心而死,别的就没有了。”   慕晚晴恨恨道:“我恨死景华王朝的验尸记录了!”   古代的验尸记录并不像现代这样有固定的格式,什么地方必须写到,二十仵作自身决定,因此,遇到大案要案,若是没有把握,仵作就更加将验尸记录写得含混简单,避免后来官员复查时,发现什么疑点。这位端颜郡主的验尸记录,更是简单中的简单!   “公子,这么多明显的疑点,难道当初审理的官员就没有注意到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玉轻尘耸耸肩,道:“不过,有也好,没有也好,对于当时主审的官员来说,如何平息端亲王的怒气,比谢武是否冤枉要重要得多!”   慕晚晴怒道:“这样就可以草菅人命了吗?”   “我就知道不能告诉你这个案子!”玉轻尘摇头,他自然知道,慕晚晴大概是因此案想起了她的好友,但这个案子确实时隔太久,证据湮灭殆尽,除非有新的线索,否则根本不可能翻案。“如果你想多了解这个案子的情形,我可以从京城刑部给你调卷宗过来,不过……我想,这个案子应该很难翻案了!”   “对了,”慕晚晴忽然灵机一动,“谢书贤不是说他有新的线索吗?”   “这点,我自然会问,不过,”玉轻尘坦然道,“依我看,谢书贤还是以此来诱骗谢姑娘居多,只怕他手中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谢书敏深以为然,她当初正是被这最后一点彻底打动,甘愿为谢书贤顶罪,以求父亲冤案能够昭雪,可是,事实证明,谢书贤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甚至为了自保要杀她灭口,当初的话自然是谎话一团,以求取信于她了。   只是……   谢书敏侧首,遥望窗外,父亲的沉冤,真的永无昭雪之日了吗?   温州叛乱虽是初任为官,但之前久经玉连容关于官场的教导,办起来倒也头头是道,并不觉得为难。   真正让他恼怒的,是某个非常不识相的家伙--莫言歌!   此时此刻,玉轻尘自然不会放慕晚晴一个人,让她跟莫言歌花前月下地卿卿我我,因此,什么事都逮住她不放,要她在一边帮忙,而且,他也确实忙得团团转,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帮手,问题在于,某个不要脸的家伙每天定时硬闯温州府衙,死皮赖脸地跟在晚晴身后,像是一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让他看见就烦心,说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而且百折不回,不管他怎么鄙视,某人都能当做没看见。气得他呀,激怒之下,真想把他当谋逆抓起来关大牢里去。   等到温州善后事宜办得差不多了,玉轻尘也终于忍无可忍,随着脸皮厚比城墙的莫言歌,也不再暗示,明目张胆地开始赶人:“忠勇亲王,你不觉得你在温州逗留的太久了吗?”   莫言歌:“有吗?”   戏来了!云安然立刻放下所有要务,全神贯注地看戏,而慕晚晴则是白了两个人一眼,摇摇头,不搭理他们,继续看她的功课--温州的刑名事物。   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两回熟。看他们针锋相对一个月,再担心也该习惯了。   反正,只要死不了人就好!   别的,随他们闹去吧!   “已经一个月了!”玉轻尘咬牙切齿地道,“忠勇亲王身为五军都督,总管景华兵马,应该要日理万机才对吧?这么长时间不回京,不怕戎务堆积,造成兵变吗?”   莫言歌微微一笑,道:“我有很多属下,不是养他们吃干饭的。”   玉轻尘笑的很阴森:“忠勇亲王,你要再不回去,不管你的属下有多能干,你信不信,你的黑松军绝对会出乱子?”妈的,要是没乱子,我就去给你添乱子,不弄得黑松军兵无宁日,我就不姓玉!   莫言歌沉思了下,认真地道:“我认为,我的黑松军已经安逸了太久,正需要一些事端来磨练磨练,如果玉三公子肯尽心尽力,莫某感激不尽!呃,月俸百两,玉三公子以为如何啊?”   经过玉轻尘一个月的魔鬼训练后,某人也学会了些伶牙俐齿!   “快要过年了,忠勇亲王,”玉轻尘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每年除夕,皇上会招令皇宫设宴,宴请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昭告天下,忠勇亲王身为国之砥柱,难道想要抗旨不遵吗?”   “反正我失约国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觉得再失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些年,他南征北战,回京的日子手指加脚趾大概就能数清,除夕不回京太正常了。   靠!在莫言歌出现后,玉轻尘极其迅速地既云安然之后从慕晚晴那里学会了这个感叹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莫言歌,你到底还要在温州呆多久啊?”   “呃,”莫言歌又思索了下,转身问身后的近卫,“咱们在暮烟楼预定了多久的顶楼啊?”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姐弟重逢之后,慑于玉轻尘的威胁,秦怀扬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主战场的“亲友团”化身成为护花使者,整日守在谢书敏窗前,弄得安道远极其郁闷,常常哭哭啼啼地求云安然管教下自己媳妇,不要跑去跟他争。   于是,如今的“亲友团”便以机灵美少年尤青为首。   尤青扳着手指头,再偷眼看着莫言歌,点一,摇头;点二,再摇头;点三,继续摇头……一直点到六,某人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于是,尤青非常确定的道:“回禀王爷,我们付了暮烟楼七个月的租金,如今还有半年呢!”   莫言歌不好意思的道:“玉三公子,你看,这定金都已经付了,再说,你也知道,那暮烟楼租金贵得要死,而且定金已付,概不退还,你说,这要空着不住,不是太浪费了吗?”   “忠勇亲王好有钱啊!”玉轻尘磨着牙,“你确定你还要在温州住半年?”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你确定你不会在近期离开温州,回到京城?”   “打死也不回!”   激战的氛围愈演愈烈,玉轻尘的神情也越来越火爆,死死地盯着莫言歌,似乎要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而莫言歌也毫不示弱的迎了上去,眼看火山即将爆发,玉轻尘忽然松了口气,拍拍胸口,欢快的道:“太好了,确定你不回京城,我就可以安心的回去了。”   “……”   “忠勇亲王不知道吗?大年初七,是我爷爷的八十大寿,我要赶回去给他祝寿。而且,皇上从京城来信,要我即刻回京,向他禀告温州的诸项事宜,并参加除夕的国宴。真遗憾啊,忠勇亲王居然不回京,看来国宴之上,咱们不会碰头了!”   “……”   “晚晴,收拾行李,咱们尽快动身啊!”   某人终于反应过来:“你要回京?带晚晴一起?”说着,迅速向身后的近卫吩咐道,“尤青,回去通知第三营,随时准备班师回京!”   “忠勇亲王,你不是付了暮烟楼半年的定金吗?暮烟楼租金很贵的哦?”   “……我不差钱!”   “你不是打死也不在近期回京吗?”   “……打不死,就回!”   “咦,你回去干嘛?黑松军有你的属下掌管,你又不参加国宴,忠勇亲王,你回去干嘛?”   “……我要保护晚清平安返京!”   玉轻尘忍无可忍,再度拍案而起:“莫言歌,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呃,能!” 100 回京   栊木雕花的厢房里,秦怀扬和玉堂春这对苦难姐弟重逢,不知在说些什么,只听得房内断断续续,若隐若现的泣声,知道日落黄昏,秦怀扬才推门而出。橘黄色的斜晖下,犹可见他眼圈红红的,轻咳一声,道:“王妃,玉大人,姐姐要见你们。”   顿了顿,看了眼莫言歌,又道,“王爷,你也进来吧!”   玉轻尘看穿他的心思,白了他一眼,轻拂衣襟,跨步入内,慕莫二人紧随其后。绕过屏风,来到内室,玉堂春还是斜靠在床边,泪痕宛在,精神却似乎好了许多,见三人进来,便要下床行礼。   慕晚晴急忙上前按住:“不用这样。”   “贱妾让怀扬请二位过来,是为了前任刺史被杀一案。”玉堂春神情凄楚,“贱妾之前对玉大人和慕姑娘   诸多冲撞,还请二位见谅。事实上,贱妾并非杀人元凶,真正的凶手是谢书贤,他曾亲口向贱妾承认,岑怀德乃是他所杀,若贱妾所料无误,此次杀害贱妾之事,应该也是他指使的。”   她病沉许久,今日才刚苏醒,并不知道此案已经告破。   慕晚晴微一犹豫,道:“玉姑娘,你才苏醒,体力尚弱,还是等你好些再说吧!”   玉堂春轻摇螓首,动作缓慢,神情却颇为坚决,沉声道:“慕姑娘,我虽是女子,却并不软弱,此事一日不说,便如鱼梗在喉,难以畅快,还是说清楚的好!”她顿了顿,咬住几乎没有血色的樱唇,才缓缓道,“其实,谢书贤……原本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弟!”   “这点,我已经知道了。”   “啊?”玉堂春讶然,“慕姑娘如何得知?”   “安公子曾经说过,玉姑娘祖传绝技,能双手写字。我一时侥幸,发现他也会双手书法,因此猜测,你们可能有同胞之亲。”   “原来如此,”玉堂春神情凄然,黯然失笑,“我还以为这秘密无人得知,没想到慕姑娘已经知道了。不错,我原姓谢,名唤书敏,弟弟书贤。家父原本是朝廷命官,后来因故抄家殒命,家母收不起打击,一病不起,只剩下我们姐弟相依为命。那时候,我才八岁,弟弟才七岁,无以为活,我只好自卖己身,换来银子,交给弟弟,让他奴隶攻读诗书,光耀门楣。”   似乎是想起了谢书贤的所作所为,她神情越发凄楚难当,泪珠莹然。   果然入她所料,慕晚晴心中叹息,若非为了弱弟,书香之女何至于沦落风尘?只可惜,谢书贤狼子野心,辜负了他深情厚谊的姐姐。   “卖身之后,贱妾改名换姓,辗转飘零,姐弟之间便失了联系。直到后来,我又被卖入烟月阁,碰见了怀扬。”玉堂春,或者应该叫做谢书敏说到此处,似乎想起旧景,心中慨然,幽幽叹息,好一会儿才道,“那时候,怀扬才十三岁,看着他,就跟看见我弟弟一样,忍不住施加援手。没想到,血浓于水的亲弟弟要我顶罪,倒是陌路相逢的怀扬,还肯念着姐弟之情,不弃我而去!”   秦怀扬握紧了她的手:“姐姐!”   谢书敏微微一笑,继续道:“之后,我跟怀扬失散,又飘零到温州。第一次见书贤的时候,他是陪着岑怀德到锦绣楼寻欢作乐,那时候,我并没有认出他。知道岑怀德北海,我被当做凶手过堂时,他无意中提到自己的名字,我心中犯疑,便故意提及家传绝技,他也是一怔,我这才认定,他就是我弟弟谢书贤!”   慕晚晴犹豫了下,小心的问道:“他……不肯认你吗?”   “不是,他当时并未答话,但眼中的震惊无疑。后来,他借故来到牢狱中,屏退狱卒,之后便认了我,我当时还觉得苍天有眼,居然让我遇到了亲弟弟,能够洗清沉冤。可是,很快,我就从他眼中看到了厌恶和犹疑。”谢书敏笑得苦涩,“沦落风尘许多年,别的倒也罢了,唯独这双眼,识尽了人情百态,难以被人蒙骗。可那时候,我真是很自己有这样一双眼,为什么要看的那么清楚呢?”   玉轻尘眼眸沉凝,淡淡道:“清楚地疼着,总比自欺的舒适来得好,至少,那是真的!”   似乎是没想到他少年得意之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语句,谢书敏微微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叹息道:“也许吧!但我当时还是抱了一线希望,毕竟,他肯认我!谁知道,姐弟相认不及一刻,他突然跪在我面前,要我救他!我当时心中一惊,我一个风尘女子,有什么能救他的?大概也只有我这一条命吧!果然,接下来他便要我承认杀害岑怀德一事,我再三追问,他才告诉我,岑怀德是他所杀!”   “谢姐姐,你就这样替他担了罪责?”   “当然不是,我虽是女子,但父母自幼教导,为人不可失了风骨。我问他为何杀人,他说他并非九皇子的人,乃是受皇上所命,潜入九皇子门下,收集他的不法证据,已经掌握了许多资料,而岑怀德却是九皇子派来监视他的,岑怀德对他生疑,揭破了他的身份,他只好杀了他。”   慕晚晴一惊:“谢书贤是皇上的人?”   玉轻尘淡淡道:“骗人的!”   “不错,他是骗我的,他说,他的任务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不能功亏一篑,所以,要我暂时替他顶了这场罪。我当时想到在青州,他的名声确实很好,居然傻得信了他的话。而且,他还说,他在清查九皇子时,无意中得到了家父蒙冤的线索,此时此刻,更不能死!”   “令尊蒙冤?”慕晚晴忍不住好奇,“这又是怎么回事?”   谢书敏沉痛地道:“家父谢武,原是青州右布政使,因为端颜郡主被杀一案,认定家父是凶手,因此抄家殒命。但是,家父临死犹自喊冤,说他并不曾杀人。”   玉轻尘微惊,沉眸望她,沉吟道:“原来你父亲是谢武?”   谢书敏也是一:“玉大人知道家父?”   “略有耳闻。”玉轻尘微微颔首,“我爷爷曾经提及令尊之事,大赞谢大人文采斐然,才学满腹,写得一手好字,可惜少年英才,为色所误,杀害了端亲王侄女端颜郡主,以至于前程性命尽误。不过,爷爷也说到,此案可能有冤,因此虽然认定谢大人杀人,却不曾按律行事。”   慕晚晴皱眉:“人都已经杀了,怎么还不是按律行事?”   玉轻尘解释道:“按照景华刑律,谢武此举应以谋害皇亲论,那是大不敬的罪名,按律是要抄家灭族,子女中不满十五岁者列入贱籍,永世为奴。但当时断案的官员也不是很有把握,害怕反坐之法,因此,只是将谢武斩首而已!”   “反坐之法?”   “景华刑律,诬人入罪者,官员错判者,借以反坐论。也就是,你诬陷别人是什么罪名,或者,你将无辜者判定是什么罪名,那么,查清楚之后,你自身就按照这个罪名处罚。谢武一案,当时疑点很多,但端亲王是皇亲,咄咄逼人,又害怕反坐之法,因此段得不伦不类,即认定谢武杀人,却又只按照普通人的谋害人命罪论断。”   “玉大人果然熟悉律条,正是如此!”提及旧事,谢书敏不禁落泪,“当时,家母和我们姐弟都相信家父是无辜的,也曾逐级上告,可惜被害之人是端亲王之女,而除了家父之外,又找不出其他的嫌犯,最后便将家父问斩,了结此案。”   说到命案,慕晚晴立刻就来了兴趣:“谢姐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把案情的详细经过说来听听?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为令尊伸冤!”   谢书敏在温州,也曾经听过慕晚晴断案的名声,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正要详细说明,却被玉轻尘打断:“听也没有用,那是二十年前的旧案了,端颜郡主的尸体早就下葬,就算端亲王肯让你重验,也只是白骨一具,现场也早就毁了,至于卷宗,大概还在刑部的犄角旮旯里丢着呢,你怎么查?”   “呃……”慕晚晴哑口无言,却仍忍不住道:“听听也没关系啊!”   谢书敏也拼命点头:“正是,听听也无碍吧?”   玉轻尘无奈,摇摇头,道:“算了,谢姑娘,你说吧!”   “是。”谢书敏点点头,垂首整理下头绪,道:“其实,我知道的不多,那时候还小,只是听家母说,端颜郡主似乎对家父有意,但家父执意不允,双方争执不下。结果,一日凌晨,端颜郡主被发现死亡,而家父却昏迷当场。因此,主审官员便认定了是家父所为,最后将家父斩首,并抄了我们的家。”   “啊?”慕晚晴一怔,“就这样?”   “嗯,”谢书敏轻声应道,“我那时年纪还小,记不得详细,家母也不曾细说。但是,家父素来为人祥和,不可能杀人的!而且,家父行刑之时,家母曾带我前去,家父不住的口呼冤枉,说自己并没有杀人。”   “可是,这资料未免太少了,”慕晚晴苦笑,忽然看见玉轻尘在旁边,心中一动,问道,“公子,你呢?你知道多少?”   玉轻尘叹了口气,道:“比她多一点!”   慕晚晴扬眉:“多一点是多少?”   “全部卷宗。”玉轻尘再叹一口气,道:“好了,不要这样看我,我说就是了。”他闭目沉思了会儿,道,“说起来,那是二十年前的旧案了。当时,因为温州刺史抱病,因此委派右布政使谢武入京述职,在京城偶遇端亲王之女,也就是端颜郡主。端颜郡主对谢武一见倾心,意欲招其为驸马,端亲王也颇为赞成这门婚事。但问题是,谢武当时已有正妻,堂堂郡主,总不能嫁作妾室,于是,端亲王便言,只要谢武休妻,便招其为婿。”   慕晚晴的脸当即就黑了:“这个端亲王是什么人?”   被无视的晾在一边许久的莫言歌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连忙殷勤道:“端亲王是先皇的亲叔叔,算起来,应该是皇上的叔公,端颜郡主则是皇上的姑姑。”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慕晚晴恨恨的道,“一个端颜郡主,一个青阳公主,都去抢人家的丈夫,难道这是皇室的优良传统啊?”   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到了自己身上,莫言歌一缩头,不敢再接话。   玉轻尘一声轻笑,随即正色,继续道:“当时,无数人羡慕谢武的艳遇,但谢武却称家有贤妻,并有一对儿女,执意不允,述职一完,便回了青州。谁知端颜郡主并不死心,居然一路追到了青州,每日纠缠不休,要谢武休妻娶她,还跑到谢武家中吵闹,弄的谢武家无宁日,烦扰不堪。”   “什么人嘛?”慕晚晴鄙视,“端亲王也不管?”   “谢武年纪轻轻便是青州右布政使,端亲王本就想要拉拢他,加上拒婚之事,端亲王又觉失了颜面,心中不悦,因此见端颜郡主这般行径,反而大觉快意。谁知道,有一日清晨,端颜郡主忽然从行宫失踪,众人寻遍全城,最后在城外的树林中找获,却已经是一具尸体,而谢武也昏迷在现场,手中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慕晚晴秀眉紧蹙:“这么巧?”   “是啊,就是这么巧!”玉轻尘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淡淡道:“谢武醒来后,却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在命案现场,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手握凶器。据他供称,案发当晚,他如往常一般在卧室宿眠,谢武之妻也供称她与丈夫同眠,却不知丈夫何时离开,到了面案的现场。主审官员几经查问,却也没有找到其他的凶嫌,最后认定谢武不堪纠缠,于是谋害端颜郡主。因为有端亲王不住的施加压力,案子几经辗转,最后判决谢武斩立决,并抄其家产。整个案子就是这样的了。”   谢书敏有些呆愣:“玉大人,您怎么对这个案子知道的这么清楚?”   玉轻尘不欲作答,转眼看见慕晚晴也是求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我爷爷曾经任刑部,在教导我刑律断案的时候,曾经拿此案为例,将全部的卷宗来给我看,并考核我对此案的观点。”   “哦?”慕晚晴越发好奇,“公子怎么认为?”   “此案疑点有五,第一,主审官员认定是谢武事先约端颜郡主离开行宫,到达案发现场,但是,根据端颜郡主的侍女供称,端颜郡主当时按时就寝,神情如常,并不曾说起邀约之事,如果是谢武相约,端颜郡主必定喜形于色,更不会隐瞒贴身侍女,此疑点一;谢武之妻供称,谢武当晚与她同眠,而谢府守夜之人,并不曾见过谢武出门,若谢武夜间行凶,是如何离开谢府的?此疑点二;谢武手持匕首,经谢府、行宫及青州所有铁铺辨认,都不曾认出,凶器何来?此疑点三;第四,端颜郡主尸体被发现时,胸膛剖开,心脏不见,若谢武因为不胜纠缠杀人,何必如此残忍?此疑点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谢武是凶手,案发后为何不离开命案现场,处理凶器,反而手握凶器昏迷当场?这中间嫁祸的意味太重,若是另有事故,又是什么事?此疑点五。从这五个疑点来说,可以说谢武此案,从头到尾处处破绽。”   谢书敏浑身颤抖,揭开床被,下床来,跪落在地:“请玉大人为家父伸冤!”   “没有用的。”玉轻尘神情淡漠,丝毫不为之所动,“当年,爷爷考较我时,我就提出了这五点疑问,爷爷也深以为然,但是,想要翻案,必须有确定性的证据,证明谢武并非案犯,但时隔久远,证据湮灭,早已经无迹可寻了。所以,你求我也没有用!”   谢书敏何尝不知此点,但父亲被冤判致死,她因此案家破人亡,沦落风尘,如今明知案有可疑,却无法申辩,那股抑郁之气,积在胸口,实在难以释怀:“难道就任由家父沉冤莫白吗?”   慕晚晴何尝不抑郁,默然许久,忽然惊觉:“公子说,端颜郡主是被剜心而死?”   玉轻尘点点头。   “那伤口处如何?是否平滑?与凶器是否一致?凶手是否惯用利刃之刃?还有,端颜郡主被剖心而死,如此凄惨,凶手应该跟端颜郡主有深仇大恨才对,有没有查过端颜郡主的仇人?还有,尸体周围有没有什么可可疑的痕迹?”   这一连串的问话直接把玉轻尘问晕了,顿了顿,才回过神,道:“主审官员曾经查问过端颜郡主的侍女,得知端颜郡主到了青州之后,除了初一十五到寺庙拜佛之外,便是与谢武纠缠,并没有其他的仇怨。至于你其余的问题,”他耸耸肩,两手一摊,“我就不清楚了。验尸记录很简单,只寥寥数语,说端颜郡主被剜心而死,别的就没有了。”   慕晚晴恨恨道:“我恨死景华王朝的验尸记录了!”   古代的验尸记录并不像现代这样有固定的格式,什么地方必须写到,二十仵作自身决定,因此,遇到大案要案,若是没有把握,仵作就更加将验尸记录写得含混简单,避免后来官员复查时,发现什么疑点。这位端颜郡主的验尸记录,更是简单中的简单!   “公子,这么多明显的疑点,难道当初审理的官员就没有注意到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玉轻尘耸耸肩,道:“不过,有也好,没有也好,对于当时主审的官员来说,如何平息端亲王的怒气,比谢武是否冤枉要重要得多!”   慕晚晴怒道:“这样就可以草菅人命了吗?”   “我就知道不能告诉你这个案子!”玉轻尘摇头,他自然知道,慕晚晴大概是因此案想起了她的好友,但这个案子确实时隔太久,证据湮灭殆尽,除非有新的线索,否则根本不可能翻案。“如果你想多了解这个案子的情形,我可以从京城刑部给你调卷宗过来,不过……我想,这个案子应该很难翻案了!”   “对了,”慕晚晴忽然灵机一动,“谢书贤不是说他有新的线索吗?”   “这点,我自然会问,不过,”玉轻尘坦然道,“依我看,谢书贤还是以此来诱骗谢姑娘居多,只怕他手中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谢书敏深以为然,她当初正是被这最后一点彻底打动,甘愿为谢书贤顶罪,以求父亲冤案能够昭雪,可是,事实证明,谢书贤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甚至为了自保要杀她灭口,当初的话自然是谎话一团,以求取信于她了。   只是……   谢书敏侧首,遥望窗外,父亲的沉冤,真的永无昭雪之日了吗?   温州叛乱虽是初任为官,但之前久经玉连容关于官场的教导,办起来倒也头头是道,并不觉得为难。   真正让他恼怒的,是某个非常不识相的家伙--莫言歌!   此时此刻,玉轻尘自然不会放慕晚晴一个人,让她跟莫言歌花前月下地卿卿我我,因此,什么事都逮住她不放,要她在一边帮忙,而且,他也确实忙得团团转,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帮手,问题在于,某个不要脸的家伙每天定时硬闯温州府衙,死皮赖脸地跟在晚晴身后,像是一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让他看见就烦心,说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而且百折不回,不管他怎么鄙视,某人都能当做没看见。气得他呀,激怒之下,真想把他当谋逆抓起来关大牢里去。   等到温州善后事宜办得差不多了,玉轻尘也终于忍无可忍,随着脸皮厚比城墙的莫言歌,也不再暗示,明目张胆地开始赶人:“忠勇亲王,你不觉得你在温州逗留的太久了吗?”   莫言歌:“有吗?”   戏来了!云安然立刻放下所有要务,全神贯注地看戏,而慕晚晴则是白了两个人一眼,摇摇头,不搭理他们,继续看她的功课--温州的刑名事物。   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两回熟。看他们针锋相对一个月,再担心也该习惯了。   反正,只要死不了人就好!   别的,随他们闹去吧!   “已经一个月了!”玉轻尘咬牙切齿地道,“忠勇亲王身为五军都督,总管景华兵马,应该要日理万机才对吧?这么长时间不回京,不怕戎务堆积,造成兵变吗?”   莫言歌微微一笑,道:“我有很多属下,不是养他们吃干饭的。”   玉轻尘笑的很阴森:“忠勇亲王,你要再不回去,不管你的属下有多能干,你信不信,你的黑松军绝对会出乱子?”妈的,要是没乱子,我就去给你添乱子,不弄得黑松军兵无宁日,我就不姓玉!   莫言歌沉思了下,认真地道:“我认为,我的黑松军已经安逸了太久,正需要一些事端来磨练磨练,如果玉三公子肯尽心尽力,莫某感激不尽!呃,月俸百两,玉三公子以为如何啊?”   经过玉轻尘一个月的魔鬼训练后,某人也学会了些伶牙俐齿!   “快要过年了,忠勇亲王,”玉轻尘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每年除夕,皇上会招令皇宫设宴,宴请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昭告天下,忠勇亲王身为国之砥柱,难道想要抗旨不遵吗?”   “反正我失约国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觉得再失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些年,他南征北战,回京的日子手指加脚趾大概就能数清,除夕不回京太正常了。   靠!在莫言歌出现后,玉轻尘极其迅速地既云安然之后从慕晚晴那里学会了这个感叹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莫言歌,你到底还要在温州呆多久啊?”   “呃,”莫言歌又思索了下,转身问身后的近卫,“咱们在暮烟楼预定了多久的顶楼啊?”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姐弟重逢之后,慑于玉轻尘的威胁,秦怀扬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主战场的“亲友团”化身成为护花使者,整日守在谢书敏窗前,弄得安道远极其郁闷,常常哭哭啼啼地求云安然管教下自己媳妇,不要跑去跟他争。   于是,如今的“亲友团”便以机灵美少年尤青为首。   尤青扳着手指头,再偷眼看着莫言歌,点一,摇头;点二,再摇头;点三,继续摇头……一直点到六,某人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于是,尤青非常确定的道:“回禀王爷,我们付了暮烟楼七个月的租金,如今还有半年呢!”   莫言歌不好意思的道:“玉三公子,你看,这定金都已经付了,再说,你也知道,那暮烟楼租金贵得要死,而且定金已付,概不退还,你说,这要空着不住,不是太浪费了吗?”   “忠勇亲王好有钱啊!”玉轻尘磨着牙,“你确定你还要在温州住半年?”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你确定你不会在近期离开温州,回到京城?”   “打死也不回!”   激战的氛围愈演愈烈,玉轻尘的神情也越来越火爆,死死地盯着莫言歌,似乎要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而莫言歌也毫不示弱的迎了上去,眼看火山即将爆发,玉轻尘忽然松了口气,拍拍胸口,欢快的道:“太好了,确定你不回京城,我就可以安心的回去了。”   “……”   “忠勇亲王不知道吗?大年初七,是我爷爷的八十大寿,我要赶回去给他祝寿。而且,皇上从京城来信,要我即刻回京,向他禀告温州的诸项事宜,并参加除夕的国宴。真遗憾啊,忠勇亲王居然不回京,看来国宴之上,咱们不会碰头了!”   “……”   “晚晴,收拾行李,咱们尽快动身啊!”   某人终于反应过来:“你要回京?带晚晴一起?”说着,迅速向身后的近卫吩咐道,“尤青,回去通知第三营,随时准备班师回京!”   “忠勇亲王,你不是付了暮烟楼半年的定金吗?暮烟楼租金很贵的哦?”   “……我不差钱!”   “你不是打死也不在近期回京吗?”   “……打不死,就回!”   “咦,你回去干嘛?黑松军有你的属下掌管,你又不参加国宴,忠勇亲王,你回去干嘛?”   “……我要保护晚清平安返京!”   玉轻尘忍无可忍,再度拍案而起:“莫言歌,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呃,能!”   101章 冤家路窄   长歌轩位于玉府最里侧的位置,院内并无其他草木,只栽满了红梅,凌寒怒放,在苍劲的虬枝上染出瓣瓣胭脂痕,在翩翩梅影的掩映下,朱阁绮户前,慕晚晴身着白底镶红边的冬袄,鸦色雏鬓,闪亮的银饰滴滴垂坠下来,正俯首写字,宛如一幅工笔细绘的仕女图,温婉动人。   左大安看着,心中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有着一种牵动人心的力量。   从前,他并不痛恨这种力量,相反,他喜欢她给公子带来的微笑和温柔,让那个淡漠出尘的公子落入凡尘,有了属于人的喜怒哀乐,甚至,只要有她在,公子都会下意识地微笑,然后,慢慢地温柔起来。他曾经欣慰地看着她跟公子亲近,温存,乐观其成……   如果,她永远只是他认识的那个慕晚晴的话!   对于慕晚晴的身世,左大安并不如玉轻尘等三人知道得清楚详细,他只知道,慕晚晴原本是安以晴,是忠勇亲王莫言歌的王妃,被青阳公主和九殿下所迫,离开王府,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玉府的丫鬟。而现在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公布身份,而必须继续顶着玉府丫鬟的身份。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她是别人的妻子,忠勇王妃!   这一点,让左大安无法原谅她——明明都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怎么还可以跟别的青年男子言笑晏晏呢?尤其,那个人还是玉轻尘,是他病弱而纤细敏感的公子,而且,是已经沦落的公子!甚至,现在忠勇亲王已经寻到了她,她却不肯回王府,而是赖在公子身旁,赖在长歌轩,继续对公子绽放着那种明媚而勾人魂魄的笑。   怎么可以?   难道她不知道,身为人妻,她这样做是不守妇道的吗?   难道她不知道,公子对她的那份感情,已经无望,她这样继续在公子身边,只会让公子更加的沦陷和痛苦吗?   不可原谅!   左大安想着,忍不住趁玉轻尘暂时不在的空隙,走上前去。他直盯盯地看着那个垂首写字的倩影,连闪避路上的斜逸旁枝都顾不得,摇落了一路的落英缤纷,沾得身上全都是。   “慕晚晴!”   被那沉沉的语调吓了一跳,慕晚晴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是他,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笑道:“左大哥,好好地吓我做什么?你瞧瞧,害得我写了这么久的东西,全作废了!”说着,手忙脚乱地重新换了张书笺,继续奋笔疾书。   左大安有些阴沉地道:“放下你手中的东西,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慕晚晴终于察觉到异常,抬起头来,见他神色郑重,下意识地敛了笑意,放下手中的玉管毛笔,有些疑惑地道,“左大哥,你要说什么?”   左大安盯着她的眼睛,直直地道:“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左大哥,还顾念着我们以往的情分的话,就听我一句话。离开长歌轩,回忠勇王府去!”   永远不要回来!   慕晚晴一怔:“左大哥?”   “回去!”左大安沉声道,“你本就是忠勇王妃,那里才是你的家,不是吗?”   慕晚晴摸不着头脑,贝齿咬唇,怔怔地凝视着他,思索良久,才缓缓道:“左大哥,你讨厌我,是么?从那次温州叛乱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可是,我始终不愿意相信。我想了很久,却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都好好的,突然之间,左大哥就这么讨厌我呢?”   “因为——”   左大安正要跟她说清楚,一道温润而略显清冷的声音传来:“大安,你在干嘛?”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玉轻尘容色淡漠,一身月白冬装,素白腰带,外披着玉色斗篷,越发衬得面若玉刻,冷清超逸。身侧另站着一人,轻裘白裳,金银线交错,织成华贵而清逸的莲花纹路,修眉凤眼,文采精华,正望着慕晚晴微微而笑,却是许久不见得楚筝!   慕晚晴虽然不解左大安突如其来的话是何用意,却也隐约感觉到这些话不能让玉轻尘知道,忙掩饰道:“没什么,我正写字呢,不小心把笔掉到了窗外,正央左大哥替我捡呢!”说着,转开话题,道,“公子,老太爷说有客见你,原来是太子啊!”   楚筝微微一笑:“你以为是谁呢?”   慕晚晴撇撇嘴,想起几天没音信的某人,心中暗恨,道:“爱是谁是谁,与我无关!”   玉轻尘犹自盯着垂眉低头的左大安,定定不言,只看得左大安心中忐忑,才转头对慕晚晴道:“晚晴,快去换衣裳,太子的马车还在玉府外面候着呢!”   “咦?”   慕晚晴心中疑惑,却来不及多问,匆匆忙忙地添了件外裳,又被玉轻尘逼着披了件大红的斗篷,连带着左大安,四人来到玉府侧门。才刚出了门,慕晚晴便觉得骤风袭面,已经被一人紧紧拥在怀中,急切地唤道:“晚晴!”   玉轻尘咳嗽一声:“忠勇亲王,还在大街上呢!”   楚筝在旁,只是笑,不说话。   虽然颇为欣喜莫言歌的热情,但想起他几日不见的恶行,慕晚晴还是忍不住推开他,点着他的胸膛,恨恨地道:“别以为这会儿装出这么个样子我就饶了你!我问你,回京这么久,为什么不来看我?整天净往皇宫跑,干嘛?宫里有美人啊?也对,我想起来了,宫里还有个青阳公主,痴心不二地等着你呢,是不是?”   莫言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说我天天往皇宫里去?”   “公子啊!”   “别跟我提那个混蛋!”这一下就像炸了马蜂窝,莫言歌一下子暴跳如雷起来,气势汹汹地指着玉轻尘,恨得咬牙切齿,“就是这个家伙!那天突然来了圣旨,要我入宫,本来说得好好的,等我回来,商定好怎么安置你,结果,这家伙说话不算话,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带着你闪人!”   玉轻尘撇撇嘴,闲闲地道:“忠勇亲王,我可没跟你说好!”   “可我当时说的时候,你没反对!”   “我是没反对!”玉轻尘笑得很无辜,“可我也没同意啊!”   “你——”莫言歌气得直跳脚,转而又愤愤地向慕晚晴告状,“这也就算了!在玉府就在玉府,大不了我多跑几趟就是,可是,这混蛋——这混蛋居然交代了门房,死活不许我进玉府!我在外面兜兜转转了好几天都没法子,我快急疯了!”   “这倒没夸张,”楚筝笑着,插话进来,“若不是我正巧有事过来,我看,言歌连带兵剿了玉府的心都有了!”   慕晚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嗔道:“公子,你又闹脾气!”   “我说忠勇亲王,你抱怨完了没?这不是见着了吗?”玉轻尘挑挑眉,懒洋洋地道,“再说,谁叫他那么笨?我对门房说了谁也不见,太子殿下都知道转而求见我爷爷,偏偏某个一根筋的家伙非要去撞南山,怨谁啊?”   “玉轻尘你——”   “好了好了,”楚筝见状,赶忙出来打圆场,道,“二位看在我的面子,不要再争执了。我还有正事要办,大家先上马车,我们路上慢慢说!”   四人上了马车,左大安和楚筝的侍从舒砚、墨羽一道在外驾车,只听一声清冽的鞭响,骏马扬蹄,朝着外城疾驰而去。车内,玉轻尘和莫言歌同时冷哼一声,向背而坐,各自转头去看窗外,谁也不看谁。慕晚晴无奈地看着二人,不知如何是好。   楚筝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笑不语,眼中尽是看戏般的戏谑。   看了半晌,似乎终于觉得有些无趣了,楚筝才移开目光,转向慕晚晴,温言道:“在京城,刚听到忠勇王妃病故的消息,倒是吓了我一跳,后来听言歌解释,才知道你没事。不过,言歌这出敲山震虎倒真用得不错,父皇也被吓到了,至今看见言歌还觉心虚,我看他是不敢再提青阳的事了!”   “真的真的?”慕晚晴倒不知道其中许多算计,只听说楚天阙被吓到就大觉开心。   “当然是真的,这几日父皇每每看见了言歌,那神色,那言行,无意中就透露着几分小心和讨好,连九弟也痛加申斥,再加上温州的事情,九弟这些日子一直被禁足在府,不得外出呢,生怕言歌一时怒气,拿九弟来煞性子呢!”楚筝笑眯眯地道,“自从那次御前比武之后,九弟见了言歌,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算是遇见对头了!”   “真可惜!”慕晚晴遗憾地道,“我没瞧见!”   就这样,莫言歌和玉轻尘冷战着,楚筝则和慕晚晴同气共声地讨论着楚笙的倒霉,一路到了醉仙楼。谁知道,刚到醉仙楼门口,便听得里面一阵争执吵闹的声音,其中一道尖锐的女音格外熟悉:“我说了,这黑珍珠我要定了,你到底卖是不卖?” 102章 表白   醉仙楼一楼虽不如二楼雅间古色古香,豪奢雅致,却也别具风格,加上年关将近,更是装点得花团锦簇。现在,就在一楼大厅的中央,众人围观之下,一个穿金挂翠的贵族少女,正对着另一个少妇装扮的女子颐指气使,骄横地道:“实话告诉你,我的身份你绝对惹不起,这两颗黑珍珠,你若乖乖卖给我,自有你的好。若不然,我日后还能拿到,只是,到时候,就怕你就不大好看了!”   围观众人似乎知道少女的身份,都在低声劝着少妇。   那少妇的声音遥遥传来,柔和若珠:“我见姑娘衣着华贵,想必身世不凡,珍奇珠宝随手可得,又何必执着于我这两颗黑珍珠呢?再说,世间珍宝万千,难道姑娘见了便要得去么?”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卖,对不对?”   听着那少女的声音陡转凌厉,意带胁迫,那少妇却仍是温柔有礼:“姑娘,我已经解释了,这两颗黑珍珠,是我夫君送我的定情信物,在我心中乃是无价之宝,如何变卖?还请姑娘方便则个!”   楚筝终于忍耐不住,出声喝道:“青阳,不许再闹了!”   内里那骄纵少女正是楚青阳,听到楚筝的声音,心中微微一惊,她本是得了消息,知道楚筝要在今日宴请莫言歌,特意先到这里候着,却无意中看见一少妇在此等候丈夫,腰间的丝绦上缀着两个硕大圆润的黑珍珠,烁烁其华,竟是她没见过的漂亮,一时心起,便要强买。   如今听到楚筝到来,生恐跟着的莫言歌不喜,慌忙将身旁那女子一推,匆匆整理仪容,跑将出来,叫道:“太子哥哥,你怎么来得这么快?”说着,目光一瞥,看见器宇轩昂的莫言歌,白玉般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红晕,娇声道,“莫哥哥,好久不见!”   那少妇被楚青阳一推,又被拥挤的人群一挤,一时没站住脚,跌倒在地。   慕晚晴看得分明,走上前去,挤入人群之中,将她搀扶起来,仔细打量之下,只见那少妇身着蓝黑色对襟短装,下身同色百褶裙,越发衬得面若脂腻,生得倒是甚美,只是,似乎不是京城人士:“这位夫人,你还好吧?”   那少妇轻声道:“没事,多谢姑娘!只是,我的珍珠!”   说着,挣扎着起身,挤上前去,拉住楚青阳的衣袖,道:“姑娘,请把我的黑珍珠还给我!”只是,行动间略有不便,似乎刚才扭到了脚,慕晚晴急忙上前扶住她。   楚青阳正对着莫言歌含情脉脉,对这少妇前来搅局颇为不耐,喝道:“什么黑珍珠?你刚才不是死活不卖吗?这会儿又来跟我纠缠什么?”   那少妇急道:“姑娘,你这不是不讲理吗?方才你明明说见我的黑珍珠圆润,想要看看,我给你之后,你拿在手中,便要强买,再不曾还给我!这会儿你怎么反倒不认了呢?”   楚筝沉下脸,喝道:“青阳,把东西还给人家!”   楚青阳犹自强辩:“我没拿就是没拿,我堂堂一个公主,难道会贪她两颗黑珍珠吗?”   见她不认,那少妇已是急得快要哭了,就在此时,却见一墨衣男子走了过来,将那少妇拥入怀中,满脸的柔情蜜意,轻声问道:“明珠,怎么了?扭了脚么?”   少妇拉住他的衣袖,道:“振天,这位姑娘拿了我的黑珍珠,不肯还我!”   墨衣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嘴里却柔声道:“别急,你先坐下,我先替你看看脚!”   那少妇被他所安抚,安静下来,旁边众人立刻空出一个位置,让她坐下。墨衣男子俯身,按捏着少妇的脚踝,忽然一个用力,只听得一声脆响,已将脱臼了得骨头接了回来,手法极是干脆利落。完了,他又轻言细语地对少妇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过身,走到楚青阳面前,沉声道:“姑娘,请把黑珍珠还给我!”   “我说了我没拿!”   墨衣男子置若罔闻,再度道:“姑娘,请把黑珍珠还给我!”   令人惊讶的是,这次楚青阳居然没再辩驳,乖乖地从衣袖中取出两颗黑珍珠,交了出去。墨衣男子接过黑珍珠,不再言语,走过去搀扶起自己的妻子,再向慕晚晴颌首致意,似表感谢,接着,便扶着那少妇慢慢离去。   楚青阳则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惊恐四顾,只觉得心中一阵阵余悸犹存,却又说不出到底害怕什么,略定了定神,正要说话,忽然瞥见旁边的慕晚晴,刚刚平定的心绪立刻又惊悸万分,惨叫道:“鬼啊——”   就凭这一声尖叫,慕晚晴就觉得自己这次回京绝对值。   楚青阳惊恐之下,下意识地就想往莫言歌怀中靠,莫言歌只当做没看见,轻轻一闪,略了过去。旁边的楚筝只得伸手接住她,无可奈何地道:“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啊?”   “那里啊那里啊!”楚青阳也顾不得别的,一个劲地往楚筝怀里缩,背指着慕晚晴的方向,哭道:“太子哥哥,那里啊,那里啊,就是那个安以晴啊!她变成鬼回来了!”   楚筝叹道:“你认错了,那不是安以晴!”   闻言,楚青阳小心翼翼地转头,正巧看见慕晚晴对她做鬼脸,又是“啊”的一声惨叫,缩回了楚筝怀中,跺着脚,哭道:“太子哥哥,你骗我,那明明就是安以晴!我看的清清楚楚,她……她还对我张牙舞爪的,她想要吃我呀!”   她安排的诡计,设计陷害安以晴,又嘱托了楚笙派人暗算,料定了安以晴逃不过去,因此,当忠勇王妃的死讯传回京城,正中楚青阳算计,她心中对安以晴的死是深信不疑的,因此,这会儿看见,也分外地受惊吓。   慕晚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大快。   “青阳,你认错了,那不是安以晴,”楚筝也没想到,慕晚晴的重新出现会把青阳吓成这样,解释道,“那不是安以晴,那是新任温州刺史玉三公子的丫鬟,名叫慕晚晴!她只是跟安以晴长得很像而已,并不是安以晴!”   楚青阳半信半疑,抽抽噎噎地道:“真的?”   “真的!”   楚青阳慢慢地转头去看慕晚晴,仔细打量了半天,看她底下有脚,又有影子,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她,虽然换来了一个大白眼,但终究是温热的,这才微微放下了心,放弃在楚筝身上做个八爪鱼,但很快的,她的目光又转向了莫言歌,再看看慕晚晴,满怀敌意地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慕晚晴不得不对她表示佩服,什么叫惊吓未平,色心又起?   这就是!   确定了慕晚晴是人,楚青阳天生的骄纵性子再度发作,指着慕晚晴,蛮横地道:“我不管你是怎么认识莫哥哥的,不过我警告你,不许你再见他,更不许你对他有非分之想,不然,我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此话一出,莫言歌和玉轻尘齐齐色变。   玉轻尘冷哼一声,道:“莫言歌,我记得我提醒过你,要先把自己的风流帐摆平的!”   莫言歌更是听得怒火中烧,气极反笑,冷冷道:“青阳公主好大的本事啊,先是逼得我的王妃离府,落难而死,现在又要晚晴死无葬身之地?好,好,我今天就要看看,青阳公主怎样让人死无葬身之地?”说着,狂怒之下,一掌将旁边的桌子拍得四分五裂,尘土飞扬。   别说是楚青阳,连慕晚晴都被吓了一大跳。   楚筝知道莫言歌是真的怒了,连忙喝道:“青阳,还不快回宫去?”   “我不回去!”楚青阳硬着头皮顶撞道,转向莫言歌,凝着泪光直直瞧着莫言歌,“莫哥哥,你因为这个女人凶我?你看清楚,她不是安以晴!”她大声的喊道,“就算是,安以晴有什么好?她不如我漂亮,不如我聪明,不如我身份尊贵,也不如我喜欢你,她偷人,她侮辱你!你为什么宁可记着这样一个女人,都不要我?”   “笑话!”莫言歌冷笑道,“我为什么要要你?因为你仗势逼人,不择手段地要嫁我?因为你设计陷害我的妻子?因为你散布谣言,毁坏我妻子的名誉?因为你害我们夫妻分离?因为你暗伏杀手,要取我妻子的性命?”   楚青阳不服气地答道:“因为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莫言歌想不也想就道,“我已经说了五年了,我有妻子,我不要娶你!”   “可是现在你没有了!”   “那是你杀的!”两人话赶话,莫言歌越说越怒,厉声道,“我为什么要娶一个杀害我妻子的凶手?还是说,青阳公主在提醒我,应该追究杀害我妻子的真凶?好!来人,请大理寺卿过来,我莫言歌要状告当今青阳公主谋害人命之罪!”   “言歌!”眼见莫言歌已经几乎失去了理智,楚筝急忙拉住他,“冷静点!”   “莫哥哥,”楚青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气怒攻心的莫言歌,一时有些傻眼,许久才潸然泪下,哀声道,“莫哥哥,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地喜欢我?”   莫言歌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楚青阳歇斯底里地喊道,泪珠纷纷洒落,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了救我,替我挡了三百零二刀,为我受了二百七十三处伤,每一刀,每一处伤,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救的是一个落难的少女,不是楚青阳!”莫言歌沉声道,“而且,我为了救楚筝,挡的刀更多,受的伤也更多,难道我也喜欢楚筝吗?”   “那不一样啊!”楚青阳绝望地道,“我是女子,太子哥哥是男的啊!”   莫言歌暴怒之下,早就把平素的沉稳丢到了九霄云外,口不择言地道,“有什么不一样?那这世上,还有人就是喜欢男人呢!你既然觉得我救你是因为喜欢你,为什么不能是楚筝?相较之下,我宁可喜欢楚筝也不会喜欢你!”   玉轻尘嘴角扭曲,不知道该不该笑。居然连喜欢楚筝的话都暴了出来,可想而知,某人已经五雷暴跳到什么地步了。   楚筝则抚额哀叹,一世英名,毁于旦夕。   用脚趾头想,他也能想象出,明天之后,京城权贵平民,茶余饭后,又会增添怎样一条为人津津乐道的小道消息——关于忠勇亲王和太子殿下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暨云安然和泰怀扬后,某两人又要悲剧地成为谣言的牺牲品了……   他怎么就没能手快点,捂住他的嘴呢?   “那么她呢?”楚青阳红着眼,纤指一转,指着慕晚晴,“难道你喜欢她吗?”   “对,我喜欢她!”   慕晚晴睁大了眼睛,她几乎以为她这辈子都听不到这句话呢!   “骗人!”楚青阳尖叫道,“你喜欢她什么?就因为她跟安以晴长得一模一样?”   “不,喜欢她,是因为她是慕晚晴,是我认识的慕晚晴,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莫言歌清清楚楚地道,说出来他今天盛怒之下最确定,也最想说的一句话,“我喜欢她,我爱她,我想要做她心上的人,我想要跟她一辈子在一起!” 103章 求助   接下来的时间,慕晚晴一直有些晕晕乎乎的,连楚青阳哭着跑开都没察觉,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跟着楚筝等进入了二楼雅间。房内已经有个身着紫色团花绣纹的中年男子候着,见众人进来,面露喜色,急忙上前施礼:“下官戚游离见过太子殿下,忠勇亲王,玉大人,还有慕姑娘。”   本来,对于慕晚晴,他认为此女就算身怀绝技,也只是玉轻尘的丫鬟,但经过刚才大厅的一幕,再不敢轻视。   玉轻尘瞥了眼楚筝:“太子殿下?”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掌管京城治安的京守府府事戚大人。”楚筝微笑着,拉着玉轻尘朝着中央的宴席走去,“玉三公子,戚大人原本是想亲自到玉府拜访的,无奈与玉三公子素昧平生,欲入无门,因此托我做个中人。事情是这样的,戚大人最近遇到了件棘手的案子,想请玉三公子指点迷津。”   玉轻尘淡淡笑着,并不应答,而是转头问慕晚晴道:“有兴趣吗?”   “啊?什么?”神游荒外的慕晚晴终于被惊醒,愣愣地看着众人,犹自迷茫,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楚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过头去看莫言歌,后者脸上微微一红,瞪了楚筝一眼,别过脸去,不与众人对视,更不敢去看慕晚晴。楚筝忍着笑,解释道:“慕姑娘,戚大人有案子想向玉三公子和你请教。”   说到案子,慕晚晴立刻清醒过来,神情专注地道:“什么案子?”   “这案子要从四个月前说起,”戚游离叹了口气,道,“四个月前,京城外城城北一户姓孙的人家前来报案,说自家女儿于夜间忽然不见踪迹,下官带人前去勘验现场,发现门窗俱掩,孙府上下几十道门并无破坏的痕迹,只能悬影绘图,张贴诸处,却一直没有消息。谁知道过了些日子,又有一户人家前来报案,同样是女子于夜间失踪,毫无线索可查,此后,便如中了恶咒一般,每每都有女子失踪,不知所在,至今已有七名女子不见。下官愚昧,难以决断,听说玉大人精撞断案勘奇,因此斗胆请大人出面,望玉大人施加援手,大恩大德,下官感激不尽!”   慕晚晴听得甚是专注:“现场没有一点线索吗?”   戚游离愣了下,想了想,看了看玉轻尘和莫言歌,答道:“据其家属所言,并无丝毫异样。”   “这倒是蹊跷了!”慕晚晴顿时来了兴致,思索道,“女子夜间无故失踪,案发现场却又没有任何异样,若是单一案子,或者是女子与人私奔,但接连七人皆是如此,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正是如此!”四个月内七女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家人自然不肯干休,天天到府衙逼问乃至辱骂,弄得戚游离焦头烂额,为这案子头疼不已,“如今,此案已经引起京城骚动,谣言纷叠,有说是恶鬼吃人,有说是狐妖魅惑,也有说是采花贼作恶,因奸而杀,但凡有女子的人家,都人心惶惶,求神拜佛,一片混乱,还望玉大人拨云散雾,清查此案,还京城宁静。”   几句话下来,慕晚晴已经听出来,这位戚大人显然是奔玉轻尘来的,并不将她这个丫鬟放在心上,便央求道:“公子!”   玉轻尘微笑:“想查这个案子?”   慕晚晴连连点头。   玉轻尘却不急切,转而向戚游离道:“戚大人此事该是你京守府的,是吧?”   戚游离久居官场,哪里不懂其中的意思,连连道:“正是正是,此案乃下官负责,玉三公子若肯加以援手,便是无法告破,下官亦深感大德,绝不会恩将仇报,将此案责任推至大人头上。”   “谁跟你说这些?”玉轻尘淡淡道,“既然急想邀我等协助查案,是不是应该给个信物,方便我们出入京守府衙呢?”   玉轻尘性格之淡漠,虽只进京数日,却已经纷纷扬扬地传开,戚游离原以为定要几番波折,没想到这般容易就请了来,顿时欣喜若狂,连忙从袖子时取出洒金印贴,递了过去,道:“这是下官所写文书,加盖官印,言明玉三公子乃下官所请贵客,协助办案,有此文书,可自由进出府衙,还请玉三公子笑纳!”   玉轻尘并不接,示意慕晚晴收起,便不再理会。   戚游离十分识趣,见目的已达到,告辞离去。玉轻尘淡淡道:“太子殿下,你今日请我,到底所为何来?”   楚筝微怔,随即笑道:“我不是说了吗?”   玉轻尘嘴角轻扬,面露讥嘲:“第一,京城几个女子失踪,对京守府府事来说,只怕不算什么,犯不着求人求情,更请不动太子殿下出面;第二,就算真的是为了案子而来,以太子殿下的情报,应该明白,要请的不是我,而是晚晴。看在你与晚晴相识的份上,我不想再虚应敷衍,太子殿下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不愧是玉三公子!”细长的凤眼中闪过一抹讶然,楚筝原本对玉轻尘的估计已经很高,没想到他却比自己想象得更加敏锐,不禁面露赞许,点头笑道:“玉三公子果然睿智,不过,你说的并不全对。第一,这个案子原本没什么,只不过,最后一个失踪的少女是理亲王的独生爱女,因为京守府迟迟无法破案,大怒之下,一纸告到我父皇那里,父皇得知京城四月连失七女,京守府却线索全无,大为震怒,戚游离岂敢怠慢?第二,晚晴确实精撞断案,但她毕竟是女子,怎比得上玉三公子温州刺史,二品大员,父皇新宠?将这个恩情欠到玉刺史身上,自然比欠到一个丫鬟身上更为有利。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道:“玉三公子有一点说对了,一个京守府府事,确实请不动我。”   玉轻尘盯着他,许久,将目光转开。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楚筝爽快地道,“其实,我之所以愿意居中,目的跟戚游离倒是相同,实在是因为我也想结识玉三公子,但苦列因由,因此借戚游离之事,想与玉三公子畅谈,不知意下如何?”   说着,举起银莲酒杯,眸带探寻,嘴角却含笑。   玉轻尘神色淡然:“太子殿下似乎笃定我会答应了?”   楚筝微微而笑,收回手臂,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把玩着半满的酒杯:“我听说玉三公子在温州做出了大事情?”   玉轻尘同样微笑:“所以?”   “玉三公子是聪明人,又何必我言明呢?”虽然玉轻尘神情淡漠,但楚筝依旧是一派优雅从容,“玉三公子受父皇所托,整顿温州,神机妙算,巧作安排,不但查出温州诸项弊端,连温州私募军队之事也一并查处剿灭。这一番整顿,使得温州大小共七十二名官员入罪,将九弟原本铁桶般的温州握于掌上。我那九弟,性极睚眦,玉三公子觉得,经过此事,你与我九弟能和平相处么?”   “这么说,”玉轻尘慢吞吞地道,“我与九皇子变恶,便只能依托太子殿下了?”   “难道玉三公子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玉轻尘眸光敏锐:“若如此,不知道太子殿下将皇上置于何地?”   “我听说,父皇手里有一股暗中势力,自称‘暗’,一直以来都掌控在玉老太傅手中,如今玉三公子应该孙承祖业了吧?又怎会不知道父皇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岁月无多?”说到这里,楚筝眼眸中忽然一抹复杂的情绪,似伤痛,似挣扎,又似解脱,难以尽言,随即垂眸掩饰。   然而,这一切已经落入玉轻尘的眼中,他忽然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居然敢这样说?”   “我既然想要结识玉三公子,自然要有诚意。”楚筝再扬眸,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浅笑安然,“再说,我已经说了明人眼前不说暗话,而且,我也相信玉三公子并非长舌之我,不是吗?”   玉轻尘不予作答,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太子殿下就为此事?”   楚筝颌首,心中却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果然,接下去,玉轻尘便微笑道:“既如此,我就告辞了!”说着,转头道,“晚晴,你若有话想跟忠勇亲王讲,就快说,说完了,我们就去京守府府衙,七女连续失踪,非同小可,还是尽快入手的好,以免再有人遇难。”   这已经是明白的拒绝了!   楚筝讶然,他虽想过事情可能不易,却没想到玉轻尘竟这样干脆利落地回绝了自己。无论他怎样得到父皇宠爱,但终究不长久,等到楚天阙驾崩,继位者若非楚筝,便是楚笠,而他毁了楚笠在温州的根基,已然重重得罪了九皇子,如今居然又这样断然地回绝了自己,真好生奇怪。   这位少年公子,究竟倚仗的是什么? 104章 少女连续剖心案   “这么开心吗?”   从醉仙楼往京守府的路上,看着不时独自出神傻笑的慕晚晴,玉轻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温润浸玉的眼眸中带着丝丝缕缕隐忍至深的情绪,蒙蒙然如迷雾笼绕,令人难以看清。   “啊?”慕晚晴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粲然一笑,道:“是啊!”   玉轻尘眼眸微黯:“为什么?”   “公子你是不知道,莫言歌那个笨蛋,笨嘴拙舌,又不解风情,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听的话,比登天还难!以前,我威逼利诱,手段都用尽了,只能换来一句‘你是我的妻子’而已,气得我常常想要咬他一口。就连温州重逢,都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哄我开心,只会翻天覆地地说对不起!”慕晚晴抱怨着,但闪亮的眼眸中却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难得今天能从他嘴里听到那些话,公子你说,我能不开心吗?”   左大安拦阻不及,有些担忧地望着玉轻尘。   而这位温润如玉的少年,却只是凝视着那灿若明星的双眸,笑意宛然的樱唇,那种打心底涌起的喜悦,是她整个人容光焕发,本就娇媚的容颜更是明艳不可方物,看得他心中一阵阵的涟漪,不知是谁为她高兴,还是为自己伤感。   凝视许久,最后,纠缠纷乱的思绪还是化作一抹出尘的笑意。   温柔而宠溺。“公子,你笑什么?”   “莫言歌……他可不是笨蛋呢!”玉轻尘轻声道,淡笑温然,幽幽叹息,“战功赫赫的五军都督,忠勇亲王,怎么可能是笨蛋呢?相反,他比许多人都要聪明,只是惯于内敛,不流露于外罢了。”   慕晚晴掩唇轻笑:“没想到,公子口口声声说看他不顺眼,其实对他的评价却这么高。”   玉轻尘摇头轻叹:“实话实说罢了!”   且不说玉边容曾有的评断,单从自己这些日子的试探认知来说,便可觉出此人胸有沟壑,腹藏乾坤,争斗谋算之术,并不逊于自己,甚至,在某种程序上,犹有胜之,也难怪他非但能成为景华王朝武将之首,更巍然立于朝堂,纵使与楚筝交好,也同样能够取信于楚天阙,圣宠不衰。   就拿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斗来说。   表面上看来,似乎是玉轻尘一直占着上风,每每口齿奚落,将莫言歌气得暴跳如雷。但事实上,一直占着上风的人,却是莫言歌,因为,那些口舌之争,不过是些微末事,从来无碍大局,因为,他们真正争得,是慕晚晴。而对慕晚晴来说,她不会因为哪一方在这上面赢得胜利而倾心于哪一方,也不会因为哪一方败北而轻视。   这一点,莫言歌一直都很清楚。   那些意气之事,赢,固然好,输,也没什么大不了。   重要的,是慕晚晴的心。   而那颗芳心,正一直系在他的身上。   玉边容说过,战事如棋,最能磨炼一个人的心,而经历了万千战事的莫言歌,就拥有这样一颗弈棋之心,他一直清醒地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以及,他在做什么?   不争方寸,着眼大局。   所以,莫言歌从来不曾真正将重心放在玉轻尘身上,而是直指远在京城的九五之尊。   楚天阙,楚青阳,这才真正是他跟慕晚晴之间的阻碍!如果想要跟晚晴琴瑟相偕,就必须要过楚天阙这一关。所以,从在温州开始,他就一直在谋划着,步步为营,务必要冲破这重磨难,所以,远在温州,他就让京城的王府放出忠勇王妃安以晴过世的消息。   因为楚青阳的陷害,楚天阙的逼近,安以晴离开了王府,又被楚笠追杀,不知所踪。   而如今,忠勇王妃过世,夫妻阴阳相隔,可以说,这完全是楚天阙三人的过错。纵然楚天阙再怎么维护儿女,但面对这种生死大事,这种难以弥补的伤痕,终究还是会感到内疚,以及畏惧,因为,对方是完全无辜的莫言歌,尤其,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是他滑要倚重的忠勇亲王,五军都督。   而在见到莫言歌前,这种歉疚和畏惧会与日俱增。   所以,莫言歌并不急于回京,而是悠哉游哉地呆在温州,过了一月才回去,因此,在见到莫言歌这几日,楚天阙的歉疚和畏惧可以说已经达到了顶点,而莫言歌所要利用的,正是楚天阙的歉疚和畏惧。   这是他的第一步。   有了这第一步,文教在醉仙楼,他才当众公然拒绝楚青阳,言辞锋锐,毫不留情,以绝其念,进而向楚天阙表明他的态度之坚决,又避免了和楚天阙的正面冲突。同时借楚青阳之口,令楚天阙得知慕晚晴的存在,以及他对慕晚晴的倾慕,接下来,楚天阙提起也好,不提也好,他都可以请旨赐婚。   这一切,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尘埃落定,因为现在,正是楚天阙最愧疚的时候。若有所拖延,愧疚之意随时光淡去,届时再加上楚青阳横亘其中,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若玉轻尘所料无误,最多一个月,便会有赐婚的圣旨颁布。   而这,又正好可以解决莫言歌的又一难题——慕晚晴的奴契。   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有皇帝赐婚,一纸奴契,又算什么?   “知道我爷爷是怎么评价莫言歌的吗?”玉轻尘浅笑,神色温和,眸锋却凛然生寒,“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多么天衣无缝的阴谋,而是‘阳谋’,你明明知道对方的每一步行动,甚至预料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却完全无力阻止,而忠勇亲王,就是一个用阳谋的高手!所以,如果他真的要对付一个人,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中!”   “有吗?他有那么厉害吗?”听到玉轻尘这样推崇莫言歌,慕晚晴心中欢喜,嘴上却道,“我不觉得,在我心里面,最聪明的就是公子,至于莫言歌,就是个笨蛋,而且是笨到家的那种!”   玉轻尘微笑。   听到她赞赏自己,固然开怀,可是,他多希望,他是慕晚晴嘴里的那个“笨蛋”!   就这样,被她含笑含嗔地叫上一声“笨蛋”……   玉轻尘微微侧头,加快脚步,领先二人几步,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温润的眸中溢出一丝泪光,从那含笑的面颊上幽幽滑过,落入锦裘拥簇的脖颈,轻擦那微微冰冷的肌肤,灼烫如火。   旁边左大安却有所觉,不禁为自家公子伤情,瞪了眼慕晚晴,愈发恼怒。   而慕晚晴却兀自思索,并没注意到旁边两人的异样:“公子,刚才太子说,皇上恐怕岁月不保,是真的吗?”   “嗯。”   “公子,你觉得,皇上会把皇位传给谁呢?太子,还是楚笙。”“应该是太子吧!”   “那刚才太子想要结交公子,公子为什么要断然拒绝呢?”   玉轻尘脚步微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声音微微沙哑:“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不等玉轻尘回答,前面便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三人闻声望去,朱漆钉门,石狮护道,已经到了京守府跟前。而争吵声便是从京守府门口传来,但见两个女子正在京守府门前,丫鬟一身青衣,发束双鬟,幼龄稚弱,怯怯地扶着自家小姐。而那小姐身着蓝衣,容貌甚是秀丽,一双眼眸灼灼生华,怒视着那些衙役,争执不休。   “这京守府不就是掌管京城安危的吗?我都要被杀了,为什么不许我进去?”   “我的张姑娘哎,你说,为了你这事儿,都是衙门几回了?合着是我们大人仁慈,没追究你戏弄官府之罪,要是换个官儿,你这会儿估计都要下大牢了。戚大人最近案子缠身,事务繁忙,没有功夫跟你们瞎搅和!快走快走!”   “你们怎么这样啊?”   ……   听到“被杀”二字,慕晚晴心中警觉,急忙上前,问道:“怎么回事啊?”   一个衙役抬头,懒洋洋地扫了眼慕晚晴:“你什么人啊?”   玉轻尘冷哼一声道:“我叫玉轻尘,是你们府事大人戚游离托我来的!”说着,示意慕晚晴取出印贴,递了过去。   看见印贴上的府事大印,衙役立刻恭敬起来,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三位是我家大人请来的贵客。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慕晚晴怒道:“这位姑娘刚才说自己要被杀了,既然百姓有难,求助官府,你为什么将她们拒之门外?”   “姑娘明鉴,不是小的不通情理,实在是张姑娘这事儿不是头一回了,我们大人下了令,不许她再进衙门的!”衙役苦笑着,将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   这位蓝衣女子名叫张如倩,是外城城北一户富商家的独生女,十天前,就在理亲王爱女失踪的第二天,这位姑娘到了京守府,声称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三天后就要成为第八个失踪的女子。戚游离当时以为找到了线索,大为欣喜,连忙派衙役到张家驻扎,严密守护着张如倩的闺房。   然而,次日过去后,张如倩依旧安然无恙。   戚游离只当是巧合,也没追究。   谁知道,六天前,这位张姑娘又一次来到京守府,声称她又做那个梦,梦见自己第三天就要成为第八个失踪的女子。戚游离这次根本不信,但被纠缠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派人驻守在张如倩家中,结果,三天三夜过去了,张如倩依然安然无恙。戚游离有些恼怒,却还是强忍着没发作。谁知道,从昨天开始,这位张姑娘故态复萌,又上了京守府,同样说自己三天后就要失踪。   戚游离这次终于大怒,将张如倩赶出府衙,并下令,不许她再入府衙半步。   听衙役说完,慕晚晴跟玉轻尘面面相觑,都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就因为梦见自己要成为少女连续失踪案的受害者,就三番五次闹上衙门,怪不得戚游离愤怒,衙役不耐烦呢?   张如倩见状,连忙喊道:“这位姑娘,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梦见了,不是失踪,是被杀了!那七个女孩子,都被杀了,而且,还是被剖了心肝!”   慕晚晴一向是无神论者,根本就不信这些妖鬼狐怪,本来正要进去查阅卷宗,听到“剖了心肝”一句,忽然心里一动,停下脚步,问道:“你说,剖了心肝?”   玉轻尘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见慕晚晴似乎有些相信自己,张如倩连忙肯定道:“嗯,就是,错不了的!”   慕晚晴犹豫了下,想着反正多问几句也没什么,便道:“你能不能把那个梦境的详细情况告诉我?”   “可以,当然可以!”张如倩用力地点头,想了想,捂着胸口,道,“我记得,我在梦境里面走着,忽然一个女孩子的尸体出现在我眼前,脸色惨白惨白的,脸膛被划开,鲜血淋漓的,里面却没有心,我害怕得尖叫着,跑了起来,可是,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尸体出现在我面前,都是脸色惨白,被剖了心肝,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得满地都是。”   慕晚晴听得有些入神:“你认得那是什么地方吗?”   张如倩蹙眉思索,许久还是摇摇头,道:“梦境里好黑,看不清楚,只隐约觉得,那是个人没去过的地方,好像是……”她皱着眉头,努力地思索着,“好像是座寺庙,不过我不确定。”   慕晚晴沉吟着,道:“那后面呢?你有看到凶手吗?”   “有的,我有看到!”   慕晚晴心中微震,连忙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恶鬼,是个好可怕的恶鬼!”张如倩很肯定地道,“我一直跑,一直跑,最后就看见他了。那是个浑身都是黑的恶鬼,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剖开第七个女孩子的胸膛,从里面掏出一颗心,血淋淋的,就往嘴边送去,嚼着,满嘴都是血,然后,他忽然转过头,朝着我龇牙一笑,阴森森地道,下一个就是你,下一个就是你!”   说着,浑身颤抖,极为恐惧。   她身边的丫鬟犹稚,听她学着恶鬼那森森的声音,更是吓得哭了出来,把头藏进了自家小姐的怀中,主仆俩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失声痛哭。   “……”慕晚晴抚额。   玉轻尘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我们进去吧!”   张如倩仰起头,看着慕晚晴,嘶喊着道:“姑娘,我说的是真的,不是瞎编的!而且,我的梦也是真的,不是假的啊!那个恶鬼还说了,三天后就要吃了我!这次是真的,我真的感觉到,三天后,那个恶鬼就要来吃我了!姑娘,你一定要相信我,不然,我就真的死定了!”   “张姑娘,”慕晚晴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进来,柔声安慰道,“一定是因为最近女孩子失踪的事情,你被吓坏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做这样的噩梦,你不要害怕,也别再想这些事情,我会努力把事情的真相找出来的,到时候,你就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   张如倩含泪道:“姑娘,你也不信我,是不是?”   慕晚晴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对她的丫鬟道:“你们家小姐是太紧张了,你好好陪着她,有必要的话,请个大夫,给她开些安定心神的药,让她静静心。”说罢,对着二人温和一笑,转身进了京守府。   “姑娘,”背后依旧传来张如倩绝望的声音,“我说的是真的呀,我就要被杀了——” 105章 第八个失踪者   京守府内衙。   一点烛火,一张圆桌,一壶香茗,数摞卷宗。   慕晚晴垂首凝眸,秀眉紧皱。虽然之前已经听戚游离说过这个案子扑朔迷离,但来到景华王朝以来,她总觉得这个时代的法医法证都太过落后,认为自己一定能找出更多的线索。孰知,真正入手后,她才发现,这个案子确实蹊跷又棘手。   七起连续失踪案,失踪者皆为十三至十七岁之间的未婚少女。   根据其家人供述,七名少女失踪前并无任何异状,如往常般安寝,次日清晨,丫环前来服侍,却发现绣门大开,人已经渺无踪迹,之后便再也没有音讯。   这就是慕晚晴所能掌握的线索。   由于时隔已久,而且景华王朝现场保护意识淡薄,在官府来过后,就立刻清洁打扫,连房内的盆花都按时换新,让前去查案的二人只能苦笑。至于十天前失踪的理亲王之女……   慕晚干劲儿更是苦笑。   听说是来查失踪案的,理亲王连见都没见,直接叫门房把两人轰了出来。   “失踪女子的府邸虽然有几家富贵,但这么久以来,她们家人都没有接到要求赎金的消息,可以排除绑架勒索的可能。”慕晚晴早将这两天来走访的消息写在笺纸上,来回审视,沉吟道,“失踪的都是弱龄未婚少女,有可能是遇上了专门从事拐卖女子的凶徒。门窗没有被撬的痕迹,现场也没有打斗挣扎的迹象,而且,在案发当晚,包括理亲王府这样戒备森严的地方,都没有发现可疑人影,可见,凶徒必定武功高强,而且对失踪女子的府邸十分熟悉,不排除有内鬼。”   玉轻尘神色微顿,沉吟不语。   “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这不像是一般的拐卖。首先,操场女子一般以姿色为选,但看失踪女子的画像,却是妍媸各异。”玉轻尘慢慢地道,“其次,凶徒为什么不以寻常人家的女子为对象呢?那不是容易的多?最后,一般来说,拐子都是在街上,趁人不备,或骗或迷,将女子掳走,怎么会公然闯入家中掳人呢?”尤其,其中还有像理亲王这样的皇亲,这在不合常理了!   慕晚晴叹了口气,颓然道:“这些我也有想过。只是,凭我再怎么看,这七个女子,身份各异,妍媸有别,性格喜好皆不相同,彼此之间也各不相识,至今为止,也没发现她们有什么共同认识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来,凶徒到底意欲何为?”   “或许另有玄机吧?”玉轻尘沉思着,遂又笑道,“不过,你说凶徒武功高强,并有内奸相助,这点我同意。我们就先从这一点入手,彻查失踪女子的府中诸人,或许会有线索。”   “嗯。”   慕晚晴点点头,揉了揉了眼睛,抬眼望向外面,才发现已经天色大亮,不知不觉中,她跟玉轻尘已经在京府府内衙熬了一夜,怪不得全身酸痛。正揉捏着,忽然想起一事,微微一怔,有些入神了。   “在想什么?”   慕晴笑了笑,道:|“我在想……”   “在想,”玉轻尘若有所悟,问道,“昨晚正是张如倩所谓梦境后的第三天了?”   慕晚晴也觉得自己有些多疑,摇摇头,笑道:“听张如倩说到剖心时,我一时想起谢姐姐来。她说过,她的父亲是因为牵涉到端妍郡主遇害一案,蒙冤被斩,而端妍郡主正是被剖心而死。所以,一时心动,就多问了几句。不过,那应该只是一个荒谬的梦吧?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是吗?”玉轻尘挑挑眉,“那么……你现在的情况,又怎么解释?”   “呃……”慕晚晴为之一滞,眼眸流转,道,“嗯,我可以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比如说那场狂风,导致寺庙上空的磁场发生偏差,因而影响到我的脑磁波,并发生了时空转移,进入了景华王朝昏迷不醒的安以晴的体内,与她的脑磁波产生共振——”   “停!”玉轻尘打住,“……你在讲什么?”   “听不懂?”   玉轻尘老老实实地点头。   “其实吧……我也不懂!”慕晚晴忍不住笑了出来,顿了顿,又道,“总之呢,我从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之说,尤其在断案上,更加不能相信。不然,一旦发生类似现在的情况,就很容易托言鬼神,因而错失了真正的事实。好了,不扯了,我们回府休息会儿,赶紧查案吧!这个案子,恐怕棘手得很呢!”   玉轻尘弯唇一笑。   他喜欢听她说‘我们’,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总让他心中充满了柔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着官服的戚游离以飞奔的速度朝着两人跑来,一下子扑在门框上,气喘吁吁,却喧嚣跑乱的衣帽都顾不得整理,看着两人,急匆匆地道:“玉大人,慕姑娘,不——不好了!刚刚外面有人击鼓,说——说——说——”   “从戚大人跑来告诉我们张如倩失踪到现在,我一直有种不详的预感,而且,越来越重。”环视着光泽耀眼的房间,慕晚晴叹息道,“我总觉得,这个案子透着些邪气。”“你不是不信鬼神的吗?”   “不是鬼神,而是……”慕晚晴思索着,斟酌用词,“我说不清楚。”   玉轻尘沉默,其实,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虽然在验尸勘证上,他不如慕晚晴娴熟,已成体系,但究竟天资聪慧,又从小便得玉连容教诲,博览刑部卷宗,加上这半年跟慕晚晴学习验尸取证,也算是推勘能手。唯独这个案子,茫然如迷雾,让人不知从何解起,直到现在,头脑还是一片,丝毫也理不清楚。 106章 困境   从张府出来,迎面便遇上了莫言歌。别人见面客套,某两个人见面争闹,一时间又开始针锋相对,明嘲暗讽:“听说某人昨天被人拒之门外,吃了闭门羹?”   “怎么只见忠勇亲王,不见太子殿下呢?不会刚表明心迹就被抛弃了吧?”   ……   慕晚晴无言,摇摇头,转眸打量着跟莫言歌同来的中年男子。   深冬时节,虽然已是晨光微曦,却依旧寒气料峭,那人只着一身紫袍,身姿挺直,英气勃发,有着与莫言歌一般金戈铁马、驰骋纵横的征伐战意,只是不如莫言歌沉稳内敛,武将之风尽现,显得率真悍勇,只是,阔额浓眉的脸上一片郁郁之气,愁云弥漫。   他看了看众人,好奇地道:“太子殿下?表明心迹?这又是什么新鲜话儿?”   玉轻尘转头看了他一眼,道:“阁下难道没听说——”   话音未落,便被莫言歌截断,抢着道:“没什么!”转过头,不再理会玉轻尘,转向慕晚晴道,“晚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友,理亲王楚天德,天德,她就是晚晴,现在正在查京城少女连续失踪的案子,你们正好聊聊。”   至于剩下的某人,无视之。   听闻楚天德之名,玉轻尘眉眼微动,凝眸望去,随即垂眸,神色淡然。   “原来你就是是慕晚晴。”楚天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连连拱手道歉,“那天真对不住!门房来报,只说是京守府的名帖,我还以为是戚游离那群酒囊饭袋,心里直冒火,想也不想就轰人了。今天,言歌下朝时找我,我才知道弄错人了,真是对不住!”   慕晚晴洒然笑道:“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楚天德咧嘴一笑,又对玉轻尘道,“这位想必就是新任的温州刺史玉三公子了吧?我楚天德之前有所得罪,在这给你赔——”   莫言歌一扯他的手,若无其事地道:“没事,不用管这家伙!”   楚天德诡异地瞥了莫言歌一眼,将他扯到一边,低声道:“这几天,隐约听说言歌你跟一个官场新贵扛上了,我还不信,今儿一见,倒是真的!我说言歌,你一向是眼睛明的,怎么这会儿犯傻了?”瞥了慕晚晴一眼,“好歹你看中的是人家的丫环,你还想不想娶那位慕姑娘过门了?”   莫言歌咬牙切齿地道:“这是他逼的!”   那家伙,根本就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别杠上了,如果可以的话,他都想直接把他碾成灰灰算了。   楚天德表示茫然。   玉轻尘在一旁,笑得温润风清。   “公子,你笑什么?”   “没什么,”玉轻尘温和地笑道,“我觉得,理亲王真是个聪明人。”虽然听不清那边说的话,但察言观色,猜也猜得出来。   依旧在沉思案件的慕晚晴则同表示茫然。   之后,鉴于众人都还没有吃早饭,四人就近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房内燃着火炉,供着梅花,开了一线的窗户前还吊着倒莲花银质风铃,风吹过,垂坠的流苏轻吻花瓣,发出清雅灵脆的声响,悦人耳目。   闲话过后,众人的焦点还是汇聚在这宗少女失踪案上。   “听说昨晚上又有一个女子失踪,而且,失踪的女子还曾经找上衙门,说自己做梦,梦见自己会是下一个失踪的人。”见慕晚晴点头认可,莫言歌才惊觉竟是真的,也皱起了眉头,深思道,“怎么觉得这个案子越来越离奇了?难不成真是妖鬼作怪?”   慕晚晴挑了挑眉毛:“莫言歌,你信这些啊?”   “说不上信不信,不过,最后蹊跷事倒真是多了许多,忍不住有些疑惑罢了。”   “哦?”慕晚晴心中一惊,忙问道,“怎么了,你遇上什么事了?”   “不是我,是我手下一个参军。”莫言歌叹息道,“到了年关,军务本就繁忙,再加上皇上吩咐下来的事务,越发忙得天昏地暗。偏偏这时候我手下一个副将又整日昏昏沉沉,神思不属的,在操练的时候从马上跌了下来,伤动筋骨,只能告假,弄得他那一属的兵务积了起来。这倒也罢了,昨天我才听说,这位副将之所以整日魂不守舍,是因为家里闹鬼。”   “闹鬼?”慕晚晴歪着脑袋问道,“怎么个闹法?”   “他说得含含混混的,只知道,好像是半夜听见楼上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哭的声音,可是,循声找去,却又什么都瞧不见,偶尔却有听见声音从下面传来。好像,他府上的人还撞到过,但真往详细里问,却又支支吾吾的不敢说。 总之,听说邪门得很。”   这下连玉轻尘也来了兴趣:“这倒是有趣,不知道是你哪个副将?”   “他叫王岸之。”   “王岸之?”玉轻尘微微冷笑,“如果是娶了吏部侍郎陆修齐之女的那个王岸之的话,我看,恐怕不是家里闹鬼,是他自己心里有鬼吧?”   慕晚晴好奇地道:“咦,公子,你认识他?”   “我说,玉三公子,你因为病弱,一直卧病在家,可是,你好像对京城的人事很熟悉。”楚天德好奇地道,凝视着玉轻尘清雅绝俗的容颜,忽然心中一动,皱眉凝思,问道,“玉三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玉轻尘从容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不曾。”   “是吗?”楚天德仍觉疑惑,“可是,我怎么觉得玉三公子似乎有些眼熟?”   “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太大众化了吧?”玉轻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微微侧过脸,转向慕晚晴,柔声解释道,“陆侍郎是我爷爷的门生,爷爷曾对我提起他,所以对他家里的事情有所耳闻,说起来也颇有不幸,这位陆侍郎只有一子一女,可惜……”摇头叹息,神情颇为唏嘘。   “怎么了?”   “陆侍郎为人清正廉明,风骨傲然,都是好的,就是有些僵化刻板,七年前,他的儿子陆浩东认识了一名平民女子,两下意属,但陆侍郎认为那女子未曾婚嫁便受男子恩惠,品行不端,意图不轨,执意不允,将那女子逐出,又把儿子关了起来,谁知道这位陆公子与那女子鸳梦难谐,哀痛之下,竟是疯了。”“这位陆公子,倒是痴情人啊!”   “寄予厚望的儿子疯癫,陆侍郎已是十分悲痛,好在他女儿陆云芝聪慧敏锐,满腹才学,在京城素有才女之称,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才有所安慰。其女自小就许给了表兄王岸之。王家家道败落,只剩王岸之一人,到京城投奔岳父,陆侍郎倒是谨守信诺,收留了他,即日便为两人完婚,又为王岸之奔走,谋求职缺。婚后三年,王夫人有了身孕,一家人正自高兴,哪晓得孩子生下来便体弱多病,不到三日便夭折了。陆云芝悲痛过度,竟是步了兄长后尘,也跟着疯了。”   “说起来,陆侍郎也实在可叹。”楚天德亦叹息道,“他的一对儿女,真是金童玉女,又都博学多才,都曾在京城大展才华。尤其是其女陆云芝,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更难得的是,对建筑之学也能另出机杼,陆府的馨园和茗馆,都是她一手监制,精巧细腻,大有之趣,当时在京城名噪一时,谁知道竟是红颜薄命,唉。”   莫言歌倒不知道这段公案:“难怪陆府如今是由王岸之在打理了。”   “我还听说,当初陆浩生恋上的那名女子,便是因王岸之而认识的,之后为其一掷千金,这才惹得际侍郎大怒,以至于……”玉轻尘没再说下去。   慕晚晴若有所悟:“该不会是王岸之为了谋夺陆府的财产,暗中下了毒手吧?”   玉轻尘耸耸肩:“这样猜测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并无证据。也曾经有人在陆侍郎面前暗示过,但陆侍郎对王岸之的为人十分信任,并不将流言放在心上,而至今日为止,谁也不曾拿到王岸之的痛脚,因此,也只能是流言罢了。”   慕晚晴沉思道::“这件事也确实有些蹊跷。”   见她入了神的模样,玉轻尘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你不会又想插手陆府这件事了吧?好了,不说陆府了,我们还是把正题回到这起少女连续失踪案上吧?此事关系理亲王爱女,之前听我们瞎扯,只怕有些焦虑了吧?”   楚天舆苦笑道:“老实说,我不太想问。”   众皆愕然。   楚天德叹了口气,道:“准确来说,是我不敢问。算算日子,宛茗已经失踪了十二天了,至今杳无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虽然恨戚游离昏庸无能,可是,这十二天来,我自己一心追查,却也同样无所获。我害怕,玉三公子跟慕姑娘也是……”   “不会的,”玉轻尘柔声安慰道,“理亲王,我们一定会找出线索的。”   慕晚晴知道,玉轻尘之所以敢这样说,靠的是指纹检验,由于景华王朝并没有指纹的概念,凶徒绝对不会有擦掉指纹的意识,因此,只要能从张如倩房中提取出凶徒的指纹,事情或许就有了转机,因此也安慰道:“公子说得不错,其实,我们已经有了些头绪,只是有些问题还要请教理亲王,也许会有所发现。”   见二人说得笃定,楚天德精神大振,道:“玉三公子和慕姑娘尽管问。”   慕晚晴叹了口气,不太抱希望地道:“理亲王,自从令嫒失踪后,她的闺房可曾清扫过?”   “这个自然。”   慕晚晴再度叹了口气,彻底放弃,反正,算起来,理亲王之女失踪至今也十多天了,就算没有清扫,也未必能提取到指纹:“那么,发现令嫒失踪的时候,理亲王可在现场?当时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楚天德紧皱了眉头,想了半天,还是摇头道:“没觉得。   “那这个呢?”慕晚晴从袖子中取出一方叠好的绣帕,展开,露出一些白色的粉末,“令嫒 的闺房,是否有这种东西?或者理亲王当时有没有闻到一股甜香味?”   楚天德凑近,捻起粉末,闻了闻,皱眉道:“这不是迷香吗?”   “理亲王见过?”   “我府上有些家将,曾是行走江湖的行家,对这些东西很熟悉,也曾经跟我讲解过。这种是最下九流的迷香,极易弄到,气味浓重,不易消散,事后最容易被人察觉。不过,宛茗失踪的时候,我并不曾在她房内闻到这种味道。而且,如果有这个东西的话,我府上那些家将一定会察觉到,可是,他们并不曾对我说起。”   慕晚晴咬唇,沉思不语。之前,他们曾经将其他失踪女子宾家属唤到张府,问及迷香之事,那些也都说不曾闻过这种味道,这样说,只有张如倩被掳走的时候,凶徒使用了迷香,为什么呢?   玉轻尘问道:“理亲王,令嫒失踪前后,府上可曾有新招的,或者是失踪的人?”   楚天德一听就明白:“玉三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你们是怀疑,我府上有人跟凶徒勾结,是吧?老实说,我也怀疑过。不过,在案发前,我府上并没有新招入的仆婢家将,事后也无人失踪,或者表现异样,我可以断定,我府上之人,绝无可疑。”   他说得斩钉截铁,十分笃定。   玉轻尘也不好再表怀疑,想了会儿,又问道:“那么,令嫒失踪当晚,府上确定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身影吗?轮值的护卫家将,可能有过昏睡的迹象?”“没有。”   玉轻尘皱眉:“理亲王确定?”   “我知道,玉三公子一定在怀疑,凶徒能从我府上不露任何影迹地掳走宛茗,想必对我府上的情况很熟悉,我却又一口咬定,我府上的人并无可疑,这是在太过矛盾。”楚天德苦笑道,“老实说,我自己也想不通,但是,根据我查的结果,确实如此。”   莫言歌点头道:“我与理亲王曾经并肩为战,对他的为人很清楚,他脾气虽然耿直暴躁了些,但行事并不粗疏鲁莽,倒是十分谨慎。此事又攸关他的独生爱女,想必更不会遗漏,他既然这样说,应该就是真的。”   玉轻尘这下是真的皱起了眉头。   之前,虽然也觉得这个案子扑朔迷离,但他并未太放在心上,一来是因为慕晚晴的指纹检验;二来,他早认定,这样毫无线索的掳人案,绝对是内贼勾结外贼所为,只要彻查失踪的八家府邸,必定能有所得,只要能顺藤摸瓜,找出凶嫌,就算有千万样的蹊跷处,也能一一剖明。   如今听楚天德如此笃定地说,理亲王府上并无内奸,他才察觉到此案的为难。   如果内奸这条线断了的话,就只能依靠慕晚晴的指纹检验了。但是,就算真查出了凶手的指纹,如果没有指纹的线索,想要从京城数十万人海中找出与之相符的指纹,也是大海捞针,渺茫之极的事情。   这样一来,这个案子,就真的麻烦起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慕晚晴清脆而沉淀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理亲王,我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107章 诡异的梦境   “怎么会这样呢?”玉轻尘手执卷宗,百思不得其解。对于慕晚晴的指纹检验,他一向很有信心,可是,这次——理亲王笃定他府上没有内奸,可是,张如倩的房内却又只有张府诸人的指纹,别无其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指纹验证,他们反复比照多次,又恐遗露,还又去了次张府,应该不会有错。   那么,是理亲王在说谎?   或者是,理亲王没说谎,但是他并未查证彻底?   “我相信,理亲王对我们说的,应该是真的,毕竟,此事关系到他女儿的失踪,他没道理在这种事情上骗我们。而且,当日我问理亲王的那些问题,他也都能够作答,不能说他的追查不够细致,我想,言歌说他可信,应该是真的。”慕晚晴沉思道,“这些天来,我们也曾经追查其余失踪女子的府邸,同样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说明,内奸一事,怕真是没有。”   “如果没有内奸的话,凶徒为什么能够那么顺利地掳走这些少女呢?尤其,其中还有一个是王府的郡主!”   慕晚晴蹙眉:“我也想不通。”   “晚晴!”玉轻尘忽然道,“我记得,林府命案中,我们从孟想容房内找到的玉佩,提取不到指纹,你当时说,是因为玉佩被放在衣柜中,被衣服磨掉了。这么说,指纹其实是可以被销毁的,是吗?会不会是凶徒犯案后,将自己的指纹抹去了呢?”   “应该不会。”这次接口的却是莫言歌。   因为理亲王御前那一状,少女连续失踪案开始震动京城,尤其则出现第八个失踪者,又加上梦境之事,更是弄得人心惶惶,谣言纷起,比先前尤甚,但凡有女儿的人家莫不担忧。莫言歌也忍不住担心晚晴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因此暂半军务放下,日夜紧随。   “据指纹断案,只是在温州的事情,还没有传到京城。而且,外人只是听到有指纹这个词,对其知之不详。晚晴曾经跟我解释过指纹的事情,但就是我,也没想到指纹是可以销掉的,何况根本不清楚内情的凶徒?因此,我认为,没有指纹,说明确实没有陌生人到过现场。”   “哦?”玉轻尘挑眉,嘲讽道,“没有陌生人到过现场,理亲王又一口认定自己府上没有内奸,我们这些日子也查无所获,,那这些少女到底是怎么失踪的?难道真的像张如倩做的梦,是被鬼抓走,剖心而食了吗?”   慕晚晴忍不住怒了,一拍桌子,道:“你们两个,再吵给我出去吵!”   二人立刻安静,头各一边,互不理睬。   慕晚晴沉吟道:“言歌说不错,凶徒应该不可能知道销去指纹一事。”   听到慕晚晴认可自己,莫言歌立刻喜形于色,挑衅加示威地瞥了玉轻尘一眼,换来白眼一枚,随即又被慕晚晴的一瞪敲打得赶紧端正身姿,轻咳一声,摆出忠勇亲王的谱来。   玉轻尘鄙夷地撇撇嘴:“无聊!”   慕晚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摇头,继续道:“不过,公子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一种可能,也许凶徒并不是将指纹抹去,而是根本没有留下指纹。”   二人都是一怔:“怎么会没有留下指纹呢?”   “指纹,是手指上的纹路,当然是手指直接接触到的地方才会留下的。”慕晚晴忽然微微一笑,“可是,如果凶徒并没有直接用手去碰呢?”   玉轻尘最先反应过来:“你是说,隔着东西?”   “就像这样?”莫言歌也跟着反应过来,隔着衣袖拿起手边的毛笔,“因为隔着衣袖,手并没有碰到毛笔,所以,不会有指纹留在上面?”   慕晚晴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们两个都很聪明嘛。”   莫言歌,玉轻尘:“……”   屋内稍微地滞了下,玉轻尘首先道:“可是,为什么凶徒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隔着东西?直接用手不是更灵巧些吗?”   “这还没有相通,”慕晚晴叹了口气,不过,“说不定这是个突破口。”   “有道理。”玉轻尘点点头,睨了莫言歌一眼,道,“听见没?是我的话提醒了晚晴,才能得到这个线索。”   慕晚晴:“……”   “……”莫言歌呛了半天,终于憋了一句:“无聊!”   慕晚晴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两个啊……”摇了摇头,忽然眉头一蹙,深思道,“公子,你刚刚说到张如倩的那个梦,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你们不觉得张如倩这个梦做得有点奇怪吗?”   莫言歌对此知之不详,摇摇头:“没觉得。”   “我也觉得,这个构很正常啊!”玉轻尘眉宇微锁,忽然笑了,“你还是在纠结‘剖心’这件事,想着会不会跟二十年前谢书敏父亲的那件案子有关,对不对?”   “刚开始是有一点,”慕晚晴叹息道,“毕竟跟谢姐姐相识一场,总希望她父亲的案子能够平冤昭雪,而张如倩的梦中也有剖心一语,所以总会不自禁地反复去想。但也正是如此,才会让我觉得,这个梦有些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玉轻尘也深思起来,只是,却仍茫然无解,“我觉得她这个梦很正常啊!因为京城女子连续失踪,谣言迭起,其中就有传言说是有恶鬼吃人,张如倩身为女子,心中害怕,所以做这样的梦,并不足为奇。唯一奇异的是,这个梦竟然成真,不过,这应该是巧合吧?”   “不,不对!”慕晚晴斩钉截铁地道,“我觉得,她做的梦不对!”   莫言歌忍不住追问:“怎么不对?”   “京城的传言是恶鬼吃人,如果她是信了这种传言,那也应该是梦到恶鬼吃人,如果她是信了这种传言,那也应该是梦到恶鬼吃人才对,为什么会是恶鬼剖心呢?”慕晚晴目光灼灼地道,神色间似乎颇为笃定。   “呃……”莫言歌跟玉轻尘对视一眼,都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慕晚晴没好气地瞪了两人各一眼,冷静地道:“我知道,你们两个都觉得我在钻牛角尖,却又不好开口说,对不对?你们有没有想过,女子失踪的事情已经有四个月之久,可是,张如倩却是在十天前才开始做这个梦的。为什么?我曾经问过碧玉,张如倩为人如何,她告诉我说,张如倩虽是女子,但很有主见,也有胆略,在此之前,张府已经听到了关于少女连续失踪的事情,但是,张如倩并不曾有畏惧之色。”   听到这里,莫言歌和玉轻尘也觉到异样,神色认真起来。   “我去张府的时候,曾经觉得路有些熟,后来我才想起来,第五个失踪的女子钱月的府邸只跟张府隔了两条街。事后,我曾经去问过碧玉,当初钱月失踪的时候,张如倩表现如何?”说到这里,慕晚晴两道秀眉皱得越发紧了,“碧玉告诉我,当初钱月失踪,张府二老颇为害怕,甚至想过要搬离京城,当时,还是张如倩安慰她们的。这样一个女子,她怎么会因为京城的谣言而做那样的梦,甚至怕得魂不附体?”   “确实奇怪,”莫言歌沉吟,忽然问道,“张如倩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梦的?”   “十四天前。”   玉轻尘也思索着道:“这么说,十四天前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刺激到了她,才会如此。”   “你们说我偏执也好,说我钻牛角尖也好,我觉得,做梦虽然是件虚幻缥缈,难以捉摸的事,但是,应该跑不出梦者本身的认知,像你们,应该永远都不会梦到电视机、飞机之类的东西,因为,你们从来都没听过,也没见过——现在不要问我电视机、飞机是什么!”   莫言歌摸摸头,咳嗽了声,安静了。   玉轻尘抿着嘴直笑,活该!   某人理案时,绝对不能提无关的事情,不然,后果堪虞。他这个当公子的,都因此被慕丫环瞪过好几回,何况莫言歌?   “我讲到哪里了?真是的,居然打断我的思路,可恶!”慕晚晴又瞪了莫言歌一眼,想了会儿,才继续道,“我看过张如倩房间里的书,都诗词歌赋之类的,也问过碧玉和经府的其它人,都说,平时没对张如倩说过,关于鬼神和剖心之类的事情。这样一来,张如倩会做恶鬼剖心的梦就很奇怪了。一种她从来没听过的事情,为什么会化作梦境?而且,还接连三次做同样的梦?”   “这个……”莫言歌有些结舌。   玉轻尘扬扬眉,这样的问题,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一样不知如何作答。   在两人深思时,慕晚晴却又突然转了话题:“公子,言歌,你们觉得,失踪的八名女子,现在还可能活着吗?”   “这个……”莫言歌叹息道,“已经四个月了恐怕……”   玉轻尘却对此时的慕晚晴有所了解,笑道:“不要再卖关子了,我想,整件事情,你大概都已经有了定论了,快说罢!”   “公子真是的,都不懂配合一下吗?”慕晚晴随口抱怨,继续道,“之前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毕竟,关于梦境的事情,完全无理可据,但是,刚才,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她双眸闪亮,定定地道,“那就是,张如倩虽然没有听过,但是,她见过!”   此言一出,莫言歌和玉轻尘都是一震。   “你的意思是说——”   “你们想想,宛茗郡主是在十五天前失踪的,而张如倩刚是在十四天前开始做这个梦,并且被这个梦吓得容色失常,”慕晚晴环视二人,缓缓地道,“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就出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当晚,凶徒将宛茗郡主掳走,第二天加以杀害,却正好被路经此地的张如倩看到,可能是因为过程过于血腥残忍,她被吓得晕了,或者是别的原因,总之,凶手没有发现她,而她也将详细过程给忘了,但是,潜意识中却有这种记忆,所以会出现在她的梦里,也正因为那些是她亲眼看到的真实,所以,一向胆大的张如倩才会如斯害怕。而如果把她的梦境还原的话,那个浑身漆黑的恶鬼实际上很可能是一个——”   莫言歌、玉轻尘齐声道:“身穿黑衣的凶手!”   两人对视,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玉轻尘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慕晚晴,点头道:“虽然是很大胆的猜想,但也很有道理,反正现在没有线索,不妨从这里入手。”   “不要忘了,我问张如倩那个梦境的情况时,她曾经提过,黑漆漆的手,如果,把这一点跟我们刚才所讨论的指纹的问题联系起来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凶手之所以没在现场留下指纹,大概是因为手上缠了黑色的什么东西。”   玉轻尘眉头微锁,隐约想到了什么,却又一时捕捉不到。   莫言歌急切地道:“我现在就让人去问张如倩的那个丫头,看张如倩十四前是否出门,就能确定了。”   “不用去了,之前因为对这个梦境感兴趣,我已经把前后的事情问得清清楚楚的了,十四天前是初一,张如倩带着碧玉,到外城的济安寺烧香去了,而且,当中有一段时间,张如倩曾经遣开碧玉,独自行动了一会儿。”慕晚晴微微一笑,眉眼流转,“还记得吗?张如倩说过,那个梦境很黑,是个她从没到过的地方,但是——”   “好像是座,寺庙!” 108章 穆氏夫妇   冬季,林木凋落,万山萧瑟中,唯有松柏长翠,掩映着半山腰一座幽幽古寺,偶有钟鼓声随风飘散,荡涤心扉。三人来到山脚,仰头望去,猎猎寒风中,鬓发飞扬,只见一条羊肠小径通往山顶,阶梯陡峭,非常十分之考验香客的虔诚之心。   慕晚晴正要上去,莫言歌却忽然道:“等等!”顿了顿,道,“晚晴,你这些日子忙于此案,都不曾好好休息,不如我们明天再来济安寺查看吧?玉轻尘,你说呢?”   玉轻尘微顿,随即颔首:“嗯。”   慕晚晴怀疑地看着两人:“你们在搞什么鬼?”   二人对视,无辜地道:“有吗?”   慕晚晴瞪了两人一眼,摇摇头,提裙正要登山,忽然左右手臂各一紧,分别被两人拉住,异口同声,郑重其事地叮嘱道:“记住,不许睡觉!”   “……”原来是为了这个!   慕晚晴屋檐,半晌才道,“无聊!”   说这,径自上去,留下“无聊”的两人,在凛冽寒风中,你看我,我看你。一会儿,玉轻尘忽然勾唇,悠悠微笑道:“其实,如果晚晴再穿越了的话,也不错。如果她下次不是有夫之妇的话,忠勇亲王,啧啧,你好像很危险哦!”说着,施施然,负手拾阶而上。   莫言歌:“……”   济安寺坐落在群山之中,远离尘嚣,原本是座寻常古寺,百年前,不知为何,此寺求愿灵验之名不胫而走,轰动四方,从此香客赢门,络绎不绝。今天并非正式的进香日,但来往人流仍是川流不息,绸缎布衣,锦弁玉钗,摩踵擦肩,鼎盛非常。   这座古寺分前后两进,以大雄宝殿为界,前院有罗汉堂、观音院、天王殿,毗卢阁等,供人顶礼膜拜,后院则是厢房,以作香客歇息之用。   三人装作香客,先到大雄宝殿进香。   莫言歌和玉轻尘分跪在慕晚晴两侧,虽然他们并不是很信佛教,但是,经历了如慕晚晴这般离奇的事情之后,却是宁可信其有,持香闭目,满面虔诚,各自祈祷。   唯有慕晚晴,拿着香,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目光凝定。   在她右边,有个杏红衫子的少女,趁着拜佛的时候,将袖中一方丝帕遗落地上,螓首微侧,悄无声息地瞟了眼身后儒生打扮的少年,垂首微笑,起身。那儒生心领神会,缓步上前,在拜谢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丝帕捡起,塞入袖中,起身时不自禁地转头望去,正迎上少女偷偷送来的秋波,四目相对,都是含情脉脉,随即又羞涩地别过脸。   难怪戏文传奇上总爱写寺院定情,慕晚晴点头微笑,果然是个好地方。   这个既庄重又旖旎的济安寺,香雾缭绕,却是处处洁净,任三人如何仔细寻找,都不曾发现与少女连续失踪案有关的线索。到最后,连慕晚晴都有些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推断,但认真想,却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垂头丧气地出了济安寺,玉轻尘安慰道:“晚晴,你被心急,凡事慢慢来。”   “不错,再说,我们只是找了前院,这些人来人往的地方,应该不可能行凶,”莫言歌也道,“如果,张如倩真的在济安寺看到了什么,也应该是后院,或者寺院周围的丛林中,明天,我派上五百黑松军,以济安寺为中心,向周围排查,一定能有所发现。”   慕晚晴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叫假公济私吧?”   “怎么可能,我一向公私分明!”莫言歌慷慨激昂地道,“这个案子已经惊动了皇上,更在京城引起骚乱,当务之急,是要竭尽一切力量,迅速破获此案,所以,派五百黑松军,纯属公务。”   玉轻尘撇撇嘴,冷嗤一声。   慕晚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忽然在来往的人群中看到一名美貌少妇,肤若凝脂,眉如松墨,却是上次在醉仙楼遇见的明珠。此时,她已经改穿了景华衣饰,上身是蓝底印白花的罗襦,下着同色绣裙,如弱柳扶风,婀娜动人。   慕晚晴忍不住唤道:“明珠姑娘,明珠姑娘!”   那少妇闻声望来,目光在人群中犹疑难定,许久才凝定在慕晚晴身上,明眸中闪过一抹惑然,缓缓走来,茫然道:“姑娘认得我?”   “呃……”慕晚晴有些尴尬,“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上次在醉仙楼见过的,你被人群挤倒了,是我扶你起来的。”   少妇秀眉紧锁:“醉仙楼?那是哪里?我去过那里吗?”   “啊?”慕晚晴吃了一惊,转头去看莫言歌和玉轻尘,莫言歌当时心神不在明珠身上,玉轻尘却还记得,朝着慕晚晴点点头,表示她不曾认错。只是,这少妇模样又不似作假,难道说,他们上次见到的,是与她容貌相似之人?但是,她叫她明珠姑娘,她缺又答应……   玉轻尘也觉惊讶,“姑娘,你是否名唤明珠,尊夫名讳为振天?”   “正是,我姓林,林明珠,拙夫穆振天。”林明珠更是惊讶,“你们既然说得出拙夫和我的名字,应该没认错人,这么说,是我又忘记事情了?”说这,她轻轻敲着额头,努力思索,却骤觉头痛欲裂,忍不住抱头轻语,“奇怪,最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事情,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奇怪,到底忘了什么?”   慕晚晴看得有些忧心:“林姑娘,林姑娘!”   林明珠置若罔闻,自顾低喃道:“我到底忘了什么?为什么记不起来?为什么……”   “明珠——”急促的呼喊从济安寺门口传来,穆振天一身玄衣,静立在古柏的荫影处,望着喃喃低语的林明珠,神色痛楚,疾步过来,将她拥入怀中,“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再想,你又要头疼了。我还要等会儿才能回去,你先到厢房休息下,可好?”   他的声音轻柔低沉,很快就安抚了焦躁的妻子。   林明珠揉着太阳穴,兀自低喃着,朝着济安寺走去,莫言歌忽然眸光一凝,抢身向前,一掌朝着林明珠背后砍去,势如疾风,扬起尖锐的呼啸声。穆振天大吃一惊,伸手想挡,却已经迟了一步,眼见这雷霆一击便要落在那纤细的身影上。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有想到,林明珠居然扭身一拧,闪过这一掌,同事右臂横肘,朝着莫言歌胸口顶去,后者自然没把这放在眼里,随手格挡,退后一步,点点头,道:“我猜的果然没错,穆夫人好功夫!”   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林明珠剪水双眸中闪过异样的光芒,与方才迷茫惘然的模样大异。   然而,只是片刻,林明珠浑身的气势便消散殆尽,依旧纤纤柔弱。她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惶然地看着莫言歌,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的夫君身上:“振天,这……我……这是怎么回事?”   穆振天强忍不悦,安抚她道:“明珠听话,先到厢房去,我随后去找你。”   等到林明珠依言离去,穆振天转过身,神色冷凝,冷冷地望着莫言歌三人,冷声道:“三位与拙荆为难,究竟意图何在?”说着,目光落在慕晚晴身上,朗眉微皱,“你……你不是上次在醉仙楼的那位姑娘吗?”   慕晚晴点点头,急忙解释道:“我方才看见尊夫人,向她打招呼,谁知——”   “谁知道,明珠却不认得你,是吗?”穆振天神色微微缓和,有些明白了,随即又皱眉看着莫言歌,“那这位公子,方才之举又作何解释?”   莫言歌拱手:“抱歉,在下也是习武之人,见尊夫人举止间颇有武风,忍不住出手试探,一时鲁莽,还请穆公子见谅。”   “我明白了,因为明珠平时看起来柔弱娇怯,你却又发觉她可能会武,最重要的是,明珠与这位姑娘相识,你害怕明珠故意隐瞒身手,是另有所图,更怕会对这位姑娘不利,所以就出手试探求证,是么?”穆振天看看莫言歌,再看看慕晚晴,浮起一抹了然的微笑,“这位,想必就是尊夫人了吧?”   莫言歌脸上微红,点点头,道:“嗯。”   玉轻尘面沉如水,咳嗽一声,提醒道:“莫公子,我好想还没同意呢!”   穆振天心中明悟,黝黑的眸有意无意地扫过淡然如风的玉轻尘,点头道:“我明白了,莫公子是爱妻心切,这种心情,我很能够体会。”说着,转向慕晚晴,露出一抹春风般柔和的微笑,“上次在醉仙楼,还不曾向姑娘致谢。”   “那没什么,”慕晚晴神色关切,“倒是明珠姑娘,她……对不起,我不该问。”   “没关系,此事并无不可告人之处。”穆振天幽幽叹息,神色黯然,轻声道,“正如莫公子所料,明珠她确实是懂武的。明珠原本是安州人士,家中是开武馆的,我跟她偶然邂逅,一见倾心,只是,明珠家中不肯同意亲事,无奈之下,我和明珠只有私奔。谁知道,半途中,明珠忽然重病,高烧不退,待到醒后,却将过去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不但如此,从此之后,明珠的情况就时好时坏,常常会失去某一部分记忆,偶尔却又忽然记起来,错乱不堪,常常弄得她自己神思恍惚,有时候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慕晚晴叹息,又道,“有没有找过大夫?”   “找了,这些年,我遍访名医,都说是高烧,烧坏了脑子,这种事情,只能听天由命,无法可想、我也只能带着她遍游天下,且走且看,希望她能够痊愈。”穆振天叹息,似乎不想多说,转而道,“对了,我见三位眉间愁云惨淡,似乎遇到了难事,穆某走南闯北,以占卜为业,小有名气,要不要我为三位测个字,或者能稍解迷津?”   “咦?”慕晚晴虽不信这个,却颇有兴趣,“怎么测?”   “姑娘请写个字。”   慕晚晴思索良久,伸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姝”字,道:“就这个字好了。”   穆振天垂首望去,沉吟道:“姝,女为部,姑娘所忧虑之事,应与女子有关;朱,皇家之色也,这个女子大概跟皇室有些关系;同时,朱色,又乃血色,兆不详,恐不脱命案。若我没猜错,姑娘是因为一桩与皇室女子有关的血案心烦。不知对否?”   慕晚晴愕然。   旁边一人见状,忍不住道:“姑娘是第一次到济安寺吧?这位穆振天穆公子,乃是济安寺最富盛名的铁嘴半仙,测字占卜,无不精准,连济安寺里的方丈,都专门为他辟了一间静室,专做占卜之用。姑娘要有疑难,若能得到这位穆公子指点,必能拨云见日,疑惑全消。”   “阁下谬赞。”穆振天微微笑道,“姑娘曾经相助拙荆,若不见弃,不如我为姑娘占上一卜,如何?”   慕晚晴无可无不可地道:“好啊,怎么占卜?”   穆振天笑道:“测字乃是文字游戏,但占卜却是问道鬼神,不可轻渎,需得到在下的静室中,焚香祷告,姑娘若不嫌繁琐,不如随我走一遭?不过,”他扫了莫言歌和玉轻尘一眼,歉然道:“在下占卜有个坏习惯,需与占卜之人独处,不得外人惊扰,请两位公子暂驻玉趾,在此稍候片刻,如何?”   莫言歌跟玉轻尘对视一眼,各自疑虑。   慕晚晴却忽然眉目一转,笑道:“既然如此,就有劳穆公子了。言歌,公子,你们在这里稍候,我去去就来。”凑近二人,低声道,“我忽然想到,若这穆振天真这样有名,张如倩来济安寺,说不定也请他占卜过,我且去探探他的口风。”   说罢,提起裙裾,随着穆振天往后院去了。 109章 转世珠   济安寺为穆振天安排的静室,是后院一个单独的院落,院内莳花疏木,僻静优雅。二人一路过去,所到之处,皆有人与穆振天打招呼,不外乎询问何时能为他们卜上一卦。慕晚晴这才了解到穆振天卜算之名的鼎盛。   “我好想耽误了穆公子的正事。”   穆振天温和笑道:“凡事自有因果,今日既与姑娘相遇,自有机缘。”   “机缘,好像是佛家的用语吧?但是,卜卦本身,应该是道家的手段,穆公子是不是用错词了?”慕晚晴虽然没用宗教方面的知识,但好在她常看电视,还是有常识的。   “三教本一体,何来诸多分?一片慈悲心,同怜世间人。”   若是玉轻尘在此,必能机锋相对,言辞追问,但慕晚晴对宗教所知甚少,只能微笑摇头,举步入屋。房内窗明几净,布置简洁,只在正中有一张矮几,左侧摆着一只狻猊铜鼎,白烟袅袅,乘控而散,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却并不浓重,反而轻盈净澈,如藤蔓着,丝丝缕缕浸透人心。   慕晚晴第一次闻到这般清雅迷人的香味,一时间有些心神皆醉。   穆振天拂衣,盘腿坐下,歉然道:“静室寒陋,还请姑娘多多见谅。姑娘请坐。”   慕晚晴学他的样子,也盘腿坐在对面,正要说话,目光却忽然被那只铜鼎吸引了过去,铜鼎呈狻猊形,形状轩昂,一双明眸湛然生辉,细看去,才发现那并非铜刻,而是两颗硕大的黑珍珠,光泽幽然,在静室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宛如眼神一般,引人瞩目。   只一眼,便令人沉溺,难以自拔。   慕晚晴看着那两颗黑珍珠,隐隐约约竟有种灵魂被摄了去的感觉,耳边似乎响起了低沉而飘渺的歌声,勾魂摄魄,使得她整个身心都恍惚起来,脑海中慢慢浮现起无数的前尘往事,阿牛,公子,安然,方静,小凡,妈妈……   前世,今生。   时空错乱。   前世的种种,忽然间如潮水一般涌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思绪,父亲坐在窗台上,骤然消失,血流满地;细雨飘洒的山村,孤零零的两个坟,痛苦的女孩,以及坟头摇曳的小白花……所有的一切,悲,欢,离,合,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她的心灵,激荡着她的魂魄。   清晰而深刻。   “不——”   “不,不——”   “姑娘,姑娘,姑娘!”关切的呼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大声,终于唤回了那迷失的思绪。慕晚晴骤然惊醒,猛抬头,看见穆振天关切的脸。   “姑娘,你怎么了?”   慕晚晴深吸一口气,擦擦额头的冷汗,微微侧头,不敢再去看那两颗黑珍珠:“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有些失神了。”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穆公子,这香炉上狻猊的眼睛,是什么东西做的?感觉很……奇特!”   昂首向天的狻猊姿态故旧,黑真的是眸幽邃而冷冽,泛着奇异的光芒。   穆振天眸色异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道:“姑娘是指这两颗黑珍珠吗?”伸手轻轻地摸挲着,若有所思,“这是我家祖传之物,先祖当年曾经救过一名重病之人,奈何回天无力,此人还是过世了。临终前,为了感谢先祖的恩义,他便将此物赠与先祖。此物一共四颗,原是南夷之物,据说有转世轮回的灵力,所以名为轮回珠。”   转世轮回?!   慕晚晴心中巨震,一时间有些窒息,说不出话来。   “据赠珠之人所说,此物自聚灵性,其余两颗可以当做珍玩保存,但是,这两颗却必须嵌在铜制神兽眼睛里,若遇有缘之人,自有因果。不过,这些年来,倒没见它有什么异样。”穆振天淡笑着,眼眸一转,“怎么?姑娘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啊,没有。”慕晚晴急忙摇头,心中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穆振天也不追问,微微一笑,顺手将铜鼎转了个方向,使其眼睛正对自己,背对慕晚晴,这才道:“既然无事,那我们开始卜算吧?请姑娘说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啊?”慕晚晴有些尴尬地笑着,现代人,谁还懂这些啊?   不过,有段时间,为了写书,江小凡曾经查找过这方面的消息,竟然有些迷上了,之后拉着她跟方静在网上测八字,她拗不过,只好随她喜欢,因此才正对自己按天干地支排列出来的生辰八字。隐约记得当时,小凡还惊呼,说三人的八字相似,简直是天定之缘,却记不清是怎么的相似了。   不过,事情过去了很久,慕晚晴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的八字,随口报上。   穆振天掐手一算,忽然面色大变,神情变幻莫定。   “穆公子,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慕晚晴好奇地问道,忽然笑道,“是不是我的八字不好?没关系,你尽管说好了,我不在乎的。”   穆振天表情凝重,踌躇不定,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姑娘……依在下所观,姑娘一生工友三劫。第一劫为魂魄劫,极为凶险,稍有差错,便是魂飞魄散之虞,不过,看姑娘的面相,此劫已过,不必担忧;第二劫是生死劫,便在当前,因果相错,人心,”他顿了顿,轻声道,“难测,是生是死,且看姑娘机缘;第三劫是情缘劫,情缘差错,系结生死,无法可猜,无理可度。若能过此三劫,姑娘之后的人生,必定一波风平,无浪可惊,此生顺遂。”   慕晚晴微微一惊。   她是无神论者,根本就不信卜算求卦之类的东西,谁知道,从进入静室开始,先是那奇异的黑珍珠,接着是穆振天的卜算,一次又一次地震慑她的心神,此刻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心乱如麻。   魂魄劫?   已过。   难道说的是她魂穿的事情?   这件事,只是莫言歌、玉轻尘和云安然三人知道,而且慕晚晴相信,他们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所以,应该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才对,尤其是只有一面之缘的穆振天,更加没有理由知道。可是,他却能够说出魂魄劫这样的话来,这不能不让她震惊异常。   难道真的是卜算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命这回事?   魂魄劫,魂魄劫,人真的有魂魄吗?人死之后真的会变成鬼魂吗?   二十多年来所坚信的事实,在这一刻,似乎开始摇摆,让慕晚晴有些无所适从,抚着额头,茫然无措。   穆振天叹息道:“姑娘,真是对不起,本来是想帮你的,没想到……”他顿了顿,深沉的眸中闪过一抹歉然,轻声道,“姑娘,虽然说,生死由命,但……姑娘不必太在意,或许一切都还有转机。”声音慢慢地低沉下去,似乎有些无以为继。   被他的话语所惊醒,慕晚晴微微一笑,道:“穆公子不用如此,我并不是为命相担心。而是……算了,”她摇摇头,站起了身,“我一时间心绪有些乱,想要自己先静一静,先告辞了。”说这,沉思着离去。   异香缭绕的静室顿时安静下来。   淡淡白烟中,穆振天沉静的脸若隐若现,仿佛水月镜花般虚幻。许久,他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望着飘渺悠远的苍穹,神色格外的落寞,喃喃道:“生死劫……”   难道,这是天意吗?   出了静室,漫步在幽静的后院中,再想想方才的事情,慕晚晴越发觉得脑海昏沉起来,怔怔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凛冽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冷得她激灵灵一个寒颤,抬头四望,周围是一片密密的松林,山风拂过,松涛阵阵,伴着悠远凝重的寺院钟声,格外的禅意浓重。   慕晚晴静立良久,忽然清醒过来。   她之前之所以跟着穆振天到后院,并非朕想从他的占卜中得到什么,而且在听到穆振天的名声后,忽然想到张如倩或者也会找他占卜,也许曾透露过什么线索也说不定,没想到,震撼接二连三,竟把这正事忘了。慕晚晴轻轻敲了敲脑袋,还是再回去问问吧!   不过……慕晚晴忽然打了个寒颤,用力摇摇头,甩开脑海中一些异样的思绪。   不一会儿,她便找到了一个偏门,这才知道,自己无意中乱走,竟是已经出了济安寺,忙寻路回去,一路上经过无数的院落厢房,却不见人影,正自焦急,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撞击声,伫足细听,果然又有沉闷的声音接二连三传来,还夹杂着呜呜的声音,像是被堵了嘴的人的声音。   慕晚晴心中一动,会不会跟少女连续失踪案有关?   想到这里,她立刻警觉起来,仔细分辨,听出声音是从她左侧的厢房中传来的,轻轻过去,假装无意地往那厢房扫了一眼,却看见厢房的门是从外面插上的——这么说,房内应该没有别的人?   为了保险起见,慕晚晴还是侧耳听了会儿,更加笃定,确定四周无人,便推门进去。   进了厢房,那呜呜的声音更加清晰,循声寻去,简洁干净的内室里,有人证躺在床上,盖着深蓝色的棉被,只露出乌黑的头发,似乎正在沉睡,但仔细看,便会发现棉被微微蠕动,像是那人在拼命地挣扎,头时不时的撞在床头,发出沉闷的响声,正是方才听到的声音。   慕晚晴走过去,掀开棉被。   那人身着宝蓝色衣衫,身材颀长,只是,却不是她想象中的呗掳走的少女,因为,那根本就是个男人。不过,这男子双手被反绑在后,浑身五花大绑,处境似乎也很凄惨。慕晚晴犹豫了下,先把那人翻转过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待看清那人的容貌,顿时目瞪口呆。   “怎么……是你?!!!” 110章 惊魂   那样张扬耀眼的宝蓝色,除了云安然还是谁?   慕晚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上前帮他解开束缚,边笑道:“哎呦,云公子,您这是演的哪出啊?我只听过压寨夫人,难不成云公子今天是要客串一回压寨相公?”好在那绳子捆得也不难,一下子就解开了。   云安然瞪了她一眼,翻身下床,却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慕晚晴急忙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   “被人下了药。”   “那个……”慕晚晴小心翼翼地道,“不是春药吧?要是的话,我赶紧闪人先!”   “……”云安然被她气得脸通红,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咬牙切齿的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中了春药吗?”   慕晚晴点点头,极为怀疑地道:“刚才不像,但这会儿脸红通通的,特像!”   “……”云安然几乎吐血,咆哮道,“那是被你气的!”   慕晚晴偷笑,低头不语。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不止一人。云安然面色微变,握紧慕晚晴的手,朝着窗户不住示意,低声道:“我身上的药性一时半会儿退步了,想笑话我,以后有的是时间,这会儿赶紧带我出去,不然,事情就糟糕透顶了!”   听他说的郑重,慕晚晴不敢再闹,赶忙扶着他,从旁边的窗户跳了出去。   两人刚刚落地,就听到有女子的声音惊道:“门被打开了!”话音未落,房门便‘砰’的一声被撞开,同样高八调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姐,那蓝衣裳的女人把云公子劫走了!”   “给我追!”   “是!”回答的声音干脆利落,透着那么一股杀气。   最重要的是,听声音,至少有十个人。   二人哪敢耽搁,慕晚晴拉了云安然,急忙就往前院跑去,却被云安然死死拽住,回头怒道:“你干嘛呢?”   “不去前院!”   “我一个人搞不定他们,前院人多,而且言歌和公子都在,有帮手!”   听到那两位都在,云安然更是打死也不去:“你看看我现在这狼狈样子,给你看见也就算了,要是被言歌和玉轻尘知道,还不笑话我上三年啊?再说,形象啊!我的形象啊,绝对不能就这么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   慕晚晴差点被他气死,眼看着那些女人越来越近,没时间跟他磨,只能朝着后面的方向狂奔。这次,云安然倒是很合作,大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努力支撑着,跟着她一起跑。慕晚晴也是初到济安寺,仓促之下,下意识沿着刚才的路,一直出了后面,跑到那片郁郁苍苍的松林边,往后一望,那群女子居然遥遥地追了过来。   慕晚晴郁闷:“云安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废话,快跑吧!”   慕晚晴无奈,只能咬咬牙,气喘吁吁地扶着云安然,跑进了松林。   这片松林已经有个几百年的树龄,参天入云,将头顶的一片天遮得严严实实。因此,林内光线十分弱,阴暗潮湿。慕晚晴边跑边回头王,却见那对女子病居然紧追不舍,在这么复杂的地形都没能甩开,心中更是暗暗叫苦,正在想办法,忽然听到云安然一声惊呼:“晚晴,小心前面!”   慕晚晴还来不及反应,便觉脚底一滑,整个身子直直地坠落下去。   眼前,竟是一片斜坡。   慕晚晴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将松开了云安然的手,奋力的将他往上一推,然而,云安然却紧紧地握着她,试图将她拉上来,结果反而是两人一起滚落了下去。   风声呼啸中。两人迅速地跌落下去。   斜坡并不平整,中间杂乱地生长着一些荆棘灌木,云安然想要尽力护住慕晚晴,却是浑身无力,难以如愿,反而被慕晚晴抱住,替他挡去了途中的磕磕碰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痛。   “唉,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前院丢人算了。”   强忍着周身火辣辣的疼痛,慕晚晴嫣然一笑,正想说话,忽觉后脑一直剧烈的闷痛。似乎撞击到什么东西,眼前一黑,顿时昏迷了过去。   “晚晴,快醒醒,不要睡了,我买了牛肉干,我们一起看偶像剧啦!”   “晚晴,别睡了,我这关仙剑过不去,快来帮忙啊!”   “晚晴,我买了可乐薯条,再不起来,我就一个人吃光了!”   “慕晚晴,你再不起来,我就灭了你!”   朦朦胧胧中,慕晚晴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电脑和偶像剧,可乐和薯条,还有方静和小凡,以及他们清脆和火爆的声音,那些让人安心的朋友,知己,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嘴角绽放出一抹美丽而轻松的笑。   “晚晴,快起来,看我找到的网址!你看,是算生辰八字的网址哦,这现在写的小说有关于巫蛊咒术一类的东西,正需要这个。我帮你跟方静老大算算你们的八字,好不好?”   “晚晴,不要睡了,醒醒啊!”   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在推她,慕晚晴低语喃喃道:“小凡,不要闹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啦!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晚晴!晚晴!”   “晚晴!”   这不是小凡的声音!慕晚晴心中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有些费力地睁开眼,一个宝蓝色的身影慢慢从模糊到清晰,一点点地映入眼帘:“云安然。”慢慢地坐起身来,看着四周,先前的事情慢慢浮上心头:“你没事吧?”   云安然急切地道:“你呢?”   慕晚晴这才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大惊失色:“我不会毁容了吧?”   云安然抚额,无力地道:“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一道划伤,不会留疤的。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比较痛?”   慕晚晴检查了下周身的情况,轻吁了口气:“还好都只是擦伤,不要紧。”正说着,忽然眼尖地发现云安然的右腿血迹斑斑,还绑着两根树枝,“咦,你的右腿怎么了?”   “哦,没事。”云安然随意地扫了眼,满不在乎地道:“有些骨折,我已经固定好了,没什么。比起这个,我觉得,还是莫言歌和玉轻尘比较可怕。你说,等出去后,看见你这个样子,他们两个会不会把我碎尸万段?”   慕晚晴笑:“没那么严重。”   云安然苦兮兮地道:“那就是碎尸千段了。”   慕晚晴笑。   云安然哭丧着脸:“就算是百段,那我也是一个死啊!”   慕晚晴白了他一眼,笑道:“好了,别开玩笑了,还是想办法,看怎么出去把!”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斜坡的中间,坡势稍缓,几株斜逸旁出的老树将他们拦腰截住,抬头看着陡峭的斜坡,想要再爬上去,还要带着云安然这样一个伤号,恐怕不太可能,可是,如果要下去的话……   慕晚晴看了看下面同样陡峭的山坡,叹了口气。   “云安然,我忽然发现,好像我遇到你,就没什么好事啊!先是被你那个温可妮公主追着砍刀,然后是温州叛乱,现在又跌落悬崖,你快成天煞孤星了都!”慕晚晴玩笑道,边找着出去的路,边问道:“这回是怎么回事啊?那位小姐是谁啊?”   “我朋友的妹妹,就是你上次见过的那个王弈元。”   “哎,”慕晚晴斜斜白他一眼,“云安然,连你好友的妹妹都不放过,活该你被追得这么惨,早知道,我才不帮你呢!还害得我自己跟着倒霉。”   “这次你可真冤枉我了。”云安然苦着脸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我还是知道的。”   “那她为什么追你?”   “坏就坏在她是我好朋友的妹妹。而我又没有动过她,结果一下跟她不对劲儿的人就抓住这点狂笑她,说,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王二小姐都已经近的不能再近了,怎么连一丝月亮光都没沾上呢?这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结果,这位王二小姐就怒了,非要我跟她整出点暧昧,证明她没有隐疾不可!她是弈元的妹妹,我没防备,谁知她居然给我下药……”   慕晚晴听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前几年,恶名昭彰的采花贼于承光曾经到过京城,做了几起案子,弄得京城人心惶惶,尤其是京城的女儿家,又怕他摸上床,又怕他不来摸他们的床。”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于承光每次作案,都是挑的一等一的美女,如果没被于承光摸到床上,那岂不是说她不够美?尤其是那个协助抓住于承光而未被得逞的孙三小姐,更是以此为资谈,甚至可以公开对别人说,当初我可是被于承光盯上过的,你呢?”   “……”慕晚晴只能无言,“不是吧?”   “你以为?”云安然悻悻地道,“这就是京城女人荒唐而可笑的攀比心,而且越来越腐朽,已经没几个有内涵,有风度的人了。几年前,倒是曾经有个陆二小姐,才貌双全,尤精建筑,算是难得的奇才,可惜,嫁人没几年,听说就疯了,真是天妒红颜啊!”   言语间,不胜唏嘘。   “对了,”云安然忽然道,“你怎么会来济安寺?我记得,你对拜庙烧香好像没什么兴趣。”   “我是为了查案来了。”慕晚晴道,将案情缓缓道来。   云安然沉思道:“京城有少年失踪,我有所耳闻,不过,却不知道已经连续失踪八个少女而毫无线索了。不过,你的推想,会不会太过想当然了?只是一个剖心的噩梦,不至于就说那是她见过的真实情况吧?别忘了,张如倩到济安寺烧香,如果是在这里听到些因果报应,拔舌剖心什么的,也不稀奇吧?再说,张如倩到济安寺烧香,能到的地方,无非前院,厢房,这两个地方都是人来人往,怎么可能是犯案的场所?”   慕晚晴叹息道:“我直觉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再说,也确实找不到别的线索,来这里试试,又没什么。”   “那找到什么线索吗?”   慕晚晴苦笑,何止没有找到线索?她还遇上了穆振天,现在想起静室中发生的事情,她还是有些心惊,尤其想去之前昏迷时的梦境,更是心中隐隐的害怕。她是个很能适应环境的人,穿越过来后,基本上没有做过现代的梦,现在,偏偏是这个时候。   见过那颗转世珠之后,没多久。   犹记得那两颗光泽幽暗而由闪亮的珍珠,在凝视的时候,会有一种灵魂被吸进去的错觉,尤其,当时,有片刻,那些现代的记忆清晰鲜明得无以伦比。   就好像,有什么要从这个身体中裂出去的感觉。   转世珠……   她心中一直有个隐隐的念头,却不敢去深想。   唉。   慕晚晴幽幽叹息,目光无意扫过身下的斜坡,忽然间凝定,慢慢睁大了眼睛,‘啊’的一声,失声尖叫起来。   “晚晴,怎么了?”   云安然吃了一惊,正要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却被慕晚晴飞速拦住,蒙上了他的眼睛:“云安然,转头,不要看!”声音中犹自带着未消的余悸。   坡下不远处,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一株不知名的树歪歪斜斜地长着,一具暗红色衣裳的女尸直挺挺的靠在树干上,黑黝黝的眼睛森森地望着二人,如同僵尸女鬼一般。   女尸的胸膛被剖开,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了心。   恶鬼,剖心。   慕晚晴的脑海中响起张如倩颤抖的声音,浑身一颤,寒意森森透骨。 111章 隐忧   云安然反应很快:“是尸体?”   “恩。”慕晚晴是法医,早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尸体,本不会被轻易吓到,只是这会儿她满脑子都被转世珠所占据,加上没有防备,一时间才被惊了魂,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   云安然心中好奇,忍不住转头望去。   一片暗红入目,沉郁暗哑,他心中蓦然一惊,浑身酸软,几乎连靠在树干上的力气都没,急忙转头,不敢再看,但眼前已经弥漫出铺天盖地的血色,摇摇欲坠,急忙伸手拉住慕晚晴,不停地喘着气。   慕晚晴知道他有这毛病,等他评价下来,,才柔声道:“你在这别动,我过去看看。”   说着,就云安然安置好,交错抓着斜坡上的杂草灌木,踩着陡峭滑动的坡面,小心翼翼的朝着尸体的方向靠近。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慕晚晴才来到尸体跟前,定眼细看去,以她见惯尸体,也不禁暗吃了一惊。   死者至少死亡已经三个月以上,虽是寒冬,也已经腐烂。   先前在远处,这里又是背光,看不太清楚,现在近看,露在外面的脸部已经彻底腐烂,腐肉成块地脱落,隐约可见森森白光,眼睛处更是已经完全腐化,之前慕晚晴看见的森森黑眸,只是由于光线原因,将空荡的眼洞看错了而已。   但是,真正令慕晚晴震惊的,却是那身暗红色的衣裳。   那沉郁如幽冥般的暗红,是血干凅后的颜色。   这种颜色,浸染了整件衣裳,掩去了她原本的色泽,只剩下那暗郁沉寂的红,如同干枯的花瓣。由于是冬季,天气严寒,被血浸透的衣衫早失去了丝绸的柔顺温帖,干绷绷的,像木头一样,风一吹,发出闷闷的响声,仿佛冤魂的呜咽哀泣。   声声断魂。   身为法医,慕晚晴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却从来没见过哪具尸体流出的血,能够将死者的衣裳全部染红,不留一丝空隙,就像在血色染缸中浸过一样,望着望着,使人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那血色并未干凅,还萦绕在周身,挥散不去,在这幽暗的林间,更显得诡异阴森。   慕晚晴定了定心神,进行了简单的验尸后,又回到了云安然身边。   “怎么样?”   “尸体死亡四个月左右,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是剖心而亡,死亡时血迹染满了衣服。因为时间太长,尸体周围没有发现血迹或其它线索,一来时间太长,二来,可能中间下过雨,把痕迹都消除了。但是,有一点很肯定,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是抛尸现场。”慕晚晴神色凝重,“如果猜的没错的话,这具尸体应该是最早失踪的那位孙家小姐!”   云安然一惊:“不是吧?”   “应该没错。”慕晚晴环视斜坡,“我想,失踪的女子尸体应该都在这一片。”   幽暗静谧的林海深处,隐藏的女尸,浸满鲜血的衣衫……想想这场景,云安然咽炎唾沫,有些,不,应该说,有很多的毛骨悚然:“不是吧?晚晴妹妹,你别吓我!”   慕晚晴挑挑眉:“刚才好像有人说,我的推想太过想当然,嗯?”   “有吗?”云安然惊讶地道,神色愤然,“谁说的?居然敢有人怀疑我们美貌与智慧并重的晚晴妹妹?太过分了,是谁?站出来,我跟他决斗!”   眼见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慕晚晴微微一笑。   云安然恍然惊觉,微微侧了侧头,避开那张含笑的容颜,抬头望天,天色越来越暗,温度越来越低,加上先前跌落斜坡时,两人的衣服都被刮破了许多,这会儿山风一吹,云安然虽然内力深厚,也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再看看慕晚晴,原本明媚的脸,已经微微泛出些苍白。   云安然暗骂自己粗心,急忙把外衣脱下来,不顾慕晚晴的拒绝,硬是给她披上,并美其名曰‘将功赎罪’,再看看悬在半山腰的自己,叹了口气,担忧地道:“怎么办?我们现在挂在这里,上不去,又下不来。再过一段时间,天一黑,会越来越冷,只怕我们两个都会冻死在这里。”   “别担心。”慕晚晴安慰他道,“我说了,我是跟言歌和公子一起来的,他们如果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想办法找我的!我对他们有信心,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找到我的,所以,云安然,姐姐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云安然翻翻白眼:“我倒觉得,他们来了,我就真的死定了!”   “没关系,我会帮你收尸的!”   “……”   正说着,上头忽然起了骚动,有火把亮起,很快,一道洪亮的声音遥遥地传了下来:“晚晴,你在下面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是言歌!”   “是莫言歌!”   两人同声道,云安然苦着脸道:“晚晴妹妹,真找来了。你觉得,我是等着救上去后被他们弄死好,还是直接跳下去干脆呢?”权衡了会儿,毅然决绝地道:“我觉得我还是跳下去死得痛快点!”说着,作势欲跳。   “别闹了!”慕晚晴拉住他,忍不住笑道,“看在你帮我找到了案子尸体的份上,我保证,你死不了,可以了吗?”说着,娇媚的横了他一眼,抬起头,双手在嘴边合拢,大声回道:“言歌,我在这里啊,云安然受了伤,我们上不去啊!”   “晚晴,等一下,我这就下去。”   很快,莫言歌矫健灵活的身影就进入了二人眼帘,腰间系着绳子,如猿猴般矫健而灵巧地跳跃着,很快就到了跟前,看见慕晚晴发鬓凌乱,厚厚的冬装处处刮痕,顿时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焦虑之色,溢于言表。   见他这样着急自己,慕晚晴心中一甜,笑道:“我没事,都是些擦伤,不要紧的。”一指云安然,担心地道:“倒是云安然,他从上面摔下来,右腿摔伤了,情况蛮严重的。你赶快带他上去,找大夫给他看看吧!”   “云安然。”莫言歌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你伤的很重吗?”   那样温和的笑,却让云安然寒意四起。显然,莫言歌已经跟王家二小姐碰过头,并且从她嘴里问出来他们的行踪,不然,不可能这么巧,直接就找到了他们。而更明显的是,这位忠勇亲王任务他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不然不会笑得这么有杀气……   于是,云安然很乖巧地道:“不重,一点都不重。”   “那我先带晚晴上去,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太没意见了,绝对没意见!”云安然鸡啄米般地迅速点头,拼命地向慕晚晴使眼色。晚晴妹妹,拜托拜托,千万别再推拒啦,再推拒下,我八成小命难保。   莫言歌伸手揽在慕晚晴的腰间,紧紧抱住,柔声道:“抓紧我!”   慕晚晴看着两人的互动,微微一笑,顺从地抱住了他,随即,身子已经腾空而起,一阵失重般的眩晕涌上,有些无力,把脸贴在莫言歌宽厚的胸膛前,低声道:“这次真不是云安然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看好路,才会跌下来的。别生气了。”   莫言歌低低地应了声:“恩。”   “真的不生气?”   听那声音,莫言歌忍不住低头望去,暮色中,那双眼眸盈盈如水,一时间的明媚,灿若桃花。温香软玉在怀,馨香满鼻,真切而清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柔声道:“真的没事?”   “没事!”慕晚晴摇头,“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莫言歌微笑:“对我这么有信心?”   “如果对你都没有信心,我还能对谁有信心呢?”   满怀的担忧,终于被如丝的情愫拂去,莫言歌再度叹息:“以后小心些,别那么莽撞。”说着,抱紧了她,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下,停下了攀援的动作,将下巴靠在她的头上,轻声呢喃道:“我都快要被你吓死了!”   这样的寒冬,这样的深野密林,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她,他真不敢想象后果。   慕晚晴柔顺地点点头:“嗯,以后不会了。”   两人正沉浸在这种静谧而温馨的气氛中,系着莫言歌的绳子忽然晃动了起来,应该是上面的人间绳子突然不动,以为他们出了意外,所以探问,莫言歌回过神,拉动绳子,继续往上攀爬,边道:“我们先上去,玉轻尘在上面等着呢!他也急坏了,本来要先下来的,不过,争不过我,嘿嘿!”   言语之间,似乎很为能争胜玉轻尘一筹而得意。   “你无不无聊啊?”慕晚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轻锤了他一拳,随即又叹道,“公子一直待我很好,他虽然外表冷淡了些,心却比谁都热。”   莫言歌沉默了许久,才点头道:“确实。   ”   那个少年,冷漠如冰,却有着一腔的深情,只是,他太过掩饰情结,心思犹如瀚海般难以琢磨,明明对晚晴用情至深,但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却安详安静,只是默默地笑着,不曾表露半分。但是,莫言歌却觉得,他越是这样安静,就越让他觉得倍受威胁,丝毫也无法安心。   他,不是不爱,而是爱入了骨髓。   而这样的宁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越是平静,背后的风暴就越狂野。   因为看不透,所以,更觉得不安。 112章 抉择   尤其……莫言歌低头,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怀中的慕晚晴。对于晚晴的为人,他绝对是相信的,更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晚晴为人善良,心底柔软,同情心本就比旁人多得多,尤其,对于亲近的人,更是毫无保留的付出,只求能让他们安好。玉轻尘多病体弱,屡次危及性命,本来就容易勾起晚晴的同情怜悯,又跟晚晴相处这么久,感情深厚,如果有一天,他对晚晴说:“我不能失去你,如果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如果,病弱的玉轻尘,对晚晴这么说,那么,晚晴会怎么办?   莫言歌想都不敢去想这个假设。   玉轻尘这样聪明的人,不会看不透这一点,但是,他却什么都没做。但是,玉轻尘明显也没打算就这样放弃,不然,也不会对他那样敌意毕露,每次目光对峙,都能看出他眼中慢慢的挑衅。到底,他在打什么主意?   是在等合适的机会吗?   来到斜坡上面,玉轻尘立刻赶了过来,急切的问道:“晚晴,怎么样?”看见慕晚晴一身的狼藉,还有脸上的血痕,目光立刻冷凝了下来,沉着脸,不说话。   慕晚晴莫名地一阵心虚,急忙道:“没事啦,公子,只是一点擦伤,不要紧的。”   “可是,你的脸……”   “哦,没事的,”莫言歌淡定地道,“就算晚晴真毁容了,我也不会悔婚的,这一点,玉三公子大可以放心!”   “……”玉轻尘顿时杀气四溢。   莫言歌毫不客气的回瞪。   ……   慕晚晴见两人又对峙起来,急忙打岔道:“别吵了,云安然还在下面呢!天气这么冷,他又受了伤,耽搁不起,还是快把他救上来,赶紧请大夫吧!”   云、安、然!   想起这次事端的罪魁祸首,玉轻尘的杀气立刻转移。   莫言歌默然,其实,他觉得云安然在下面,比被他救上来要安全得多啊……   “对了,公子,言歌,你们知道我在斜坡下发现了什么吗?”见有人已经下去搭救云安然,慕晚晴终于想起正事,神色凝重,缓缓地道,“一具女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最早失踪的孙家小姐。而且,死因,正是剖心!我想,应该不止孙家小姐,失踪的八名女子的尸体,大概都在斜坡下面。”   莫言歌立刻回头道:“立刻去调三营人马过来,搜山,务必要找出失踪的女子!”   “在斜坡下面,我们一共找到了七具尸体,死状一模一样,都是剖心而死,鲜血浸透了整件衣衫。”想着那些暗郁沉寂的红,如同干枯的花瓣一样,毫无生机,七名豆蔻少女,就这样惨死,慕晚晴难忍心中的愤慨,顿了顿,才道,“尸体已经由死者家属认领,却是是失踪的少女无疑,不过,奇怪的是,黑松军始终没有找到张如倩的尸体。”   “这件事已经震动京城,皇上震怒异常,限令务必要在十天内破案!”莫言歌沉思着道,“济安寺已经暂时被封了起来,我下令众人仔细搜查,却都没找到有凶案发生的痕迹。如果必要的话,可以封锁整个京城,挨家挨户地搜,看能不能找出线索。”   玉轻尘翻看着卷宗,一言不发。   “命案现场应该不在京城里,这样的血腥,在京城这样人口众多的地方,是瞒不住的。”慕晚晴思索着,“还有,我去问过谢姐姐,询问当年端颜郡主被害的详情,可惜谢姐姐当时年纪太小,也没到现场,所以不清楚。我去找过端亲王,他推说时间太久,记不清楚了,至于当时服侍端颜郡主的丫鬟,也因为当年的事情,被放了出去,找不到人。所以,不是很肯定,谢姐姐父亲的案子跟现在的案子是不是有关。”   但是,听说父亲的冤案有了线索,谢书敏情绪很是激动。   “其实,想证明这点也不是不可能。”玉轻尘终于开口,依旧翻阅这卷宗,头也不抬,淡定地道,“如果端颜郡主的案子跟这起案子是同一个凶犯,那么,当年很可能也不止端颜郡主一个受害者,可以到刑部和大理寺去查这一年女子失踪或者被杀的案子,大概能有些端倪。我想,应该是有关的,毕竟,剖心这种杀人手法,太过凶残。”   众人皆默然。   本就是一桩无头公案,没有丝毫线索,如今又牵涉到二十年前的冤案,更显得扑朔迷离。   许久,莫言歌才道:“为什么找不到张如倩的尸体呢?还有,既然我们在济安寺附近找到了失踪女子的尸体,说明晚晴的推断应该没错。可是,剖心,血染衣裳,这么残忍的手段,再怎么说,也应该会留下痕迹,为什么我们把济安寺以及附近前前后后搜了三遍,都找不到丝毫的线索呢?还有,到底凶手为什么要杀害这七名少女呢?还要剖心!”   “剖心,血染裙衫,这样残忍的手段,就好像凶手跟死者有深仇大恨一样。”玉轻尘沉吟着道,“但是,这七名死者身份地位各异,几乎没有交集,按理说,应该不会有相同的仇人才对!”   “或者,不是仇人。”慕晚晴思索着道,“我觉得,这起案子应该类似于那种变态杀手之类的连环杀人案!就是说,凶手可能是在某些事情受过打击,导致心理异常,一旦遇到某些勾起他回忆的东西,就会产生杀机。我以前曾经遇到一个案子,凶手就专门杀害穿红色衣服的女人,因为他的妻子背叛了他,离开他的时候就穿着一身红衣,所以,他简单穿红衣服的女人,就会产生杀人的冲动!”   莫言歌皱眉:“有这种可能?”   “恩!”慕晚晴点点头,又有些头疼地道,“可是,我详细地查问过了,根据死者家属的描述,死者在死亡时穿戴的衣衫首饰,没有任何独特的共同点。所以,一时还搞不清楚,凶手为什么盯上她们!”   “凶手剖心……”莫言歌沉思着道,“我倒觉得,这像是在传达某种信息,比如说,凶手认为她们没有心肝之类的。或许,这七名女子曾经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好再去查了!”慕晚晴转头,看见玉轻尘还在不紧不慢地翻着卷宗,忍不住问道。“公子,你一直在翻卷宗,有发现什么吗?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没有。”玉轻尘有些焦躁地道。   他隐约觉得,这些卷宗里似乎隐藏了些什么,却捕捉不到,只能一遍一遍地翻着。   “不过,还有一点很奇怪,就是死者的衣衫被鲜血浸透了。我当法医……哦,就是仵作这些年,还从来没有见过那具尸体的衣裳会被鲜血浸透得这样彻底的,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凶手刻意为之。”慕晚晴以手托额,撅着嘴,喃喃道 ,“是凶手故意这样做,向官府示威?也不对,凶手把尸体扔到荒山野岭,明显是不想被人发现的。那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鲜血浸衣?   玉轻尘脑海中灵光一闪,那种贴近真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却只差那一线。   到底是什么?   这些死亡女子的共同点,到底是什么?   众人沉思中,慕晚晴忽然猛地高声道:“是恶鬼杀人!”   “啊?!”莫言歌和玉轻尘都被 她惊了一跳,待到听清后,更是莫名其妙,还没反应过来,慕晚晴却又迅速无比地道:“不对!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更不会有什么恶鬼杀人!”   声音很有些声急色厉的感觉,好像在跟人争执一样。   玉轻尘凝视着慕晚晴,眉头微微蹙起,莫言歌早关切地问道:“晚晴,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自说自话起来?”   慕晚晴似乎也被自己惊呆了,神色仓皇,紧紧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歇息会儿!”说着,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去了。为了这个案子,三人殚精竭虑,昼夜不息,所以,暂时都先住在京首府的厢房里。   二人目送她离去,玉轻尘忽然道:“你觉不 觉得,晚晴最近几天,有些不对劲儿?”   “你也发现了?”,莫言歌皱眉,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恐慌,“从济安寺回来之后,她一直都不对劲儿,经常走神,深思恍惚,好像在担心什么,又好像在犹豫什么。”   “准确的说,是在她见到穆振天之后!”玉轻尘淡淡地道,“事后,我问过她,穆振天跟她说了什么,她没回答我,只是神色倦怠。那天,在静室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济安寺,穆振天……”莫言歌轻轻的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不安!”   “你是担心……”   莫言歌咬咬牙,犹豫许久,才道:“别忘了,她是在寺院里——”   玉轻尘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寒光,道:“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她的反常,绝对和穆振天脱不了关系!说不定,那个穆振天真的能够算到她灵魂易主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有办法让她回去”声音忽然转寒,“莫言歌,调动一百黑松军,去把那个穆振天处理掉,以绝后患!”   “你是说——杀了他?”莫言歌踌躇道,“这样不太好吧?”   “你居然真想这么做?”玉轻尘讶然道,“莫言歌,真没看出来,你 原来这么 狠毒啊!”   “……”莫言歌千言万语化成一个字。   “靠!”   莫言歌和玉轻尘在内厅斗嘴,回到厢房的慕晚晴关上门,靠在门窗上,捂着胸口,心跳得极快,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一样。   又来了!   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在做梦,梦见从前那个世界的事情,真实清晰得就 好像现实,好像一睁开眼,就能回去一样!非但如此,她还总觉得,脑海里好像有另一个声音,有另一个人在说话,想要控制她的思维和身体!   就像刚才!   慕晚晴的心中,有种隐约的恐惧。   如果说,她的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话,只可能是安以晴!也许,安以晴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沉睡在这具身体里,而现在,她要醒过来了,要夺回她原本的身体。   问题应该就出那两颗转世珠上。   轮回转世,有缘人……当时,慕晚晴不敢深想,但是,则几天来,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如果,当初穆振天没有唤醒她,说不定,她已经回去了,因为,当初那种置身现代的感觉太清晰了,连以前许多她被遗忘地往事都被一一唤醒,好像要从身体中剥离出去一样。   那两颗转世珠,或者能够把她送回现代也说不定。   回去……   如果是刚刚穿越的时候,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就去找穆振天,告诉他她的全部,让他帮忙,想办法送她回去。毕竟,那个时代,有她所熟悉的一起,更有她相依为命的妈妈。这些年来,母女俩彼此 依靠,彼此支撑着,一路上风霜雪雨地走过来,她就是妈妈的全部。   置身,对于她这种不信鬼神灵魂的人,这场穿越,完全是莫名其妙,更不知该怎么回去。   因为完全没有希望,所以,她也就不再去想。   而现在,希望就摆在面前。   可是……慕晚晴闭上眼,无力地顺着门下滑,瘫坐在地上,在这个时空,虽然只有半年,可是,她也有了牵挂啊,有了不能舍弃的人。   笨蛋阿牛哥哥,公子,云安然……   究竟要如何抉择? 113章 爱的方式   慕晚晴又做梦了。   梦境中,依然是前世的种种,妈妈,方静,小凡,那些她深深爱着的人,所有的前尘过往,一一浮现在梦境中,欢乐的,悲伤的,相聚的,别离的,清晰一如当初。还有那些沾染了鲜血和伤痛的回忆,从窗口消失的身影,凄厉的救护车响声,飘雨的清明时节,坟头摇曳的小百花,响彻空山的嘶喊……   忽然间,梦境一转,变成了全然的黑暗。   在无比的黑暗中,她踽踽独行,不知将走向何方,忽然脚下一绊,她低头望去,却只见血色染衣,开膛剖心,赫然竟是她在斜坡下发现的女尸,只是,原本空荡荡的眼眸,此刻却幽幽生挥,如同黑珍珠一般,静静凝视着她。慕晚晴心中 惊骇,却又愤怒难言,摇着那具骇人的女尸,疾声喊道:“是谁?告诉我,是谁杀了你们?我给你们报仇!”   女尸幽幽地看着她,忽然抬首,看着远方。   慕晚晴握着拳,朝着 她指示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上,横七竖八的,都是被杀害的少年尸体,血色弥漫,直到尽头。   鲜血的尽头,一个黑色的身影俯身背对着她,透过那夜色般深沉的身影,露出女子惨白的脸,因为痛楚而扭曲着,正是张如倩,然后,鲜血慢慢地从她的身体蔓延开 来。   黑色的手慢慢举起,托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似乎还在跳动着。   慕晚晴看得怒火中烧,可是,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样,丝毫也动不了,甚至连声音都发布出来,只能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把那颗血淋淋的心脏送到嘴边,组嚼着。然后,他慢慢地转过头来,青面獠牙,目似铜铃,分明是地狱中的恶鬼, 丝毫没有人的摸样。   恶鬼喋喋怪笑,声音像 金属摩擦一样刺耳难听。   “你要抓我吗?”它怪笑着,挥舞着黑漆漆的手,“我是鬼啊,是鬼啊!你怎么能抓到一只鬼呢?你没办法给 她们报仇的,因为,你再怎么样,也抓不到一只鬼的!嘎嘎嘎嘎!”它疯狂地笑着,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即恐怖,又令人愤怒。   慕晚晴目眦欲裂,却苦于无法动弹。   那愤怒而血腥的一幕,就这样定格,僵持,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   直到耳边又传来声声的呼唤:“晚晴,别睡了,快起来啊!你看我发现了什么?你,我,方静,我们三个人的八字居然是一样的耶!我们都是……”后面的 话,渐渐模糊,再也听不清楚了。   “小凡!小凡!”慕晚晴喃喃地喊着,骤然惊醒。   四周一片黑暗,应该已经入夜,窗外 有些 寒风呼啸的声音,更衬得房内的静寂。想起睡梦中的历历,恶鬼食心的一幕,犹在眼前,清晰真实得令她心悸。恶鬼杀人,恶鬼杀人,恶鬼杀人……一念未终,黑暗的房内,忽然有人说话:“你醒了?”   慕晚晴惊得失声大喊:“啊——”   那人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道:“晚晴,你怎么了?”却是莫言歌的声音。   慕晚晴这才松了口气,反握住他的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用另一只手拭了拭额头的汗意,有些惊魂未定的道:“没事,刚才做了个噩梦,猛地听到你说话,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   莫言歌默然,许久才道:“你最近几天有些不对劲,我很担心。”   慕晚晴心中一沉,想到两难的抉择,心中 一阵揪痛,捂着胸口,神色凄然,好一会儿才轻声唤道:“阿牛哥哥。”摸索着,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阿牛哥哥,安以晴,她是个怎样的人?她……相信鬼神之说吗?”   莫言歌身体微微一震:“为什么忽然问起她?”   “阿牛哥哥,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就连魂穿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现在我身上,我还是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可是……”慕晚晴闭上眼,紧紧 咬着嘴唇,神色痛楚,“这段时间,我脑海里一直有人在跟我说,是恶鬼杀人,是恶鬼杀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念头,明明,我从来都不相信鬼神的!”   “你觉得,那是安以晴,是吗?”莫言歌缓缓地道,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猛地抱紧了她,“晚晴,告诉我,那天,在济安寺的静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穆振天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吗?”   “不是不能说,”慕晚晴摇头道,“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魂魄劫,转世珠……那些荒谬却又好像真实的事情,对于一向不信鬼神的慕晚晴来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 别人说。尤其,转世珠可能送她回去的事情,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些她割舍不下的人……   “其实 也没什么。”慕晚晴咬咬牙,把那天的事情,以及这段时间的异样,还有自己的种种猜测和盘 拖出,末了,才苦笑道,“很荒谬吧?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荒谬,可是,那些异样,那些 感觉,却又太过真实。阿牛哥哥!”她伸出手,抱紧了他,“我该怎么办?”   莫言歌默然不语,只紧紧抵抱住她。   慕晚晴眼睛一热,有眼泪慢慢涌出:“阿牛哥哥,我很爱你,你知道吗?我真的爱你,真的很想跟你过一辈子!你知道吗?”   黑暗中,有滚烫的液体滴落慕晚晴的脸上,与她的眼泪相交融。   莫言歌哽咽着,抱紧了她:“我知道。”   “你一定猜到了,对不对?”猛地一阵撕心裂肺袭来,慕晚晴泪如泉涌,越是想要忍住,泪水就越是汹涌,她捂住嘴,无声的哭着,“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想跟你说,以后,跟我有关的事情,不要瞒着我,我不怕跟你 一起死;我想跟 你说,以后,你要把忠勇王府的一起都 给我,以后只能我赶你出去,你再也不许赶我出去;我想跟你说,我们以后要好好滴过一辈子,你不能对孩子们他严厉,你……”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莫言歌眼泪纵横:“晚晴!”   “阿牛哥哥,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慕晚晴咬牙道,泪如雨下,却坚持地道:“我要回去,我不能丢下我的母亲!”   在温州府衙,她对他说了很多,她的来历,她的身世,她的时空, 她的一切一切,都没有隐瞒。所以,就这么一句话,不需要更多的解释,莫言歌就能了解一切,母女相依为命二十年,现在,有了回去的办法,她怎么还能丢下年迈的母亲,不予理会呢?   “我明白。”他低声道,依旧哽咽,“你放心。”   听到这话,慕晚晴更觉得锥心刺骨的疼,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我知道,你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我会照你的希望去做,会照顾好自己,也会顾着云安然和玉轻尘,这里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你不用担心,你在那里,也一样, 要顾好自己。”莫言歌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双握遍了刀枪,在任何困境下,都镇定逾亘的手,在此刻,却一直颤抖着,难以平复,“我跟你一样,也希望你好好地过一辈子。”   慕晚晴哭得说不出话,只连连点头。   “不要太记挂我,我会好好的,不要担心。”他不擅言辞,即使有着一腔的深情,却也无从说起,只能反复地道,“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的,不要记挂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慕晚晴泪流满面,“你也是,要顾好自己。”   “嗯。”   “公子是好人,就是个性冷漠了些,有些偏激,又隐忍,什么情绪都放在心里。我离开后,你要多费心,让他不要太伤心了。”   “嗯。”   “还有云安然,他性子跳脱,有时候会惹祸,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帮帮他。”   “嗯。”   “如果再娶妻的话,要看准了,不要再傻傻地被人欺负了。”   “嗯。”   “不要娶楚青阳。”   “嗯。”   “不许别的女人再叫你阿牛哥哥!不许忘了我,要记着我,只是,想起来的时候,不要伤心。我会记着你的,一直一直都记着。”   “好。”   ……   “阿牛哥哥,我爱你!”慕晚晴紧紧抵拥着他,呢喃道,“我想听你说,你也爱我。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现在,我想听你说。”   “好。”莫言歌轻声道,“晚晴,我爱你!”   莫言歌走出了厢房,遥遥地传来打更的声音,正是三更时分。四下寂然,静默得像是整个世界都死掉了一样,走过月亮门,靠在冰冷的墙上,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几欲瘫倒,忽然心有所觉,睁开眼,转头望去。   新月如眉,淡淡的月色下,玉轻尘眼眸如冰:“晚晴呢?”   “哭的累了,说想要一个人静会儿,我在门边站了会儿,听到她睡着了,就出来了。”莫言歌静静地道,眼神黯然。   “为什么不留她?”   莫言歌皱眉:“玉轻尘,你偷听我们多少谈话??”   “为什么不留她?”   莫言歌黯然,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为什么要留她?”   “为什么不点灯?”   莫言歌别过脸,仰头去看天 。月儿弯弯,繁星满天,在墨蓝色的天空里,如同闪烁的宝石,又像是温柔的眼波,时而闪现,时而消逝。   “为什么不点灯?为什么不让她看见你伤心的样子?”玉轻尘脸色惨白,眼睛里却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明明她对你那么重要,明明不想失去,你为什么不留她?你知道的,她心很软,如果留她,会有机会的,你为什么不留她?”   “因为……我爱她。”莫言歌幽幽道,“因为爱她,所以,不能留她。”   “这是什么鬼话?”玉轻尘怒吼,却仍顾虑着已经睡着的慕晚晴,压低了声音。   “你还不了解她吗?晚晴,她看起来好像很柔弱,处处需要人照顾,呵护,但事实上,她有些骨子里的坚强,她有主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莫言歌静静地道,神色淡然,眼皮深处却有着彻骨的疼,“她说要回去,绝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仔细考虑过才决定的。”   “可是——”   “这个选择,对她来说,本身就很痛苦,就像你说的,她心很软,可一边是她的母亲,一边是我们,晚晴是个重感情的人,无论放弃哪边,对她来说,都是透骨的痛,但是,却又必须要选择放弃一边。”莫言歌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字,两手分别拉着两角,“她割舍不下年迈的母亲,如果我们坚持要留她,两边拉锯,就会像这张纸一样。”   说着,他轻轻一用力,‘嘶啦’一声,纸从众撕裂。   “她既然说出了口,做出了选择,我除了介绍,并且尽力安排好一切,让她不要担心以外,什么都不能做。”莫言歌凝视着那撕成两半的纸,静静地道,“这是我爱她的方式,因为爱她,所以尊重她所有的选择。”   他顿了顿,看了眼玉轻尘,轻声道,“包括,放弃我。”   所以,不能留她。   就像玉轻尘的安静一样,他不留她,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了。 114章 原来是你!   第二天,京守府接到报案,城东陈家的二小姐是夜失踪。   四个月里,京城连续九位少女失踪,其中七位已经确定惨遭杀害,还包括一名郡主,在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楚天阙就下令,责成刑部、大理寺连同京守府共同追查此案,不惜一切代价擒拿真凶。然而,数日过去,不但没有丝毫线索,反而又出现了第九名失踪者,整个京城被闹得人心惶惶,眼看年关将近,却没有丝毫往年的热闹景致,繁花凋零,人心动荡。   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冷清的街道,莫言歌不禁黯然,幽幽叹息。   “陈家小姐的失踪情况与之前八位少女相同,失踪前没有丝毫异样,案发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京守府接到报案后,言歌立刻派人封锁京城,挨家挨户的搜查,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却没有任何发现,我想,大概已经凶多吉少了。”   慕晚晴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脸色有些苍白。   房内除了她和莫言歌,还有玉轻尘、秦怀扬、谢书敏,以及之前被玉轻尘一个冷笑吓得好几天不敢露面的云安然。众人围坐在醉仙楼的雅间里,共同研究此案,慕晚晴说完,房间便陷入沉重的安静,几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慕晚晴叹息:“这大概是我遇到过的最扑朔迷离的案子,已经有九人失踪,七人死亡,却一点线索都没有,甚至,连个嫌疑人都无法确定。”   “我曾经怀疑凶手用剖心的手段杀人,或者是在传达某种消息,比如这九名女子曾经做过什么不良之事,让凶手认为他们没有心肝之类的。”莫言歌苦恼地道,“可是,这几天,我曾经派人彻查这八名女子,其中有四名确实有些微的恶行,但应该罪不至死,而剩下的四名确是众口称赞的淑良女子,所以这条线也断了。”   云安然沉思着道:“如果凶手真的是因为这种原因杀人,应该会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按理说不会把尸体藏在深山野岭。这样明显是不想让人发现尸体,所以,我觉得仇杀、情杀之类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是,九名女子身份地位各异,彼此互不相识,生活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慕晚晴忽然道:“云安然,你对京城的女子比较熟悉,失踪的这九名女子,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你觉得,这九名女子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   云安然沉思片刻:“有。”   众人大喜,纷纷追问:“什么?”   云安然认真地道:“她们都是女人!”   “……”   众人眼冒怒火,几乎想要把他烧成灰,云安然也知道这玩笑开得不是时候,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叫冤道:“你们研究卷宗那么久,追查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什么共同点,我怎么可能知道嘛?再说,我要知道,还用你们问,早说了!”   “我觉得事情不太妙,如果我们在陈小姐这里还找不到线索的话,这个案子很可能变成悬案,再也无法侦破。”一直沉默的 玉轻尘终于开口,慢慢地道,“我到刑部查过,端妍郡主遇害前后,青州 及附件共有十三起女子失踪或遇害的案件,有七起成为悬案,另外六起重,有一起虽然破获,但 疑点甚多,而且,尸体发现时已经抛尸荒野许久,残缺不全。我怀疑,这起案件,加上那七起悬案,以及端妍郡主遇害案,应该是连环案。”   莫言歌思索着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端妍郡主遇害一案跟现在的连续失踪案是同一个凶手的话,那么,应该也会是有就没买失踪者?因此,凶手以后有可能不再犯案,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抓到凶手的话,很可能再也无法破案。”   玉轻尘看了他一眼,默然地点点头。   提到端妍郡主的案子,谢书敏顿时激动起来:“这么说,如果能够破获这起案件,或许就能洗清先父的冤屈?”   慕晚晴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莫言歌问道:“玉轻尘,那些案子的卷宗里,可有线索?”   玉轻尘摇摇头:“除了端妍郡主遇害 一案外,那七起是悬案,唯一破获的一起,疑点甚多,显然也是草草结案的,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忽然间微微皱眉,看着又飘渺出神的慕晚晴,连声道,“晚晴,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啊?”慕晚晴回过神来,咬咬唇,道:“我在想张如倩。”   “想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她的尸体?”   “不是,在想她的那个梦。”慕晚晴犹豫着,在陈小姐失踪的当晚,她也有做跟张如倩相同的梦,当时没在意,可是,这三天来,居然每晚连续做相同的梦,而且,越来越真实,几乎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起那个全身黑漆漆,青面獠牙的恶鬼的摸样。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但不知怎的,想到失踪的张如倩,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应该……不会吧?   “慕姑娘,你怎么了?”谢书敏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再不复昔日的明媚鲜艳,总显得有几分憔悴恍惚,心中担忧,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道:“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为了这个案子太过劳神了?要小心身体才是!”   慕晚晴揉了揉太阳穴,勉强一笑:“没什么。”   最近,那种感觉越来越沉重,总觉得脑子里有两个人在打架一样,总会有一些不属于她的念头冒出来,每每要花费极大的精力才能遏制住,白天集中思想去想案子还好些,晚上一睡着就 开始做梦,直到被惊醒为止,非但没有得到休息,反而更觉得疲惫,几乎难以支撑。   “我有些累了,想先回京守府了。”   见她脸色越来越糟,众人当然没有异议,加上在一起半天也没找出什么线索来,六人便就此散了,秦怀扬和谢书敏回住所去,云安然则是在半路遇到传召的太监,莫言歌和玉轻尘则送慕晚晴回京守府的厢房。   “好了,我想休息会儿,你们也回房吧!”   莫言歌点点头,正要 和玉轻尘一同出门,却又忽然道:“晚晴,这几天,你还有那种感觉吗?就是,觉得脑子里好像多了一个人?这种感觉是轻了,还是更重了?”   慕晚晴默然了一会儿,轻声道:“更强烈了。”   “哦,那你休息吧!”莫言歌点点头,正要离开,快速地道:“言歌,公子,你们绝不觉得……”她猛地顿住,闭上眼,慢慢整理者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九个失踪少女,血染衣裳……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仇杀,或者其他……倒像是某种仪式……要死了,我总觉得我好像遗漏了什么,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呢?”   她有些烦躁地敲着脑袋:“我最近脑子像浆糊 一样,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   莫言歌忙握住她的手,怜惜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因为焦躁出了漫天大汗,濡湿了黑色的刘海,使得 她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弱:“好了,晚晴,别想这个案子了。你先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头脑清醒了,再来想好了。”说着,取过被子,给 她盖好,看着她闭上眼,才 和玉轻尘一起离开。   回到平时商议案件的内厅,莫言歌忽然道:“玉轻尘,我觉得我们要尽快想办法送 她回去了。如果说之前,我是尊重她的选择,现在,我却觉得,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玉轻尘紧紧咬着苍白的下唇:“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愿意她离开,我也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和执着,可是,你也听到了,她的情形越来越严重。”莫言歌坐在椅子上,紧紧握着拳,只觉得心痛如刀绞,“我觉得,是安以晴快要醒过来了。如果她醒了……一个身体里不可能存在两个灵魂,而这具身体本身又是安以晴的,到时候……我害怕,如果我们不能及时送她回去,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她……”   魂飞魄散!   “够了!”玉轻尘断然喝道,本就如玉石一般的脸更是没有丝毫的血色,忽然转身,大踏步地走到桌边,翻开厚厚的卷宗,径自看着,将卷宗翻得哗哗作响。   莫言歌拍案而起:“玉轻尘,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你很希望送她走吗?”玉轻尘骤然抬头,站起身来,脸色苍白,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火焰,“莫言歌,对你来说,晚晴她只是妻子,没有了她,你还可以娶别人,可是,对我来说不一样!对我来说,她是全部,是我活下去的力量,我根本没有办法失去她!这样的感觉,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什么爱她就尊重她所有的选择,如果现在,晚晴告诉你,她要嫁给我,放弃你,你也能够答应吗?”   “是的,”莫言歌沉默许久,才轻声道,“如果她告诉我,言歌,我要跟玉轻尘在一起,我也会如她所愿。”   玉轻尘蓦然地安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你说真的?”   “真的。”   “你要知道。”玉轻尘目光灼灼,“我做得到的。”   “我知道你做得到,”莫言歌静静地道,“但我也知道,那不是因为晚晴更爱你,而是因为,她怜惜你,因为你弱,因为我强。”深沉的黑眸中,闪烁着清寒凛洌的冷芒,微带讥诮地扬眉“而你,也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四目交锋,只是一个瞬间,便彼此心知肚明。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真落可闻。   许久,玉轻尘默默坐下,继续翻看卷宗,这次却安静许多,许久才沉沉地道:“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她为难。”莫言歌低下了头,“玉轻尘,你做过选择吗?尤其,是那种两难的选择,无论选择那一边,都是撕心裂肺的疼。”他轻声道,“这样的选择,我做过。当初,皇上命太子殿下传旨,要么我娶楚青阳,要么就杀了晚晴。”   “什么?”玉轻尘霍然抬手,随即又垂了下去,冷冷地笑着,“他一直都是这样!”   莫言歌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是拿刀在割我的心,也在割晚晴的心。那几天,我找不到出路,那种都不想选,却又不得不选的感觉,那种绝望和痛楚,像火一般,几乎把我自己烧成灰。因为我痛过,所以,不想再让她痛。”   “其实,我一直都想谢谢你。虽然当初我一场豪赌,赌赢了,可是,却把晚晴弄丢了半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直都在后怕,如果当初,我没有办法让晚晴离开;如果当初,晚晴没有逃过楚笙的追杀;如果当初……”他别过脸,忍住眼角的湿意,“所以,玉轻尘,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她,谢谢你那半年来照顾着她 !”   玉轻尘低头,咬着唇,一言不发。   房间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但是,与方才不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片沉寂中,慢慢的消散,慢慢地融合。   “你尽快去联络穆振天吧!”许久,玉轻尘才轻声道。   莫言歌愕然抬头,又惊又喜:“玉轻尘?”   “我会告诉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就算再……至少,在她离开前,我不会病倒,不会让她挂心。”玉轻尘决然地道,像是怕自己后悔 一样,催促道,“快去吧,免得我又后悔!”说着,将头一沉,强迫自己的心神凝定在卷宗上,强迫自己去思考整个少 女连续失踪案件。   那个垂手的少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却兀自强忍着。   莫言歌忽然觉得喉头哽咽,想说什么,去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去布置,忽然听到身后玉轻尘一声惊呼:“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二十年前的九名失踪少女,以及这次的连环命案死者,我终于知道她们的共同之处是什么了!”   厢房中,慕晚晴头痛欲裂,虽然疲惫,却没有触枕即眠,脑海中还在回想着之前的灵光一年,到底,她到底遗漏了什么?所有的失踪少女,她们的共同之处到底是什么?   她辗转反侧,百思不解,终于还是抵不过深深的倦意,朦胧睡去。   睡梦中,仍是那些迷乱的梦境,现代的,古代的,之后,她又走在那条黑漆漆的通道上,看着那些失踪少女的尸体,一路走到那个恶鬼的身边,最后,耳边依旧是小凡清脆的呼喊声:“晚晴,晚晴,别睡了,快起来!”   “晚晴,别睡了,快起来啊!你看我发现了什么?你,我,方静,我们三个人的八字居然是一样的耶!”这一次,她终于挺清楚了小凡最后要说的话,“晚晴,你知道吗?你,我,方静,我们三个人的生辰八字,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耶!”   对了,生辰八字!   九名未婚少女,血染衣裳,她曾经觉得,这不像是谋杀,而像是某种仪式,如果从这方面想的话,能够跟仪式联系起来的,也只有生辰八字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些失踪少女,应该跟她一样,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   “对了,这就是他们的共同之处,她们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   慕晚晴惊呼着,从睡梦中醒来,却吃惊的发现自己并不在京守府的厢房里,而是置身一座黑漆漆的寺庙,就像她梦中梦到的一样,荒废凄凉,阴暗森然。一个温和而由阴森的声音油然响起:“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因为她们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所以才会死。”   说话声中,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慕晚晴循声望去,浑身巨震:“原来,凶手是你!” 115章 真相(1)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玉轻尘握紧了卷宗,一拳砸到了桌上,俊秀的容颜在烛火下越发秀逸出尘,仿如谪仙:“之前看卷宗的资料,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就像晚晴说的,九这个数字,未婚少女刻意地血染衣裳,这明显不是仇杀或者情杀,反而更像是某种宗教仪式。那么,最可能的,自然就是生辰八字。我早该想到的。!”   莫言歌皱眉,拿起卷宗,反复看着:“这九个人的生辰八字并不一样。”   “她们的生辰八字却是不同,但是,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莫言歌这才释然,古人的生辰八字都是以天干地支的方式记载,而阴阳则要通过天干地支再行推算,一般来说,除了占卜之外,很少有人推算阴阳,而这种到道家之法,在尊崇儒术的官员眼里,属于旁门左道,基本没有会去研究。也难怪,这件案子拖了这么久,都没有人看出其中的奥妙,大概也只有像玉轻尘这样博学的人,才能看出这点蹊跷。   比如他,对阴阳就完全不懂。   “我早该想到的。”玉轻尘懊恼的道,有些痛恨自己的迟钝,“如果凶手是因为穿着衣饰而动了杀机的话,那应该是当天动手才对,却偏偏等到夜晚掳人杀害,万一受害者当时没有穿戴同样的衣饰呢?很明显,被害者的共通点应该是本身所固有的,比如生辰八字,家世性格之类的。”   莫言歌不去理会他的懊恼,径自沉思着道:“既然知道了这些少女的共通点,就有了追查的方向。如果凶手真是因为生辰八字杀人,那么,首先就要知道被害者的八字,一般来说,女子的生辰八字,只有至亲的人才能知道,但我们已经排查过,她们没有共同认识的人。除此之外,只有两种人才有可能知道其他女子的生辰八字。”   “所有人的出生日期都要记载在户部卷宗里,作为发放户籍的凭证,所以,户部官员应该能查到生辰八字,”玉轻尘点头,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而另一种人应该就是以占卜为生的算命先生。虽然说如今景华尊儒轻道,但女人天生就比较信这个,算姻缘,常常都会透露出生辰八字来。只要清查这两种人,就一定能找出线索来!”   “而这其中,又以后者的可能性较大,毕竟,这些人更容易走入歧途,陷入狂热的邪教妖术,才会用这样残忍的身段杀害死者!而这些走江湖的人,基本都会些功夫,加上种种奇技淫巧,迷香异药,也有可能出入众人府邸,掳走失踪女子。”莫言歌接着他的话道,忽然神色一变,犹疑不定地道:“如果说算命先生也有可能是凶手,那……”   “穆振天!”玉轻尘瞬间也想到了他的忧虑,惊呼出声,“晚晴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丁辰年十二月十三寅时。”莫言歌苦苦思索着,不答确定地道:“我当年跟安以晴成亲的时候,交换过庚帖,之后都是莫伯在安排她的生辰,我记不大清楚了。好像是这个。”   玉轻尘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忽然心又提了起来,“等等,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安以晴的生辰八字?”   “嗯!晚晴现在用的,是安以晴的身体啊!”   “话虽如此,但是,你知我知晚晴知道,凶手未必知道啊!”玉轻尘清水般的眼眸闪过一抹不安,“再说,人都是有惯性的,如果有人问晚晴的生辰八字,我觉得,她未必会报安以晴的,多半还是她自己的,你知道晚晴的生辰吗?”   两人对视,都是一阵默然。   “我们……居然都不知道……算了,还是去问晚晴,确定了比较好。”   只是片刻,两人便来到了厢房外,房门依旧安静的掩着,跟离开的时候一样,两人对望了眼,微微放下了心事。   莫言歌上前一步,轻轻推来了门,走了进去。屋内黑暗而静寂,仿佛一切无恙,但他却心中一沉,顾不得会惊扰慕晚晴,飞奔到内室,月光透过窗户,泻了一地水银光,接着这微淡的月色,隐约可见,原本慕晚晴躺着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空寂,正应了他心中不祥的预感。   这房间太静了,连人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玉轻尘随后进来,看着一室的空荡,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站在帘幕处,如同化石一般僵硬。   “别急,玉轻尘,我们先别自己吓自己,”许久,莫言歌才道,声音微微颤抖,心里不停地说,要镇静,一定要镇静,“晚晴未必就是被掳走了。要知道,她只是巧遇了一个算命先生,并不代表她就会是凶手的目标,不是吗?而且,你不是说了吗?二十年前的案子只杀了九个人,这次的连环案,至今为止已经有了九个失踪者了,应该不会再有受害者了。不是吗?也许,她只是临时有事出去,或者睡不着,走走罢了。我先去找找看。”   说着,旋风似的奔出门去。   玉轻尘默默的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被褥的温度,已经全然冰凉了,说明人已经离开至少一盏茶的时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晚晴之前跟他们说过,让他们回房,她想一个人好好休息。这句话,之前失踪的九名女子,都曾经跟她们的贴身丫鬟说过……   事情在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莫言歌找遍了整个京守府,也没有找到慕晚晴的踪迹,轮夜的守卫也都说没有见过她,也没见过任何可疑的身影,就像那九名少女一样,慕晚晴整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虽然明知道希望渺茫,但莫言歌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下令全城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同时,出动所有能调动的黑松军,挨家挨户地搜查。   才刚入夜,京城繁华之地,这时候正是纸醉金迷的时候,这样大的动静,立刻引起了无数骚动和混乱。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下令全城戒严了?”云安然疾奔进入京守府内厅,高堂明烛下,莫言歌和玉轻尘的脸色苍白的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相对而坐,就像两具行尸走肉一样,看着就叫人心里发寒,“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在跟皇上密谈,突然有人来报京城戒严,说是忠勇亲王的命令,出了什么事了?”他环顾左右,“晚晴呢?还在休息呢?”   玉轻尘犹自看着卷宗,置若罔闻。   听到慕晚晴的名字,莫言歌心中剧痛,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将一旁的卷宗全部推倒在地,双手抱头,许久才沉地道:“晚晴失踪了。”   “你说什么?”云安然失声惊呼,“什么叫做……晚晴失踪了?”   “晚晴说她要休息,让我们回房。我跟玉轻尘在内厅商量了一会儿事情,再去看她,她就不见了。”   云安然愕然,许久才道:“你是说……晚晴,被连环杀手盯上,成为第十个失踪的女子了吗?可是,玉三公子不是说,二十年前的案子只杀了九个人,这次的连环案,至今为止已经有了九个失踪者了,应该不会再有受害者了,不是吗?为什么晚晴会失踪?凶手为什么会盯上她?”   回答的是玉轻尘,他模样尚且镇静,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我们已经找到了失踪女子的共通点,她们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我们猜晚晴大概也是,所以才会被穆振天盯上。而之前失踪的九名女子里,张如倩并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大概是因为目睹凶手杀人的过程,被杀人灭口,所以,算起来,晚晴才是第九个失踪者!”   “穆振天?那是谁?”云安然皱眉,“你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这些天,我们三个人都在一起,只有这个穆振天嫌疑最大,但是没有用,我们早派人去搜查他的住处,但是已经人去楼空,他和他的妻子都已经不知所踪了!”莫言歌焦躁地道,“可是,有一件事我怎么都没办法相信!因为之前的连环失踪案,为了保护晚晴的安全,我特意调来三百黑松军,加强京守府的守卫。可是,刚才我问遍所有守卫,居然没有一个人见到可疑的身影!”   “这怎么可能?”云安然的爷爷之前执掌黑松军,他很清楚黑松军的实力,三百黑松军,守着一个小小的京守府,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而现在,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掳走了王妃,却连丝毫的影子都没看见,这也太荒谬了吧?“你确定吗?三百黑松军,明哨暗哨流动哨都有吗?确定没有人被迷昏或者打倒吗?”   莫言歌肯定地道:“都有,而且,都是清醒的!”   “这怎么可能?”云安然失声惊呼,“除非,这个穆振天是妖怪,能隐身进来,否则,绝对不可能!”   “我也不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莫言歌苦笑道,无奈不解,“三百人全在外面,不信你可以自己出去问问看。”   “你们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遇到穆振天,就是那个被抢了黑珍珠的少妇的丈夫,”玉轻尘对云安然解释了一句,接着道,“当时,楚青阳抢了林明珠的黑珍珠,怎么都不肯还,连楚筝法令都不行,但是,穆振天只是看了楚青阳几眼,楚青阳就乖乖地把珍珠拿出来还给了他。那个时候,楚青阳整个人就像呆滞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穆振天的眼睛好亮!当时我们都没有在意,现在想想,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云安然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   “你们听过摄心术之类的东西吗?”玉轻尘沉静地道,“我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过,有些邪术,借助珠子,或者迷香,或者其他道具,甚至,只凭着施术者的眼睛,就能勾魂摄魄,控制别人的思想。我在想,穆振天是不是会这种邪术呢?也许,他并不是没有被守卫发现,而是在被发现后,通过摄心术,控制了守卫的思想,让他们认为没有被发现!”   明天会立刻转头,命令值夜的三百黑松军分次进来。   三人都是才智绝伦的人,心中有了定论,目光更锐利了许多,猜盘问道第二轮,便察觉到其中有两名守卫者有异,在回答他们问话时,偶尔眼神会有些僵硬,而且,无论怎么盘问,他们两人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追问得细了,神色就更加迷茫起来,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拼命地拍着脑袋,忽然一闭眼,晕了过去。   莫言歌挥手命人将他们带下去,转头道:“看来的确是这样,难怪凶手几次犯案,都找不到丝毫的踪迹!”   “就算想明白了这些也没用啊。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怎么把晚晴找回来!”想到之前死者被杀的模样,玉轻尘就觉得心中一阵恐惧,几乎透不过气来,咬着牙,竭尽全力的思考着,急继续道,“如果我们关于这个案子的推测是对的,凶手杀手,是为了完成某种仪式,那么,凶手应该是有固定的杀人场所,所以才要把人掳走。我们已经前前后后搜查了京城很多遍,如果有这样的地方,绝对不会错漏,想必,凶手是在城外动的手!这样一来,范围就太大了,就算调动整个黑松军,恐怕也要几天的时间。”   而晚晴,恐怕等不起!   “等等,你们还记得张如倩的那个梦境吗?她说,梦见恶鬼的地方,是座寺庙。”莫言歌忽然道,分析了这会儿,焦躁的情绪慢慢被压了下来,思绪也开始清晰起来,“之前我们以为,她说的是济安寺,因为她当天只到过济安寺,但是,几经搜查都没有线索,所以就放弃了。现在想想,我们是不是太局限了?我们还是假定,张如倩是因为目睹了凶手行凶的经过,被杀人灭口,那么,凶手行凶的地方,应该是寺庙。凶手杀人的手段那么血腥残忍,绝对不可能在香火鼎盛的寺庙进行,最有可能的是在荒郊破庙。穆振天的住处在城西郊,发现死者尸体是在西郊济安寺后面的斜坡下。玉轻尘不常出门,我又常年征战在外,云安然,你对京城最熟,京城西郊,有什么荒废已久的寺庙吗?要没有人,而且离济安寺不算太远,之间又没有人烟经过的。”   云安然思索良久,拍案道:“有!” 115章 真相(2)   金山寺,位于京城西郊的深山密林中,已经荒废了五十多年,曾经的繁盛如烟消逝,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颓败至极。浅浅的月色如霜轻抹,涂画出一片浓浓淡淡的林影,映着这荒庙古寺,在这寂静的夜里,有着说不出的阴魅恐怖。   这已经是云安然他们找的第三座寺庙了。   刚靠近金山寺范围,莫言歌忽然警觉道:“我想应该就是这里了,我闻到了血腥味。”他常年征战杀伐,对于死亡和鲜血的味道要比别人敏锐得多。   三人对视,心中各自警戒。   “快进去吧!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我担心晚晴会……”想起那些死状凄惨的少女,没有就觉得心惊胆战,话音未落,已经撩衣,当先走了进去。   刚踏入庙门,便闻得一阵奇香,沁入心扉,莫言歌下意识屏住呼吸,却久久没有觉得眩晕或者其他异样,正觉得蹊跷,眼前忽然景色变幻,月色,阴影,古庙,一派阴森夜景倏忽不见,眼前变成大漠黄沙,狂风卷着沙粒,浪潮一般的铺天袭来。   “是阵法,小心!”   莫言歌急忙出声提醒,转首间,却在已经不见玉轻尘等人的踪影,浩瀚的大漠上,只剩他孤身一人,沙暴已经越来越近,直逼眼前。莫言歌领军多年,对阵法也颇有涉猎,知道眼前只是幻影,若是惊惶闪躲,反而会越躲越乱,深陷阵中,倒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心念电转,莫言歌不但不避,反而迎了上去。   果然,在踏入沙暴中心的瞬间,一切便如烟消云散,眼前依旧是荒庙夜景,森然如魅。莫言歌朝里走去,没几步,眼前景致又是一变,化作郁郁深林,无数花草破土而出,蔓延而上,片刻间生叶开花,绽放出艳丽的花朵,中央却有着一张巨口,聚合间犹如猛兽吞食,望之恐怖。   莫言歌犹豫了下,上前折花。   然而,刚碰到绿色的花茎,耳边就听到尖锐的风啸声,莫言歌侧身一闪,间不容发之间,一支利箭擦身而过,瞬间仍可见箭芒蓝光闪烁,显然喂有剧毒,短箭将他的衣袖牢牢地钉在旁边的残柱上,尾羽犹自微微颤抖,力道之深,丝毫不下他手下的箭术高手。   先前险境为虚,令人放松警惕,第二次却将幻境放在机关启动之初,夺人性命。   这一实一虚,已经可见布阵人的心机。   莫言歌暗自警惕,却又挂念慕晚晴,只得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虚虚实实,机关无数,不知道过了多久,经历了无数的幻境,在一片汪洋消逝之后,莫言歌终于来到了寺庙中央,与周围的荒废不同,这个院落却收拾得十分干净齐备,花木扶疏,屋舍俨然。   而且,血腥味也更浓郁,萦绕不散。   显然,这里就是穆振天杀害众女的现场。   宁静之中,忽然一阵环佩相击的声音,莫言歌扭头望去,却见慕晚晴从其中一个房间探出头来,看见了他,原本还在担忧的小脸立刻化为欣喜,奔跑过来,笑靥如花:“阿牛哥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见她无恙,莫言歌也欣喜异常,迎了上去:“晚晴!”   “阿牛哥哥!”慕晚晴笑着,招着手跑了过来,直扑入他怀中,惊魂未定地道,“你终于来了,吓死我--”   话音未落,忽然抬手朝着他后心刺去,月光下寒芒一闪,显然是匕首之类的利器。听到风声,莫言歌反应极快,扭身一闪,左手握住她的手臂,右手一斩一折一扭,已经将匕首夺了过来。隔着衣料,犹觉那人皮肤粗糙坚硬,骨骼宛然,与慕晚晴柔若无骨的皓腕截然不同。   “穆振天!”   眼前之人一阵扭曲,顿时化为穆振天的模样,黑衣黑裤,领襟袖口裤头处镶着深蓝色滚边,额间一条黑带,直绑到脑后,黑发散落,在夜风中飘舞着,双手也带着黑色的手套,穿着打扮绝非景华人士。虽然被制住,他却丝毫不乱,微微一笑,道:“忠勇亲王果然厉害,居然能安然无恙的走到我这里来!想不想知道慕姑娘如今安在否?”   莫言歌凝眉:“她还活着。”   “哦?”穆振天依旧微笑着,轻轻一震,挣开了手,“何以见得?”   “你的手套上没有沾血!”   “忠勇亲王好眼力!不过,也有可能我已经杀了她,又洗涤过了,不是吗?”穆振天笑道,“趁着他面色微变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又拔出一把匕首,朝着他疾刺而去。然而,刚交手,便觉对方有备而来,知道落入陷阱,便笑道:“忠勇亲王原来在骗我!”   “你不是我的对手!”莫言歌冷冷地道,“把晚晴交出来!”   “忠勇亲王就这么有信心?”穆振天扬眉,边说边迅疾地继续攻击,身法鬼魅一般飘忽,莫言歌却势凝山岳,见招拆招,丝毫不见窘迫。幽夜之中,两人片刻间便过手百招,寒芒闪烁如星,片刻不曾停歇。   “你匕首招数精妙,身法极快,但内里不够,可与我争片刻之峰,却不能持久!”莫言歌淡淡道,“我可断言,不用百招,我就能夺你性命!”   见他昏迷,穆振天终于吁了口气,微微放松下来,这才来得及腾出手来,包扎受伤的左臂,额头上汗水涔涔而落。莫言歌不愧是名震景华的忠勇亲王,意志力之强,是他从未见过的,以他穆振天心术的功力,也只能控制他心神片刻,难以持久。   若非莫言歌刺伤了他,心神有片刻的失守,被他乘虚而入,以幻觉刺激他,恐怕两人还在僵持。老实说,他实在撑不了多久了。   包扎好伤口,穆振天拾起地上的匕首,走到莫言歌身旁,犹豫了下,还是举起了手。   “我劝你最好不要刺下去!”   背后忽然传来一句轻语,穆振天转头望去,顿时大吃一惊,一直稳如泰山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惊惶而恐惧的神情来。只见来人一手抱着昏迷的林明珠,一手执匕首,抵在她的胸前,静静地看着他:“穆公子,如果不想林姑娘有什么闪失,最好就不要动他!” 115章 真相(3)   来人黑发蓝衣,面沉如水,俊秀地眸看似波澜不惊,但那静静的目光,却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正是玉轻尘。他自幼被玉老太傅苦心教导,博览群书,对于奇门异阵也有涉猎,金山寺内的阵法难不倒他但是,在闯阵的过程中,他却突然看见一双幽邃的黑眸,一时间竟觉得有种魂魄被摄的感觉,昏厥了过去。   等到醒来,发现自己置身破败的厢房,找了好一会儿,没找到慕晚晴,却发现昏迷的林明珠,心中暗自奇怪,正好听到穆振天和莫言歌的对话,眼见莫言歌不敌,赌着穆振天对林明珠确有感情,就挟持着她,走了出来。   现在看来,他赌对了!   “晚晴在哪里?”   眼见爱妻被挟持,穆振天心中一阵慌乱,但看清来人之后,却又微微放下了心。方才,他藏在迷阵之中,截住幻境和迷香,觑准时机,暗施摄心术。摄心术所凭借的,是人心灵中的漏洞,心智越坚定的人,越能对抗。三人之中,数莫言歌心智最为坚定,难以奏效,至于云安然和玉轻尘,跟她完全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几乎是信手拿来。   而这其中,又以玉轻尘心魔最重。   穆振天休息摄心术,对人心的感觉最为敏锐,早在济安寺初见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这个少年,虽然表面沉静,眼眸无波,但心中却蕴藏着无数情绪,方才制住他后,出于好奇,他曾经窥视他的心灵,听着他用清冷无波的语调,说着心中激烈的爱恨,连穆振天都有些惊讶,难以想象,一个人的心中,怎么能够郁结那么多的负面情绪?   痛恨、失望、愤怒……   对于这种人,摄心术最能发挥功效。   难怪只是一个照面,他就轻易地击倒了玉轻尘。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突然醒来,但对着心灵如此脆弱的人,穆振天丝毫也不畏惧,微微一笑,眼眸异样的黑亮,像黑珍珠一般,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语调却出乎异常的温柔,似乎能触摸到人心底的最深处:“晚晴不就在你的怀里吗?”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香,丝丝缕缕沁入心扉,令人沉醉。   果然,玉轻尘清澈的眼中一阵恍惚,然而,只是片刻,他却就已经清醒了过来,看着穆振天,眸色幽沉,凝结着寒霜:“穆振天,我警告你,不要再对我用摄心术。否则,我只要一感觉不对,就会先用匕首刺透林明珠的心脏!你要赌赌看吗?”   穆振天心中一惊,这个少年,这次居然挣脱他的摄心术?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有着那么多的心灵破绽,有着那么多的激烈情绪,被束缚在爱与恨之间,无法解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挣脱他的摄心术?但无论如何,不能拿明珠的命来冒险,穆振天定了定神,异常黑亮的眼睛慢慢沉暗下来,恢复正常。   “晚晴在哪里?”   “她还活着,我暂时没有杀她。”穆振天静静地道,嘴角习惯性地扬起一抹笑,“我很喜欢她,对不对?”   闻言,玉轻尘终于松了口气,神色微缓,淡淡道:“与你无关!”   “不过,当她的魂魄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却是先遇见莫言歌,身份更是莫言歌的妻子。真可惜,不是吗?”莫言歌的声音低沉柔润,带着不惹人讨厌的同情和怜悯,“然而,就算这样,你却还是放不下,还是想要她在你身边,只想看着她对你笑一笑,关心一下你,也能让你无限满足。玉公子,你真是一个痴情的人!”   被说破心事,玉轻尘神色更寒:“对于我们的事情,你好像知道的很多?”   “我从小精习摄心术,能够控制人的灵魂,窥视他们的内心,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我早从你跟她的内心知道了。”穆振天微笑着,眸色一闪,神情却越发的柔和,“玉公子,你想不想知道,慕晚晴对你,究竟爱不爱你呢?”   闻言,玉轻尘浑身一阵僵硬,紧紧抿着唇,沉默得如同雕像。   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你不必诱我,”许久,他才开口,慢慢闭上了眼睛,“如果,你想趁着这个时候,对我用摄心术的话,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她爱不爱我,身为当事人,我比你清楚!”   “是吗?那人们为什么会说,当局者迷呢?三千红尘,繁华迷眼,所以,人常常会迷失本心,看不清自己真正爱的人。可是,我不一样,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她内心的世界,我清楚地知道,她不是不爱你,只是,她是莫言歌的妻子!玉公子,你刚才不应该要拦我的,如果我杀了莫言歌,她就能够摆脱这个枷锁,看清楚她心里真正爱的人了!”穆振天幽幽地道,看着玉轻尘身体微震,神色异样,微微一笑,用更加柔和的声音道,“她就在你的怀里,不信,你可以问问她啊!”   玉轻尘不由自主的低头望去,看到慕晚晴在他怀中,回首嫣然,明眸中波光潋滟:“公子!”   “晚晴!”玉轻尘情不自禁地唤道,随即摇摇头,“不对,你不是晚晴!”   “她怎么会不是晚晴呢?你看清楚,她就是慕晚晴啊!”穆振天柔声地诱导着,倾尽全力,将摄心术的作用发挥到最大,继续蒙骗着他的眼睛和意识,看得出来,玉轻尘的意识挣扎得很厉害,“你忘了吗?在海上,她曾经不顾性命的救你,至死不离;在荒岛上,她为了救你,彻夜不眠,一声声地喊你,喊得声音都嘶哑了。你都忘了吗?”   海上……荒岛……   曾经的记忆如画卷一般,在玉轻尘面前蜿蜒铺展。   --漫漫无际的瀚海上,无论如何,只要转头,就能看到那张容颜,用最坚决的口气道:“我不会放弃你的!”   --在荒凉的孤岛上,他几乎是奇迹般的醒来,看到他睁开的眼,确定他没事,神色憔悴的她,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砰然昏倒在地上,任他怎么喊都喊不醒。那一瞬间,他几乎都要以为,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   晚晴!晚晴!   见玉轻尘已经陷入了幻境,穆振天松了口气,正要继续诱导他放开林明珠,却见玉轻尘忽然举起匕首,朝着林明珠的胸口刺去,不由得大惊,展开身形,迅速地扑了过去:“玉轻尘,你住手!”   匕首毅然决然地刺下,刺穿了穆振天的手臂,仍有小半刺入林明珠的胸口。   鲜血,从两人连在一起的伤口,恣肆地涌了出来,交融在一起。这一下,刺得又狠又准,若不是他及时扑过来,全然刺入林明珠胸口,绝对一招毙命!穆振天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神色冷漠的少年,吼道:“玉轻尘,你疯了?对着慕晚晴,你也能下这样的狠手?”   玉轻尘拔出匕首,抱着林明珠后退两步,将匕首抵在她喉边,澄澈的眼睛镇定而冷静:“我说过,不要再对我用摄心术,不然,我就先杀了林明珠!这次,我犹豫了下,给了你时间,但是,下一次,你大概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穆振天被他的冷静震呆了,连拦阻都忘记了:“为什么?”   连莫言歌那样心智坚定,心灵几乎没有破绽的人,对着明知是幻境的慕晚晴的虚影,也无法下手,就算咬牙刺了下去,也因此心灵中空门大开,被穆振天趁虚而入,一举制服。而对玉轻尘来说,幻境只会更加真实,甚至,连他自己都会认为,那就是慕晚晴。   他怎么下得去手?   “因为我只能看见晚晴!”玉轻尘淡淡地道,“从最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我再跟你对峙,我手里挟持着林明珠,这一点,不容置疑!刚才,我只能看见晚晴,却看不见你和林明珠,我告诉自己,这是幻觉!”   “就凭这一点,你就敢赌?”穆振天依旧觉得不可思议,“若是真的慕晚晴呢?”   “若真的是晚晴……”玉轻尘安静地道,“我就去陪她。”   反正,活着,对他来说,从来都不值得留恋。   “那你这样做,又为了什么?”穆振天觉得难以理解,“如果最后,你跟慕晚晴还是会死,那你现在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有的,”玉轻尘淡淡地道,“晚晴会想要让他们活着的。”   穆振天忽然安静了下来,凝视着玉轻尘,许久,忽然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轻轻一笑:“玉轻尘,这样对峙下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或者,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也说不定。”   玉轻尘皱起了眉头,忽然扬眉道:“你想到了?”   穆振天苦笑,“你果然猜到了。”   “你要的,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少女,晚晴的生辰,也许确实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但是,她现在的身体,却是安以晴的。而安以晴,却并非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玉轻尘微微松了口气,这样一来,晚晴并不符合穆振天的条件,这才是晚晴能够到现在安然无恙的真正原因。   这么一来,穆振天若在为了她而跟自己和莫言歌作对,显然是不明智的。   穆振天叹了口气:“可惜,在你们到金山寺前,我猜想到这一点。”他垂眸,英俊的脸上一片凄恻,“不错,那些失踪的少女,的确是我杀的,也是我,剖了她们的心。其实,我并不想杀人,也不想用这样残酷的手段,更加不想对明珠的恩人动手,可是,”   他瞥了眼玉轻尘劫持者林明珠,眼中满是痛楚:“可是,为了明珠,我别无选择!” 115章 真相(4)   南夷,丛野密林。   参天的大叔枝叶繁茂,遮天盖日,各式各样的蔓藤牵绕攀爬,绽放着炫丽鲜艳的花朵,昆虫鸟兽隐匿其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燥热的气息,让穿行其中的少年分外觉得难受。生在南夷,长在南夷,他清楚地知道,这看似繁茂美丽的丛林中,隐藏着无数的危机。   那些漂亮娇艳的花朵,也许就能够吞噬活物。   那些嗡嗡嘤嘤,尘埃一样的飞蚁昆虫,也许就带着致命的毒液。   ……   跟同伴失散的他,已经在这片茂密的丛林中迷失了七天七夜,尽管一再节省,干粮也早已经罄尽;解毒的药材已经用完,但之前被毒虫咬伤的地方却越来越严重,半个小腿都肿得像馒头一样;长久的行走,已经快要耗尽他全部的力量。   如果再找不到出路,他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少年满脸汗水,不住地喘着气,忧虑地想着,心中的绝望不断蔓延。   就在他的身后,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从树干上垂了下来,三角形的脑袋轻轻地摇晃着,吐着蛇信,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目标。常年的警戒,使得少年心中察觉到了不对,心中暗凛,转过头来,而就在这一瞬,毒蛇猛地向前一蹿,朝着少年疾扑而去。   少年心中大惊,想要闪躲,但虚弱的身体不听指挥,只能看着毒蛇咬在他的胳膊上,片刻的疼痛后,伤口就麻木起来,而这种麻木还在朝着全身蔓延。更糟糕的是,他似乎碰上了一条饥饿不堪的蛇,在咬伤他后犹自不肯离去,冰凉的蛇体缠绕着胳膊盘旋而上,直到与他的脸平视。   然后,蛇冲着他,张开了嘴。   锋锐的毒牙,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冷的光芒。   看样子,这条蛇似乎打算以他为食了,少年苦笑,如果这条蛇能一口咬死他,就算到了地狱,他都会感激它。最怕它咬不死,然后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毒蛇的腹中餐。   那种感觉,比死亡更可怕。   就在此时,忽然白光一闪,一只飞镖以闪电般的速度,从左面飞来,精准地打在毒蛇的七寸上,一镖毙命,原本耀武扬威的毒蛇立刻萎靡地跌落到了地上,再没有一丝生气。   “还好来得及!”   随着这银铃般的声音,一袭红衣从天而降,红色的裙裾如莲花一般层层盛开,那火一般灿烂热烈的颜色,瞬间灼烧了少年的心。他有些恍惚地抬头,阳光下,女子黑发红衣,眉目如画,顾盼生辉,眼眸粲然如明珠,璀璨生辉,黯淡了衣衫。   那一瞬间的惊艳,印刻终生。   红衣女子拱手,英姿飒爽:“在下乌雅明珠,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我……”少年张口,却难以发出声音。   “呀,你被毒蛇咬到了!”少女这才察觉到少年手臂上的伤口,急忙上前,从裙裾撕下一块,紧紧地扎在毒液尚未蔓延到的地方,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在伤口处划了道十字形的开口,放出毒血,最后干脆用嘴将无法流出的毒液吸了出来,直到伤口处流出红色的鲜血,方才作罢。   见少年有些呆呆地看着她,乌雅明珠嫣然一笑:“不用担心,有我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少年不自觉地点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发出了声音。   “谢谢你……我……我叫穆振天!”   经过交谈,穆振天直到,乌雅明珠是附近乌雅部落的人,为了给受伤的父亲寻找一味药草,所以离开部落,结果在找药的过程中迷路了,也在这丛林中转悠了许久,正好遇到穆振天跟毒蛇对峙,就出手相救了。而关于自己,穆振天只说他跟同伴一道外出,结果走散了,一个人迷失在这密林中。   他没有告诉乌雅明珠的是,他是羽神教的人。   羽神教是南夷的一个教派,信奉羽神,也就是万鸟之王,凤凰。教内的人精习摄心术、炼药以及武功卜算,这次外出,就是因为有个部落跟他们羽神教发生冲突,数百教徒丧命,他们奉命前去报复。穆振天不说,倒不是存着什么坏心思,南夷境内民族众多,宗教各异,由于信仰的不同,常常会发生冲突,他不想因此跟乌雅明珠有什么嫌隙。   乌雅明珠确实对附近很熟悉,一看他小腿的伤口,就知道是被什么毒虫咬伤,找草药给他治毒虫的咬伤,又把自己的干粮分给他,两人理所当然地同行上路了。   都是同龄人,男俊女俏,又共患难,彼此间的情愫,像星野之火般,燎原而起。   等到两人走出密林,穆振天也找到了自己的同伴,两人对视,一时间离情满怀,又黯然垂首,都有些不知道如何启口。最后,还是穆振天道:“我……”他顿了顿,忽然抬头道,“我们能到你的部落做客吗?”   乌雅明珠猛地抬头,先是一怔,随即一笑,灿然生花:“当然可以。”   沉浸在喜悦中的穆振天,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同伴,脸上忽然浮现出的若有所思的笑意。   到了乌雅族,穆振天才知道,原来乌雅明珠竟是乌雅族族长的女儿,也是乌雅族未来的继承人,在族内素来受人爱戴,这次又带回草药治好受伤的族长,族内更是欢呼雀跃,当晚便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欢迎她的朋友。   夜空之下,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映红了众人的脸,也映红了他们的心。   男男女女挽着手,唱着歌,围着篝火跳舞,悠扬欢快的乐器响着,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美酒的醇香,熏人欲醉。穆振天和乌雅明珠相对而坐,目光交汇时,尽是甜蜜而幸福的气息。   篝火晚会一直到半夜才结束,一众人都有些醺醺醉意。   躺在床上,穆振天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脑海中都是乌雅明珠那娇美的容颜,生波欲语的眸子,恍如银铃般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忽然隐隐传来一声惨叫,穆振天愣了下,直到第二声惨叫响起,才反应过来,急忙起床,跑了出去。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画面。   他的同伴,羽神族的教众,正拿着兵器,肆意屠杀乌雅族的人,尸横遍野,血流满地。有人看见他出来,还对他笑了笑;“振天,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们哪有这么容易潜入乌雅族,为我们死去的教众报仇?”   穆振天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然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了头,看见了乌雅明珠。那张令他辗转难眠的脸,将曾经的柔情蜜意,化作全然的痛恨和愤怒,那双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眼眸,死死地看着他,异乎寻常的明亮,像是有熊熊的火焰在烧,却又透彻心骨的冷。   那双眼睛,曾经用多么炽热的爱恋凝视着他,那一刻,就用多么深刻的恨意盯着他。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而穆振天的心,在这样的目光下,慢慢地冷了下去,眼眸乌沉沉的,再没有丝毫的光亮。   乌雅族,就是跟羽神教发生冲突的部落。   穆振天平日在教内只是专心修习各种技艺,对这些事情并不热心,这次外出,只是充当大夫的角色,在必要的时候给同伴治伤,所以从来没有问过,他们要剿灭的,是哪个部落。而他的同伴,却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乌雅明珠的身份,利用了她,在篝火晚会的酒里下了迷药,趁着夜半,开始了报复性的屠杀。   但是,乌雅族值夜的守卫,却并没有饮酒,因此也没有中迷药,有机灵的,见势不对,就逃了出去,请来了交好的部落相救,浴血厮杀过后,他们带着幸存的乌雅族人,离开了,被救走的人里,有乌雅明珠。   状似疯狂的她是被强行打晕,才让族人带走的。   而穆振天,就站在那片血色弥漫的土地上,怔怔愣愣的,浑然不觉外界的一切,他的同伴似乎在他耳边说了很多的话,他却都听不见,直到有人提到了“乌雅明珠”四个字,他才骤然清醒。   “乌雅明珠要跟救他们的那个部落的少主成亲了!”   穆振天猛地站起身来,布满血丝的眼死死地盯着说这话的同伴:“你说什么?”   那个同伴有些畏惧地退缩着,在他冰冷而愤怒的眸光下,轻声道:“乌雅明珠要成亲了。”然后,他又笑了,“振天,别这样,既然你喜欢那个乌雅明珠,就去抢回来呗!你这次立下大功,教主一定会重赏你的,一个乌雅明珠,算得了什么?”   穆振天凄然笑道:“我害死了她的父亲,她的族人,她怎么可能——”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同伴就满不在乎地道:“那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懂摄心术吗?别说抹去她的这段记忆,就算要她乖乖听命于你,不也易如反掌吗?”   穆振天浑身一震,却又沉默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你先去看看吧!别等她跟别的男人洞房过,那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最后一句话终于打动了穆振天,他稍加收拾,便离开了教派,来到了乌雅明珠所在的那个部落,在摄心术的帮助下,顺利地潜入了新房。   乌雅明珠一身大红嫁衣,鲜艳夺目,却不是为他而穿。   那一刻,穆振天的心底忽然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愤怒,他上前,抓住乌雅明珠的手:“跟我走!”   见来者是他,乌雅明珠明艳的脸顿时涌起了滔天的痛恨,顺手从新房的墙上取下宝剑,剑如碧水,直指他的心脏:“穆振天,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来得正好,我正好用你的血,祭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穆振天拨开了剑:“明珠,你冷静点,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不要拿自己的终身任性。你根本就不爱那个少主,嫁给他,你不会幸福的!”   “幸福?”乌雅明珠冷笑,咬牙切齿,字字凝聚着血泪,“我乌雅明珠,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认识了你这个阴险狠毒的小人,结果害死我的父亲,害死了我无数的族人!”   这一瞬,穆振天终于明白,无论这中间有多少的误会巧合,他跟她,这一生再也不可能了。   那一刻,他突然很想笑。   如果不是羽神教与乌雅族的冲突,他不会离开教派。   如果不是乌雅族族长在冲突中受伤,乌雅明珠不会离开部落,外出寻药。   如果没有这场冲突,他们,原本不会相遇。   但是,正因为这场冲突,相遇相知相恋过的他们,却变成了仇敌,不死不休。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它让他遇到一个生命中绝对不能错失的人,然而,却又在他们相遇之前,就注定了彼此无法厮守。   凭什么?   凭什么老天爷可以这样肆意玩弄他的人生?   他不甘心!   他绝对不甘心!   他不想就此放弃,更不能失去乌雅明珠,他要把将来,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你不是懂摄心术吗?别说抹去她的这段记忆,就算要她乖乖听命于你,不也易如反掌吗?”同伴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如罂粟花搬诱惑人心。凝视着那双曾经用炽热爱恋的眸光看着他的美目,穆振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她,展露出温柔的笑意,点漆般地眸子湛然生辉。   “看着我的眼睛……” 116章 自欺欺人   玉轻尘皱了皱眉:“所以,你就用摄心术控制了她。”   “本来,我只想抹去她那一夜的记忆,但是,也许是那也的屠杀太过血腥,那仇恨太过刻骨铭心,族人和父亲的去向,缺失的记忆,都会令她疑惑,很快,她就会响起一些事情。最后,没有办法,我只好将她的记忆彻底修改,并带她离开南夷,来到景华,她的情况才稳定下来。她只记得,她叫林明珠,安州人士,因为家人不答应我跟她的婚事,所以私奔出来。很快,我们成了亲,周游天下,悠游自在。”   穆振天的声音,温柔而甜蜜,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幸福安稳之中。   “可惜,好景不长。从去年开始,明珠渐渐出现了异样,她偶尔会记起从前的事情,忘记我们夫妻的一切,对我拔剑相向,却又很快会忘记,对我身上的伤茫然不解。终于,有一次,她又刺伤了我,还伤得很重,几乎刺中我的心脏,而就在那一刻,她又突然清醒过来,虽然忘记了从前的事情,但是,却隐约记得是她刺伤了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无法原谅自己,抱着头,拼命地想,想得头痛欲裂,昏厥过去。醒来后,却又忘记了一切。   “她就这样反复着,越来越严重。我曾经在羽神教的宗卷中,看过这样的记载,这是对摄心术的反噬,长此以往,甚至会丧命。想要解术,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在五个月之内,剖取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少女的心,给患者服下,连着九次,方可无恙。”   玉轻尘的声音有些冷:“所以你就动手了?”   “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然而,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个少女问姻缘,而她的生辰八字正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就像是老天爷在帮我做出选择一样,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始寻找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辰的未婚少女。”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卷宗?不怕有假?”   “这卷宗流传已久,这下年来,不乏有人依此行事。我有一位师叔,在二十年前,他就曾经用过此法,而结果正如卷宗所记载的,被他施用摄心术的人,再也没有反噬过。”   “二十年前,”玉轻尘双眉一跳,想到了谢书敏的父亲,“是在青州吗?”   穆振天思索着,道:“好像是。怎么?”   这么说来,端妍郡主的案子,应该就是穆振天的师叔所为,谢书敏的父亲却是是冤枉的。玉轻尘想着,又问道:“那些少女尸体的衣服为什么满是血迹?”   “这也是那本卷宗上记载的,鲜血浴衣,可以增加功效。”穆振天毫隐瞒,微笑道,“我没有想到,你会对这些细节很感兴趣?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玉轻尘凝神道,“你在济安寺静室见晚晴的时候,是不是对她用了摄心术?她会做那些奇怪的梦,会觉得脑子里有另一个人,是不是你动的手脚?而所谓的转世珠,以及所谓的三劫,也都是假的,是不是?”   “不全是。”穆振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果然满心满念,都是慕晚晴。我确实对她用了摄心术,知道了她的过往,至于转世珠,是我教的圣物,配合摄心术使用,更增威力。而三劫之说,也真真切切是我从她的生辰八字推算出来的。魂魄劫已过,生死劫,大概指的就是此刻,若她能再过情缘劫,便可终生顺遂。”   其实,当初,在静室,当他知道慕晚晴的八字,以及三劫后,他有些震动。   生死劫……别人不知,他却清楚,那说的是他。当时,他尚缺少两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少女,正自苦苦寻找,慕晚晴却自己送上门来。但是,她毕竟曾经帮过明珠,所以他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对她动手。思量了好一会儿,还是先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如果能再找到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少女,便放过她,否则……   而为了扰乱她追查此案,他也暗暗在她心底种下了因果。   所以,慕晚晴会觉得,脑子里有一个人跟她说,那些少女是被恶鬼杀的。   所以,她会做如张如倩所说的恶鬼剖心的梦,那是他,按照她所想的,在为她营造出一个梦境。   然而,到了最后,始终还差最后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少女,最后,他还是对曾经帮助过明珠的人,动了手。   人心难测……   果然是人心难测!   玉轻尘皱眉,跟慕晚晴不同,对于鬼神命运之说,他却是相信的,尤其牵涉到慕晚晴,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怎样才能化解这一场劫难?”   “这是宿命,无法更改,只能看她的造化。”   玉轻尘咬着唇,凝神思索,许久叹了口气,带着淡淡的欣慰。   无论如何,晚晴不会离开,他还能看见她,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他会拼了命的保护她的。   “没有要再问我的了吗?”穆振天浓眉轻扬,“玉轻尘,我觉得,你应该对我的往事更加感兴趣才对。难道,你没有从中醒悟到什么吗?我知道,你心里有很想得到的人,我可以帮你。”   玉轻尘皱眉:“什么意思?”   穆振天也不再兜圈子,坦白地道:“我能够让你得到慕晚晴。”   “谢谢。”玉轻尘冷冷地道,“不过,我没有兴趣。”   得到晚晴,这件事,他自己就能够做到,只是,不愿意去做而已。   穆振天并不因此惊慌,不急不缓地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所谓的得到,不是只得到她的身体而已,而包括了她的心。”他一字一字慢慢地道,“我,能够让她爱你,就像现在她爱莫言歌一样,甚至比现在更甚,而且,只爱你。”   月光下,蓝衣的少年瞳孔骤然紧缩,定定地盯着对面的人,脸色越发白了起来,眼眸却有着异样的明亮,仿佛有火在烧,紧紧地抿着唇,许久都没有作声。   穆振天微笑着,看着玉轻尘的脸,看着他眼里的火焰,看着他安静地挣扎着,看着他沉默地斗争着,心始终是笃定的。他比谁都清楚,慕晚晴对玉轻尘意味着什么,而能够得到慕晚晴,对玉轻尘又意味着什么。   他不会拒绝的!   他无法拒绝!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轻尘终于有了些微的动作,闭上了眼,随即又睁开,已经换上了纯然的黑,看不透,琢磨不透。他轻轻一笑,轻声道:“是摄心术吗?就像你对乌雅明珠所做的?穆振天,你不觉得,那是自欺欺人吗?”   穆振天微微眯起了眼:“你什么意思?”   玉轻尘淡淡一笑,语调突然温柔了起来,在寂静的寒夜里,像笛音一般细润好听,“我承认,我爱晚晴。但是,我爱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慕晚晴。她善良,开朗,宽容,永远不会辜负对她好的人;她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跟着开心起来;她表面看起来很柔弱,骨子却透着坚强,面对逆境,从不言放弃;她热爱生命,痛恨自杀,但是,为了在乎的人,从不吝啬一死……”   他轻轻地说这,关于慕晚晴的一切,随口道来,熟悉得仿佛每时每刻都盘旋在心头。   “这是我爱的慕晚晴,一个活生生的人。”玉轻尘静静地道,带着淡然的笑,“虽然,她并不爱我。而你呢?我没有见过乌雅明珠,但是,从你的描述,以及那次在济安寺,林明珠那片刻间身手矫健的模样,我隐约刻画得出她的风采。可是,你再看看现在的林明珠,那个对你百依百顺,温柔顺从的林明珠,真的是你爱的乌雅明珠吗?”   “够了!”穆振天忽然暴怒起来,“玉轻尘,你闭嘴!”   “我说对了,不是吗?”玉轻尘轻轻笑了起来,“不然,你也不会这样愤怒,这只能说明,你被我说中心事了。”   穆振天急促地呼吸着,却仍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想驳斥玉轻尘,想否定,想大声地告诉他:“不是的,他拥有的,当然是真实的明珠,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是木偶,是傀儡?”   可是,他说不出来。   如果,他拥有的,真的是真实的明珠,那么,为什么,在最初的喜悦过后,总会觉得遗憾而若有所思,即使紧紧抱着明珠,也会觉得空荡失落?午夜梦回,他总会梦见初见明珠的那一刻,那个身着红衣,英姿飒爽的女子,明亮而惊艳,让他一见倾心。然后,在看看怀中安静沉睡的女子,也曾经恍惚失神。   这个女子,到底还能不能算是他爱的明珠?   只是,他从来不会深想,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当然是,那当然是明珠!他们本就是相爱的,而他所做的,只是抹去当初作弄他们的天意,让他们的关系回到原点,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被玉轻尘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一时间,心中像有火在烧,烧得他浑身的血都在逆流,烧得他起坐难安,烧得他……心,火燎火燎地疼痛。 117章 玉轻尘的心   “你没有处在我的位置上,当然可以这样悠闲自在地说风凉话。”穆振天紧紧抿着嘴,心里的火慢慢燃烧到了眼里,透亮灼人,“如果换了你呢?如果说,有一天,慕晚晴再也不用关切喜悦的眼神看着你,而代之以痛恨;如果说,有一天,慕晚晴对你拔剑相向,预置你于死地而后快,玉轻尘,你能够接受吗?”   “不能。”玉轻尘静静地道,“所以,我永远不会去做让晚晴恨我的事情!”   “那你以为我愿意让明珠恨我吗?你以为我愿意让那场血腥的屠杀发生,让我们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吗?如果说明珠能够原谅我,让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心里的火慢慢燃烧到了眼里,透亮灼人,穆振天神态已经有些癫狂,声音极其高亢,但很快又变成了绝望的无奈,缓缓摇头,凄然道,“可是,不能够!”   在那夜的血腥过后,无论怎样,她都不可能原谅他了。   无论怎样,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那一天,在那间喜气洋洋的新房,从盛装的乌雅明珠眼里,他看到了这个事实,从此,一切都天翻地覆。   “有人告诉过我一句话,如果爱一个人,就尊重她所有的选择。”玉轻尘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道,“虽然,我蛮讨厌这个人的,但是,我认同这句话。那天,在新房,如果一切误会都解释清楚之后,她还是决意要嫁那位部落少主,你不应该带走她的。”   穆振天冷笑:“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痛苦终身吗?”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痛苦终身呢?难道天底下只有你才能让她幸福吗?那位部落少主很糟糕吗?”玉轻尘反问道,“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应该为她着想,可是,我听你谈及往事,说的,永远是你无法失去她,不能失去她,你的主角始终是你主角,你想要满足的,只是你自己的占有欲,而不是她的幸福!”   浅淡的话语,却句句诛心。   “玉轻尘,你——”穆振天只觉得胸中一阵憋闷,几乎喘不上气来,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定定地看着他,“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能够洞察自己的心,我知道我会一辈子待明珠好,可是,你怎们能够保证别人也做得到?”   “既然你可以这样待她,别人为什么不可以呢?”玉轻尘神色微微恍惚,“虽然我爱晚晴,很讨厌莫言歌,但是,我还是得承认,莫言歌他也爱晚晴,也许,他也能够给晚晴一生幸福。而我所能做的,就只是在这里静静地等着,静静地守着,如果她后悔了,想要离开,只要一回头,就会看见,我还在原地等着她,让她知道,无论何时,只要她需要,总还有那样一个人,在那里,不会让她孤苦无依。这样就足够了。”   “那……如果她幸福呢?”   “那不是更好吗?”玉轻尘淡淡一笑,“用你的一生,去见证你所爱的人的幸福,不好吗?虽然,那幸福不是你给她的,但她能够幸福,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看着他淡然坦诚的神态,不似作伪,穆振天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道:“你不会怨恨吗?”   “怨恨什么?”   穆振天轻声道:“怨恨她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之后,招惹完你之后再悠悠然离开,跟另外一个男人厮守终身,让你,可能一生都无法再快乐。玉轻尘,不会怨恨吗?”   玉轻尘悠悠一笑:“晚晴她待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好,从来没有变过,变的人是我,是我,把这份感情变成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好。如果说这其中有错的话,错的不是她,而是我。至于一生都无法在快乐,穆振天,也许我跟你不一样,对我来说,如果能够让我这样守护她一辈子,静静地爱她一辈子,那就是一种幸福。”   “……你不想得到她吗?”   “想,怎么可能不想?”玉轻尘坦白地道,“但是,不能因为我想,就去破坏她现在的幸福。她现在跟莫言歌很好,莫言歌会冲着她,护着她,我也会,她永远都会像现在这样单纯快乐。可是,如果因为我想,做了什么,而逼得她要做出选择的话,无论最后她选择的是谁,对于放弃的一方,都会抱愧终身,不可能再是现在这样全然欢乐的晚晴了。”   穆振天静静地看他,月色霜华里的蓝衣少年,比任何时候都刺眼,似乎,在他面前,他穆振天只是个自私而卑劣的人,可是……他忽然微微一笑,话锋却如匕首般尖锐:“玉轻尘,为了你爱的人,你真的就这样无怨无悔吗?如果是,那么,你为什么那么恨玉连容?为什么要报复他?”   玉轻尘骤然抬头,眼眸眯起:“你说什么?”   “也许你能够瞒得过任何人,但是,你瞒不了我!你爱玉连容,但就是因为这种爱,所以你才更恨他,不是吗?”穆振天冷冷一笑,存心揭开他的疮疤,“温州动乱,是你一手策划的吧?虽然是为了救慕晚晴,但那个时候,你其实很想死在那里吧?在公布你的身份之后,死在那场动乱了,以此来报复,报复玉连容,报复楚天阙,因为你是——”   “住口!”玉轻尘再也听不下去,愤怒地嘶吼着,浑身难以克制地颤抖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知道这些?这些隐藏在他心底最深处,最阴暗角落里的秘密?   是的,报复。   温州动乱,晚晴以为那是一场巧合,云安然以为,因为楚笙得罪了慕晚晴,所以他故意将事情闹大,让楚天阙无法遮掩,以达到打击楚笙的目的。可是,没有人知道,那场动乱,他其实,只是想要报复,用他的命,去报复两个人。   玉连容。   楚天阙。   他曾经深爱的爷爷。   他一直痛恨的帝王。   “你是怎么知道的?”玉轻尘竭力控制,却还是无法令声音平静下来,“这些事情,没有人能够告诉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我懂摄心术吗?”见他这幅模样,穆振天终于觉得快意了些,嘴角微勾,“我说过了,从济安寺初见,我就对你有些好奇,所以,之前用摄心术迷昏你后,因为好奇,我窥视了你的心灵,这些,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说起来还真是令人惊讶,谁能够想到,玉老太傅最宠爱的弱孙,原来居然是——”   玉轻尘不想再听下去:“够了!”   “从小到大,你敬爱玉连容,敬爱了二十四年,但是,你不还是恨了吗?恨他的逼迫,恨他的冷落,恨他对另一个人的宠爱,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假装得那么清高圣人呢?玉轻尘,你根本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也会因为你爱的人没有把你放在首位而痛恨,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完全没必要遮掩的。”   “不,这不一样!”玉轻尘一字一字地道,“晚晴不是他,晚晴从来不辜负待她好的人!”   穆振天淡淡地笑着:“是吗?玉轻尘,你知道吗?人的心,本就是偏颇的,从来不可能一视同仁,为了更重视的人,牺牲遗弃次重要的人,再正常不过,玉连容如此,慕晚晴也不会例外。现在,也许她还没有辜负过你,那么将来呢?她会跟莫言歌成亲,会有孩子,那些是她的家人,而你只是她的公子,如果遇到需要抉择的情况,你觉得她会牺牲谁呢?我知道你能够忍,可是,一次两次被舍弃,你能够忍,那么,一千次,一万次呢?你在她心里,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永远都是被舍弃的那个,你真的能够接受吗?总有一天,她会变成第二个玉连容的,到那个时候,你情何以堪?”   总有一天,她会变成第二个玉连容!   这句话,终于击倒了玉轻尘,随着穆振天的话语,他也在心中反复地询问自己,如果真的出现那些情况,如果他真的一千次一千次,每一次都被舍弃……   真的能够接受吗?   “与其等到她跟你反目成仇,倒不如,趁现在,把握住这份美好,将她的心抢过来。如果你不想用摄心术也无所谓,我可以动手杀了莫言歌,他死在这里,连慕晚晴也不能够责怪你。只要莫言歌一死,你就是慕晚晴最重要的人,不是吗?俗话说得好,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玉连容就是前车之鉴,玉轻尘,你一定要等到被人舍弃,痛彻心扉的时候,才会懂得后悔吗?”   “够了!”玉轻尘厉声喝道,“穆振天,不要再拿这些话来蛊惑我了!”   穆振天无奈地摇摇头:“我是为你好。”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玉轻尘紧紧咬着下唇,脸色苍白,神情却依然是坚决的,“但是,在晚清没有辜负我之前,我绝对不会辜负她!就算有一天,我跟她真的会反目成仇,至少,我希望,背叛和伤害的第一步,不是由我走出来的!”   穆振天有些呆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玉轻尘,许久,忽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也许,现在的一切,对你来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所以,你将将来想象得太过美好。玉轻尘,等到你真的被彻底舍弃的那一天,你才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刻骨铭心的疼痛,那个时候,再想想我今天的话,你才会明白,也许你才能够明白我的苦心。”穆振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神色一敛,肃然而凛冽地道,“那么,现在,我正式地告诉你,三天内,我要一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未婚少女,如果你找不来,那么,就等着给慕晚晴收尸吧!”   只是转瞬,刚才略微温和和相惜的气氛立刻僵硬,蕴藏出无数的杀机。   玉轻尘神色微冷,匕首逼紧了乌雅明珠:“那么,她呢?”   “只要慕晚晴在我的手里,你就不敢动她分毫,因为你很清楚,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慕晚晴绝对会死得比她凄惨十倍!”穆振天淡淡一笑,“玉轻尘,我之所以愿意跟你聊,跟你交易,并不是因为我怕你,只是因为惺惺相惜而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拖延时间,等到莫言歌醒了,或者有援兵赶到,你就稳操胜券了,是吗?那么,我告诉你,不可能!你也许不知道,单对单的决战,摄心术所能发挥的作用只是一般,两人以上的群战,才是它真正发挥全部效用的地方,不信,你可以试试看,人越多,你们反而越缚手缚脚!”   “是吗?”背后忽然传来沉稳的男声,“那么,让我来试试看吧!”   “莫言歌!”玉轻尘心中一喜,然后又是一惊,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掩饰起来,转向穆振天,微笑道,“现在,你可以试试看,看你的摄心术究竟能起什么样的作用!”   穆振天转身,看着慢慢从地上起身的莫言歌,再扭头看看挟持着乌雅明珠的玉轻尘,毫不惊慌,只是淡淡一笑,优雅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不过,不要忘了,慕晚晴还在我手里,你们杀了我,真的不怕找不到她?”   莫言歌摆出攻击的架势,笑道:“我说过了,只要你死了,我调来黑松大军,掘地三尺,不信找不到晚晴。”   “说的不错!”玉轻尘扬眉,傲然道,“他只有一个人,现在,晚晴是绝对安全的。莫言歌,你缠住他,我在旁,以乌雅明珠扰乱他的心神,我就不信,我们两人联手,还能斗不过一个穆振天!”   “明白。”莫言歌点头,立时闪身,上前抢攻。   “他的摄心术,能够让人出现幻觉,多半是以晚晴的幻影代替他,你记住,我们现在有四个人,你,我,乌雅明珠,穆振天,乌雅明珠在我手里,如果晚晴出现,你要仔细看看周围,要是少了一个人,就说明那是幻觉,只管动手!”   莫言歌点头,加紧了攻势。   果然,不消片刻,眼前一晃,慕晚晴的幻影又出现在他眼前。莫言歌飞速瞥了一眼,果然,周围不见其他任何人,当下不受其扰,依旧招式凌厉,朝着对方疾攻而去。   耳边忽然又传来了玉轻尘的声音:“莫言歌,错了,那是一棵树,是幻觉,穆振天在你右边十步远的地方。”   莫言歌一怔,也觉触手处感觉不对,闪身向右边而去。   “莫言歌,是我!”耳边传来的是玉轻尘急怒的声音,“你刚才打的就是穆振天!他会口技,刚才在模仿我说话,小心!”   “莫言歌,别被他骗了,那是穆振天幻化的,小心!”   两个声音一模一样,惟妙惟肖,莫言歌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正犹豫时,忽然耳边响起玉轻尘冷静的声音:“没关系,莫言歌,朝着我打,不用怕,我自有妙计应付。”   莫言歌一怔,有些犹疑不定。   这是,却突然传来穆振天惊怒的声音:“玉轻尘,你卑鄙!”   原来,在穆振天用口技和幻觉迷惑莫言歌的同时,玉轻尘直接把手中昏迷的乌雅明珠挡在身前,那意思很明白,如果穆振天再用幻觉诱惑莫言歌攻击他的话,他就拿乌雅明珠当挡箭牌,果然激得穆振天失措,惊慌出声。   只这一声,莫言歌立刻又辨明了方向,揉身而上。   玉轻尘冷静地看着,脑海飞速旋转,希望能够找出解决现在困境的办法。然而,就在此时,眼前一花,忽然间,周遭的情景全变,那些荒木野草,厢房禅室,瞬间全都不见,化作人物幻影,晚晴,云安然,莫言歌,玉连容……无数的幻影铺天盖地,朝着他疾扑而来。   莫言歌高声道:“小心,他启动了阵法!”   “我懂了,因为之前启动阵法,又跟莫言歌缠战,耗费了你太多心神,其实所谓跟我聊天,其实你也在拖延时间,好恢复元气。”玉轻尘恨恨地道,这才知道上了对方的当。   穆振天高声笑道:“一半一半吧!不过,刚才就算你知道我在拖延时间也没办法,因为,你根本不可能跟我相抗衡的,现在,就让你看看摄心术加上阵法的厉害之处!”   玉轻尘暗自跺脚,却苦无良策。   不过,穆振天表面上虽然嚣张,心中却也在叫苦不迭,原因无他,只是他依旧小看了莫言歌。原本以为在这样铺天盖地的幻境中,莫言歌根本无法辨别出他的所在,谁知道,莫言歌行伍多年,厮杀无数,对于气息极其敏感,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还能够精准地分辨出幻觉和真人的些微差距,虽然稍稍拖延了攻势,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应付得颇为吃力。   最令他吐血的是,玉轻尘劫持着乌雅明珠,摆明了只要有任何不对,就立刻拿乌雅明珠当挡箭牌,投鼠忌器,使得他不敢祸水东引,让莫言歌去攻击玉轻尘。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耐心与毅力的较量。   知道玉轻尘有自保的手段,令莫言歌放心了不少,但眼前的幻境依旧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至少,如果穆振天刻意躲起来,他想要找他出来,也要花费不小的功夫,就像现在,穆振天一个轻功,从他眼前消失,隐匿不动,周围无数幻觉扑面而来,呼啸嘶嚎,难以分辨。   忽然间,他心中一动,感觉到左前方有人的气息。   虽然在他眼睛里,那里至少一株花木,那莫言歌依旧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里疾攻而去。似乎是因为意外,那人的反应有些迟缓,只是片刻,莫言歌的拳就能够砸在他的身上,然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莫言歌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还来不及想清楚是什么,身体已经自发自觉地收回了凌厉的拳头。   这时,耳边响起熟悉的女子惊呼声:“呀——”   是晚晴!   莫言歌来不及多想,甚至连分辨真假的念头都没有,只下意识地收手一勾,将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抱在了怀里。那真是而熟悉的触感,清晰地告诉他,是晚晴没错。   “阿牛哥哥,你吓死我了。”   “莫言歌,你疯啦?”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是慕晚晴,另一个,则是云安然。   莫言歌瞬间明白,应该是一直不见的与安然趁着他们缠住穆振天的时候,寻找到了晚晴。脑海中瞬间闪过百千念头,他当机立断,立刻高声喊道:“够了,不要再打了!穆振天,你停下阵法,玉轻尘,把林明珠还给穆振天,并且这次可以让你们安然离开,下次再见真章。” 118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   刚才的混乱让莫言歌心有余悸,他这才真正了解到摄心术加阵法的威力,险峻倒还在其次,关键是对人心的迷惑作用,令人敌友难辨。如果不是玉轻尘支持着林明珠,让穆振天投鼠忌器,不敢引他去攻击玉轻尘,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现在慕晚晴和云安然加入进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没有第二个林明珠可以做他们的护身符,如果真的错手伤了慕晚晴,那莫言歌真的可以以死谢罪了。   至于云安然……只要没弄死,问题就不大。   只是片刻,莫言歌便想清楚这其中的厉害轻重,立刻出声制止。   穆振天当然知道现在他占上风,但是,他也同样有顾忌,那就是玉轻尘手里的林明珠。这位看起来淡漠无害的少年,要真是狠辣起来,并不比任何人逊色,如果慕晚晴出了意外,逼急了他,天知道他会不会发疯,伤到乌雅明珠。   想到这里,穆振天也立刻道:“好。”   说话声中,他已经动手停下了阵法,众人眼前一花,眼前的幻境如水纹一般扭曲着,片刻间又回到了金山寺这座偏僻幽静的院落,寒月悠悠,投下了深深浅浅的阴影,交错纠缠,弥漫着森森夜色。   穆振天转头向玉轻尘,伸出了手:“明珠还我。”   玉轻尘点点头,正要上前,却被莫言歌拦住,低声道:“我来。”玉轻尘撇撇嘴,随手把林明珠递给他,径自到一边,低声跟慕晚晴说起话来,再不理会这边的事儿。莫言歌气结,瞪了他一眼,带着昏迷的林明珠,警惕着走了过去。   穆振天接过林明珠,微笑道:“忠勇亲王果然谨慎。”   莫言歌退后两步,以防他突然暴起,淡淡道,“没办法,穆公子手段太多,不得不防。”   “好说好说。”穆振天悠悠一笑,正要说话,怀中的林明珠忽然一声嘤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环视四周,明眸犹自迷蒙,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揉着太阳穴,轻声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话音未落,已经转过头,忽然神色大变,猛地挣脱开来,指着穆振天,惊恐地道,“你杀人——我看见了,你杀了好多女孩子,好多血——”   没想到乌雅明珠会在此时醒来,穆振天一时有些无措:“我……”   “血……好多血……好像之前也有,好多血,死了好多人……”林明珠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神色颇为痛苦,目光慢慢凝定在穆振天那身黑蓝的南夷服饰上,突然间,像是一道闪电划过脑海,照亮了被尘封在脑海中的那血腥的一夜,血色满地,尸横遍野,而她爱着的那个少年,站在中间,接受着同伴的赞扬。   “振天,这次多亏你了!”   “是啊,要不是你把那个乌雅明珠骗得服服帖帖,我们哪能这么容易得手?”   ……   瞬间,关于乌雅明珠的一切,在她脑海中彻底苏醒过来。林明珠一声大叫,怒目瞪着穆振天,咬牙切齿地道:“穆振天,你这个禽兽,我要杀了你,给我的父亲,我的族人报仇!”   穆振天知道,摄心术的反噬又在发作,心急如焚,急忙上前,想要先制服她。   但是,苏醒了的乌雅明珠,连她那高超的武功也跟着苏醒了,只是一个侧身,闪过穆振天,同时以手作剑,毫不容情地朝着他急袭而去,穆振天一时不防,居然没能躲过去,纤细的玉手,携着雷霆之势,重重击在了他的胸前。   穆振天本就在方才的斗争中大耗内力心神,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鲜红的血,像是勾起了某些记忆,乌雅明珠的手却不然不受控制地顿住了,脑海中闪电般地闪过无数的景象:高堂华烛,她身着凤冠霞帔,跟锦衣绸花的穆振天对拜天地,珠帘叮咚中,隐约看见对面的男子含笑的眼神,温柔无限;春光烂漫,百花盛开,她和他一身春衫,在花海深处漫步,他摘下一朵鲜花,为她插在鬓边,她含笑低头,娇羞喜悦;远山如黛,绿水悠悠,她跟他共乘一叶扁舟,立在船头,她偎依在他怀中,他含笑揽着她,俊男美女,引来两岸无数艳羡的目光……   春花秋月,花前月下,她跟他,无数旖旎柔情,难描难画。   乌雅明珠眼眸中一阵恍惚,看着眼前捂着胸口的受伤男子,仿佛置身梦境,轻声道:“夫君?”   穆振天顾不得内脏的疼痛,大喜道:“明珠,你醒了?”   “我……”乌雅明珠眉头深蹙,手抚着太阳穴,“我好像……又忘了很多事情。”   穆振天急忙道:“忘了,就说明不重要,不要去想了。”   “不对,不对,不对……”乌雅明珠置若罔闻,不停地道,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急躁,猛地抬头,目光中又是一片全然的愤怒痛恨,“穆振天,我杀了你!”   穆振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心如刀绞,连声呼喊道:“明珠,你醒一醒!”   乌雅明珠一个激灵,似乎瞬间清醒过来,眼眸中恢复了温柔婉约,正要说些什么,没多久却又是眼神一变,神情凛冽生寒,接着又是一阵恍惚……就这样,她不停地在林明珠和乌雅明珠之间转换着,越来越快,体内好像有两个人在纠缠拉扯,连带着记忆也跟着混乱交错起来。   林明珠,乌雅明珠……   柔情蜜意,神仙眷侣;背叛仇恨,不共戴天……   所有的一切不停交错变化,乌雅明珠终于忍受不住,抱着头,蹲了下去,发出了一声凄厉哀惨的呼喊声:“啊——啊——”   穆振天急忙上前,将她抱在怀里,不停地喊道:“明珠,明珠,明珠……”   乌雅明珠置若罔闻,依旧抱着头,凄厉地喊叫着。   “啊——”   “啊——”   一时间,这深深寒夜,荒凉古寺,只剩下那一声声凄惨得几乎无法忍受的呼喊声,只剩下那个几乎崩溃而无法自持的蓝衣少妇,一声声地呼喊着,高亢尖锐,像钩子一样直入穆振天心中,拉扯起血肉淋漓,剧痛入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一旁的众人都惊得呆了。   好一会儿,慕晚晴才怔怔地道:“她……这是怎么了?”   玉轻尘轻声将乌雅明珠的事情捡大概说了,末了道:“大概这就是穆振天所说的反噬吧?”正叹息,忽然对上莫言歌投来的似有深意的一瞥,心中一怔,想起刚才他跟慕晚晴讲述穆振天和乌雅明珠往事时,莫言歌似乎神色如常,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脸色忽然难看了起来。   这混蛋,不会把他跟穆振天的对话都听进去了吧?   “原来是这样……”得知真相的慕晚晴震动着,忽然又叹息道,“如果是因为这样才死的,这九位女子死得真是太冤枉了。她们的死根本就是毫无意义,林明珠也不可能因为她们的惨死而得治的。”   穆振天使尽了一切手段,却依旧无法安抚乌雅明珠,强行使用摄心术,却没能奏效,反而勾得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正六神无主的时候,听到慕晚晴的话,更是如遭雷击:“你说什么?你说那样无法治好明珠?你凭什么这样说?”   “据我所知,这不是什么反噬,而是你的深度催眠所造成的双重人格。简单来说,就是她体内存在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林明珠,乌雅明珠,两个人的记忆和爱恨无法融合,彼此对立,同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发生激烈的冲突和对撞,造成她现在这种无所从属的混乱状态。”   “那会怎么样?”   “双重人格的冲突,或者两者相互融合,或者一方吞噬另一方的人格,或者,就这样一直的癫狂下去吧?抱歉,我没有研究过这个,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穆振天急怒相加,吼道:“不清楚你跟我说什么?不能救她,你跟我说什么?”他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咬牙环视众人,迁怒地道,“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是你们耽误了我的时间,错过了最后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少女之心!否则,我早就治好她了,也不会这样!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见他神情不对,莫言歌和云安然暗自戒备,将慕晚晴和玉轻尘护在了身后。   “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穆振天喃喃道,原本漆黑的眸早已经变得血红,也不顾及双方的实力差距,冲了上来,挥拳朝众人击来,被莫言歌格挡住,却毫不在意,继续疯狂的拳打脚踢,毫无章法,边打边嘶嚎道,“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此时的穆振天不懂闪避,也不懂章法,只是竭尽全力地用自身蛮力攻击,像是拼命一样,但以莫言歌的武功,对战他丝毫不成问题,不一会儿便一肘横在他胸前,似乎勾起了之前乌雅明珠的伤势,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穆振天恍如不觉,又怒吼着攻了上来。   扫了眼依旧辗转哀叫的乌雅明珠,再看看已经陷入疯狂的穆振天,莫言歌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忽然之间,有些不忍动手,退后一步,道:“穆振天,你清醒一点!”   “没用的。”玉轻尘叹道,“他恐怕是刚才对乌雅明珠用摄心术,遭到反噬,神志不清了!”   果然,无论莫言歌怎么好言相劝,穆振天都置若罔闻,径自疯狂的攻击,莫言歌不能让他伤了慕晚晴和玉轻尘,只能反击,以他的内力和武功,对付这样穆振天,易如反掌,只是片刻,穆振天身上便挨了好几拳,嘴角血迹未干,便又染上了新的血。   看着他仿佛自杀般的攻击,众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穆振天身上究竟挨了多少重击,脚步慢慢蹒跚起来。这一拳,似乎让他清醒过来,看看依旧辗转哀鸣的乌雅明珠,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癫狂,越笑越悲凉,与乌雅明珠的喊声纠缠在一起,挠人心肺。   众人看着,都觉得心上沉甸甸的,像是压着千斤重石。   “你们看着我们,很好笑吧?”穆振天忽然停住了笑声,眼眸如冰,冷冷地环视着众人,“你们以为,你们能好到哪里去?你,慕晚晴,情缘劫,情缘错牵,殃及生死,现在,你所在乎的某个人,将来会害死你!你,云安然,漠沙族里那一剑,血色很重吧?你以为,你能够逃避一辈子吗?还有你,莫言歌,我看到了,总有一天,你还是会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女人,那是命,不能更改!”   他阴沉沉地一个个点名,像诅咒一般,带着令人心悸的笃定和恶毒。   “最后是你,玉轻尘!”穆振天忽然猛地狂笑了起来,“你在我面前,说再多无私高尚的话都没用,人,都是有私欲的。尤其,你的心里,还住着一个恶魔,你关着它,却养着它,等着某一天放它出来,去报复,去毁灭,而且,很快了吧?哈哈哈哈哈!”   随着他的话,玉轻尘的脸,越发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就算我死了,我也会在地狱里看着,看着你们这一群人,怎样痛苦挣扎,辗转不得解脱,哈哈哈哈哈哈!”穆振天仰天大笑,又咳出许多血来,染得胸前一片暗红。   “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催眠我们,没用的。”出乎意料的,众人之中,最冷静的,居然是慕晚晴,她神色平静,就像丝毫不受穆振天这番话影响一样,“别人不知道,我却很清楚,所谓的摄心术,也不过高级点的催眠术,说到底还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只要我们坚持,我们相信自己,就完全没有用。我这里有一个办法,或者能够救林明珠,不过,我也不确定,你要试试吗?”   听到“救林明珠”四个字,穆振天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急急地问道,“什么办法?”   “我说过了,双重人格的冲突,或者双方互相融合,或者一方吞噬另一方的记忆,现在看来,林明珠和乌雅明珠是无法共存的,根本不能够融合。我刚才想过了,或者,你可以试着用摄心术抹去其中一个人,让她只剩下一个人的记忆,那么,自然无药而愈。”   穆振天的神色又黯淡下来,“我试过了,没有用,根本无法抹掉。”   “我想,你一定是试着抹去乌雅明珠的存在,但是,那是本来就存在的乌雅明珠,抗性很强,所以,你无法成功。”慕晚晴凝视着他,“那么,你有没有试过,抹去林明珠的记忆呢?毕竟,那本就是你催眠而出的记忆体,比本体的存在要弱上几分,你要试试看吗?”   抹掉林明珠?   穆振天倏然而惊,愕然抬头,看着慕晚晴,又慢慢地沉了下来。   抹掉他们之间这柔情缱绻的七年,只剩下七年前不死不休的仇恨吗?这就等于,他亲手毁掉了他跟明珠的一切可能……穆振天转头,看着依旧抱头痛呼的乌雅明珠,对于旁边的冲突争斗,她恍若不闻,只是沉浸在她的混乱中,哀哀鸣泣,辗转不休,以至于声音嘶哑,七窍之中,渐渐有血丝蔓延而出。   穆振天忽然一声苦笑,闭上了眼。   “不错,是我制造出的林明珠,当然……我也能毁掉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安稳,深吸一口气,凝聚心神,走向乌雅明珠,用尽所有的功力,声音嘶哑而柔软,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看着我的眼睛!”   乌雅明珠置若罔闻。   穆振天取下她腰间,他送给她的转世珠,握在手里,在她眼前摊开:“看着我的眼睛。”   也许是长久以来摄心术所形成的惯性,也许是长久嘶喊耗尽了心神,在转世珠幽幽的光芒中,乌雅明珠终于抬起了头,几乎是在接触到转世珠的瞬间,便被它吸引去了心神,怔怔地看着它,终于停止了喊叫声,神色开始变得迷茫恍惚,如入梦境。   “听我说,你叫乌雅明珠,是南夷乌雅族的少主,深受族人爱戴。”穆振天轻声低语,将往昔的记忆一一在乌雅明珠脑海中铺展开来,直到他们的相遇,他顿了顿,用更加柔和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印刻下不容更改的烙印,“你遇到一个叫做穆振天的人,他……他禽兽不如,利用你潜入乌雅族,杀害你的父亲,害死你的族人,你……你为了报仇,你潜入景华,跟踪了他七年,终于找到机会,杀了他,大仇得报,能够回族,向族人交代了。现在,你可以闭上眼,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你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些,只有这些——”   “……再没有其他了。”   随着最后一声轻叹,乌雅明珠双眸慢慢合闭,昏睡了过去。   穆振天抱住她软倒的身体,呆呆坐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突然身体一僵,嘴角一缕血迹蔓延而下,再也不动了。   莫言歌一怔,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息,轻声道:“他……自断经脉而死了。”   众人皆默然,即使对穆振天的了解只是这短短的一个晚上,他们似乎也能够体会到他此时的心情,失去了林明珠,变成乌雅明珠至死方休的仇敌,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宁愿死,随着他爱的,也爱他的林明珠,一起离开。   月色下,那一身黑蓝衣裳的男子,抱着昏睡的女子,僵硬而呆板,许久不动,仿佛是天地亘古存在的永恒,而在男子染血的唇角,绽放着一缕不为人知的淡淡笑意。   这样,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119章 君子小人   房间里弥漫着清静而宁谧的淡淡檀香,浅蓝帷帐,粉蓝被面,床帏处垂着松香色的流苏,躺在床上的俊秀少年慢慢睁开眼,看着满眼深浅浓淡的蓝色,思绪如迷雾渺茫,好一会儿才慢慢清醒过来,在金山寺,惊魂过后,穆振天随着林明珠逝去,一切危机如冰雪消散,原本紧绷的心松弛下来,本就身体虚弱的他当即就晕了过去。   现在,他在自己的卧室,是晚晴他们送他回来的?   “公子,你醒了?”   守在床边的,是许久都不曾露面的左大安,见玉轻尘醒来,面露喜色,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玉轻尘轻轻闪过,脸上的笑容顿住,手僵在半空里,伸也不是,放下又不甘心,痛楚地叫道:“公子!”   玉轻尘置若罔闻,淡淡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公子的侍卫,当然应该守在公子的旁边!”左大安喊道,有些愤怒地道,“难道公子以为,你醒过来后,看到的会是慕晚晴?她现在正跟忠勇亲王在一起呢!”   “不错啊!”玉轻尘微微一笑,带着些许冷冽,“才几天不见,学会挑拨离间了?”   左大安服侍玉轻尘二十年,自家公子脾气一向温淡,情绪从不外露,这样淡淡的讥刺是从没有过的,知道是真的恼怒了,又是羞愧又是无措,涨红了脸,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一会儿才道:“公子,求求你,让我继续跟着您吧!这次的事情,如果我在您旁边——”   “你在我旁边,结果也一样。”玉轻尘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公子!”左大安知道玉轻尘余怒未消,不敢再说,跪倒在地,“公子,我服侍您二十年,从来不曾离开公子片刻,如今……公子,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提起二十年的情意,玉轻尘终于动容,眉尖微微动了动,眼眸深处浮起隐晦的柔软:“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左大安当然知道。   就是那次,在长歌轩,他想要警告慕晚晴,让她远离玉轻尘,不要再伤害公子,结果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突然出现的玉轻尘和楚筝打断,没来得及说明。但玉轻尘却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意图,之后便告诉左大安,让他以后不必再跟着他了。   为了什么?   除了慕晚晴,还能为了什么?   左大安觉得不值,玉轻尘相貌秀逸出尘,才智超凡脱俗,博览群书,温和沉静,足可以配得天下最好的女子,晚晴固然好,但要匹配自家公子,却还差得远。但既然公子喜欢,他也就默认了。谁知道,半途中却变生不测,慕晚晴居然已经婚嫁,是忠勇亲王的王妃。这也就罢了,若慕晚晴能迅速脱身,断了公子的念想,短暂的痛苦过后,自会雨过天晴。但是,她却不!   明明已经有了夫君已经定了终身,她却还萦绕在公子的周围,让公子日日夜夜地看着她,看着她跟忠勇亲王情浓如蜜。   这何其残忍?   虽然是无心。   但既然她不知道,他就让她知道!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大安,你先起来吧!”玉轻尘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转头,看着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从,伸手扶他起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大安,你我主仆二十年,为什么你还不能够了解我呢?”   左大安茫然:“我不懂公子的意思。”   “大安,在你眼里,我是个昏聩的人吗?我愚笨吗?还是说,我一直为人所骗,无法看清事实?”   左大安急急抬头,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不是!”   “既然如此,那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决定呢?难道说,我的决定不值得信任吗?”玉轻尘说着,眼神深处有着深刻而隐忍的痛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心里在说,你是为我好,可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大安,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到底怎样是对我好呢?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好,对我来说,也许是伤害,是痛楚,是我所痛恨和厌恶的。”   左大安一怔,看着玉轻尘,默然不语。   “大安,我一直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是折磨自己,我是在做令我自己觉得开心的事情,二十四年,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我觉得很满足,真的。我不喜欢我亲近的人,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去做令我厌恶的事情,如果你不能明白这点,还是不要再跟着我的好。”   “公子!”   左大安激动地喊着,心中迷茫而又激荡。他的公子,一向淡漠自矜,最能掌控情绪,从不外露,他的想法和心思,总是要让人去猜,却又从不曾让人知道,猜度的对错。即使是对着相伴二十年的他,公子也是沉默而神秘的,令他琢磨不透,就像一团迷雾,似近,却极为遥远。   这是第一次,公子在他跟前,这样坦白而直接地说出他的心思。   这种感觉……   莫名的,左大安觉得,有种汹涌而澎湃的情绪,从内心的最深处升起,在胸腔中反复地激荡着,令他激动,却又心安,好像二十年来,有什么一直悬在空中的东西,终于稳稳地落下,填补上了他内心某处的空白和彷徨。   二十年的相依相伴。   二十年的情意。   早在最初,玉连容指派他服侍玉轻尘时,就曾让他立下重誓,要用整个生命去守护这个少年。他一直遵守着誓言,从来不曾动摇,但是,面对着玉轻尘惯然的淡漠,与众人无异的疏离,他也会想,从幼年开始,二十年的相处,在公子心中,是否留有痕迹?   是不是,对公子来说,他也只是陌路人,水过无痕?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二十年,对公子来说,他并非空白,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也正因此,他更觉得羞惭。二十年的相伴,他一直觉得自己在用生命守护着公子,却从来没有真正深入过公子的内心,这其中,固然有公子的淡漠疏离,但是,他呢?   他是否真的用心注意过公子言行的细微差别,试图去了解过他的心思脾性呢?   是不是,就是因为公子沉默,因为公子安静,因为公子从来不曾表露过喜怒哀乐,所以他也就慢慢习惯疏忽他内心的想法,而习惯以自己的意志去安排公子的一切?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公子也是个人,也会有自己的喜恶,自己的思想。   甚至,包括将公子抚养长大的老太傅。   “对不起,公子。”左大安低声道,惶愧无地,“我以后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   “你明白就好。”玉轻尘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左大安心中有着万千思绪,想跟玉轻尘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喉头哽咽着,正情绪激荡,忽然心头一凛,转向门口,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这是玉府,犯得着这么警惕吗?”沉稳的笑声中,身着玄衣的莫言歌缓步进入,看着慌乱擦拭着眼泪的左大安,以及满脸厌恶不耐烦的玉轻尘,奇道,“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在干吗?左大安,你好歹也是男人,不至于被玉轻尘训得哭了吧?”   “关你什么事?”玉轻尘毫不客气地道,“大安,你还不去做事?”   左大安这次确定,公子是在为他解围,免得被莫言歌追问,心中一阵暖意,连忙起身,客气地朝着莫言歌一点头,走了出去。   莫言歌扬眉,走到床前:“我好心来看你,你就这样待客?”   “你也算客?就算是,也是恶客!”玉轻尘撇撇嘴,问道,“她怎么样了?”   “御医确定你没有生命危险后,她就去睡了。你也知道,她前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几乎都没好好休息过,再加上在金山寺,她再度被穆振天施以摄心术,从精神到身体都十分疲惫,需要好好休息,我过来的时候,她还没醒。”说到慕晚晴,莫言歌的语气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温情缱绻,看了玉轻尘一眼,补充道,“是在玉府,不是在我的忠勇王府。”   玉轻尘的嘴角不自觉地轻扬起来,随即又关切地道:“她没事吧?”   “到现在为止,还好。”看着玉轻尘的神色变化,虽然有意遮掩,但在有心人眼里,仍然清晰明了,莫言歌失笑,心中却也有些震动,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道,“哎,玉轻尘,问你个问题。”   玉轻尘翻了个白眼,不做声。   莫言歌现在对他的脾气有了一定的认知,只笑了笑,疑惑道:“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经认同了我跟晚晴,又没有争夺的心思,你为什么还是对我敌意满怀呢?每次看着你的眼睛,我觉得,你在挑衅,还是只是我的错觉?”   “你抢走了晚晴,还能指望我对你有好脸色?”玉轻尘下意识地鄙视道,“莫言歌,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莫言歌出奇地没有反驳,点头道,“确实,是我的错。”   玉轻尘狐疑地看着他。   “的确是我的错,”莫言歌叹道,“我不该以己度人,因为我会爱屋及乌,因为我喜欢的人,而去善待她喜欢的人,就这样去想你。以我的君子之心,去度你的小人之腹,确实是我的错!”   “……”玉轻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猛地反应过来,怒极拍床,“莫言歌,在金山寺,你早就醒了是不是?你偷听我跟穆振天的谈话!”   “什么叫偷听啊?我那是等待合适的偷袭机会,在等待的过程中,你们说的话要传到我耳朵里,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我把耳朵堵上?”莫言歌耸耸肩,丝毫没有负罪感,笑得很咬牙切齿,“再说,你不是也经常偷听我跟晚晴的谈话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玉轻尘气结,忽然想到了什么,微笑道:“谁叫我是小人,你是君子呢?”   “……”被他拿自己说过的话来反击,莫言歌格外郁闷,知道嘴皮子磨不过他,倒也不在意,反正,这家伙现在也只能占占嘴皮子的便宜了。想到这,莫言歌心情顿时好转,神色转为郑重,“算了,我也不是来跟你斗嘴的。玉轻尘,我是想说,还记得晚晴的三劫吗?穆振天说,那确实是他算出来的。魂魄劫,显然指的是晚晴借尸还魂的事情,生死劫,应该指的是金山寺一劫,至于魂魄劫……”   他沉吟着,看着玉轻尘,不说话。   “看我干吗?”玉轻尘极其不爽,“你怎么就知道是我?万一是你呢?”   莫言歌笑得很无辜:“我跟晚晴两情相悦,何来情缘错牵一说?”   “那么,楚青阳呢?你怎么就知道,这一劫不是应在她身上呢?就像半年前的事情一样。”玉轻尘笑眯眯地道,很开心地揭着某人的伤疤。   莫言歌一滞,随即淡淡道:“这件事,我早就做出决断,她应该明白了。”   “那可不一定,”玉轻尘伸了个懒腰,将枕头靠在身下,舒舒服服地半躺半坐着,“她可是输不起的那种人,且不提她对你的一往情深,单就等你的五年时间,就不会让她轻易放弃。”   “她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主要是想提醒你,管好你自己哦!”   玉轻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郁闷,却也很无奈。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死穴,尤其,对于看重的人,他一向纵容忍让,只要没有逼得他无路可退,他都妥协得几乎没有原则,所以,为了晚晴,他绝对不会做不利于他的事情。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莫言歌现在才敢肆无忌惮地挑衅他。   混蛋一个!   玉轻尘后悔莫及,在金山寺,他怎么就鬼迷心窍,拦住了穆振天呢?明明就应该上前补上几千刀才对啊! 120章 张如倩的疑惑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公子,言歌,你们在吗?”说着话,就见半个脑袋探了进来,随即推门进来,跑到床前,娇艳的容颜,灵动的双眸,看起来精神焕发,丝毫也没有之前苍白虚弱的样子,声音充满了生机:“这一觉睡得真足,我觉得我好像死了一回,现在又彻底活过来了一样。公子,你呢?还好吧?”   “只要忠勇亲王这位君子离我这小人远点,我基本上就没哪里不舒服的。”玉轻尘斜乜着莫言歌,那意思很明显,你刚离开,她就醒了,忒没默契了吧?   莫言歌无视,关切地看着慕晚晴:“倒是你,有哪里觉得不对劲吗?”   此言一出,连玉轻尘的神色也凝重起来。经历了那晚乌雅明珠的发狂,两人虽然知道慕晚晴所中的摄心术没那么严重,却还是很担心,害怕会有什么后遗症。   “放心,林明珠是因为被深度催眠,加上两个人格互相不能接受,才会发疯,我的情况好多了,只是心理暗示,加上情形患乱,自己胡思乱想而已,现在已经彻底没事了。”慕晚晴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笑道,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惋惜地道,“真是太遗憾了,我还以为真的有转世珠,真的可以回到现代呢!说起来,这个景华王朝也没什么好的,跟我们那个时空比,没有空调,没有电脑,没有可乐……我真的好想回去啊!”   两人都知道她是在矫情,相对而笑。   玉轻尘悠悠地道:“那我就奇怪了,之前某些人生离死别,哭得死去活来的,是为哪般啊?”   “谁哭啦?”慕晚晴左右张望,状似无辜,“莫言歌,你哭啦?真的假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哭呢?要不,再哭给我瞧瞧?”   莫言歌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道:“怎么可能?”   玉轻尘笑道:“那大概是两只小狗吧!”   “公子!”慕晚晴拖长了声音,跺着脚撒娇,不依地道,撅着嘴撅了半天,忽然又笑了,瞪了玉轻尘一眼,敛起笑意,神色转为郑重,“我这样急着跑过来,是想起一件事,想问问你们。在金山寺有找到张如倩的尸体吗?”   说起张如倩,莫言歌眼眸中也满是不解和疑惑:“这事儿说起来真的很奇怪,事后,我派黑松军搜索整个金山寺,以及周围的尸体,连金山寺一路到济安寺的山路也搜了,却始终没有发现张如倩的尸体。”   “这就奇怪了,之前的七名女子尸体都在济安寺后院的斜坡下找到了,最后失踪的陈小姐的尸体在金山寺的厢房中也找到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张如倩的尸体呢?”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莫言歌沉吟着道,“玉轻尘,你记不记得,穆振天说过,按照他们教里典籍的记载,要在五个月之内,剖取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少女之心,服食,连着九次,可解。可是,现在算起来,失踪的少女已经足够九个了,为什么他却说还差一个,所以才对晚晴动手?你确定那九名少女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吗?”   玉轻尘眉头微皱,咬着唇道:“其实,我没注意看后面。我当时拿着的卷宗是二十年的九名少女,突然发现她们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生辰,又看了这次失踪的人,见前面几个都是,就确定了。我当时只看到第五个。”   慕晚晴立刻道:“我这就去拿卷宗。”   她迅速的起身,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抱着厚厚的卷宗闯了进来,“砰”的一声扔到地上,开始找众女生辰的资料,再全部拿给玉轻尘看。   “果然,”玉轻尘合上卷宗,沉声道,“张如倩不是。可是,那她又是为什么失踪呢?难道是因为她曾经目睹穆振天杀人的经过,虽然当时穆振天没有察觉,但是,后来她做的梦传开了,令穆振天察觉,为了以防万一,所以将她掳走杀害,杀人灭口吗?”   “恐怕不对。”慕晚晴摇摇头,沉思中的她眸光总是格外的闪亮,“我之前推测说她曾经目睹穆振天杀人的经过,这个结论是建立在穆振天是在济安寺杀人的基础上的。可是,现在我们确定,穆振天是在金山寺动的手,金山寺和济安寺距离不近,但是,按照碧玉说的,张如倩只是失踪了一小会儿,怎么可能目睹到金山寺的杀人过程呢?我之前的推断可能是错的。”   “会不会她目睹的是穆振天弃尸的经过?因为看见被剖心的尸体,加上惊吓,混乱之下就做起了恶鬼剖心的梦?”玉轻尘做出了一个假设。   “公子,如果是你,你会在大白天人来人往的时候弃尸吗?晚上多安全啊!”   “那这就奇怪了,张如倩既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不符合穆振天杀人的条件,又没有目睹杀人过程或者弃尸过程,为什么却会同样失踪呢?又为什么找不到尸体呢?”确定慕晚晴和玉轻尘都无恙,闲暇时候,莫言歌也曾经想过这些谜题,却始终理不出头绪来,转头见慕晚晴眼眸粲然,笑道,“你是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只是个想法而已,”慕晚晴笑着,慢吞吞地道,“我觉得,张如倩的失踪,也许跟这起少女连续失踪案并无关系。”   “不可能!”莫言歌断然道,“她失踪的情况跟其他少女一模一样,都是晚上安睡,第二天清早不见踪影,而且,她的房间也跟后来失踪的陈小姐一样,门锁没有撬开的痕迹,房内也没有陌生人的指纹,这些完全符合失踪少女的情形。”   “可是,她并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呀!”慕晚晴眨眨眼,继续道,“她失踪的情形跟其他少女并不相同。其余被害者失踪前没有做梦,她们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掳走杀害的,还有,你们忘了吗?她的房间有燃烧过的迷香,而且整座张府都有,这一点,其余的被害少女都没有,后来失踪的陈二小姐也没有。而且,穆振天本身是懂医术的,即使用迷香,也该是用他自己炼制的,怎么会用市面上常见的粗制迷香呢?”   “可是——”玉轻尘欲语又止。   慕晚晴目光灼灼:“我再问你们,为什么我们会认为,张如倩的失踪跟连续失踪案有关?”   “当时,少女连续失踪,人心惶惶,而且——”莫言歌忽然浑身一震,若有所悟,喃喃着低声道,“而且,她口口声声说,她会是第八个失踪的少女!”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当初,是她到京守府报案,说她会是第八个失踪的少女,所以,当她在她所说的时间,以跟失踪少女相似的方式失踪后,我们自然会下意识地认为,她的失踪,与少女连续失踪案有关,加上那时候失踪案毫无线索,我们就再自然不过地将她列为第八个受害者。其实,在不经意中,我们就已经接受了她给我们的提示。”慕晚晴叹了口气,“现在,失踪案已经告破,却并没有发现张如倩的尸体,就更明显了。”   “你的意思是说,张如倩的失踪,是她自己策划的?”玉轻尘试探着道,眸光闪烁着怀疑和惑然,“可是,那个梦怎么解释呢?那个梦几乎跟穆振天犯案的过程相同,尤其是那个剖心,更是分毫不差,如果这是张如倩编造的,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想要验证张如倩的失踪跟连续失踪案是否有关,其实很简单,我们只要去一趟张府就够了。”慕晚晴笑道,“其他女子是被掳走的,房间内没有任何遗失,张如倩的失踪如果是她自己策划的,那她一定会带走一些盘缠的。”   事实证明,慕晚晴的猜测一点也没错。   碧玉是张如倩的贴身丫鬟,对张如倩所有的呃东西最清楚,据她所说,张如倩很喜欢的一些首饰都随着她的失踪不见,而张氏夫妇也证明,家中有部分遗失的金银,合在一起计有百两之多。他们毕竟是寻常百姓,对失踪案知之不详,以为其他失踪少女家中同样有遗失,就没特别说明,直到三人上门询问,才说起此事。   出了张府后,慕晚晴似乎松了口气,脸上带着欣然的笑意。   “你笑什么?”莫言歌问道,浓眉一扬,“难道你知道张如倩为什么失踪?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的?”   慕晚晴笑得眉眼弯弯:“如果我知道呢?要打赌吗?”   莫言歌和玉轻尘同时问道:“赌什么?”   “嗯,赌一顿饭,如果我猜对的话,你们各自请我一顿好吃的,之前被那该死的催眠术害的寝食难安,现在我要补回来,一定要好好地吃一顿!”慕晚晴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仰头看天,舒展舒展筋骨,这才笑着道,“其实,很简单啊,公子,言歌,你们还记得我们到济安寺的时候,我在大雄宝殿看到的事情吗?”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都失声笑了出来。   慕晚晴摇摇头,笑道:“撇开失踪案不提,撇开那古怪的梦,撇开一切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个女子,在拜寺庙的时候,遣开贴身丫鬟,独自去住它处,随后失踪,又带走了自家的首饰盘缠,还能是怎么回事?当然是——”   三人异口同声地道:“私奔!”   说到这里,三人对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谈笑间已经到了外城最繁华的地段,两边店肆酒楼林立。金山寺一夜后,玉轻尘昏迷,慕晚晴沉睡,莫言歌守着两人,却也同时将失踪案具案,让云安然将经过情形禀告楚天阙。失踪案告破的消息风一样地传遍京城,惶惶的人心很快安定了下来,这座都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似锦,加上年关将近,更是熙攘热闹,除了痛失女儿的家庭外,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好啦,我的猜测已经说出来了,也到了醉仙楼,我也饿了,”慕晚晴笑眯眯地道,双手合十,“谁要请客?”   “你只是猜测,可不一定对啊,这么快就讨要赌注,不合规矩吧?”玉轻尘皱起眉,故意逗她,“说起来,你还没有请过我吧?准备什么时候还席啊?”   “这可不能怪我。”慕晚晴两手一摊,无辜的道,“谁叫我只是个小丫头,月钱就那么一点点银子,公子之前还说要给我涨月钱呢,涨着涨着也没影儿了,别说请客了,连到醉仙楼坐一会儿恐怕都不够!哪像你们两个,一个是武军都督,亲王俸禄;一个是二品大员,外带太傅之孙,个个比我财大气粗,难道要剥削我这个小老百姓吗?”   两人摇头失笑,莫言歌笑道:“我请客好了。”   “对了,说到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慕晚晴转过身,正对着莫言歌,一本正经地道,“之前呢,你把我赶出王府,害得我沦落街头,吃了好多苦头,想来想去,总觉那样原谅你太轻巧了!你也说了,只要我能原谅你,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当时没想到,现在,我想到了,你还守不守当初的承诺?”   这件事,是莫言歌心底最深处的痛,在金山寺,就是这一点心灵破绽,使得他堕入穆振天的摄心术,险些送命。   “当然守!”   “那好,赶明儿你把你的所有财产都送来给我,尤其是王府的地契和房契,这样一来,以后你就再也不能赶我出府,只能我赶你出去喽!”慕晚晴笑眼弯弯,拍着他的肩膀,促狭地道,“你放心,我不像某人那么狠心,就算赶你出去,至少会给你留够包子钱的,一顿六个,一天十八个,也就是十八文钱,饿不死你的!”   说着,自己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公子,你得帮我,等我把他的财产骗到手,我天天请你到醉仙楼吃饭——”   话音未落,已经觉得肩膀微紧,被莫言歌抱入怀中,响彻耳畔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痛楚和歉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干嘛啊?我不是不生气了吗?”慕晚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咳嗽两声,道,“还有,你别想就这样赖过去,我这次会记着的。”   “放心,不会赖的!”   这边浓情蜜意,那边玉轻尘的神色微微有些黯然,转瞬即逝,静静地转头到一边,却正瞧见左大安朝着这边匆忙而来,目光四处巡娑,看见玉轻尘,顿时松了口气,急急地赶了过来。   而他的身后,跟着一身南夷装扮的乌雅明珠。 121章 鬼婴案   乌雅明珠身着黑蓝白相间的对襟宽袖短襦,下身是同色百褶裙,长及脚踝,手腕脚腕上戴了十几个精致的银环,走起路来叮叮咚咚作响,乌黑的发间斜插着花枝的银饰,衬得肤色白腻,如羊脂美玉般,引来街上许多惊艳的目光。她恍若不觉,洒然走到众人向前,拱手为礼,英姿飒爽,再没有丝毫的温婉柔弱。   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眸光都染上了些极复杂的黯淡。   在金山寺,穆振天随着林明珠的消逝,自断经脉,只留下昏迷不醒的乌雅明珠,莫言歌顺便将她带回了玉府,第二日,她就醒了过来。遗忘了关于她和穆振天的一切,她只记得,她是乌雅部落的少主,穆振天是乌雅部落的大敌,她的杀父仇人。为了报仇,她跟随穆振天来到景华,终于找到时机,与穆振天一场大战,她终于手刃仇敌,却也因重伤昏迷。   而莫言歌也只告诉她,他们是追查一桩命案来到金山寺,正巧看见昏迷的乌雅明珠,就将她带回玉府。   仅此,而已。   “慕姑娘,玉公子,莫王爷,多谢你们在金山寺救了我,此恩此德,我铭记于心,日后若有用到我乌雅明珠之处,但请送个消息,万死不辞!”乌雅明珠团团拱手,声音清脆利落,带着女子少有的英气和决断,笑意宛然。   这几日,玉轻尘昏迷,慕晚晴昏睡,倒是莫言歌与她熟悉些,问道:“听乌雅姑娘的意思,是要离开了吗?”   “是啊!”乌雅明珠爽快地承认了,笑道,“莫王爷你也知道,我来景华,是为了报仇,如今终于手刃穆振天那奸贼,大仇得报,终是苍天有眼。我离开部落六年,如今思乡心切,恨不得身插双翼,即刻回到故乡。”   慕晚晴咬了咬唇,眸色复杂。   穆振天连杀八人,手段残忍,任何人说他是奸贼,说他罪恶滔天,都理所当然。但这样的话,从他深爱的乌雅明珠嘴里听到,却莫名地有些令人伤痛。   莫言歌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强留,愿乌雅姑娘一路顺风。”   “那就告辞了!”乌雅明珠也不再虚礼推脱,向众人含笑致意,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步履坚定,英气飒然,单看背影,便给人一种意气纵横的豪爽飒沓。三人目送着她离开,不约而同地想象起,穆振天为他们描述的,那个多年前那个黑发红衣,璨如明珠的少女。   谁能想到,当初那一袭红衣如火,最终燃烧的,却是鲜血的颜色?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穆振天要自断经脉了。”玉轻尘俊秀的脸上,有着沉黯的了然,“如果我是他,大概也会宁愿死,也不敢面对这样的爱人吧?林明珠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而现在更是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而就在此时,乌雅明珠忽然顿住脚步,停在一个路边摊前,凝视着那琳琅满目的玉石饰品。摊主见她感兴趣,连忙殷勤招呼,从摊铺上拿起一串又一串的饰品。乌雅明珠只是摇头,伸手,拣出一串黑玉石的手链,玉石质地显然不好,却磨得相当圆润,仿佛珍珠一般,圆润可爱。她微微一笑,付了钱,将黑玉石手链戴到了腕上,摇晃着手臂,笑着离开。   刚走到城门,她却又忽然顿足,转过头,环视着这座繁华的帝都,而后仰首,凝视着遥遥的苍穹。   那一瞬间的眸光,有着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深深怅然。   然而,这莫名的情绪,只是片刻便已经消逝,乌雅明珠摇摇头,暗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向城外走去。   这次,再没有丝毫的犹疑。   目送她离去的三人都是一怔,慕晚晴忽然有些怀疑地喃喃道:“林明珠……真的完全消失了吗?”   玉轻尘和莫言歌都默然,谁也不敢肯定。过了好一会儿,莫言歌轻声道:“消失了比较好吧?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这是一场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传奇,令人感叹唏嘘,经久回忆。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毕竟太过惨烈,也太过残忍了。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记起关于林明珠,那实在是一种至酷的刑罚。”   穆振天,乌雅明珠。   这一对爱得惨烈,恨得惨烈的情侣,如今一个死亡,一个失忆,只留下大概的轮廓,让这三个所谓的“知情人”感慨铭记。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知道,在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在熊熊燃天的篝火前,在载歌载舞的南夷部落,那对恋人,在他们短暂的幸福时光里,曾经有过的誓言。   “花儿开了会谢,   月儿圆了会缺,   唯有那相对的夫妻峰,   历经万年而不改初衷,   就像我和你,   我们永远不分开。”   早朝后,莫言歌被单独留了下来。   偌大的御书房,明黄耀眼。楚天阙身着墨绿色团龙袍,以手撑颔,认真地聆听着堂下莫言歌的话语。这起少女连续失踪案,作案之阴诡,手段之残酷,震动京城,闹得人心惶惶,现在终于告破,也让他松了口气,之前云安然也曾简略说过此案情形,但终究不如莫言歌这等亲身经历之人了解得清楚详细。   “回禀皇上,此案的告破经过就是如此。”   楚天阙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臣有一议,还请皇上奏准。”莫言歌沉声道,“此案已然告破,但臣以为,案情详细不宜对外宣布,毕竟,这中间牵涉到南夷宗教以及摄心术等邪异手段,若入了有心人的耳中,以讹传讹,只怕又要横生事端,不如只对外说,案犯丧心病狂,杀人泄愤,如今已经正法,总之,以安定人心为主。”   “你说得很对。”楚天阙赞赏地道,“此案就由你拟书,公告天下好了。”   “臣遵旨。”   “听说玉轻尘因此案病发,情况可还好?”楚天阙顿了顿,顺手拿起一本奏折,以作遮掩,强自镇静地道,“朕又听说,轻尘身边有一侍女,在此案中立下大功,甚至被案犯掳走,几乎丧命,如今可还好?”   莫言歌眉毛挑了挑,沉静地道:“回皇上,都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楚天阙有些不自在地道,抬眼看着莫言歌,却见后者一派沉静,巍然不动,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听说,言歌你与这位姑娘两情相悦?”   莫言歌面无表情地道:“是,因为那位姑娘的相貌与我过世的妻子相同。”   “……”楚天阙终于沉默了。   安以睛的死,是一个很糟糕的意外。对于这个抢了青阳心上人的女人,楚天阙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加上偶闻的一些事情,更是鄙夷,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莫言歌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次离府,又是因为他逼婚之事而起,加上青阳和楚笙联手追杀一事的曝光,言歌激怒之下,在皇宫宴席上怒劈楚笙,再到安以晴的过世,一连串的事情里,皇室一直都在扮演着不太光彩的角色,以至于,连楚天阙的刚愎自用,也不得不对莫言歌报以歉意。   “言歌……安以晴的事情,朕很抱歉。”楚天阙缓缓地道,“朕向你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   莫言歌沉默了会儿,淡淡道:“皇上能够保证吗?”   “自然,朕会约束青阳,再不会让她胡闹了。除夕晚宴,你带她一起来吧,朕亲自为你们赐婚!”楚天阙断然道,赐婚,这已经是最明白的表态了,他身为帝王,九五之尊,金口玉言,绝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自己毁掉自己赐下的姻缘。   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的结果,莫言歌跪地:“谢皇上成全!”   “起来吧!”看到莫言歌的缓和,楚天阙终于松了口气,神情也自然得多了,“对了,理亲王的独女也在这次的连环少女失踪案中遇害,如今膝下空虚,他曾跟我提过,很是喜欢轻尘的那名侍女,想要认她做义女,你意下如何?”   莫言歌有些迟疑。   这件事,本就是他跟楚天德商量好的,借帝王之口,将慕晚晴的身份变为楚天德的义女,那么,婚事自然由楚天德做主,跟玉轻尘再没有关系,而且,多了郡主这个身份,对慕晚晴来说,也算是一份保障。如果是刚入京那会儿,他一定想也不想就同意,让晚晴搬进理亲王府,跟玉轻尘隔得越远越好。   可是,现在事到临头,他却突然有些犹豫。   自从听了玉轻尘跟穆振天那番话后,对于玉轻尘,莫言歌不再有先前那样强烈的敌意,反而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甚至觉得有些佩服,他的睿智,深情,以及常人难及的隐忍。   这个冷漠的少年,其实,有着比任何人都柔软的心。   尤其,是对于他在乎的人。   他那么的喜欢晚晴,却没有强夺,也没有设计陷害,甚至在晚晴面前不曾流露分毫,只是因为,他不想破坏晚晴现在的幸福,他想从晚晴那里得到的,其实很少很少……如果楚天德认晚晴做义女,那么,在婚前,她当然不会再住在玉府……   这样,似乎有些太残忍了……   “算了,让她再陪他些时间吧!”莫言歌轻声喃喃道,玉轻尘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在晚晴的事情上,他绝对是个君子,在令他倍感威胁的同时,也觉得很放心,是种很奇怪的矛盾心情。他摇摇头,轻笑,抬起头,对着楚天阙道,“皇上,我看不必了。如果理亲王真的喜欢晚晴,等到我们成婚后,再认义女也不迟。”   一个婚前,一个婚后,代表的意义,却是截然不同。   楚天阙凝视着他,道:“言歌,你要想清楚,如果她现在成为理亲王的义女,那就代表着,她是以郡主的身份嫁给你的。可是,如果成婚后,那就意味着,她只一个二品刺史的侍女,这中间的差别很大的。”   “我明白,不过,我觉得,比起来理亲王的义女,郡主身份,晚晴会更想以玉公子侍女的身份嫁给我。她是个洒脱的人,并不在意这些虚礼,玉公子于她,又有救命之恩,她不会愿意抹杀这些的。”莫言歌叹了口气,微笑道:“再说,她是臣的妻子,这个身份就足够了,臣自会护她周全!”   楚天阙默然良久,叹道:“罢了,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言歌,你且退下罢!”   出了宫门,莫言歌仰头望天,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摆局那么久,终于从楚天阙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将他跟晚晴的事情定了下来,一时间身心俱舒,慵散地伸了个懒腰,忽然听得旁边一道苍老的声音:“忠勇亲王,老朽等你许久了。”   莫言歌转头望去,却是吏部侍郎陆修齐,不觉有些诧异。   他是五军都督,统领黑松军,平常与兵部和户部打交道比较多,虽然与楚筝交好,但为了避嫌,却不曾过多牵涉到他所掌管的吏部中去,与这位吏部侍郎更是生疏,不过是同殿为臣,知道名字而已,却想不通他怎会与他搭话。   “陆侍郎,你等我?有什么事吗?”   “老朽听说,京城最近传得诡谲莫测的恶鬼吃人案,由忠勇亲王和温州刺史玉大人联手告破,将凶犯正法,可是实情?”   “此案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凶手而已,倒并不是什么恶鬼吃人,只是以讹传讹罢了。”莫言歌更摸不透他的来意,笑道,“此事多亏玉刺史和他身边的侍女慕姑娘,我却没出多大的力,只是奔走而已。”   “忠勇亲王太谦虚了!这么说来,是真的了,此案震动京城,如今终于拿下凶嫌,真是可喜可贺。”陆修齐连连拱手,向莫言歌道喜。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道,“就是这位慕姑娘,我听说她神通广大,厉害得不得了,不知道忠勇亲王与她可相熟?忠勇亲王大概也听说了,我陆府最近家宅不宁,频频闹鬼,不知忠勇亲王肯否搭个线,为老朽引荐这位慕姑娘?”   莫言歌终于恍然,暗笑自己没记性。   这位陆修齐侍郎,他的女婿王岸之是他属下的副将,之前因为家宅闹鬼,弄得终日神思不属,从马上跌了下来,在家休养,正巧遇上年末,军务繁重,他这一病,就积压起这一属的军务,为此,莫言歌还曾向慕晚晴抱怨,刚刚竟是一时没想起来。   那么,这位陆侍郎找他,想必就是为了彻查家中闹鬼的事情了?   莫言歌犹记得,玉轻尘曾经说起过陆府的事情,陆修齐的一子一女相继疯癫,剩下女婿打理陆府事务,当时晚晴还表现得颇为好奇,似乎对这陆府的事情很感兴趣。如今陆修齐相托,正好如她所愿。再说,有案子查,晚晴就不可能整天呆在玉府,他也不用每天到玉府去看某人的冷脸子,正是一举两得!   拿定了主意,莫言歌却还是道:“这个……陆侍郎既然相求,晚晴想必不会推脱,只是,若确实无法……”   “忠勇亲王放心,就算慕姑娘查不明,老朽也依然感激不尽。”陆修齐为人方正,当然明白此理,叹息道,“说起来,这原该是老朽的家务事,不该假手他人。老朽又熟读孔孟之道,不该相信这等鬼怪之言,只是,如今府内传言,这鬼竟是老朽四年前夭折的外孙,此事牵涉到老朽那苦命的外孙以及女儿,思来痛如刀绞,难以静心,所以才想请慕姑娘帮忙。” 122章 我是小人我自豪   离了皇宫,莫言歌来到玉府。玉轻尘昏迷和慕晚晴昏睡这段时间,他差不多天天都在长歌轩,与玉府上下极为熟悉,长歌轩的侍从将他引到长歌轩待客的正厅,上了茶,笑道:“王爷一定是来找晚晴姑娘的吧?”   莫言歌啜了口茶:“她人呢?”   “真是不巧,我们公子被老太爷叫去问话了,晚晴姑娘也跟着去了。不过晚晴姑娘说了,若是王爷来了,让您在大厅稍候片刻,她一会儿就回来。”   莫言歌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侍从恭敬退下,莫言歌也只能耐着心等待,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玉轻尘回来,莫言歌闲坐无聊,起身踱步到内室,里面一排排书架摆满了书,诗词经义,律文兵法,一应俱全,莫言歌随便抽了几本,边缘都有磨损的痕迹,显然主人经常翻看,而不只是摆来附庸风雅的。   想起玉轻尘的博学多才,莫言歌也不禁赞叹。   看了几本兵法的书,却还是不见玉轻尘和慕晚晴回来,莫言歌焦躁起来,出了大厅,招来侍从,问道:“老太傅找你们三公子什么事?”   侍从赔笑着道:“小的不知。”   其实,不用问莫言歌也能猜到,肯定是为了穆振天一案,老太傅对皇上忠心耿耿,虽已告老,心却仍在朝堂,像少女连续失踪案这样影响巨大的案子,恐怕事无巨细,老太傅都要亲自过问才能安心吧!莫言歌想着,不好去打搅,也只能按耐着静下心来,继续踱回去看兵法书去。   不知过了多久,莫言歌觉得脖子有些酸疼,放下书活动活动,随便朝窗外看了眼,却见日渐西斜,已经隐隐有黄昏的迹象,算起来自己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时辰了,不觉有些疑惑,就算再详细,这个时候也该差不多了吧?   莫言歌放下书,起身出去,那侍从依旧诚惶诚恐地守在门外:“莫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莫言歌正要说话,却见长歌轩的月亮门前闪过一道身影,紫衣深袍,鬓发白苍,却依旧身形挺直,颇有鹤发童颜的感觉。只这一瞬间的工夫,那人也看见了莫言歌,含笑转身过来道:“忠勇亲王,你什么时候来的?是来找轻尘的吧?”   此人正是玉连容。   莫言歌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默然点点头。   玉连容遗憾道:“真是不巧,刚过午膳没一会儿,京守府就来人,说是找到那位张姑娘了,轻尘就带着晚晴姑娘和大安,一道匆匆赶去了。不过没事,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关于莫言歌和慕晚晴的事情,玉连容也略有所闻,但他只隐约知道是忠勇亲王在平定温州动乱时,对玉轻尘身旁的侍女一见倾心,别的便不清楚了。对于一直希望玉轻尘为朝廷效力的玉连容来说,此事当然乐观其成。   莫言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名侍从。   侍从吓得浑身发抖,急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王爷,实在是……实在是三公子吩咐小的这样说的。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莫言歌默默地不说话。   听这侍从的话,玉连容也已经隐约猜出原委,心底暗暗责骂玉轻尘胆大妄为,干咳两声,尴尬地道:“这个……忠勇亲王……咳咳咳,轻尘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忠勇亲王你别放在心上,等他回来——”   正说着,门外已经传来了慕晚晴清脆的笑声,夹杂着玉轻尘的低笑。   玉连容顿时敛起笑意,朝着门外喝道:“是轻尘吗?还不过来,给忠勇亲王道歉!真是的,这么大的人,怎么做事一点体统都没有?”   说话声中,玉轻尘已经缓步入门,黑发蓝衣,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以及刚抬头,还来不及消逝的温柔,神采焕然,看着莫言歌铁青的脸,再看看侍从诚惶诚恐的模样,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浓郁了,含笑道:“哟,忠勇亲王来了!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叫下人上茶,在大厅里候着呢?”   莫言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第一百零一次后悔自己在御书房的心软。   他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觉得让理亲王收晚晴做义女对玉轻尘太过残忍呢?他明明就应该当时立刻答应,然后让晚晴住进理亲王府,从此跟玉轻尘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轻尘!”玉连容喝道,浮起淡淡的怒意。   他早听说,玉轻尘跟莫言歌不太对盘,只是没想到玉轻尘会这样不知轻重,居然公然戏弄这位手握重权的五军都督,忠勇亲王,这实在太过分了!   慕晚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悄悄走过去,低声问道:“怎么啦?”   莫言歌死死地盯着玉轻尘,淡淡道:“没什么,只不过,拜玉三公子所赐,在大厅里喝了三壶茶,看了两本书,等了两三个时辰而已。”   玉轻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玉连容怒瞪了他一眼,想要打圆场,但见自家孙子这态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晚晴顿时明白过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悄悄伸手,握住了莫言歌的手,捏了捏,示意他别放在心上,转头瞧着玉轻尘,嗔道:“公子,你又来了!”   玉轻尘笑道:“谁叫他这么听话,我说让他等着,他就真等了三个时辰?”   莫言歌恨恨地瞪着他,废话,要是那侍从说的是,玉轻尘让他等,等一会儿还等不到人,他当然会怀疑,问题是,那个侍从说的是“晚晴姑娘”,他当然毫无戒备了,谁知道是玉轻尘在中间捣鬼?   “公——子——”慕晚晴拖长了声调,有些危险地眯起眼。   本来还觉得,从金山寺后,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有所改善,融洽了许多;原本对她冷淡异常的左大安也忽然改观,对她友善关切一如往昔,毫无芥蒂;再加上今天又找到了张如倩的下落,正是高兴的时候,没想到公子这么快又故态复萌!   见慕晚晴恼怒,玉轻尘不再激怒莫言歌,但一时没忍住,又失声笑了出来,见莫言歌脸色越发铁青,知道不该,忙转头,强忍着笑意不说话。   就在这一瞬,慕晚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炫目于玉轻尘眼中那明显的笑意和欢快。   在她认识的人里,即使经历复杂,玩世不恭如云安然,给她的感觉,也是清晰而明朗的,倒是玉轻尘,让她觉得神秘难测,像是如同雾里花,水中月,遥遥看上去是美的,却始终觉得模糊虚幻,也许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那惯然的平静。   他总是能够完美地掩饰起所有的情绪,不露丝毫的喜怒哀乐,似乎万事淡漠,不萦于怀。   可是,从那次孤岛月夜的情形看来,他并不是真的不在意,相反,他深深地在意着,却从不表现出来,只是一直压抑着,一直压抑着。慕晚晴没有研究过心理学,但是,她总觉得,这样地压抑所有情绪,对玉轻尘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那么多的喜怒哀乐,全然藏起,就像在往气球里吹气一样,表面看起来光滑无恙,但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会膨胀破碎的。   人毕竟是有极限的。   公子虽然淡漠,但是,慕晚晴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对她的好,所以,她也希望他能够好,她希望她的公子高兴了能笑,难过了会哭,生气的时候会暴跳如雷,伤心的时候会染上愁思,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即使这样一来,公子不再完美。   她从来都不希望他完美,她更希望他能够幸福。   现在看来,她的心愿,似乎已经在慢慢实现,至少,她第一次见玉轻尘在所有人面前笑得这么开怀,轻松而畅快。只是……慕晚晴有些哀怨地看了眼玉轻尘,再看看面无表情得几乎黑脸的莫言歌,慢慢撅起嘴来,公子倒是开怀了,她的阿牛哥哥可就被欺负惨了!   “公子,”慕晚晴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还是道:“公子,你别总是欺负言歌!”   “没办法,谁叫他是君子呢?”玉轻尘悠然摇头,笑道:“圣人古语有云,君子可欺之以方,圣人之言,我不敢不从!”   莫言歌终于忍不住,怒吼道:“玉轻尘,我就说了那么一句话,你就没完没了了是吧?”从玉轻尘这次醒来之后,他就把这句话当成了口头禅,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往往在处下风的时候使出,如杀手锏一般,堵得莫言歌无话可说。   “没办法,谁叫我是小人呢?”玉轻尘两手一摊,很无辜的道,“小人爱记仇!”   “……”莫言歌气得扭头,不理他。   慕晚晴白了玉轻尘一眼,摇摇头,拿他没办法,只能悄悄握紧了莫言歌的手,低声柔柔地道:“阿牛哥哥,你别生气啦,公子只是开玩笑而已,没有太大的恶意。”   握着温暖的柔荑,听着绵绵的细语,莫言歌顿时心情大好,笑道:“谁生气了?我才不像某些人那么小气!”   慕晚晴小声道:“真的没生气?”   莫言歌握紧她的手,示威般地朝着玉轻尘扬了扬,见对方不屑地撇撇嘴,转过头去,这才笑道:“真的。”   “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件事?”慕晚晴小心翼翼地道:“那个君子小人,我最近几天好像经常听你们提起,这是不是有什么典故?”   “扑哧——”   玉轻尘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莫言歌瞪了他一眼,转向慕晚晴道:“没什么,某人自甘堕落而已。不说这了,听说是京守府的人找你们,说是找到张如倩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123章 彻夜婴啼   说到这个,慕晚晴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看看莫言歌,再看看玉轻尘,眉目宛转,笑靥如花:“你们两个,一人欠我一顿饭,谁也不许赖,赖皮的是小狗!”   莫言歌扬眉,故意摇头道:“没想到,还真让你蒙对了?”   “什么叫蒙对的?我这叫未卜先知,神机妙算!”慕晚晴抗议,随即又笑了,“你知道吗?那个张如倩,在济安寺上香的时候,跟借住在寺里的一个书生一见钟情,跟戏文传奇里讲得一样。不过,你也知道,张氏夫妇一心想靠女儿攀龙附凤,张如倩知道不可能说服她爹娘,就包袱款款,跟那个书生私奔了。现在,张府里面可吵翻天了,张氏夫妇呼天抢地,可是,看情况,这婚事,他们不应也得应。”   “可是,”莫言歌疑惑道,“你们有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梦?”   “当然有了,这个怎么可能没问?”慕晚晴笑道,“说起来,我也没猜错,不过,无意看到穆振天行凶的,不是张如倩,而是她的情人书生。在宛茗郡主被害的当晚,那个书生在京城跟同窗聚会,喝了些酒,醉醺醺地回去,结果走岔了路,不小心走到了金山寺那边,醉意朦胧地看见一个黑影举起血淋淋的一颗心,顿时吓得晕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置身荒庙,杂草丛生,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尸体和血迹,还以为是自己醉酒眼花,或者是做的梦。正巧这天,张如倩来济安寺进香,支开丫环,跟情郎私会,见他脸色发白,就问他怎么了,书生跟她说自己做了恶梦。张如倩灵机一动,想起最近的少女失踪案,就决定移花接木,设下这出瞒天过海的计谋。”   “她假称自己做了梦,梦到自己是第八个失踪的少女,故意闹到京守府,戚游离派人守在张府的时候,她没动作,这样三番两次的,等到京守府的人失去了耐心,不再相信她,而别人也以为她只是作梦,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就放了迷香,自己迷晕了张府的人,带了盘缠,轻轻松松地走出张府,等到清晨城门刚开,就出了城,跟书生相会。不过,她一定没想到,她居然歪打正着,触到了事情的真相,更没想到,我们会因为这个梦境,找到济安寺,发现了众女的尸体,之后一连串事件,这才打到真正的凶手。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有这等事?”莫言歌深思着,忽然道,“你见过那个书生吗?”   “嗯,那个书生还算有担当,倒也不亏张如倩看中他。捕快在青州找到张如倩的时候,他倒是挡在前面,所以,捕快们就连他一起抓了,押到京城,送到京守府。我跟戚大人说了几句好话,宽恕了她欺骗官府的罪行,又把她送回张府。张氏夫妇看到女儿回来,本是欣喜有加,但得知女儿跟一个穷书生私奔,又气得火冒三丈,拉着他,说要去见官,告他拐带良家女子,那书生没法子,也只能连连致歉,倒是张如倩镇静得很,说她是自愿跟书生走的。我们走的时候,一家人还闹得不可开交。”   莫言歌问道:“那个书生,长相很俊美吗?”   “一般吧,蛮清秀的,”慕晚晴忽然笑道,“不过,跟公子没得比,差远了。”   玉轻尘微微一笑,没接话,想着慕晚晴刚才提到的“青州”,一时间,忽然有些神思恍惚。   “这倒有趣了,”莫言歌沉吟着道,“这个张如倩,虽是一介女子,却是有胆有识,非同一般,她能看中的人,又不是顶俊美的,说不定有些本事,以后可以派人接触下,或许会是个得力助手也说不定。”   “那正好。”慕晚晴喜道,“若是你能看中那个书生,张氏夫妇大概就不会再反对这件婚事,这样,对张如倩和那个书生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   莫言歌凝视着她,忽然笑道:“我觉得,从你猜到张如倩是跟人私奔后,你好像就特别开心。”   慕晚晴反问道:“少一个人死,多一个人活着,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莫言歌一怔,他是武将,征战四方,杀伐决断,在浴血的边疆,他曾经无数次亲眼看着同袍同泽的死,连他自己,也许多次置身险境,离死亡只几步之遥,经年累月下来,他都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冷血。不只是他,他周围的人,也大抵如此,除了与自己相关的人,早已经不在乎旁人的生死,尤其如张如倩之般的陌路人。   甚至,他们会觉得,这样的人,只是还未经世事的天真,等到被严苛的现实磨砺过,就不会再有这种可笑的善良。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慕晚晴这样的笑,他却觉得,他很喜欢她这样的感觉,他希望自己能够彻底地保护着她,替她遮挡一切风霜雪雨,让她不必接触,永远能够这样单纯开怀,笑起来的时候纯粹而璀璨。   想到这里,刚才被玉轻尘戏弄的恼怒,突然间真的全部烟消云散。   “没事就好。”莫言歌笑道,瞥眼看见玉连容站在一边,看着众人,一幅无所适从,插不上话的尴尬模样,不觉一笑,道,“老太傅不必担心,我跟轻尘本事朋友,经常这样闹惯了,并没有什么。正巧我有事要找他,不知道方不方便借长歌轩一用?”   玉连容正好借机下台:“当然方便。你们年轻人聊,我就不讨嫌了。”说着,向众人点头致意,看到玉轻尘依旧神思恍惚的模样,又有些恼怒,道,“轻尘,你也要注意些,虽然忠勇亲王心胸广大,你也不能太忘形,能有机会与忠勇亲王结交,是你的机缘,你莫要太过分了。”   玉轻尘眼眸中的光彩顿时黯淡了下来,只一瞬间,就恢复了温文平静的样子。   慕晚晴看得清楚,秀眉微蹙,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身为侍卫,左大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看着玉轻尘,自然也看见了,正要说话,玉轻尘却已经截断了他的话,淡淡道:“我知道了,爷爷,我先招待忠勇亲王,就不送您了。”   玉连容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而玉轻尘,就保持这样的淡漠和冷静,像个真正的主人待客一样,一板一眼,彬彬有礼地招呼莫言歌入座,奉茶,不冷不热地寒暄着。莫言歌终于按捺不住,端着茶盅,无奈地道:“玉轻尘,你能不能正常点?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行不行?”   玉轻尘看着他,安静地道:“我怎么不正常了?”   左大安有些心痛地唤道:“公子!”   玉轻尘静静地道:“怎么办?”   莫言歌拿他没办法,给慕晚晴递了个眼色。慕晚晴会意,朝他点点头,轻咳一声,小心地道:“公子,你生气啊?”   玉轻尘淡淡道:“没有。”   “真的没有?”慕晚晴扬眉,表示怀疑。   “没有。”   “那……。骗人的是小狗!”   “……”玉轻尘呆了呆,看了她一眼,垂眸淡淡地道:“好。”   慕晚晴被噎了下,却也没泄气,反而走到玉轻尘面前,背着手,弯着腰去看玉轻尘,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只看得玉轻尘浑身不自在地转了转身体,皱眉道:“怎么了?”   “没什么啊,”慕晚晴直起腰,笑道,“只是,小狗经常见,但是,像公子这样俊美的小狗还真是第一次见,我当然要好好看看清楚喽!”   “…。”玉轻尘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却也绷不住脸了,瞪了她一眼,低头喝茶。   “好啦好啦,”慕晚晴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笑道,“公子也真是的,生气就生气嘛,说出来吼出来发泄出来,我们还能觉得安心点。你这样闷在心里,不声不响的,却又明白无误地表明,你在生气,让我们心里直发毛,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心里有发毛吗?我看你拐着弯骂我骂得很开心啊?”玉轻尘横了她一眼,又去低头啜茶,忽然笑道,“不过,你真想让我发泄出来?”   慕晚晴点头:“当然。”   “你确定?”玉轻尘笑道,眼眸不住地瞟着莫言歌,嘴角含着不怎么怀好意的笑,如何发泄,再明显不过,“你舍得?”   “公子,你别总欺负人嘛!”   “哎,玉轻尘,你太自信了吧?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别把我当软柿子捏啊!”莫言歌警告道,随即迅速转开话题,“我今天来,是有事的。我离开皇宫的时候,吏部的陆侍郎找我,想请玉轻尘你和晚晴一起帮他彻查府里的怪事。”   玉轻尘摇摇头,毫不给面子地道:“不去。”   “随便!”莫言歌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悠悠然笑道,“反正,人家本来请的就是晚晴,跟你没关系。既然是彻查府里的怪事,当然要住在陆府,你不去也好,正方便我跟晚晴二人世界,没了你在旁边扫兴,世间之美事,莫过于此!”   慕晚晴瞪了他一眼,央求地道,“公子,一起去吧,反正最近你也没事!”   “看在晚晴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一般计较!”玉轻尘瞥了莫言歌一眼,明知他是故意激自己,面色虽冷,心中却还是有些感动得,“算了,去就去了,没我在,谁知道某两个笨蛋会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莫言歌气结。   他好心好意想拉玉轻尘一起去多接触些人,却被他这样鄙视,真是好心没好报!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一起去!”慕晚晴自动过滤某两个字,拍板定案,又好奇地问道,“哪个陆侍郎?他府里怎么了?”   “就是我们上次提到的,我属下偏将王岸之的岳父。”见慕晚晴恍然大悟的模样,莫言歌知道她已经想起,继续道,“其实,早在四年前,陆姑娘的孩子刚刚夭折后没多久,陆府里就曾经闹过鬼,有婴孩彻夜啼哭,却又找不到人,闹得举宅不宁,王岸之请了道士做了法场,才安宁了些。没想到,不久前,又开始了,王岸之接连请了好几个道士做法场,却始终没有效用。陆侍郎熟读孔孟之道,本就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正巧听说少女失踪案被破,就想托我们为他查清原委,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云安然来访,便结伴来到陆府。   京城的府邸大多雄壮靡丽,雕梁画栋,竞逐奢华,共同点缀着京城的繁华,而陆府则不然,黛瓦白墙,角亭回廊,皆不着雕饰,没有丝毫匠气,显得格外清新秀丽。间杂着小桥流水,垂柳修竹,虽是冬季,叶落凋零,却仍隐约有着松间明月,石上清泉的气象,尽显天然之趣,令人为之心清气爽,块垒尽消。   玉轻尘环视四周,赞道:“这陆府倒是清丽婉约,在京城别具风韵,不知是谁的手笔?”   “玉大人谬赞了,这是小女的拙作。”接到通报,陆修齐急忙迎了出来,对于玉轻尘这位官场新贵,他丝毫不敢轻觑,答话十分恭谨,但提及已经疯癫的女儿,苍老的容颜上还是浮起了沉重的伤痛,难以掩饰,随即有掩饰着道,“老朽今日才请托忠勇亲王,没想到几位这么快就到了,有失远迎,还请各位恕罪则个。”   说话间,瞥眼看到云安然,眼神忽然冷肃起来,略带着一抹厌恶痛恨,淡淡掠过。   这眼神变化十分明显,众人都精细敏锐,如何察觉不到?一时间,数道目光都凝聚在云安然身上,眸带探询。等陆修齐带众人往内院过去时,慕晚晴立刻后退几步,跟云安然并肩而行,悄悄问道:“喂,你跟这位陆侍郎有过节?怎么没听你说过?”   云安然凝视着陆修齐的背影,摇摇头,道:“没有啊,没跟他打过交道。”   “那他看你的眼神怎么那么怪?”   “你问我,我问谁?”云安然耸耸肩,两手一摊,“我也莫名其妙呢!”   早在数年前,陆府就交给王岸之打理,虽然此刻因为腿伤卧床,但终究是一家之主,因此,陆修齐先带众人到后院去见他。王岸之身材略矮,肤色黝黑,容貌平平,乍一望去湮灭众人,丝毫也不起眼,但眼神犀利精亮,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   毕竟是莫言歌的下属,看见莫言歌,王岸之吓了一跳,几乎要下床行礼,被莫言歌止住,又向玉轻尘拱手为礼,等看到云安然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眼神蓦地冷了下来,眉宇紧蹙,淡淡掠过,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反应和陆修齐如出一辙。   众人都觉得奇怪,尤其是云安然,更觉茫然。   他自知声名狼藉,除了自己那个圈子里的人外,多数京城权贵官员对他这个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都颇为蔑视鄙夷,但他终究是名门之后,天子近宠,旁人再不屑,面子上总还要顾及到,谁也不敢当他的面就甩脸色,这种明目张胆的冷待他还是第一次遭遇,心中难免有些恼怒,面上却笑得更加悠然温和。   “莫王爷,玉大人,慕姑娘光临寒舍,岸之实在受宠若惊,不知有何指教?”   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陆修齐邀请他们查探陆府闹鬼一事,众人交换着眼神,都没说话,陆修齐笑着解释道:“岸之,是这样的,我之前听说这位慕姑娘聪慧敏锐,连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的少女连续失踪案都破获了,正巧家里闹鬼,就想着不如请慕姑娘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出原委,息宁这场事端。没想到竟然连忠勇亲王和玉大人也一起来了。对了,岸之你对此事也知之甚详,正好说给大家听听,也许能有所得。”   王岸之眼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转瞬即逝,笑道:“岳父所言极是。”   “对啊。”遇到这种事情,莫言歌,玉轻尘和云安然都自觉地退居二线,交由慕晚晴先问,“听说府上闹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是说来话长。”王岸之叹了口气道,神色黯然,“四年前,拙荆怀了身孕,当时,我与拙荆成亲已经两年,却一直无出,因此十分喜悦。谁知道这孩子……唉,大概是我们无缘,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拙荆心痛欲绝,难以承受,居然因此疯癫了。之后没多久,府里便出了怪事,明明没有婴孩,却总隐隐约约的能听到婴孩啼哭的声音,而循声找去,却也空空无影。后来,我请了城外清灵观的道士来,做了好几场法事,也许是镇住了婴灵,府上就此安宁,再也没有听到婴啼声了。”   “真的是在法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婴啼声吗?”慕晚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也正因此,当初才对穆振天的催眠产生那么强烈的排斥,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正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段时间,无论白天黑夜,总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婴啼,可是,从法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了。”王岸之肯定地道,想起最近的怪事,又叹息道,“我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想到……一个月前,侍月——”   慕晚晴又打断他:“侍月是谁?”   “是我的妾室。”   “妾室?”慕晚晴重复道,心中暗自恼恨,淡淡道,“王大人有几位妾室啊?”   “共有三位,因为我与拙荆成亲后一直无出,所以由岳父做主,先是纳了我身边的侍女陆星儿,后来又从人牙子手上买了两个姑娘,分别叫侍月和邀云。不过,除了四年前夭折的婴孩,便再无所出,这些年来,我也有些灰心了。”王岸之叹息,继续道,“一个月前的晚上,侍月游园赏月时受了惊吓,回来便一病不起,只嚷着说自己看见了四年前死去的那个鬼婴。”   “哦?”慕晚晴敏锐地道,“她怎么就认定是四年前的那个婴孩?”   “…”王岸之沉默了会儿,淡淡道,“因为府上除了四年前死去的婴孩,便再也没有别的婴儿了。”说着,不等慕晚晴再问,便又道,“当时,我们只当她吓到了,说胡话,谁知道,就在那件事之后的第三天夜里,正夜深人静的时候,府里忽然响起了凄厉尖锐的婴孩啼叫声,几乎惊醒了整个陆府的人,然而,循声找去,却什么都没看见,找遍周遭,也没有看见任何有人的痕迹。之后,便一直延续至今。我也再度请了清灵观的道士来做法场,这次却毫无效果,婴啼依旧萦绕不绝。”   慕晚晴思索了会儿,道:“听说,还有听到脚步声?”   “是,”王岸之点点头,“有时候,在一楼会听到楼上有很轻微的脚步声,但是,找到楼上,却看不见人。而有的时候,是在楼上听到楼下有脚步声,找下来结果也一样,都找不到任何人的痕迹。”   慕晚晴喃喃道:“有这种怪事?”   “如果慕姑娘和诸位不介意的话,不妨现在陆府住下来,亲耳听听这些怪事,或者能更明白。”陆修齐恳求地道,见众人点头,大喜,想了会儿,道,“慕姑娘不如就住在馨园的明月楼,忠勇亲王诸位就住在旁边的摘星楼,好相互照应,各位意下如何?”   “岳父!”王岸之眸中又是光芒一闪,随即暗沉下来,淡淡道,“只怕不妥吧?”   “岸之,你也知道,府里进来闹鬼,弄得人心惶惶,诸位贵客又来得匆忙,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这许多厢房。好在馨园还时时收拾,还算整洁,室内琴棋书画俱全,又有书楼,也好做几位贵客闲时消遣。”陆修齐笑着对众人道,“只是委屈各位了。”   慕晚晴还礼道:“哪里哪里。”   王岸之淡淡看了陆修齐一眼,低下头,沉沉道:“还是岳父想得周到,就这样吧!”说着,便传唤侍女,吩咐他们带慕晚晴等人前去安置,末了,又笑道,“岳父大人还请留一下,小婿有些琐事要请岳父大人决断。”   陆修齐点点头,向众人拱手为礼:“诸位先歇息会儿,等到晚膳,自有下人前去传话。我已经吩咐过了,各位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下人,如果他们有失礼慢待之处,各位千万要告知老朽,老朽必定重重处罚。”   等到房间里只有陆修齐河王岸之两人后,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静,原本热闹的氛围慢慢凝固起来,剩下着轻微而沉稳的呼吸声,随着房内的光线渐渐变暗,最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两人各自望着自己眼前,各自沉默,谁也没有起意要去点燃烛火。   许久,王岸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岳父为什么要请忠勇亲王等人过来?也不与小婿说一声?”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只是想追查府里闹鬼之事而已。”   “是吗?”黑暗中,寒冬的霜冷慢慢凝结在王岸之的声音里,淡漠而平静,“岳父到底是想追查府里闹鬼事情呢,还是想追查别的事情呢?如果那件事情被他们知道,对我,对岳父,对云芝,对陆府,恐怕都没有什么好处吧?”   陆修齐漠然道:“芝儿已经疯了,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   “那可不一定,岳父没有听过慕晚晴的本事吗?”王岸之淡淡地道,慢慢闭上眼,将自己沉淀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过来许久,才道,“果然,听别人说了那么多次,岳父也终于开始怀疑了吗?认为是我故意引诱浩东结识那女子,故意逼疯浩东和云芝,为了得到陆府?浩东之事且不说,云芝为何发疯,岳父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吧?”   说到后来,言语之中寒意冷冻着怒意,沉沉如铁。   “……芝儿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想起疯癫的女儿,陆修齐原本冷凝的气势顿时消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反正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人不惊。既然不是你,你又害怕什么?”   “岳父以为我在害怕?”王岸之仰天大笑,摇摇头,哂笑道,“如今我已经是黑松军副将,朝廷四品武将,比之岳父也差不了太多,我会贪图一个陆府?真是可笑!既如此,岳父请拭目以待吧,看最后,究竟是谁心惊不宁!”   陆修齐一滞,无法接话,只能愤然转过头,拂袖离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哐当”一声合上,窗外的灯笼烛光有片刻闪入,在一瞬间隐约映出床上那张似乎淡漠的脸,以及冷冷弯起的薄唇,随即掩去,依旧剩下满屋的黑暗和沉寂,伸手不见五指。   王岸之慢慢躺下,隐藏在黑暗中的神情似乎很平静。   随着少女连续失踪案的告破,慕晚晴的名声也越传越大,就连陆府也传着她断破的几起案子,极高超的验尸技术,出神入化的推理能力,聪明才智。因为她是莫言歌的心上人,这些传言在黑松军里传得也很厉害,尤其是那些随着莫言歌到温州去的亲兵,更是传得绘声绘色,连细节也说得头头是道,身为黑松军的副将,王岸之也几次三番听过,慢慢地,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安。   那些陈年旧事,恐怕要因此一件件揭开了吧?   但很快的,他又冷静下来,揭开又如何?从头到尾,他自问行得端,走得正,并无丝毫逾矩,到最后,真正要难堪的,大概是陆修齐和陆府吧?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而已!也许,他会因为这个契机,跟忠勇亲王关系更近一步也说不定?   “嚓嚓嚓……”   又来了!正沉浸在幻想中的王岸之心中一惊,霍然坐起,虽然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死死地盯着楼顶的方向。又是那种轻巧细微的声音,似乎有人慢慢地,轻轻地从楼上经过,但是,如果跑上去,就会发现,根本空无一人!   养病期间,他已经数不清第多少次听到这个声音了。   是谁?到底是谁?   难道真的是那个孽障的婴灵?   王岸之是相信鬼神之说的,不自觉地呼吸有些急促,咬着牙,寒冬腊月,额头却慢慢渗出涔涔汗意来,那个孽障,难道真的缠上他了么?哼,就算是又如何?本就是孽种,本就不该生下来,他那样做,只是顺从天意而已,若它真的因此记恨,已经四年了,那个孽障怎么不来找他索命?   “你别想吓倒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你!有种,你来找我索命啊!”   黑暗中,他低声喃喃着。   “我不怕你,不怕你,不怕你……” 125章 无题   陆府的后院分为三个院落,除了王岸之和陆修齐居住的德心苑外,便是由陆云芝亲自监造的馨园和茗园,两座院落皆是方形,东西而立,以T形长廊相连,另一头通往前院。茗园疏落中见恢弘庄重,馨园却是清丽雅致,处处修竹蔓萝,莳花疏木,宛如亭亭玉立的仕女,显得格外清幽婉约。   五人齐聚在明月楼,商讨着这整件事情。   “你们觉得不觉得,这个陆府很奇怪?”慕晚晴最先说道,秀眉紧锁,“以前,听公子说,整个京城都在传言,说王岸之故意设计,引诱陆浩东,逼疯陆云芝,好独占陆府的财产,可是,陆侍郎似乎很信任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原本以为,这两人已经知交极深,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啊!”   “嗯,不错。”玉轻尘点点头,用轻细缓慢的声音徐徐道,“从今天的情形就可以看出来,陆修齐邀请我们,并没有知会王岸之,甚至,是在我们来了之后,才将我们带到王岸之跟前,完全只是告知。看样子,王岸之是很有些怒气的,但是,”他看了眼莫言歌,淡淡道,“他的顶头上司在,他也不能发作,只能顺着陆修齐的话往下说。”   莫言歌则道:“说不定连这点都是陆修齐算计好的。”   “有可能,你跟晚晴的关系,在京城,差不多已经是人尽皆知了,陆修齐不可能不知道,他虽然只说邀请晚晴,实际上却是想请五军都督的你,来压制王岸之。”玉轻尘沉思道,“这么说起来,陆修齐也许知道了什么,所以决定跟王岸之撕破脸。”   “可是,再怎么说,陆修齐也是陆府的主人,官阶也比王岸之高,如果他想要跟王岸之撕破脸,应该并不难,为什么要借助言歌呢?”慕晚晴抿着嘴,撩了撩鬓发,继续道,“还有一件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王岸之住在陆府,居然有纳妾,而且还是三房!”   “这个没什么吧?”站在玉轻尘身后的左大安也加入讨论,“虽然王岸之算是倒插门,可是正妻不孕,纳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陆侍郎也没理由反对吧?”   “问题在于他纳妾的时间!”慕晚晴撇撇嘴,心里对于这些事情颇不痛快,定了定心神,道,“你们没听他说吗?因为他跟陆云芝婚后一直无出,所以才纳妾的。可是,在他们成亲两年后,陆云芝就有了身孕,换而言之,在他跟陆云芝成亲的两年里,他就连续纳了三房姬妾。自己嫁女,女婿借住在自家府上,却在与女儿成亲两年内便连纳三房姬妾,换了是你们,你们能忍吗?而且,王岸之还说是陆修齐做的主,这不是更奇怪了吗?传闻中,陆修齐将陆云芝视若掌上明珠的,怎么能容忍王岸之这样辜负她呢?”   莫言歌凝神思索:“你是说,陆修齐可能有把柄握在王岸之手里,所以不得不容忍他?”   左大安却道:“也许是你想太多了,王岸之只说是因为无出所以才纳妾,也许是在陆云芝疯癫之后才纳的啊!毕竟,四年前,他的孩子夭折,也等于无出!”   “我觉得不会。王岸之说,他的妾室侍月在游园时受到惊吓,说见到了四年前死去的婴孩,想当然,侍月是见过那个孩子的,应该不可能是在之后才纳的。再说了,这种事情,随便一查就能查到,根本不必浪费时间讨论。”慕晚晴笃定地道,“另外,你们觉不觉得,对于那个夭折的孩儿,王岸之似乎并没有什么感情,他提起那个孩子的时候,我一点都看不到他的悲痛之情。还有,我总觉得,这个孩子的事情另有内情,我问他,为什么侍月就认定那是他过世的孩儿时,他语焉不详,淡淡带过,好像不想多谈。”   “喂喂喂,”左大安有些不满地嚷道,“晚晴,陆侍郎请你来,好像是请你追查陆府闹鬼的事情,不是让你研究王岸之的妻妾孩子的吧?”   “左大哥,”慕晚晴撅起嘴,“你怎么总跟我唱反调啊?”   左大安笑得很无辜:“我有吗?”   慕晚晴皱皱鼻子,冲着他吐吐舌头,这才道,“说实话,他们说什么彻夜婴啼,脚步轻响,是四年前死去的鬼婴在作祟,关于这点,我完全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神,恐怕是有人在‘捣鬼’才是真的。所以,当然要先理清陆府的各种关系,看到底谁是幕后黑手。对了,云安然,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她随口问着,转头望去,却见云安然一片静默,置若罔闻,目光凝定在花厅正中央高几上所摆放的盆景上,山石嶙峋,孤高傲寒,却有数枝梅花随着山势斜逸而出,紫白色的花瓣婉转绽放,散发出浓郁的幽香,萦绕房中不散。   被她这一引,众人都朝云安然看过来,见他神思邈远,都是一怔。   云安然若有所觉,转过头来,看见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吓了一跳,几乎从绣墩上摔下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惊慌失措地道:“干嘛都这样看着我?”   慕晚晴离他最近,清楚地看到,在他转过头来的时候,那双素来跳脱不羁的眼眸中,似乎还带了些来不及散去的怅惘恍惚,不过,只是瞬间,就已经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招牌式的夸张和轻浮。   这种转换,完全是下意识的。   慕晚晴看看他,又瞥了眼玉轻尘,暗暗叹息,这两个人,都很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甚至,已经形成了习惯。在心中感叹着,她脸上却笑了,并没有去追问他的失神,只是将方才众人的话捡大概说了,末了又问云安然的意见。   云安然想了会儿,微微犹豫,最后还是道:“比起这些,我倒更好奇,陆侍郎为什么要把我们安排在馨园。你们没有发现吗?馨园和茗园都很大,有四五栋阁楼,可是,馨园却完全没有人住。还有,这座明月楼,原本是陆云芝未出嫁前的绣闺。而摘星楼,则是陆浩东疯癫前的住所。陆侍郎这样安排,恐怕另有深意,说不定,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众人都是一怔。   莫言歌思索着道:“你是说,陆侍郎其实是想让我们帮他查陆浩东和陆云芝疯癫的事情?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为什么忽然起念?难道他知道什么?”   “不知道。”云安然摇摇头,又道,“还有,王岸之的确是在娶陆云芝两年内就纳了三房妾室,这点确定无疑,你们不必再猜测追查了。”   慕晚晴好奇地道:“你好像对陆府的事情很熟悉?”   “呃……”云安然开始装傻。   “云公子果然是风流倜傥,我猜,这京城女子,恐怕没有云公子不熟知的吧?何况是曾经声名远扬,才色双绝的陆云芝陆姑娘呢?”玉轻尘微带讥嘲地道,浅笑道,“也许,这就是陆修齐和王岸之不待见云公子的原因,毕竟,引了云公子这么头狼进府,但凡家有女儿妻妾,谁敢不警惕三分?”   云安然倒没想到这茬,愣了愣,却没跟玉轻尘争执辩解,微微地垂下头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慕姑娘,晚膳已经备好,老爷和姑爷要奴婢请慕姑娘到前厅去用膳。”   “知道了。”慕晚晴扬声道,转头对众人道,“我们一起去吧!”   慕晚晴等人是陆修齐邀请来的,又有忠勇亲王、温州刺史、云家公子这几位贵客,因此,晚膳备得十分丰盛,山珍海味,珍馐佳茗,各色荤素茶点一应俱全,陆修齐和王岸之还连连告罪,只说慢待了。   除此之外,列席的还有王岸之的两房妾室,陆星儿和邀云,受了惊吓的侍月依旧抱病在床,无法前来,是丫鬟将饮食送入房间的。两个妾室相貌秀美,楚楚可怜,看起来都很柔弱文静,在慕晚晴打量的目光下颇有些局促不安,低着头不敢说话。   腿伤未愈却仍旧陪席的王岸之并无病人之态,招呼众人入座列席,吩咐丫鬟上菜,宴席上更是言辞滔滔,与众人谈笑从容,一家之主的风范彰显无遗。倒是陆修齐,除了必要的客套外,一直沉默不语,只专心地吃饭。   这一对翁婿的关系,实在令人难测。   只是,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慕晚晴总觉得,高堂明烛下,王岸之的脸色仿佛比先前更苍白了些,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不时地舔舔嘴唇,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饭毕,夜色已经深沉,王岸之拄着拐杖,送众人离席,边道:“诸位还是及早安歇吧!”说着,叹了口气,苦笑道,“诸位也知道,我这府上,最近在闹鬼,一到半夜,就有婴孩啼哭声响起,彻夜不绝,到时候,各位恐怕想睡也睡不着了。”   慕晚晴敏锐地注意到,当王岸之说到“婴孩啼哭”时,周围的丫鬟明显颤抖了下,神情畏惧,其中,也包括了王岸之的两房妾室,甚至,她们的脸色比旁人更要惨白些。   “正好,我还从来没见过鬼,刚好长长见识。”   “慕晚晴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难怪能破获诸多奇案。”王岸之是聪明人,知道莫言歌对慕晚晴的在乎,忙讨好地道,“天黑了,路上滑,各位多加小心,别摔了。”说着又吩咐丫鬟侍从多带灯笼,为他们引路。   烛火摇曳中,一众人往馨园走去。 126章 陆氏姐弟   慕晚晴边走边不动声色地盘问着领路的丫鬟,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这个叫菲儿的小丫鬟刚进府不久,对陆府的内情一无所知,只知道最近陆府确实在闹鬼,每晚都有婴孩啼哭的声音响起,彻夜不绝。   “每天晚上都会有吗?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   “嗯,每天晚上都有。”菲儿肯定地点点头,清秀而稚嫩的脸上满是恐惧,身体微微发抖,“有时候是子时之后开始响,有时候从酉时就开始了,姑爷和老爷带着人顺着声音找过去,那声音就忽然停了,然后,等大家都安歇了,又会哭起来,扰得大家都睡不好。”   “你可知道这婴啼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吗?”   “不一定,有时候是从茗园传来的,有时候是馨园,还有时候是从后花园传来的,可不管从哪传来,都找不到人。”   慕晚晴思索着,一时理不出头绪来,又问道:“陆小姐和陆少爷住哪里?”   “少爷和小姐原本住在馨园的,后来少爷和小姐相继出事,老爷怕他们在馨园会触景伤情,反不利于静养,所以将少爷和小姐安置在了茗园。”   “带我去见他们!”慕晚晴始终觉得,这陆府疑云重重,似乎有着许多秘密,这些秘密,很可能与当年陆浩东陆云芝相继疯癫有关,然而,即使是陆修齐,似乎也在隐瞒着她什么,不愿意坦诚,所以,她并没有在宴席上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想要绕开陆修齐翁婿,单独见见这对姐弟,看有没有什么痕迹可寻。   菲儿知道这几位身份尊贵,不敢违逆,点点头,就带着他们前去,但是,莫言歌却说有事要跟玉轻尘说,单独留了下来,只剩云安然陪着慕晚晴来到茗园。同样高墙楼阁,大红灯笼,德心苑显得有些愁云惨雾,馨园寂寥静谧,这茗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凄然冷清,似乎连那透过窗纸露出来的烛火都是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茗园分东西二院,陆浩东住东院,陆云芝住在西院。   凄清的烛火下,陆浩东独自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双手抱膝。他年约二十四五,衣饰还算整齐,容貌俊秀,想必也曾是翩翩公子,只是现在一双眼呆愣愣的,毫无神采,就那么木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头一下一下地敲在身后的圆柱上,圆柱上绑着柔软的棉枕,以免他磕伤了脑袋。   慕晚晴俯下身去,轻声唤道:“陆公子。”   陆浩东置若罔闻,依旧一下一下地磕着圆柱,嘴里喃喃地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没用的,慕姑娘,少爷他根本听不到别人说话。”陆浩东的书童陆忠擦了擦眼睛,忍着伤心道。得知眼前这少女就是京城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慕晚晴,陆忠既惊又喜,更不敢怠慢,“当年,老爷看不起那位姑娘,不许少爷跟她再来往,软禁了少爷。从那开始,少爷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好的时候就是这样痴痴呆呆的,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听不见,只颠来倒去地念着以前最喜欢的诗句。”   说话间,陆浩东的喃喃低语依旧飘荡在空气中:“青娥素女皆耐冷,月里霜里斗婵娟……”   “看过大夫吗?”   “看过,大夫说,少爷这是气急攻心,以至于精神昏聩,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知道,其实老爷这些年也后悔了,可是,当初那位姑娘被老爷一顿羞辱,逐出陆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踪迹,少爷的病也就这样拖下来了,时好时坏的。”   慕晚晴心中一阵恻然,叹了口气,道:“听说,当时是因为王岸之,陆公子才跟那位姑娘相识的?是怎么回事啊?”   “是,听说是姑爷约少爷踏青,在半路看到有地痞流氓正在欺负一名弱女子,少爷上前喝止,惊散了那些人,就这样跟那位姑娘认识了,两人感情好得很,少爷就在外面买了栋宅子,安置那位姑娘,后来被老爷知道了,冲到了外宅,把少爷狠狠骂了一顿,强拉回陆府,不许他出门,之后就……”陆忠叹了口气。   “听说?”慕晚晴微微蹙眉,“你是他的书童吗?难道不知详情?”   “慕姑娘有所不知,当时,少爷身边的近身侍童是墨砚,后来,老爷知道了这件事,又听说当初是墨砚撺掇着给少爷出的主意,让少爷在外面安置那位姑娘,很是生气,将墨砚打了一顿,逐出府去。墨砚离开后,小的才开始服侍少爷的,所以对当初的事情知之不详。”陆忠道,“怎么了?慕姑娘觉得这事情不对吗?”   “没有,我只是一时好奇,随便问问。”慕晚晴叹息道,“对了,那位姑娘呢?就这样没消息了吗?”   “我当时不在场,听说老爷到外宅的时候,将那位姑娘也好生斥责了一顿,说得那姑娘都哭了,当场离了外宅,就再也没有音讯了。后来少爷出事,老爷曾经暗地里派人找过,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位姑娘了。”   出了东院,三人继续往西院走过去。   慕晚晴退后几步,想跟云安然讨论一下陆浩东的事情,却看见那张素来风流不羁的脸微微沉淀,剩下一片从未有过的静肃和低沉,锦绣华袍上绣的银线在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面沉如水,不觉一怔,再想起他在明月楼的反常,以及对陆府事情的了解,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这个云安然,似乎有些反常。   正思量着,却已经到了陆云芝住的西院。刚到门口,便跟一个匆匆跑出来的丫鬟撞了个满怀,慕晚晴一时没防备,被撞的后退两步,几乎跌倒,幸好身后的云安然反应快,及时扶了她一把,这才稳住。   那丫鬟更是受惊,“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抬起头来,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忽然瞧见云安然,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云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安然微微点头:“好久不见了,菡素。”   菡素眼里猛地有泪水涌了出来,随即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好一会儿才道:“是啊,算起来,已经有七年了,从云公子那次离京后,咱们就再也没见过了。云公子,小姐她……她……”说着,却已经忍不住哽咽出声。   慕晚晴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两人。   “陆姑娘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云安然叹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眼看见慕晚晴探询的目光,更觉局促,轻咳了两声,道,“我来介绍一下,她是慕晚晴,就是破获了少女连续失踪案的神探,这次来,是听说府上闹鬼,所以来查探的。对了,你刚才急匆匆地跑出来,是出什么事吗?”   “慕晚晴?就是那位听说断案很厉害的慕姑娘?”菡素有些怔怔地看着慕晚晴,被云安然一问,才反应过来,失声惊呼道,“是小姐啊!小姐又犯病了,我正急着去找人来,没想到出了门就跟慕姑娘撞到了一起。府里最近一直在闹鬼,这一撞,我还以为是——”   云安然急忙道:“陆姑娘怎么了?”   话音未落,院内已经传来了女子凄惶的声音:“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你们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还给我,快还给我!”嘶喊声中,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眸光惶惶四顾,凄然喊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陆云芝只穿着白色中衣,散着长发,漆黑的夜,乌黑的发,更衬得那张脸纸一样的苍白,一双水眸满含着水雾,泫然欲泣,赤着雪白的足,踩着冰冷的青石板上,却像是丝毫都察觉不到那冰冷的温度,只顾抓着每一个能抓住的人,不住地询问。   “我的孩子呢?你们看见我的孩子了吗?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慕晚晴犹自怔愣着,忽觉手腕一紧,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抓住,因为太过瘦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手的指骨,以及那惊人的力道。   随即,一张苍白的脸凑到她跟前,连声问道:“我的孩子呢?你见到我的孩子了吗?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听见他在哭,他在哭啊!”陆云芝含泪嘶喊道,拼命地摇晃着慕晚晴的手,声音凄厉。然而,还不等慕晚晴回应,她又猛地放开了她,跌跌撞撞地转向一旁的云安然,紧紧抓着他的手,摇晃着,凄声喊道,“我的孩子呢?”   云安然凝视着那张脸,默然不语。   犹记得他之前认识的陆云芝,才十五岁,容貌仍有些稚嫩,却已经绽放出十分的美貌,横溢的才华,更熏染出十二分的芳华,细眉杏眼,明亮如星,顾盼间灵气流溢,惹人眼目。而此时此刻,却是脸色苍白如纸,黑色的头发散落下来,凌乱地披散在肩上,一身白色中衣,恍如夜间的幽灵,几乎没有半分人气。   “陆姑娘。”他轻声喊道,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陆云芝微微一怔,似乎有着片刻的迷茫,随即挣扎起来,喊着:“你是谁呀?放开我!我要找我的孩子,我的孩——”   “绿筠楼主!”   这个称呼像闪电一样划过陆云芝的眼眸,照亮了那双眼眸里的迷茫和怅惘,她猛地安静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再看看云安然,微微地摇头,似乎在想着些什么,轻轻地扶着额头,微蹙眉角。菡素松了口气,向云安然投去感激的一瞥,上前扶着陆云芝,细语安慰着,将她送回了房间。   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云安然心中怅然,幽幽叹息,转过头来,却正对上慕晚晴眨呀眨的盈盈水眸,以及柔和温然地笑意,拖长了声音,温柔地喊道:“云安然——”   天!   这下轮到云安然头疼,不停地揉着太阳穴了。 127章 漠漠前尘   “绿筠楼主......”慕晚晴双眉微挑,肯定地道,“你跟陆云芝以前认识。”   眼见遮瞒不过去,云安然闭目,脸上浮起了罕见的惆怅了迷茫,点点头,道,“不错,我跟陆小姐认识,不但认识,而且很熟悉,甚至,我曾经以为,我将来会娶她......”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说起来,这些都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想想,真有惘然如梦的感觉。”   幽幽的叹气声中,从前的旧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铺展、无边无际。   那时候,他才十四五岁,正是桀骜不驯的年纪,整日和一群权贵子弟走马章台,猜花斗酒,一掷千金,年少的轻狂浮华,一样都没有落下,自然少不了饮酒作诗的风雅,吟诵出一堆辞藻华丽的风花雪月,流传甚广,故交的逢迎,京城女子爱慕的眼神,使他飘飘若仙,自以为才华横溢,震古烁今,并为此沾沾自喜。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春季,百花盛开,他们聚在城外的亭子里斗诗,眼见他即将夺冠,却半路杀出一名青衣少年,一声清朗长笑引得众目循视,一手隽秀小楷博得群声赞叹,一首《桃花赋》力夺诗冠,登时便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   青衣俊秀若竹,眉目如画,立时便被认出女儿身来。   她却毫不羞涩拘泥,落落大方地向众人拱手致意,微笑间看似恭谨,眼中却闪烁着十足明亮的光芒,傲睨众人,脆声道:“在下绿筠楼主陆云芝,初到京城,今日有幸拜会众位,是在荣幸,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那一身的华彩和锋芒,折服了许多人,迅速地被众人接纳。   之后,大家发现,这位陆云芝非但诗词一绝,还精于琴棋书画,骑术也甚佳,更对建筑研究极深,颇有见地,与众人言谈,尝尝令他们词穷言尽,不知道如何接话。年少的桀骜不肯就这样被一女子比了下去,表面言笑晏晏,私底下却都开始用苦功,奋起而追,至少要与她并肩,不肯示弱。   慕晚晴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最后有没有赢?”   “那当然了,我是谁?我爷爷和老头子都夸我天资聪颖,以前只不过没有遇上对手,敷衍了事,我要认真起来,谁能赢我?你家公子也未必能行!”云安然傲然道,下巴扬得高高的,“我们那班人轻狂归轻狂,没几个是省油的灯,不多久就赶了上来。不过,尽管如此,大家心里,还是对她很敬服的。”   “之后呢?”慕晚晴眨着眼睛,“你跟她......”   云安然这次却坦然得紧,大大方方地道:“之后你大概也猜到了,那样才华横溢的女子,又美貌,个性又洒脱大方,十四五岁的少年,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当时,我们那群人里,喜欢她的多了去了,彼此之间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不过,我觉得,她对我最另眼相看。”   他眨着眼,看着慕晚晴,一脸“我说的都是真话”的样子。   “你就自作多情吧你!”慕晚晴笑着给了他一拳,道,“那后来呢?”   “后来......”云安然神色忽然沉黯了下来,轻轻地吁了口气,道,“那时,我真的想过娶她,虽然她说她已经订了亲,可是......”他摇摇头,苦笑道,“那时候年少气盛的,出身名门,又得皇上宠信,想着就算她订了亲,我也能抢过来。再后来,漠沙族犯我边境,北疆硝烟四起,战事频传,我受皇上之命,去了......漠沙族。”   慕晚晴顿时沉默了起来,没再追问。   虽然云安然用玩世不恭的表面遮掩起所有的情绪,但她能感觉得到,那位漠沙族已故的长公主,是他心底的伤疤,一旦揭开,就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伤痛。   然而,这次,云安然却没有遮掩,径自道:“那时候,景华的国力还没有现在这样强盛,对抗漠沙族处在劣势,我去北疆,是奉命前去刺探漠沙族机要,可能的话,最好能挑拨离间,令这个部族分崩离析,而关键就在于当时掌管漠沙族的长公主雷丽雅身上。所以,说白了,我就是去用美男计的。”   慕晚晴柔声道:“云安然,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没关系,今晚,我突然很有兴致。”云安然微微一笑,神情却慢慢地笼上了一层沉重,“皇上派我去漠沙族刺探,可惜,消息却走漏了,被雷丽雅获知,但是,她却想要将计就计,从我身上得到景华的兵力布防,我们两个各怀心机的,在北疆大草原的百花深处,初遇了。虽然之前已经被告知过,但是,看见雷丽雅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很难想像,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美丽明亮的女子,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得几乎刺眼,有着草原般的好爽广阔,却又并未褪去女子的温柔羞涩。”   “我想,你那时候,一定也是那样的。”慕晚晴轻声道。   云安然有些失神地笑道:“是啊,那时候,除了陆云芝,我从未遇到过挫折,也是浑身的锋芒与锐气,既然后来察觉到她已经知道我的来意,却依然觉得万事都在我的掌控之后,最后必将胜利。从那之后,是一连串的勾心斗角,真真假假,都已经无从置辩,也许是自以为出戏离尘,将真情假意分得清楚,也许是因为就算沦陷,心中却仍然有着不能动摇,不能退让的东西,总之,到了最后,在举起剑的时候,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我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握剑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就那么刺了下去。”   慕晚晴“啊”的一声,轻呼出声。   虽然之前云安然曾经说过,他杀了雷丽雅,但是,他那样玩笑不正经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在说笑,以至于,她一直以为,那位长公主或者因病过世,或者其他意外香消玉殒,却从来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死在了云安然的剑侠。   “看着她的血顺着伤口流出来,慢慢染红整个帐篷,我当时居然很沉静,拿起旁边她为我备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冲出了漠沙族的皇城。掌权的雷丽雅突然病故,温可妮又只是个小女孩,掌控不住局面,漠沙族的王族争权夺利,很快就分崩离析,无法再构成景华的威胁,我圆满的弯成了任务,在一年后回到了景华。”   慕晚晴默然,许久才轻声道:“为什么要有战争呢?如果漠沙族和景华不打仗,如果它们能够和平相处,那么你跟雷丽雅公主,该是多么好的一对儿!”   “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有些沉溺于往事,但云安然却还是很快知道,“因为每个国家和民族,都不会满足于即得的安逸,都想更多更好的,而每一个国家和民族,又都有着血性的倔强和气节,不肯后退,不愿臣服。所以,战争是永远都无法避免的。即使当初,我跟雷丽雅都清楚的知道彼此的盛情,然而,在自己的国家和民族面前,我们谁都不会为此妥协退让的,我不会为了她出卖景华,最后还是会执剑刺向她,而她也不会为了我放弃漠沙族的侵略,同样不会轻易放过我。只不过,我先动手而已。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清楚。”   “可是,”慕晚晴有些迟疑地道,“就算知道这些,你还是会难过的吧?”   “会,但是,难过比后悔要来得好!”云安然决然地道,还是转移开了话题,继续道,“等我回到景华的时候,陆云芝已经成亲,而我......在遇到雷丽雅之后,我才发觉,什么是爱恋,而当初想要娶陆云芝,虽然也有喜欢的成分,更多的,却是年少的轻狂和虚荣,何况,她已经成亲,就更没有理由去惊扰她的家庭,就没有再联系过,直到今天。我以前曾经到过陆府,这次重游,看着以前看过的景致,忍不住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轻狂桀骜,一时很有感慨,所以有些失态。”   他既然转过,慕晚晴自然不会再提,又问道:“那你却说,没有跟陆侍郎打过交道?”   “我是来过陆府,可是,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陆侍郎,自然没有打过交道了。那时候,馨园和茗园还没有彻底完工,我们是来参观陆小姐一手监制的园林的。”   原来是这样啊!   “如果这样说的话,”慕晚晴沉吟道,“那么,陆侍郎个王岸之不待见你,会不会就是因为,你曾经跟陆云芝有过来往,怀疑你......”   “应该不会吧?”云安然有些不确定地道,“虽然当初我表现地挺出挑的,可是,我们那些人里,喜欢她的,表现出挑的也不少,没必要专门针对我吧?再说了,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陆小姐又是这样子,难道我跟她还能怎么样?”   慕晚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那就奇怪了。”   “别管这些了,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才懒得理会,”云安然浑然不在意地道,“你还是抓紧时间问清楚陆小姐的事情吧!我正好认得菡素,可以帮你搭话,想要得到实情,应该不难。如果说,陆小姐的发疯,真的是有人背后逼迫的话,哼哼......”   “怎么样?”慕晚晴笑道,“你要出头?”   云安然撇撇嘴:“用得着我出头吗?我估计,谁都不用说话,你那位忠勇亲王绝对跳出来,以示清白,表示他跟某人绝对不是一丘之貉,绝不包庇。不然,那么多人,陆侍郎干嘛请你啊?绝对是冲着莫言歌来的!”   慕晚晴微微蹙眉:“你就这么肯定,这件事是王岸之幕后操纵吗?”   “难道不是吗?”云安然有些惊讶地道,“反正我觉得,以我认识的陆小姐,不大可能因为丧子之痛就疯癫了。只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不好插手而已。还是说,你已经有什么眉目了?”   “没有。”慕晚晴摇摇头,“不过,在查到线索前,还是不要臆测的好,以免先入为主!”   正说着,前方忽然有灯笼的光芒摇曳而来,看样子人还是不少,朝着他们所在的西院匆匆而来,不一会儿便到了跟前,看见慕晚晴犹自在外,不止王岸之,连陆修齐似乎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两人对视一眼,正要说话,烛火照到了慕晚晴身后的云安然,两人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起来,眼神冷冰冰的,锐利如剑。   云安然装作没看见,根本不理会。   慕晚晴淡淡地道:“我一时意气,想要来看一看陆公子和陆小姐,因为天黑,所以请云公子作陪,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慕晚晴,两人都还是很尊敬的,陆修齐忙道:“不敢,不知道慕姑娘可有问出些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两位就已经匆匆赶到了。”慕晚晴轻轻刺了他们一句,目光转到他们身后的菲尔身上,暗骂自己疏忽。到了茗园,菲尔为他们指明了陆浩东和陆云芝的所在后,就离开了,当时,她想着没人在旁更好,却没想到,菲尔一转身,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陆修齐和王岸之,他们这样匆匆而来,是怕她问出什么吗?   就连陆修齐,都是松了口气的感觉,为什么?   他难道不是想要让她查明陆浩东和陆云芝相继疯癫一事吗?   这中间,到底有着怎样不能为人所知的隐秘? 128章 疑云   再进去西院,陆云芝的癫狂已经过去,美丽的容颜只剩下一片呆滞,像陆浩东一样靠着房间的圆柱瘫坐着,散乱的衣裙下露出的赤脚已经被冻得有些发青,菡素递手炉过去,她却不接,只仰望着屋顶,嘴里喃喃自语着,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所觉。   菡素捂着嘴,转过头,泪珠滚落下来。   “芝儿她……好些了吗?”陆修齐有些哽咽地问道。儿女相继疯癫,对年迈的他来说是十分沉重的打击,因此,他很少来看他们,现在看着,房间里通着地龙,燃着火炉,却依然充满了凄清悲怆之意,而他那个曾经如明珠一般耀眼,浑身散发光彩的女儿,现在却变成这样幽魂一般,无知无觉。   如果他有罪孽,报应在他身上就好,为什么却是他的儿女呢?   王岸之一言不发,烛火摇曳下,神情明暗不定。   菡素忍着泪,转头瞥了陆修齐和王岸之一眼,起身去拿了一床毯子,掩住陆云芝的脚,这才摇了摇头,低声答话,声音恭敬中带了些许的冷淡:“没有,刚才才有犯病,好容易静了下来,就是这样了。”   “还是认不出人吗?”   菡素点点头。   陆修齐走过来,俯下身,握住陆云芝的手,瘦骨伶仃的,冰一样寒冷,心中又是一酸,柔声道:“芝儿,是我,我是你爹啊!你……能认得出爹吗?芝儿,你醒醒好不好?爹……爹以后再也不会……”   王岸之忽然咳嗽一声,轻声道:“岳父大人别太伤心了。”   陆修齐身体微微一震,看着依旧毫无所觉的陆云芝,老泪纵横,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转身叮嘱菡素道:“要小心伺候好芝儿,她这样……,你得更用心,别冻着了她,有什么缺的,尽管去管家那里要,他们要刁难,你就来告诉我。”   菡素低声道:“是,老爷,奴婢记得了。”   陆修齐挥挥手,苍老的脸上满是哀痛,有些难以忍受地踉跄出门,仰望着漆黑的夜空,怆然落泪。他的孩子,芝儿和东儿,打小就聪慧懂事,一双玉雪孩儿,不知道羡煞了多少父母?可如今……可如今……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将慕晚晴和忠勇亲王请到府上,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如果那件事情被揭发出来,对芝儿,对他,对整个陆府都是伤害……   他忽然浑身一颤,不会的,不会的!   现在,除了他跟王岸之,其他知情的人都已经不在府里了,没有人会泄露秘密的!   而且,他真的想知道,东儿和芝儿的疯癫,是不是有人在陷害?如果真的有人从中作梗,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绝对不会!   从头到尾,云安然都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俊秀的容颜一片冷然,几乎有些面无表情。离他不远的王岸之,不时用审视而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他。云安然懒得理会他,也不想再去追究原因,只是静静地看着陆云芝,而她,却一直呆呆愣愣地仰望着屋顶,喃喃自语,未曾向他这边投过一瞥。   所有的一切,都未曾逃离慕晚晴的双眼。   有王岸之在这里,有些话,慕晚晴不好问,而菡素的回答也很平淡简略,同样只说陆云芝是因为难以承受丧子之痛而疯癫,接着就问不下去了。慕晚晴也只能劝慰几句,便离开了,云安然跟着她,而王岸之也紧紧跟着,直到将他们送到明月楼,才告辞离开。   “总觉得,他好像在监视我们一样!”   慕晚晴站在明月楼门口,望着王岸之离去的身影,有些不豫地道:“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证明这中间有鬼!”   “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查,何必急在一时呢?”云安然看看漆黑的夜,道,“已经是戌时了,你先休息会儿吧!按照他们的说法,恐怕不久后就会有鬼婴啼哭,到时候只怕你就没时间睡觉了。”   “嗯,也对!”慕晚晴点点头,又道,“奇怪了,莫言歌跟公子到底要说什么?”   云安然取笑道:“怎么?这一会儿不见,就想情郎啦!”   “怎么样,羡慕啊?”慕晚晴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那你呢?还好吧?我看你,从见到陆云芝起,神情就一直不对劲儿。”   “只是有点感慨,唉,想想从前本公子,那叫一个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啊,现在,老喽老喽……”云安然装模作样地感叹着,看着慕晚晴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你就不能配合一点吗?真是的,越来越不可爱了!”翻了翻白眼,忽然又正色道,“其实,我真的很有些意外。”   “什么?”   “我从北疆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亲快两年了,听说王岸之原本也是秀才,文采还不错,曾经在皇宫的宴会上凭借一首咏月诗赢得众口称赞。”说着,云安然低声将那首词吟诵了出来,知道慕晚晴对诗词并不精通,便一句一句解释给她听,“王岸之也算才华横溢,最重要的是,这首诗中所透露的心志胸襟,跟陆小姐也颇为相合,所谓诗为心声,虽然后面王岸之弃文从军,陆小姐又丧子疯癫,我还是以为,他们应该琴瑟和谐的。不过,今晚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   “是啊,看见疯癫的妻子,王岸之的样子好像很冷漠,连问都没有问一句。”慕晚晴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道,“对陆小姐的事,你好像知道得很多。你很关心她,是不是?”   云安然撇撇嘴:“如果你有一群损友,最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管你听不听,非要天天在你耳边说些琐碎的事,你也会知道这么多!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成亲,就是有夫之妇,不比从前,我再怎么不才,也不会去毁坏女子最重的名誉,那跟逼着她去死没有什么两样了。所以,从北疆回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了。”   慕晚晴忽然想起,在傅阳县,云安然也曾经对高远说过类似的话。   “云安然,没想到,你还是个君子啊!”   “君子你个头啦!那东西跟我没关系,赶紧睡你的觉吧,祝你梦见鬼婴儿!”云安然恨恨地道,将她转身,推进了楼内。一楼是花厅,卧室则在二楼,估计今晚还有忙,慕晚晴便先就寝了,睡梦中隐约觉得周围有些冷,下意识地裹紧了棉被,在温暖的气息包围下,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竟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慕晚晴伸了伸懒腰,起身到窗边,推开窗户,却见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天地间被纯然的白色覆盖,显得静谧而素净,棉絮般的大雪仍然在漫天飘洒,落地疑有声。明月楼的后面是陆府的后花园,角落里原本有一口被封的枯井,此时被遮掩起来,冬季的枯枝衰草化作玉树琼枝,几株红梅点缀期间,艳红的花朵在积雪间怒放,闪耀夺目,显得格外美丽。   正赏着美景,侍女敲门来送水洗漱。   慕晚晴边洗漱边问道:“昨晚,你们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吗?”   “没有啊!”侍女显得格外开心,笑道:“昨晚一晚上都很安静,全府人难得睡了个好觉呢!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对了,忠勇亲王和玉大人寅末就已经出门,说是奉旨觐见,可能白天都回不不,要我跟慕姑娘说一声。还有,”   “奉旨觐见?”慕晚晴心中暗自嘀咕,难道昨晚莫言歌说有事,就是这件事?   还有, 为什么昨晚没有婴儿的啼哭声呢?   是因为她的到来,还是因为这场大雪,害怕会留下痕迹?但无论是哪种原因,至少说明,所谓的鬼婴夜啼,十分可疑,很可能是有人在捣鬼。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只是为了让陆府的人惊慌吗?还是有别的企图呢?   直到酉时,莫言歌和云安然才从皇宫回来,都是一脸的疲惫之色。   快到陆府的时候,莫言歌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我说玉轻尘,你搞什么?皇上喜欢你,拉着你又是逛花园又是吟诗又是下棋又谈论国事的,还拉了玉老太傅作陪,那是你的事情,你拉着我干嘛?”想到自己难得的空闲一天,就这么被玉轻尘耗掉,当了一天的陪衬,更是怒火中烧。   玉轻尘面无更夫道:“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呀。”   “皇上那么喜欢你,你干嘛说得好像受刑一样?”莫言歌有些莫名其妙,忽然想起一事,神色微肃,犹豫了下,看了眼旁边的左大安,沉声道,“玉轻尘,我想问你一件事。”   左大安很识趣地道:“我先回陆府了。”   见四周无人,莫言歌沉思着道:“玉轻尘,你跟皇上……你的父亲……”今天,他在旁边当了一天的陪衬,看着两人在那里,忽然间竟觉得玉轻尘和楚天阙容貌隐约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双丹凤眼,再想起金山寺那天,玉轻尘说的一些话,心中竟隐约升起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虽然明知荒谬,却又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下去。   玉轻尘神色淡然:“我的父亲,怎么了?”   莫言歌咬咬牙,直视着他沉静的眼睛,试探性地道:“你应该知道,楚筝是当今太子,但是,在楚筝之前,皇上还有一位皇长子,可惜刚出生不久就过世了,他的母亲敏妃也因为悲伤过度而离世。”   “是吗?”玉轻尘淡淡笑道,“这是皇室秘辛,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莫言歌审视着他的表情,不肯错过一分一毫,然而,却看不到他想看到的情绪,甚至,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连丝毫的波澜起伏都没有,就像在说跟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原本隐隐窜动的念头忍不住动摇了起来,应该不可能才对!皇室长子夭折,墓葬应该很严格,应该不可能被人替换,再说,如果他真是皇长子的话,先前闻太师在世时倒也罢了,如今皇上已经掌权十年有余,玉老太傅完全没有理由再隐瞒下去才对。   “算了,大概是我想太多了。”莫言歌摇摇头,甩开了那些荒谬的念头,笑道,“回陆府吧!” 129章 雪夜鬼婴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一轮冰晶般的明月悬在清朗的夜空中,淡淡的月色映着被白雪覆盖的苍茫大地,折射出一种明亮却又朦胧的清冷,厚厚的雪层在夜色中凝结成冰,放眼望去,天地间一派琼华般的素雅幽静,仿佛仙境。   这一场大雪,将后花园满目的衰草秃枝,枯井败叶都遮掩了起来,只剩下茫茫的雪色。   慕晚晴斜倚窗边,暗暗琢磨着这座充满奇怪氛围的府邸。   白天的时候,她闲着没事,跟府里的奴仆闲聊,虽然没能得到她想要的消息,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虽然陆府是七年前陆云芝设计修缮的,陆家却是世代居住在京城的官宦门弟,按理说,这样的世家,应该有不少家袭的仆婢,但现在,纵观陆府,除了各位主人的贴身奴婢外,却几乎都是这几年新进府来的下人。   通过旁敲侧击,慕晚晴发现,在几年前,陆府曾经有过大举遣散奴仆侍婢的行为。   算算时间,似乎跟前的婴孩夭折和陆云芝疯癫时间吻合。   这样看来,四年前陆云芝疯癫,未必只是丧子之痛这么简单,说不定另有内情,只是,所谓的鬼婴夜啼,又是怎么回事?对于这件事,慕晚晴真的很好奇,陆府明明没有婴儿,又怎么会有婴儿哭声?而且,循声找去,却又不见任何人影?这么荒诞不经的事情,却偏偏有整个陆府的人为证。   又不是现代,应该不会有录音机之类的东西才对啊!   正想着,有奴婢来报,请她前去用晚膳。慕晚晴出了明月楼,正巧遇到刚刚回府的莫言歌三人,便结伴前行,顺便将自己今天的所得和疑问告知两人。   莫言歌点头听着,忽然问道:“对了,怎么不见云安然呢?”   慕晚晴看了看前面领路的丫鬟,小声道:“你们是不知道,今天,那个王岸之说什么不放心我们的安全,硬是以保护为名,跟着我们进进出出。云安然实在受不了他看贼似的目光,老早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陆府。”   莫言歌微微皱起眉头,心中微怒。   虽然他们是陆修齐请来的贵客,王岸之又是他的下属,表面上看起来身份尊贵,无人敢逆,但看陆修齐和王岸之的情形,这次的事情,似乎牵涉到陆府的隐秘旧事,若是追查过程中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狗急跳墙,谁知道会不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因为慕晚晴身边有云安然保护,应该无恙,加上担心玉轻尘性情偏激,又怕他不知宫廷礼仪,会触怒龙颜,这才陪他一道入宫。   谁想得到云安然这么靠不住,居然丢下晚晴自己跑出去!   之前穆振天一案,慕晚晴被掳,几乎丢掉性命,莫言歌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今天又出了这样的纰漏,虽然晚晴无恙,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恼怒,暗骂云安然不知轻重,心中已经开始暗暗盘算要怎么整治某人了。   玉轻尘在旁,同样眉宇轻锁,目光浮动,不知在想什么。   而此时正急急赶回陆府的云安然,忽然莫名的心中一寒,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到了用膳的厅堂,陆修齐和王岸之早就候着,见众人进来,又是一阵客套推让之后,依次入席,正要开始用膳。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凄厉的啼哭声凭空响起,从后院传来,连绵不绝,划破夜的宁静。   一时间,厅中众人颜色皆变。   “哐当!”   王岸之的侍妾陆星儿惊慌之下,失手将手边的碗碟打落在地,摔个粉碎。这个秀丽文静的少女,此刻被吓得花容惨白,浑身瑟瑟发抖,忽然“啊”的一声大叫,扑进王岸之怀里,哭道:“又来了!他又来了!”   王岸之拍着她的背,轻轻抚慰,脸色却也有些苍白。   其余众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听着一声接一声的婴孩啼哭接连传来,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莫言歌皱眉:“我们出去看看!”   “没用的!没用的!”王岸之的另一房侍妾侍月抱着头,摇头喊道,“根本没用的,顺着声音找过去,啼哭声就会停下来,等你稍微安心些了,他就又会哭起来,整夜整夜的哭个不停,找又找不到!是他,一定是他,他变成鬼回来了!或者是变成妖怪,不对,他本来就是妖怪,妖怪,妖怪!他会吃人的,会把我们都吃了的!”   “侍月!”王岸之厉声喝道,强自镇静道:“慕姑娘,莫王爷,玉大人,岳父,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众人出了前院,循着声音一直往后院找去,婴孩的啼哭声犹自传来,越来越尖锐高亢,刺得人耳膜都有些发疼。虽然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但上次金山寺的惊险莫测尚历历在目,莫言歌心中暗自警惕,将慕晚晴护在身后,左大安则护着玉轻尘,其余陆府的家庭仆役,拥簇着陆修齐和王岸之,迎着啼哭慢慢靠近过去,一直来到陆府的后花园。   静静地月色下,后花园里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一片安静,没有丝毫的异样。   在这个几乎一目了然的地方,婴儿啼哭声依旧萦绕不绝,却交不见丝毫人影,被这声音困扰了许久的陆府众人心中带着各种各样的猜疑,脸色越来越苍白,到最后几乎跟地上的白雪融为一体,无论怎样都无法抵制身体的颤抖。   莫言歌侧耳倾听,忽然手一指,道:“声音是从那个地方传来的。”   那是一处有些偏僻的角落,洁白的雪在那里积起一个半米高的雪堆,慕晚晴记得,这里原来似乎有一座枯井,但是已经被数块青石死死封住,现在堆了雪,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小的坟茔,伴随着那凄厉的啼哭声,有着诡异而不祥的气息。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几个人的脸色瞬间雪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王岸之也觉得头脑中一片眩晕,几乎站立不稳,他是副将,经历了不少战斗,要坚韧许多,但是,现在看着那座坟墓一样的雪堆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而周围的雪层却是洁白一片,没有任何的足迹,甚至,连一丝一毫不寻常的踪迹都没有,任他如何坚韧,也忍不住脑海中一片空白,以及恐惧,隐约的,似乎又听到那轻微细小的走动声。   “嚓,嚓,嚓……”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他神经越绷越紧,几乎要断弦的时候,慕晚晴的声音蓦然响起:“你们之前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哭声吗?”   陆修齐苦涩地点点头:“没错。”   从听到婴孩啼哭后,慕晚晴的神色就有些古怪,静静地沉思了会儿,忽然轻声一笑,朝着那雪堆就要过去,莫言歌忙伸手拦住她:“事情不对,还是小心的好,不要鲁莽了。看周围的雪,根本没有任何的痕迹,可是,里面却有小孩的哭声。”   这一点,周围众人都看出来了,就连玉轻尘,都因此神色凝重起来。   慕晚晴却只是笑笑,挣脱他的手,提起裙裾,朝着那雪堆跑了过去,蹲下身子,开始挖那个雪堆,边挖边招手道:“言歌,公子,左大哥,你们别愣着,快过来帮忙,帮我把这个雪堆挖开。”   被点名的三人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   陆修齐和王岸之看着四人拨拉着雪层,慢慢挖出被封的枯井,手顿时越攥越紧,几乎沁出汗来。   陆星儿和邀云同样紧张的互相抱着,浑身颤抖。   “找到了,就是它!”慕晚晴忽然兴奋的大喊一声,手高高扬起,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我就知道,是你这小东西在搞鬼!”   众人望去,忽然都是一怔。   那是一只小黑猫,有半个手臂大小,被慕晚晴提着,却仍旧发出尖锐的叫声,“呜——呜——”,高亢而凄厉,仿佛婴孩的啼哭声一样。慕晚晴将它抱在怀里,不住地抚慰,它却依旧焦躁不安地尖叫着,声声不绝。   “那是……猫叫声?”陆修齐和王岸之面面相觑,猛地都松懈下来,几乎瘫倒,却又强自忍着,想到搀扶着,朝着枯井走过去。走近了,仔细看了许久,终于确定了那的确是一只小野猫,而许久来吵得他们睡不着觉的婴啼声,也正从那小家伙的嘴里发出,一声声地撕裂雪色,依旧尖锐得让人难以忍受。   “猫叫的声音怎么会是这样?”   众人围观着,窃窃私语,都有些难以置信。   “你们都没听过这种猫叫吗?”慕晚晴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过也不奇怪,毕竟,陆府是书香门第,就算养猫,大概也是养好看乖巧的,所以不清楚。这应该是只母猫,在……。呃,她想要寻求配偶的时候,就会发出这样的叫声,像小孩子哭一样,有时候能叫好几个小时甚至一个晚上。我以前住的地方也曾有野猫跑过来,整夜整夜地叫,吵得人睡不着觉,所以,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众人都松了口气,心慢慢放了下来。   听着那猫仍然叫个不停,莫言歌嫌它吵,从慕晚晴手中接过,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只是片刻,那猫便软软趴下,昏睡过去。   “我想,大概是这只野猫偷偷跑进了后花园,因为后花园几乎荒废着,所以大家也没发现,到了晚上,它就叫了起来,你们跑过来,它大概受到惊吓,就停了,然后偷偷溜走,猫的脚步声本来就很轻,你们又在惊慌之中,没注意到也是正常。”慕晚晴抱着昏睡的猫,笑着向众人解释,眼眸中却悄然蒙上一层凝重之意,忽然目光一凝,浑身一片冰冷。   就在她的对面,在二楼的窗口,正趴着一个小孩,静静地看着她! 130章 鬼影魅踪   那是个大约两三岁的小孩,乌溜溜的眼睛漆黑如墨,安安静静地趴在窗户边,仰头望着月亮,只露出攀在窗沿的细细的手臂,小小的脸搁在上面,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惨白如纸,有着一种冰雪般的寒冷,仿佛夜间的幽灵冤魂,没有丝毫的活人气息。   他所在的地方,正是明月楼二楼。   似乎感觉到慕晚晴的目光,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慕晚晴,咧嘴一笑。   这样的深夜,猛地看见这样一个鬼魅般的小孩,慕晚晴惊吓之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还好身边的莫言歌扶了她一把,见她面色苍白,满脸惊骇,也是一惊,急忙问道:“晚晴,怎么了?”   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热度,慕晚晴稍稍心安,闭着眼,转过头,指着窗户道:“那里!”   莫言歌的声音带着些疑惑:“那里怎么了?”   慕晚晴一愣,睁开眼望去,却只见明月楼伫立在月色下,安静祥和,宛如女子般宁谧静好,二楼的敞开着,却是空荡荡的,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一些摆设,刚才那个脸色惨白的小孩,就像是一场幻觉,了无痕迹。   慕晚晴有些疑惑,却也松了口气,恢复了正常:“没事。”   大概是眼花了吧?   慕晚晴惊魂未定,莫言歌和玉轻尘只顾着查看着她,谁也没有发现,王岸之正顺着慕晚晴先前指的方向,定定地看着二楼的窗户,脸色苍白比先前听着鬼婴夜啼更甚,藏在长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牙关相交,发出格格的轻响,满心恐惧。   那里……难道说,慕姑娘看见的是……他?   鬼婴夜啼的秘密既然揭开了,众人也就各自散了,丫鬟举着灯笼在前面照路,慕晚晴抱着昏睡的野猫,和莫言歌、玉轻尘结伴回去,半路上慕晚晴忽然转头,道:“公子,你今晚一直都没说话,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还是有心事?”   慕晚晴这一说,莫言歌也觉得今晚的玉轻尘有些异样,同样询问地看着他。   左大安也担心地道:“公子……”   迎着三人的目光,玉轻尘微微地垂下眼眸,躲了过去,缓缓道:“没事。只是……对了,”他抬头看了看前面领路的丫鬟,示意众人退后几步,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今晚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左大安疑惑道:“什么怎么看?鬼婴夜啼的真相,不是已经揭开了吗?”   “还差得远呢!”莫言歌沉声道,“也许所谓的婴孩啼哭声真是这只猫发出来的,但是,连续这么长时间的鬼婴夜啼,却没有人能察觉到,真相绝对没这么简单。”   慕晚晴神色一正,叹息道,“当然没这么简单了,不过,当时那么多人在我不好说出来。首先,一般来说,猫叫春多在春夏,我从没见过猫在寒冬腊月发出这样的叫声的; 其次,陆府的人都说,之前的鬼婴夜啼,只要人循声找去,啼哭声就会突然停止,等人离开,松懈的时候,又忽然响起来,明显跟今晚的情形不符;第三,猫喜欢往温暖的地方去,而那口枯井被青石封着,根本没有可以取暖的地方,一只野猫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呆在那里,还被雪埋在底下?最后,”她抚摸着野猫柔顺的皮毛,咬唇道,“我们发现这只猫的时候,它正在拼命地叫唤,可是,却一动不动的,绝对不正常。看样子,恐怕是被同时下了迷药和chun药,埋在雪底下,算好时间,让它哀声啼叫,把我们都引过去的。”   “照陆侍郎和王岸之的说法,这鬼婴夜啼已连续哭了许久,可是,就在晚晴到的第一天,它却突然停了,今晚又用啼哭声引导我们到枯井边,发现真相,这两件事都有些不寻常。”玉轻尘慢慢地分析道。   莫言歌点头道:“想必是晚晴插手进来,打乱了所谓鬼婴夜啼的幕后操纵人的计划,第一天停下来,是因为晚晴断案的名声,害怕会发现真相;而今晚的经过,又似乎想要用这样的‘真相’蒙蔽众人,好让晚晴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尽快离开陆府。这更说明这件事有问题。”   “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慕晚晴秀眉紧皱,“弄出这么一场鬼婴夜啼,这个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难道就只是想要弄出这么一场灵异事件,吓唬陆府的众人吗?还是另有目的?”   这话一出,四人同时陷入了沉思。   说话间,已经到了明月楼的门口,房檐下两盏宫灯样式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看着因为没有电灯而漆黑一片的高楼,不知道为什么,先前那个惨白着脸对她笑的小孩突然异常清晰地出现在慕晚晴的眼前,清冷的月光,漆黑的眼睛,惨白的脸色,让她不自觉地心中直发寒。   当时,她看见那小孩的窗户,正是她现在二楼的寝楼!   真的是眼花吗?她是法医,接触过各种各样的死尸,又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眼花呢?而当时那种寒冷而阴森的感觉,那个惨白着脸的小孩子……真的只是错觉吗?会不会,她上了楼,点了灯,一转身,就会对上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晚晴,你上去吧,我们也回摘星楼了。”   慕晚晴脑海里正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听到莫言歌这句话,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脱口道:“别,你跟我一起上去吧!”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众人异样的眸光。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又是众所周知的一以情人……   “啊?”莫言歌也是一怔,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低声讷讷地道,“这……不太好吧?我们……还没成亲呢?”   “啊?”慕晚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某人龌龊的念头,顿时怒气满怀,狠狠一记‘佛山无影脚’踢了过去,恨恨地道,“你去死吧!”这么一打岔,她满脑子的鬼影倒是烟消云散了,瞪了某人一眼,随即抽身,跟着前面领路的丫鬟,蹬蹬蹬地跑了进去。   莫言歌不明所以,抱着腿在那里直叫疼。   “别叫了,晚晴都已经进去,听不见了。”玉轻尘不咸不淡地道,悠悠地睢着他,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瞧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轻笑,道:“白痴!”   左大安也叹了口气,忍笑道:“忠勇亲王,你……你也太率真了吧?”   莫言歌莫名其妙。   “我说莫大王爷,你还真是笨蛋白痴外加不解风情啊!”刚刚回到陆府的云安然,正赶上看这么一出好戏,毫无顾忌地捧腹大笑,“晚晴妹妹都开口邀你了,你跟着上去不就结了?就算不想,也该找个委婉点的借口啊,大庭广众之下,你这话一出,叫晚晴妹妹脸往哪搁呀?不过,莫王爷,”他暧昧地挤挤眼,笑道,“你真不想吗?”   玉轻尘悠悠道:“我看某人明儿怎么收场,大安,明儿早些起来,好看戏!”   “……你们统统去死吧!”   上了二楼,点了灯,慕晚晴小心翼翼地转身,房内除了铺床的丫鬟,别无他人,犹自不放心,等丫鬟离开后,又拿着蜡烛将房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才彻底放心,关了门窗,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暗笑自己大惊小怪。   紧张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困意顿时来袭,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慕晚晴似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低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月色透窗而入,隐约见屋里一切正常,以为是自己做梦,正要再睡,寂静的夜色里,却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嚓嚓嚓……”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从天花板上隐隐地传了来,而且,听声音,似乎还在缓缓移动着,从天花板中间,慢慢移到窗户旁边,然后停止不动。   慕晚晴心中一阵发慌,很快又镇静下来,蹑手蹑脚地起身,燃了灯,从梳妆台上找出一根银簪,紧攥在手里,悄悄推门出去,赤着脚走上三楼。三楼门窗紧闭,她站在窗户边,借着阴影隐藏自己的身影,伸手沾了唾液,将窗纸捻出一个洞来,朝里望去。   月光透窗而入,如水银般倾泻在地上,隐约映出房间的大概模样。   这是一间藏书的书房,横陈着十几架书架,慕晚晴算着方位,从书架中间望过去,在那个声音停止的地方,确实是一扇大窗户,然而窗边却寂无一人,周围也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看起来,好像一切正常。   慕晚晴又等了一会儿,屋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有些忍不住,攥紧了银簪,轻轻推了推门,房门并未上锁,“吱呀”一声,应手而开,有些滞涩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瘆人。慕晚晴咬咬牙,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握着银簪,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细心地查看着,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着房间的动静。   没有任何异样,一切正常。   检查了好几遍,都得到同样的结果,慕晚晴有些郁闷,难道又是自己的错觉?之前在后花园看见个小孩,现在又听到楼上有动静,如果说是错觉,未免也太频繁了吧?可要不是错觉,为什么检查后却都没有任何异样呢?   还是说,自己先前被穆振天催眠,仍然留有后遗症,特别容易接受暗示,出现幻觉?   慕晚晴想着,心情一松懈,忽然浑身一阵寒意,看了看自身的模样,只穿着中衣,还赤着脚,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不冷才怪!急忙抱着双臂,匆匆地跑下二楼,急切地想要回到温暖的被窝里去。   然而,就在推门的一刹那,完全是无意识的,慕晚晴往窗户边一扫,顿时僵硬在那里。   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微微的寒风吹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照得屋里忽明忽暗。而就在这一片摇曳的光线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窗户边,似乎被慕晚晴开门的声音惊动,猛地转过头来,乌黑乌黑的眼睛,惨白惨白的脸。   正是她之前在后花园看到的那个小孩。   在做梦?   这是慕晚晴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把。   没有任何的异样,她依旧站在门边,那个小小的身影也依然呆在窗户边,定定地看着她。   是错觉?   就像之前一样,只要一个错眼,他就会消失不见?慕晚晴几乎是无意识地闭上眼,随即睁开,急切地想要结束这个噩梦,然而,在她睁开眼的一霎,那个小孩的身影依旧存在,依旧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地转过头去。   然而,被本应该是头发的后脑勺,却是一张同样鲜活清晰的脸,乌黑乌黑的眸子,惨白惨白的脸,然后,对着她,咧嘴而笑。   慕晚晴再也控制不住,“啊”的一声惊叫,昏厥了过去。 131章 是人是鬼   “晚晴,晚晴……”   急切的呼喊声隐隐传来,慕晚晴慢慢睁开眼睛,粉蓝色的帷幕流苏下,莫言歌、玉轻尘、云安然,以及王岸之、陆修齐都拥簇在她床前,见她醒来,都松了口气。她抚着有些昏沉的额头,坐起身来,问道:“我这是怎么了?哇,嘴里好苦!”   说着,秀气的眉已经皱成一团。   莫言歌将一个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玉轻尘则到一边倒了杯水,试试温度,晾了会儿端过来,正要递过去,犹豫了下,却是递给身旁的莫言歌。莫言歌一怔,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一笑,向他点头致意,这才递给了慕晚晴。   慕晚晴接过,一气饮尽,才觉得嘴里的苦涩稍减。   王岸之手微微发抖,不住地舔着嘴唇,好一会儿才紧张地问道:“慕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半夜里,他睡梦正酣,忽然听到馨园方向传来一声女子惊叫声,披了衣服匆匆起来,却只见明月楼里,忠勇亲王,玉大人,云公子等人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弄清楚是慕姑娘昏倒了,急忙请大夫,熬汤药又一直守到现在。   不只是担心慕晚晴在陆府出意外,更担心的,是这场意外的起因。   半夜,惊呼,昏倒……大夫说是受了惊吓,听说,这位慕姑娘精擅断案,胆识应该不差,什么能让她受惊吓以致昏倒?或者说,在明月楼,她会受到什么惊吓?   难道……她,也看见了?   听王岸之问起,半夜里那惊悚的一幕顿时重现眼前:清冷的月光,摇曳的烛火,以及那个惨白着脸对她咧嘴而笑的小孩……即使已经是白天,众人围簇,慕晚晴还是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心跳加速,忙深吸了口气,极力镇静下来。   见她心有余悸的样子,莫言歌眉宇微蹙,默不作声地握住了她的手。   被那双温暖有力的手握着,慕晚晴很快就镇静了下来,这才将将昨晚的事情娓娓道来,听她讲到那个小孩转头,后脑确实同样的一张脸时,在场众人无不色变,尤其是王岸之和陆修齐。王岸之正站在花几边,乍听之下,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顿时将插着梅花的青花瓷瓶撞得跌倒在地,摔个粉碎瓷片和清水混乱一地,狼狈不堪。   众人被他这一惊,都朝他看去。   王岸之也知道自己失态,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只觉得口干舌燥,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是他!就是那个孽种!   刚死的时候,他就围绕着这栋宅邸,哭闹不休,如今,他又回来了!   玉轻尘眉宇深锁,秀逸的容颜冷若寒霜,紧紧盯着陆修齐翁婿,冷然道:“陆大人,事到如今,就算得罪,我也要说了。你既然请我们来,希望帮你解开贵府闹鬼之谜,就应该坦诚相待,为什么却又处处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我们真相?到底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说贵府真的有鬼婴缠绕不休,到底起因是什么?”   王岸之牙关只打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陆修齐勉强一笑:“我不懂云公子的意思,四年前,小女丧子,悲痛过度,以至于癫狂成疾,这些,不是早就告诉了诸位了吗?至于婴灵,这也正是我们不解,想要诸位为我们解惑的地方啊!”   “好,很好。”玉轻尘慢慢地道,眸若寒霜,“既然如此,两位请先离开吧!”   陆修齐知道刚才的谎言有多拙劣,默然无言地转身,扶起腿上不便的王岸之,缓缓走出明月楼。门外,积雪未融,虽然即使是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也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睛朗朗的寒冷,就像一双冰雪般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   “岳父,”离了馨园,王岸之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劲道之大,几乎将他手骨捏碎,“你也听到了,是那个孽种没错!慕姑娘没道理骗我们,再说,她也不知道内情!”他说着,浑身颤抖,“先是侍月,现在是慕姑娘,是他!是他!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他就在这栋房子里,在黑暗里看着我们!岳父!”陆修齐也是脸色苍白,却比他震惊得多,咬着牙没有说话。   许久——   “王岸之,你为什么害怕?”   陆修齐直直地看着他,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是幽深无限,缓缓地质问道:“你为什么害怕?如果没有做亏心事,你为什么害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岸之虽然恐惧中,却仍忍不住怒气上涌,吼道:“你不害怕吗?那是鬼啊,是鬼!我问你,这府上有哪个人不害怕?你自己呢?听慕姑娘讲的时候,你不害怕吗?晚上听着那嚓嚓的脚步声,你不害怕吗?到现在你还在疑心我!”   陆修齐顿时语塞,好一会儿才道:“那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王岸之想也不想就吼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又道,“我腿脚不便,还请岳父打听下,看有没有什么灵验的道观寺庙,一定要压下那个孽种的婴灵,再这样下去,谁知道那孽种会不会伤到人命?我可不认为,他只是想要吓吓我们而已!”   也只有这样了。   陆修齐心中虽有万千疑窦,却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朝着自己的院落慢慢去了。   这边,在明月楼,陆修齐翁婿一离开,玉轻尘扫视屋中众人,淡淡道:“我们离开陆府吧!这个陆府,处处透着蹊跷,陆修齐和王岸之又诸多遮掩隐瞒,如今晚晴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我看我们还是离开吧!”他本就不是好奇心强的原因,愿意来陆府,更多是为了慕晚晴,现在,她遇到凶险,他当然不能再坐视。   陆府的人真的被冤鬼缠身也好,是有人捣鬼也好,都与他无关。   他只希望,晚晴不要再受伤害!   云安然咬着唇,眼眸闪烁,想要说话,却又顿住。   “虽然我也很想,不过,”莫言歌叹了口气,他也不想慕晚晴再牵扯到任何危险中,只不过……某人绝对不同意。   虽然,慕晚晴立刻摇头,道:“我不要!就像公子说的,这陆府处处透着蹊跷,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找出真相。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而且,应该不会只是想要吓吓人,我有预感,事情会越来越严重的,所以,我们更不能半途而废。至于昨晚的事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只是不防,乍然被吓了一跳而已。放心啦,下次再让我碰见,我一定逮住给你们看!”   她信誓旦旦,却只换来两个白眼。   云安然沉思道:“可是,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呢!莫王爷,你最快到明月楼,当时可有看到什么人影?”   莫言歌回想着,摇摇头:“没有。”   虽然说,当时他心切慕晚晴,但长期戎马生涯养成的习惯,自然而然地会警戒着周围的情形,如果有人的气息,一定瞒不过他,尤其,只是个没多大的婴孩,更不可能逃过他的耳目。但当时房间内确实空荡荡的,除了众人起来的声响,他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这就奇怪了,”云安然道,“莫王爷轻功比我快,我看见莫王爷从正门进去,就立刻赶到了明月楼背面,仔细查看过四周,同样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痕迹。如果,晚晴你看到的真的是人,那个小孩是怎么不见的?”   慕晚晴撅起了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知道晚晴你不信,但是这事儿确实蹊跷,你们也看见陆修齐翁婿的模样了,是不是?”云安然犹豫了下,还是道,“我觉得,这个小孩应该就是王岸之夭折的孩子。不然,平白无故的,为什么会你会看见一人脸色惨白的小孩,再说,光听你说,我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你自己想想,你看见的,像是活人吗?”   “……”慕晚晴语结,再想想自己两次看到那个小孩的模样,如果是小说或者电影里,她百分百认定那是鬼,可是,这是现实啊,现实中怎么可能有鬼呢?之前她曾经遇到过离奇诡异之事,就像那起少女剖心案,几乎令她相信灵魂鬼怪之说,后来却证明只是中了催眠术的缘故,所谓鬼怪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而已。   这次一定也是!   只是,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幻觉,还是其它?   “虽然,我也很想陆府的事情真相大白,但是,”云安然柔声道,“现在我也认为,我们最好离开陆府,不要再插手此事,我并不想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出现意外!”   左大安尤其担心玉轻尘,也连声附和。   眼见一对四,其他人的意见都是离开陆府,连莫言歌都不帮她,慕晚晴顿时又气又急,却又找不出理由反驳,瞪瞪这个,瞪瞪那个,却只能看见同样的四个字:绝不妥协!最后一气之下,赌气道:“反正我是一定要留下。事情既然让我遇到了,就绝不能袖手旁观!你们要走就走好了,最好现在就走!”   说着,当即掀被下床,将房内四人硬生生推出门外。   雕花木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面对固执又在发飙边缘的慕晚晴,四人只能各自摸着鼻子,相对苦笑。   慕晚晴双手抱着膝盖,头靠在胳膊上,撅着嘴,脸气嘟嘟地鼓着,生着闷气。   一群胆小鬼,整天遇到点事就入鬼神上想,鬼个头,神个头啊?虽然那个两张脸的惨白小孩很诡异,可是,也不排除那是别人故意吓她而特意捣鼓的呀!等等……慕晚晴正胡乱想着,忽然想起一事,猛地抬起头。   不对呀!   四年前,陆云芝的孩子刚出生不久就夭折,按理说只是个婴儿,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他不能攀着窗户站着,绝对不是刚出生的婴儿。   就从这点看,她看到的也绝不可能是陆云芝夭折的孩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吓人的小孩出现在她住的房间?是为了吓唬她,让她离开陆府吗?   慕晚晴只觉得所有的事情搅在一起,搅成一团乱麻,越想越乱,怎么也理不清楚,只想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觉得实在太乱了,干脆不再去想,披了衣服跑到窗户边,把窗户完全打开,让冬日的寒风吹吹,好冷静冷静。   之前的降雪,将后花园掩饰得焕然一新,玉树琼枝,冰雪覆盖,一片洁白,浑然如琼华之境,然而,。经过昨晚的纷乱,原本皎洁如毯的雪地被踩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脚印,角落枯井处的积雪被扒开,七八块石磨大小的青石将它四面八方死死地封住,丝毫看不到枯井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小的坟茔,透着格外不祥的气息。   看到枯井,慕晚晴忽然想起那只野猫。   昨晚,莫言歌弄昏了它,她随手就把它抱回了明月楼,然而现在慕晚晴找遍了每个角落,却都没看见它的踪迹,也不知道是被抱出去了,还是自己又到处乱跑了。   站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头绪,慕晚晴最后决定,先到三楼的书库看看。]   与昨晚月光下的昏暗阴魅不同,白天的书库显得格外静谧安详,高大的黄花木书柜成列立着,一摞摞的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整齐有序,书墨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衬着雕花刻纹的书柜,小细节处的细腻精致,使这个房间充溢着一种诗情画意的感觉,与莫言歌那个宽阔沉肃的书房截然不同。   慕晚晴在窗户边细找了会儿,在白天的光线下,依旧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她有些泄气地踱步到书柜旁,随手翻着上面的书卷。房间的藏书不算特别多,却很丰富,诗词歌赋,琴谱棋局,建筑机关,传奇话本,无不俱全,甚至连医书和律文都有,可见藏书的主人涉猎十分广泛,几乎每本书的字里行间,都夹着小字写的批注,字迹隽逸秀美,似是女子笔迹,构架间却又有着一种女子少有的傲岸豪阔。   应该是陆云芝的笔迹吧?   看着这些批注,看着这些字,她应该是个才华横溢,聪明绝顶的女子吧?   真是天妒红颜!   慕晚晴幽幽叹息出声,却忽然听到前面一声倒抽气声,似乎是女子的声音,心中一动,忙循声追去,却见一人绿衣女子站在书架前,左手抚胸,惊骇满面,颤声道:“谁?”抬眼看见慕晚晴,才微微松了口气,道:“原来是慕姑娘。”   裙若芳草,却是陆云芝的贴身丫鬟菡素。   “你怎么会在这里?”慕晚晴刚问出口,看着她手中的拂尘,顿时恍然,“你是来清扫书库。我刚才还奇怪呢,听说明月楼原本是陆小姐未出嫁时的住处,现在并没有人住,怎么书库还这么整洁?原来是你在打理。”   “嗯,”菡素点了点头,有些伤感地道,“小姐以前最喜欢这里。”   “是这样啊!”   菡素熟练地开始做事,用拂尘小心仔细地拂去书本上几乎没有的尘埃,边做边小心瞧着慕晚晴,却正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眸光,顿时一惊,又转过头,专心做事,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轻声问道:“慕姑娘,听说……你昨晚见到小少爷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跟我说,我看见的可能是陆小姐夭折孩儿的鬼魂,可是,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慕晚晴叹息,关于那个惨白的小孩,实在有太多的疑窦和未解,“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吗?”   菡素认真地点点头:“嗯,人死了会变成鬼,到阎王殿去。”   慕晚晴暗自摇头,笑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慕姑娘为什么不信?”菡素好奇地问道。   慕晚晴笑道,“我学的东西,是用来断案的,如果太相信鬼神之说,会影响在案件上的判断,而且,整天面对死人,若再信鬼神之说,那不是自己吓自己吗?”   菡素似懂非懂,睁着清澈的眼眸,有些崇拜地道:“我知道慕姑娘哦,听说你断案很厉害,从傅阳县到温州到京城,断了许多谜案,京城里好多人都在传你的事情,连我们府上的人也在说,说你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清世间冤狱,所以才会别人不会的本事,能够把别人都看不到的痕迹显现出来,以此查处凶手,对了,好像……是叫做指纹,对吧?”   “嗯,慕晚晴点点头,”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指纹!   对啊,指纹!   她曾经清楚地看到那个小孩攀爬在窗户边,只要用金粉显形,就能够将他的指纹显现出来,这样一来,那个小孩是人是鬼,不就清楚明白了吗? 132章 真的见鬼了?   此念一起,慕晚晴顿时精神大振,转身就想回二楼,却又按捺下来,倚着书架,静静地看着菡素娴熟地掸去书卷上的尘土,再洒水,轻轻扫地,每栋都小心谨慎,像是对待无价的珍宝一般。做完这一切,她向慕晚晴微一颔首,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   慕晚晴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她:“菡素姑娘,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菡素心中有些挣扎,最后还是顿足,盈盈转过身来,双眸如水,定定看着慕晚晴,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低声道:“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没有区别?”   菡素细碎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神色复杂,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最左边的窗户边,抚着窗棱,遥望着凋零落寞的花园,角落处被封的枯井,目光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伤,许久才轻声道:“小姐,曾经从这里跳下去过。”   “有这种事情?”慕晚晴悚然一惊。   菡素点点头。   “为什么?”   菡素神情哀伤,闭目许久,才摇摇头,缓缓道:“我不知道。小姐坠楼时,我在厨房炖汤,我没在她身边。老爷和姑爷说,小姐是坐在窗户边看书,不小心失足坠落,可是我不信。小姐喜欢读书,常常拿着书,倚着窗户看,都许多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她熟悉这里的一分一毫,怎么可能失足跌下去?”   “那你们小姐怎么说?”   “小姐只是落泪,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菡素幽幽叹息道,“我知道,小姐成亲之后,一直过得不开心。以前的小姐,眉眼飞扬,意气纵横,眼角眉梢,处处都是锋芒。她喜欢男装出游,吟诗作赋,纵马扬辔,连男子都压不下她的光彩,像怒放的花朵一样。可是,成亲后,这朵花却慢慢凋零了,原本的光彩消磨殆尽,她再也没穿过男装,也从不出门,只是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拿着书,拈着棋,然后慢慢出神,我叫她,她都没听见,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以前,小姐当我是亲姐妹,什么话都跟我说,可是,成亲后,却再也不跟我说了。”   慕晚晴秀眉微蹙:“王岸之对她不好吗?”   “什么样是好?什么样是不好呢?”菡素淡淡道,声音虚无缥缈,“姑爷对小姐从来都以礼相待,从不曾呵斥小姐,也不曾太过亲密,只是,有时候,看着姑爷,小姐会突然意气消沉。姑爷忙着仕途,忙着奔走,说是怕打搅小姐休息,常常在书房过夜——”她忽然紧紧咬住下唇,咬得唇色苍白,道,“有一晚,陆星儿去服侍姑爷,结果,哼,居然服侍到了床上去。那时候,姑爷跟小姐,成亲才不过三月而已!”   “才三个月?”慕晚晴失声道,“太过分了吧?”   “陆星儿……她原本是穷人家的女儿,家里穷的没法过日子,要把她卖到青楼去,是小姐经过,做主买了她当丫鬟。小姐救了她,她居然在背后捅了小姐一刀!”   菡素慢慢地道,语调中满是恨意,忽然,又是凄然一笑。   慕晚晴咬牙,更觉义愤填膺:“陆侍郎都不管吗?”   “这种事情,老爷怎么管?姑爷醉后乱性,跟陆星儿有了夫妻之实,陆星儿哭得涕泪纵横,口口声声说她并非情愿,姑爷又在旁边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老爷能怎么办?不由分说,把陆星儿赶出家门!发?老爷性情虽然古板些,却并非狠毒之人,只能认了,让姑爷纳了那个贱婢。老爷既然发了话,小姐又能如何?只是冷冷地看着,可是,当晚,我给小姐守夜,却听见小姐自己在被窝里偷偷地哭。”   “是因为这件事,陆小姐才会坠楼的吗?”   “这倒不是,”菡素轻声道,“小姐坠楼是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小姐跟姑爷成亲才一个月。”   “成亲才一个月?”慕晚晴讶声道,更觉疑惑,“陆小姐,是不是并不愿意嫁给王岸之?我听说,王岸之之前家道中落,也没有考中功名,是在陆侍郎的帮忙下才求得了官。”   “不是的,小姐不是那样的人!”菡素猛地转过头,拼命地摇头道,“小姐不是嫌贫爱富的人,老爷从小就教导小姐,做人要守信,不能嫌贫爱富,小姐之前接触过那么多的贵公子,如果她真的嫌贫爱富,何不选其中一个嫁了?可是,小姐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思!”   那激烈的语气,显然不愿自家小姐受一丝一毫的侮辱。   “抱歉,”慕晚晴急忙解释道,“我没有侮辱陆小姐的意思,只是,陆小姐才成亲一个月,忽然坠楼,你又说她并非失足,所以……我只是假设而已,并不是……”   “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急了。”见她这样子,菡素反而平静下来,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过慕姑娘的事情,知道您是好人。其实,这件事我也想不通,那时候,小姐跟姑爷正是新婚燕尔,应该没有理由会这样做才对!可是,我真的没办法相信,小姐会从这里失足摔下去。要知道,当时小姐伤得很重,差点连命都丢掉了!”   慕晚晴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推她下去吗?”   菡素黯然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想不出谁会这样做,小姐又什么都不说,我只能心存疑虑。”   “我知道了,如果可能,我一定会查清这件事的。”慕晚晴点点头,又问道,“菡素,四年前,也就是你们小姐怀孕产子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四年前?四年前怎么了?”菡素有些疑惑地道,努力思索着,最后还是摇摇头,“我没有印象。姑爷纳了陆星儿之后,就很少在小姐房里,后来,又有了两房姨娘,对小姐就更冷落了。没想到,她居然怀孕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小姐整个人容光焕发。那是小姐成亲后,我第一次见她那么开心,就好像从前的小姐又回来了。可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菡素不禁神色黯然。   慕晚晴蹙眉,又问道:“你确定,那时候没有发生什么事吗?你们家老爷,姑爷,还有那几房姨娘,都没有什么异样吗?”   “老爷是真的开心,少爷病了许久都没好,小姐姑爷不冷不热的,这时候突然有了外孙,当然开心。姑爷,我看着也像是开心,毕竟,他还没有子嗣。至于陆星儿跟那两位姨娘,小姐有了身孕,她们当然不开心了,脸拉得可长了,个个铁青,看着就解气。”   听她话语中的语气——   “陆小姐跟三位姨娘不合吗?”   “妻妾之间,能和睦到哪里去?陆星儿就不用说了,那两位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当着姑爷和老爷的面,个个文静乖巧,温柔顺从,可一转身,就在小姐跟前说风凉话,挤兑她,什么姑爷在她们房里呆了几天,姑爷送了什么东西给她们,姑爷跟她们说了什么悄悄话,话里话外都带着刺,我在旁边听说都生气,可是,小姐只是一味地忍。我真的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官宦千金,又是正室,为什么要这样被她们欺负?”说起这些,菡素还是愤愤的,咬牙切齿道,“老天爷有眼睛,阎王爷记着帐,这些人,早晚会遭报应的!”   慕晚晴蹙眉更深:“这么说,三房姨娘经常欺负陆姑娘吗?”   “可不是吗?小姐越忍让,她们就越变本加厉,好几次小姐被她们气得直哭,我说要告诉姑爷和老爷,小姐却不让,说告诉了也没用。不过也是,姑爷本就偏她们,老爷又不好太插手这种私事,加上她们表面上乖巧听话,说不定到最后反而是小姐吃亏,被误认为嫉妒妾室,没有容人之量,那就更糟了。不过,小姐刚开始只是忍,到后面却像是认了,认命了,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淡漠,眼看着已经心若死去,却突然有了小少爷,可惜……”   “小少爷是怎么夭折的?”   “我不是很清楚,”菡素咬唇,轻声道,“小姐临盆时, 我家里来了信,说我娘病得很重,要我回去一趟,所以,一确定小姐跟小少爷母子均安,我就匆匆赶回家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小少爷已经……”   她闭目,颗颗泪珠从脸颊滚落。   “那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府里有什么不一样?”   “小少爷他……大家都很难过,小姐更是伤心欲绝,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菡素微微仰起头,强自忍着眼角的泪,“因为小少爷的事,小姐大病了一场,发起高烧,后来烧退了,人却烧糊涂了,好的时候就痴痴呆呆的,不好的时候,就满府找小少爷。”   慕晚晴沉思道:“这么说,陆小姐确实是因为丧子,悲痛过度,才会……”   慕姑娘,你能够自在地到陆府查案,能够跟云公子,玉大人毫无顾忌地相交,莫王爷却不拘束你,也不会疑你,能够遇到这样的良人,是你的福气。”菡素淡淡笑着,嘴角却是个全然的苦涩,“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小姐成亲后的感受。她没有说,可我看得出来,她的委屈,她的抑郁,她的伤痛,很多很多,却都积着压着,没有办法解脱,对于姑爷,她几乎绝望了,小少爷是她全部,也是唯一的希望,她把她的后半生,她的一切,她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她承受不起这种失去和幻灭的。”   听着那沉痛的话语,慕晚晴心中一颤,眼前忽然浮起了雨雾。   这种感觉,她并非全然无知。   在现代的时候,她的父亲刚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她跟母亲过得非常艰难,母亲夜以继日,拼了命地赚钱,一点点地偿还那巨额的欠债,维持着窘迫的生活。那个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后来,她跟母亲说起这些,母亲却抱着她:“晚晴,不是的,你不明白,那个时候,对妈妈来说,你是多么大的安慰和支撑,每天晚上,都是看着你熟睡的脸,妈妈才能鼓起勇气。如果没有你,我都不一定能撑得下去。”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心灵的空洞和绝望,无所支撑。   有的时候,在你最艰难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让你觉得,你的努力,你的坚持,你的一切艰难,都还有意义,就够了。   对陆小姐来说,她的孩子,大概也是这么一种存在吧?   一旦这种存在消失,那么,让自己支撑下去的信念也跟着消失,就会像没有梁柱的房屋一样,轰然倒塌。   “这么说,小少爷夭折,陆小姐疯癫,都没有什么可疑?”慕晚晴低语喃喃,抿着嘴,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可是,为什么四年前,陆府会大举遣散奴仆婢女?”   “有这事?”菡素反而一怔,想了想,点头道,“慕姑娘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时候,但是,好像那段时间,确实不断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离府。不过,小姐病重疯癫,我忙着照顾她,后来又跟着到了茗园,所以,没有很注意府里的事情。怎么,慕姑娘,这中间会有什么蹊跷吗?”   慕晚晴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   “不过,那些富贵势力心的人,走了也好。”菡素却没有深想,很快就释然一笑,“小姐为人温和 ,从小到大,这府上,谁没受过她的恩惠?平时个个都说,要生生世世报答小姐的恩德,可是,姑爷掌权管家后,谁又还记得当初的誓言?看着姑爷偏宠三位姨娘,什么事不紧着她们先?那次,小姐身体受了寒,我吩咐厨房熬姜汤来喝,他们都敢晚上三四个时辰,只拖得小姐差点转成风寒,这样的人,看不见他们,反而心静!”   慕晚晴听着上,心底暗自琢磨,越想越觉得奇怪。   这里明明是陆府,王岸之娶了陆云芝,寄住在岳父家,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按理说,应该抬不起头来才对,怎么倒是反过来了?陆侍郎不但把陆府交给他,连陆云芝都这样被欺负也无可奈何?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缘由?   “你也知道,这段时间的鬼婴夜啼之事吧?”慕晚晴试探地道,“菡素,你怎么看?”   “我想,小少爷他……大概是想娘了吧?”菡素咬着下唇 ,眼睛不自觉地凝定在花园角落被封住的枯井边,忽然泪流满面,“慕姑娘,听说,您见过小少爷,被吓昏了,是吗?不用的,小少爷像小姐,都是心善之人,他不会害人的。他只是……只是……小少爷他真的很可怜,不到十天就……就……”   她捂着嘴,哽咽难语。   见她这样伤心,慕晚晴顿时有些懊悔,从袖袋中取出手帕,递了过去。   “谢谢慕姑娘,对不起,想起小少爷和小姐,我就觉得伤心,忍不住就……”菡素摆摆手,没有接她的帕子,眼泪依旧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跌落下来,一颗颗跌碎在地上。像是再也受不住,她猛地转身,拿起拂尘灯物,匆匆地走了出去。   到了门边,她忽然顿足,转过头,泪眼朦胧 ,凄然道:“慕姑娘,你看,这些事情,说了也没用的,不是吗?小姐她……她已经这样了……”   一语未终,便蹬蹬蹬地跑下楼,只剩下隐约飘散在风中的啜泣声。   慕晚晴呆呆地站在窗户边,眼眸暗垂,许久都不曾一动。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古代妻妾之间的争斗,林府一案,林冽也有妻妾,但还算和睦相处,可是,这次陆府的情况却不同,一妻三妾,明争暗斗,妻子甚至被这种争斗逼迫到绝望乃至疯癫,那个曾经令云安然惊采绝艳的陆云芝,那样光彩耀眼的陆云芝,为什么却得不到王岸之的善待?为什么会到现在这种地步?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悲剧?   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悲剧?   慕晚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到二楼的,也不知道自己靠在床边,呆坐了多久,直到模糊想起采集指纹的事情,才猛地清醒过来,取出自己带过来的金粉等物,先从卧室的窗户开始采集,再到三楼的窗户处试着采集,再弄来陆府诸人的指纹,开始比对。   然而。,结果令她大吃一惊。   没有!   除了清扫房间的婢女,也,还有莫言歌等人无意中印上的指纹外,二楼的窗户也好,三楼书库的窗户处也好,都没有任何可疑的指纹,甚至,根本就没有小孩的指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着意料之外的结果,慕晚晴郁闷又难解,那个小孩只是她的错觉?   还是说……她真的见鬼了? 133章 守夜   冬日苦短,转眼间已是暮色沉沉,华灯将上。   卧室没有点灯,黑暗中,慕晚晴半靠半倚地坐在床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窗前垂下的流苏,星眸半垂,试图从所知信息中理出条线来,然而,旧疑未解,新谜又生,只觉一切千头万绪,纷乱如麻,干脆翻身下床,点了烛火,拿出纸笔,将心中的疑问一条条列了出来。   四年前,陆云芝新婚,从书库窗户坠楼,几乎丧命,是意外,是人为,还是……自杀?   若是后者,是什么令她绝望至斯?   王岸之家道中落,贫苦无依,寄住在陆府,却能在婚后三月与陆星儿缠绵塌上,纳其为妾,继而又在两年内连纳两房妾室,甚至掌管陆府,为何?他们初到陆府,陆修齐明明对王岸之诸多猜忌,为何这般容忍他?   按照菡素所说,陆云芝丧子,悲痛过度,因而疯癫,似无可疑,但当初,她见陆云芝,陆修齐和王岸之得知后便匆匆赶来,其行可疑;而问到鬼婴之事,两人又含含糊糊,语焉不详,为什么?   鬼婴夜啼之谜虽解,但幕后之人是谁?目的为何?   她两次看见明月楼卧室窗户处趴着个惨白着脸的恐怖小孩,却验不出指纹,为什么?   看着淋漓的墨迹,慕晚晴以手撑颔,秀眉深锁,总觉得知道的东西有些断裂破碎,缺少一条能够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线,以至于看起来一团迷雾,找不到头绪。   可是,那条线,到底是什么呢?   脑海中千百个念头转来转去,想得她头昏脑胀,连晚饭都没去,婢女端来了饭菜,慕晚晴随便吃了点,继续冥思苦想。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沉思中的慕晚晴一个激灵,昨晚的一幕骤然闪现眼前,难道又是昨晚那个小孩?   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非逮到你不可!   慕晚晴心底暗暗下定决心,起身吹灭蜡烛,悄声藏在门后,等待时机。   脚步声果然渐渐朝着她的房门接近,慕晚晴咬着唇,手紧握成拳,手心里几乎沁出汗来,却强自镇静,听着脚步声慢慢到了房门前,顿住,却久久没有动静。她咬咬牙,猛地拉开门,横手成爪,朝着那人抓去。那个似乎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左一偏,横肘胸前,嘴里厉声喝道:“什么人?”   声音沉稳中带着惶恐,正是莫言歌。   “是你啊!真是的,深更半夜,干嘛不声不响地跑到我门前?我还以为是鬼呢!”慕晚晴收住势,忍不住抱怨道,把房门打开,回身点燃烛火,这才转身,看着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的莫言歌,双手抱臂,乜着眼道,“来干嘛?不是说这府邸闹鬼,你们要离开吗?”   “还生气啊?”莫言歌走了进来,赔笑道:“你在这,我们谁走得开?”   慕晚晴翻翻白眼,没接话。   “好了,别生气了,不就是个陆府嘛,想查就查,又没什么了不起的。”莫言歌舔舔干燥的嘴唇,一遇到慕晚晴生气,他就觉得特别慌乱,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来想去,最后只能道,“对了,你今天比对指纹,有什么发现吗?”   提到陆府的谜题,慕晚晴心思立刻转了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对比指纹?”   “突然召集陆府诸人,一个挨一个地按手印,除了对比指纹,还能是干什么?”莫言歌随口道,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轻声问道,“怎么?没发现吗?”   慕晚晴颓然摇头。   “别急,慢慢来,总会有转机的。”莫言歌安慰道。   “可是真的很奇怪,后花园一次,房门口一次,我明明两次都看到那个小孩趴在窗户口,又都是昨天的事情,按理说,指纹应该很清晰才对。可是,为什么根本就没有小孩的指纹呢?”慕晚晴百思不得其解,“第一次倒也罢了,第二次,我怕是幻觉,确定了好几次,应该不会是错觉。难道说,上次被催眠有后遗症,所以让我很容易接受暗示,出现幻觉吗?”   因为陆府有鬼婴夜啼之说,所以她接受了这种暗示,看到了窗户口的小孩。   因为那个小孩的震撼感觉,又在房门口想起来,因为心里有着强烈的担忧,害怕那个小孩会再出现在她房间,所以半夜又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惨白着脸的恐怖小孩。   是这样吗?   不然,为什么验不出指纹来?   慕晚晴忍不住轻敲脑袋,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看些关于催眠术的书,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措了。   莫言歌心头微微一震,担忧地看着她。   摄心术是南夷异术,他也好,玉轻尘也好,云安然也好,都所知不详,完全不清楚这种邪术会对人产生怎样的影响,林明珠的悲剧犹在眼前,所以他一直很担心慕晚晴的情况,却又不好说出来,只能暗地留意。眼看着这些天她完全没有异样,刚刚放下心事,却又出现了这件事,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现在,他真的非常后悔答应陆修齐。   穆振天利用摄心术给她灌输的思想,主要就是关于鬼怪之事,跟她本身形成了强烈的冲突,造成她当初的严重虚弱。   如今,晚晴看到恐怖小孩,半夜听到楼上的脚步声,上去找却没人,这些情况都跟陆府闹鬼的情形一模一样,让他们非常担心,害怕是陆府的这种氛围,诱发了她当初所中的摄心术,以至于出现幻觉,为了避免情况恶化,所以都希望晚晴能离开陆府,但是,偏偏晚晴坚持要查出真相,不肯离开。   “算了,不想了,等查出真相,一切就清楚了。”慕晚晴倒没纠结太久,很快就释然了,道,“好了,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睡觉了。”   “……没事,你要睡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   莫言歌说着,又叮嘱了一番,就离开了。   慕晚晴洗漱一番,铺好床铺,因为房内烧着炭盆,又将窗户开了一线,这才熄了蜡烛,上床休息。然而,脑海中仍旧转着许多念头,不自觉地想着陆府的事情,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正觉得烦躁,忽然又听到门外一声轻响,心中警觉,更是睡意全无,悄然下床,走到门边,猛地打开门,问道:“谁在外面?”   一个黑影原本靠坐在门边,被惊得跳了起来,听出慕晚晴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吵到你了?”   居然又是莫言歌!   “莫——言——歌!”慕晚晴这下真的恼怒了,“我说你到底——”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虽然夜色已深,又是阴影处,但就看着那个黑乎乎的身影,慕晚晴都能感觉到他的窘迫和不安,以莫言歌的为人,应该不可能故意来吓她,那到她房外到底意欲为何?想跟她……算了吧,这种木头疙瘩,就算真有什么心思,现在名分未定,他也只能放在心里,就算拿刀搁在他脖子上,也逼不来他的。   想想他刚才的姿势,那么,难道说……   “我说,你该不会是——”慕晚晴试探地道,“想来给我守夜吧?”   莫言歌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我……”   看样子应该是猜对了!慕晚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笨蛋阿牛哥哥!”侧过身子,让出路来,“进来吧!真是白痴,没见过像你这样傻的!明明是为别人好的事情,干嘛弄得反而像是做贼心虚一样?”   听到“阿牛哥哥”四个字,莫言歌顿时浑身舒畅,迈步进来。   慕晚晴又点了灯,转身,却见莫言歌拿了件外衣递了过来,屋内燃着炭盆,她倒没觉得冷,但还是接过来披上,看着莫言歌,嘴角又不自觉地扬起,暗地里轻骂了句“白痴”,随即又笑道:“既然你想给我守夜,我也不介意,说实话,那小孩还真让我心里毛毛的,你守着,我也放心点。那晚上的警戒就交给你了,我只管埋头睡大觉喽!”   莫言歌笃定地点点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放心吧!”   “你打算就这样坐着坐一夜?”慕晚晴挑眉看他。   “不然怎么办?”莫言歌看了眼房中唯一的绣床,又急忙转开,“没事,我以前在军中也曾经坐着守夜,连着好几夜都没事呢!”   “得了吧,这会儿又不打仗,犯不着让你这么艰苦卓绝!一张床也没关系啊,反正还有多余的被褥!”慕晚晴故意道,看着烛火下某人眼神转来转去,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暗笑,故意顿住,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好一会儿,在他那句“这样不太好吧?”说出来前,才敛了笑容,慢条斯理地道,“可以打地铺啊!”   莫言歌颓然,“砰”的一声,撞在了旁边的花几上。   慕晚晴咳嗽两声,义正言辞地道:“看你这样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没有,没有,”莫言歌急忙道,“我打地铺!”   “当然是你打地铺,难道你还想让我睡地上?想都别想!”慕晚晴皱皱鼻子,冲他扮了个鬼脸,心中偷笑着,帮忙拿出多余的被褥,在地上铺好,自己回到床边,掀被子钻了进去,末了又故意道:“不许偷看哦!”   “……”莫言歌无言。   熄了灯火,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月光从开了一线的窗户照进来,透了一丝水银光。   房间内浮着一种隐约的香味,清新恬淡,像是一种混合的花香,又像是晚晴的体香,似隐似现,却又莫名地直往人鼻子里钻,挑得人心里痒痒的。莫言歌深吸口气,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只觉心浮气躁,又怕扰了慕晚晴休息,也不敢动,只能忍着,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最后,还是忍不住朝着绣床的方向望去。   “不许偷看哦!”   慕晚晴临睡前的警告言犹在耳,莫言歌急忙转开目光,但就是奇怪,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想看过去。   乍然熄灯时,眼前一片漆黑,但待得久了,加上那一线月光,房内摆设的大概轮廓也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包括那张雕花绣床。帘幕轻垂,明明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越是这样,越是觉得神秘,越是忍不住浮想联翩,想着晚晴就是近在咫尺的地方,就睡在里面,想象着她沉睡的模样,黑色的青丝散在莹白的脸旁,也许有几根会飘在她的嘴边,还有那香甜的气息……   “喂,看什么呢?”   乍不防,慕晚晴的声音传了出来,恍如惊雷般响起,莫言歌顿时有种做坏事被人抓个正着的心虚感,急忙转开目光,拼命地挤出脑海中的念头,忽又察觉到不对,转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帷幕里传出一声娇俏的轻笑:“胡乱猜的,笨蛋阿牛哥哥!”   “……”   隔着帘幕,慕晚晴也能想象得到他又气又无奈的模样,心中暗笑,又道:“这次我真的要睡了,你给我老实点啊!要是你敢不老实,我就把你扔出去,听到了没?”说完,径自翻了个身,合上眼,不知道是真的累了,还是有莫言歌在旁边守着,格外安心,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嘴角犹自带着甜甜的笑意。   莫言歌躺在地上,辗转反侧,心中哀嚎不已。   这还不如把他扔出去算了!   明月楼外,明月如霜,轻润大地。   浮华如梦的月色中,玉轻尘身披白色锦裘,静静地站着,寒风拂面,带着凌厉的冷,吹得他面色越发的白,几乎与月色相溶。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明月楼二楼的那个房间,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亮了又灭,似乎有笑语传出,似乎又没有,最后,终究还是归于黑暗寂静。   左大安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道:“公子,回去吧!”   是啊,有莫言歌守着呢!而他,只是病弱不堪的玉轻尘,即使不是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如果遇到危险,说不定晚晴还会先护着他吧?有时候,真的希望自己能如莫言歌和云安然一般,有着健康的身体,高超的武功,遇到事情,可以理所当然地把晚晴护在他的身后。就像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跑过去,替她守夜。   而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玉轻尘黯然垂眸,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朝着摘星楼走去。   摘星楼三楼,云安然饶有兴趣地看着楼下的玉轻尘,暗地撇撇嘴:“白痴,黯然神伤什么呀?莫言歌那死木头,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晚上什么都发生不了,只会被晚晴妹妹调戏而已!”   伸了伸懒腰,正准备去睡,目光无意中瞥见夜空中那轮不甚圆的明月,忽然间心中微微一震,沉寂下来。   似乎也曾经有这样一个月夜,他也曾经守在一个女子的身旁,在帐篷里,睁着眼,听着外面的声音,听着身畔女子的声息,帐篷外面,远远传来岗哨巡逻的声响,还有草虫的鸣叫声,越发衬得夜的寂静。   那时候的他,心里面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而那晚的她,又会想些什么呢?   似乎真的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甚至,连她的模样,似乎都在记忆中模糊了,只记得那身烈烈红衣,在草原上纵马狂奔,宛如一朵怒放的花朵,洒落一地的银铃笑声,耀眼,热烈,艳美无伦。   血一样的艳红…… 134章 孩子是你的!   彻夜的宁静,在清晨时分,被一声凄厉哀绝的尖叫声撕裂。   “啊——”   尖叫声响起时,慕晚晴已经起床,正在陆府丫鬟的服侍下洗漱,至于守夜的莫言歌,早在洗漱丫鬟来之前就已经回到了摘星楼。听到尖叫声,慕晚晴心中猛地一沉,顾不上发髻蓬松,妆容未整,随手拿了件鹤氅披上,便匆匆地循声追了过去。   声音是从德心苑的彩云阁传出来的。   而彩云阁,是王岸之的侍妾们的住所,出事的,是之前被惊吓至重病的侍妾侍月。   慕晚晴赶到时,彩云阁门前已经围起了一堆的人,丫鬟仆役聚在门口,朝着里面指指点点,面露惊恐,而尖叫声已然终止,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慕晚晴奋力挤了进去,转过屏风,拨开珠帘,进了内室。只见王岸之靠在床前,看着帷幕内,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神情既哀痛,又愤怒。   陆修齐站在他旁边,手轻轻搁在他肩上,以示安慰。   床帏旁边,一个身着水绿色棉服的丫鬟靠在柱子上,捂着脸,小声啜泣,脚边覆着一个脸盆,水漫了一地,连她脚边的鞋子和裤脚都打湿了。看样子,像是早上来送洗漱水的时候发现了事端,以至于惊骇得连水盆都打翻了。   那么,发出尖叫的,应该就是这个丫鬟了吧?   “怎么回事?”慕晚晴边问道,边匆匆过去,只见紫色的流苏下,一女子头挽慵髻,身着白色中衣,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粉蓝色的棉被,毫无散乱,秀丽婉约的面容上一片安详,双目紧闭,仿佛正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中。   然而,以慕晚晴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女子已然死亡。   果然,旁边的绿衣丫鬟抽噎着道:“奴婢适才端水来,想服侍月姨娘洗漱,进了门,见姨娘还躺在床上,以为姨娘还没醒,正想叫她,谁知道……怎么推都推不醒……已经……已经……奴婢吓了一跳,就喊了起来……”   半是惊骇,半是悲伤,已经泣不成声。   慕晚晴秀眉紧皱,从袖中取出手套,上前查看。   女子鼻翼下并无气息出入,胸前也无起伏,瞳孔涣散不收,指甲处按之,血脉不回,确实已然死亡。而肌肤触手微凉,血色微滞,显然死亡已经有一段时间,暂时却看不出死因来。慕晚晴皱眉,回头示意众人回避,等屋内只剩她一人,这才动手,将死者的衣服解了开来,仔细检查。   “怎么样?”   等她差不多检查完的时候,莫言歌和玉轻尘也正好踏入内室。   至于云安然,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位翩翩公子绝对能离尸体多远就离尸体多远,所以,理所当然地在外室坐着等。   “小心,最好别乱碰房间的东西。”慕晚晴下意识地叮嘱了句,帮侍月系好腰带,盖上棉被,这才道,“下颔有尸僵现象,背部也零散地出现暗紫红色尸斑,推断死亡时间大概在两到三个时辰前。不过,有件事有些奇怪,”她皱皱眉头,有些困惑地道:“我居然找不出她的死因。”   两人都是一怔:“怎么?”   慕晚晴从旁边的妆奁台找出纸笔,将验尸结果记下,边写边回答两人的疑问:“尸体周身没有任何伤痕,不沾丝毫血迹,也没有任何暴力痕迹,七窍无出血状况,浑身也没有任何中毒的征兆。而且面容安详,衣饰鬓发完好,丝毫不乱,床铺上也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迹象,除了尸体中衣交领处有些水痕外,从外表看,完全没有任何的异样。”   想到古代有吞金而死的说法,她还用手按了按尸体的胃部和腹部,却也没有任何异样。   对于验尸,莫言歌虽然说不上一窍不通,却也沾点门外的边儿,完全没有发言权。   玉轻尘沉吟道:“怎么会这样?”   “初步推断,可能是急性内脏器官功能衰竭导致死亡,无法定论。”慕晚晴揉揉额头,有些头疼,其实,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检测的,如果能够解剖尸体,查看内脏情况,或许能找出死因。但是,在景华王朝,人们对死者有种天生的敬畏,对遗体更是极为看重,不容有损,“解剖”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是对死者的亵渎和大不敬,甚至可能会导致死者魂魄受损,无法轮回,是极恶毒悖逆的事情,绝无可能容许。   如果她提出这要求,恐怕王岸之要先找她拼命了。   “这种事情,我好像也听说过。”莫言歌插话道,“我听说,有的人腹部被打了一拳,当时没什么异样,但是,回到家后却突然死亡,而且,外面看不出任何伤痕。这是因为受了暗劲儿,伤到了内脏,受了严重的内伤。”   听他用武侠的范畴来解释,慕晚晴也只能苦笑:“差不多,类似于这种吧!”   玉轻尘却摇摇头:“那被人打过的地方,总应该会有痕迹存在。”   “也不尽然,我所知道的,有一种死亡叫做抑制死,用很小的力道,在人身上特定的位置持续轻按,可能会引起心脏衰竭而死,但是,因为力道很小,所以,基本留不下什么痕迹,不要说这里,就算在我们那里,有时都很难查找出死因。”当初,在皇宫,楚青阳想要溺毙她,慕晚晴就是用这种手段暂时弄昏了她的,“还有一种,我没见过,但是曾经听我的老师说过,对了,公子,你也不知道吗?”   “啊?”玉轻尘一怔,茫然摇摇头。   “听说,在监牢里经常会用到,叫做背土袋。找一个一人高的袋子,里面装满泥土,全然压在犯人的身上,一夜过后,犯人就会死亡,而且,是差不多原因的。据说,有官员想要暗中弄死一些犯人,却又不想留下痕迹,就会用这种办法。不过,我只是听老师讲过这种典故,并没有真实见过。”而据她推测,这种情况,应该是太过沉重的土袋压在人身上,使人体的内脏功能受到抑制,无法供应人体正常生命需要,因而导致亡毙,但是,也有其他可能性。   莫言歌思索着道:“但是,照你所说,侍月的死并不像是这种情况,对吗?”   慕晚晴点点头。   “那么,是前者吗?”   “不知道。”事实上,慕晚晴很难想象,在景华王朝这种地方,会有人懂得抑制死这种事情,“但是,如果是急性内脏器官衰竭,按理说,死者应该会感觉到痛苦,除非,是非常急性的,以至于死者还没能感觉到痛苦,就已经死亡了。我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这里,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动过死者的尸体。”   一时查找不出死因,慕晚晴只能暂时放弃这一点,先从指纹上查起。   采集指纹的物品,都还在明月楼放着,以莫言歌的轻功,很快就取了回来,慕晚晴招呼了玉轻尘一声,便开始做事。   “那我呢?”莫言歌积极地举手道:“我能帮什么忙吗?”   “呃,你站着不要动就好了。”   “……”莫言歌郁闷。   采集完指纹,慕晚晴再度四顾,对照着验尸笔录和现场勘验笔录,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这才让众人进来,边看着记录,边问王岸之道:“请问,月姨娘平时可有什么隐疾吗?或者说,身体不是很好?”   王岸之摇摇头:“没听她说过。”   那个水绿衣裳的丫鬟,是侍月的贴身侍婢水月,进来时,眼睛还是红肿红肿的,泪眼盈盈地去替自己主人整理衣裳,才刚伸手,忽然眸光凝定,见鬼般地看着侍月的胸前,忽然倒退两步,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啊——”   慕晚晴这时才刚到珠帘处,听到她的惊叫声,急忙转身,奔到她跟前,问道:“怎么了?”   水月惊骇欲绝,几乎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尖叫着。   “你冷静点!”慕晚晴握住她的双肩,晃了晃,厉声道,“到底怎么了?”   被慕晚晴挡住了视线,水月这才稍微平静了点,惊魂未定,颤抖着声音道:“那个金牌,金牌……是小少爷!是小少爷!是小少爷回来索命了!啊——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啊!”说着说着,无边的恐惧又涌上心头,她慌乱地四下张望着仿佛那个小小的婴孩就藏在这里,随时会从某个地方窜出来,对着她张牙舞爪。   “啊——”水月凄厉地尖叫着,“不关我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找我!”   她猛地转过头,抱着脑袋,想要跑出房门,却跟刚进来的王岸之撞了个满怀,一时间惊骇过度,只叫了声“小少爷回来了”,就软软地跌倒在地,昏厥了过去。   听到这话,王岸之和身后跟着进来的陆修齐,同时脸色大变。   “她说金牌,难道指的是这个?”慕晚晴呢喃道,上前一步,从侍月的脖颈处取下一根红色络子,络子的尾端系着一块圆形的金牌,金光灿然,熠熠生辉。牌身周遭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花纹,隽秀的蝇头小楷刻着“景安元年”,小字连绵成环,拥簇着中心一个娟美秀逸的“琛”字,背面则是两句四字吉语“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金牌表面闪烁着金光,但入手沉重异常,不像是黄金的比重,应该只是镀金。   “景安元年……”慕晚晴看着,喃喃自语道。   那是什么时候啊?   莫言歌猜度着她对这些不太懂,上前轻声道:“五年前,皇上改国号为景安,从次年记,景安元年,也就是四年前。”   “这样啊,”慕晚晴恍然,“可是,这么块金牌,为什么让水月那么害怕呢?等等,看这金牌背面的吉语,有点像是小孩子的吉祥锁的吉语,景安元年,四年前,难道说——”   她猛地转头,朝着王岸之和陆修齐望去。   看着她手中的金牌,王岸之和陆修齐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退个干净。王岸之腿伤本就未好,惊吓之下,更是步履蹒跚,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不可能……这东西……这怎么可能?明明……明明这些东西都已经……已经……”   见王岸之精神恍惚,慕晚晴将目光转向了陆修齐:“陆侍郎,这个……”   陆修齐迎上众人询问的目光,像是骤然间老了二十岁,惨然道:“不错,这是当初老朽为外孙所打造的金牌,用的是老朽家祖传的一块天外陨石,表层镀金,刻着那孩儿的出生之年,本意是想为他求个平安长寿,谁知道……可是,可是,当初,这些金牌都已经跟着那孩儿随葬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随葬?   莫言歌和玉轻尘交换个眼色,心中都是一惊。   当初府上小少爷的陪葬品,居然出现在姨娘侍月的死亡现场,还带在她脖颈上。加上府上最近频传的鬼婴夜啼,难怪水月看到这块金牌时,被吓成那个样子,甚至直接昏厥了过去。   慕晚晴揉着额头,觉得本就纷乱的局面,更是乱成了一团麻,难分难解。   又跟陆府夭折的小少爷扯上了关系!   本来,鬼婴夜啼的幕后主使者还没有线索,她又无缘无故两次看到那个惨白着脸的小孩,却找不出指纹,这已经够让她头疼了。这会儿,陆府的月姨娘又离奇死亡,居然查找不出死因,身上却佩戴着已经夭折的小少爷的陪葬品。怎么所有的事情,都跟当初夭折的婴孩扯上关系了?   那个早夭的小少爷,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隐秘?   慕晚晴眸色沉黯:“陆侍郎,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们其中的内情吗?”   “我……这……”陆修齐眼神彷徨,神情哀戚而无奈,浑浊的眼中,几乎有泪光莹莹闪烁,几次启唇却又顿住,欲言又止,“这件事……这件事……慕姑娘,请给老朽些时间,老朽……”他语声哽咽,几乎说不下去,在那苍老的脸上,更显得悲伤欲绝,以至于,慕晚晴都有些不忍再逼迫下去。   “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就在这时,王岸之却突然在惶恐中爆发,猛地扔掉拐杖,转身一瘸一拐地冲向外室。   陆修齐大惊,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只能追了过去。   “是你,对不对?是你做的,对不对?别以为你装神弄鬼,我就会被你骗了!”慕晚晴等人穿过珠帘,来到外室时,正看见王岸之踏步如飞,猛地窜到在外坐着等候的云安然身边,伸手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暴怒如疯狂的虎狼,“云安然,是你,对不对?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为什么要杀侍月?为什么要杀她?有种冲我来啊!”   遭此无妄之灾,云安然也恼怒起来,大力将他推开,怒道:“你做什么?”   王岸之被他这一推,几乎摔倒在地,很快稳住身子,又要冲上去,却被赶到的陆修齐死死抱住:“岸之,你冷静点。”   “冷静?他杀了我的女人,我怎么冷静?”王岸之怒吼道,奋力地挣扎着,终于挣了开来,又势若疯虎地扑了上来,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装成鬼婴夜啼,是不是?是你杀了侍月,又把那块金牌放在她身上,装成是鬼婴索命,是不是?告诉你,你瞒得了所有人,你也瞒不过我!”   云安然开始还在闪躲,后面也焦躁起来,一掌将疯狂的王岸之击退,拍拍凌乱的衣裳,冷冷道:“莫名其妙!”   “别再装了,要不是你,你为什么不敢进去?你为什么不敢进去看侍月的尸体?”王岸之声竭力嘶地吼道,“因为你心虚!因为是你杀了她,你害怕看见她的尸体,是不是?”   陆修齐竭力拉着王岸之,哀求道:“岸之,别说了,我求求你,你别说了!”   慕晚晴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张开双手,挡在云安然面前,道:“王岸之,你冷静点,不要乱来!”   王岸之依旧挣扎着,道:“慕姑娘你别护着他,今天,我非杀了这个混蛋不可!”   “嗤,”云安然冷笑:“来啊,难道我怕你不成?晚晴妹妹,你先让开,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怎么样!”   虽然王岸之是莫言歌的下属,但云安然担心他发起混来,六亲不认,要是伤到慕晚晴,那他可就万死莫赎了,不说别的,某两个人绝对会弄死他!   “王岸之,你冷静点。”慕晚晴却不退让,沉声道,“我知道,月姨娘的过世,对你打击很大,但越是如此,你就越冷静,而不是这样见人就乱攀啊!再怎么说,安然跟这整件事都毫无关系,他没有理由装鬼婴夜啼,更没有理由杀人啊!”   “无关?哈哈哈哈,”王岸之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仰天大笑,“哈哈,他跟这件事无关?他居然跟这件事情无关?!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慕晚晴疑惑地转头,看着云安然。   云安然冷笑:“说呀,我倒要听听,你能编派出我什么子丑寅卯来!”   “慕姑娘,我告诉你,天底下,也许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跟这件事无关,唯有这个人,不可能!”王岸之指着云安然,眼角眉梢全是痛恨、厌恶,以及愤怒,一字一字咬牙道,“因为,那个孩子,是,他,的!”   此言一出,满屋皆静。   慕晚晴,莫言歌,玉轻尘都惊诧地望着云安然,而陆修齐,却悄悄转过身,闭目长叹,眼角泪珠已经渗了出来。   就连云安然自己,似乎都被这个晴天霹雳炸晕了,木木怔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王岸之,眯起顾盼生情的眸子,声音轻细得满是危险:“你,说,什,么?”   那种未知的气息,有着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王岸之怡然不惧,昂起头,迎头他的眸光,重复道:“我说,那个孩子,是你的!”   这次,云安然是清醒的,断然道:“绝无可能!”   “不敢承认吗?”王岸之笑了起来,满是讽刺和鄙夷,他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到云安然面前,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子,“云安然,你只有这么点胆量吗?敢做,却不敢当?那你有胆量跟我来吗?”说着,松开他的衣领,改为攥着他的手腕,像铁钳一般,攥得他骨头都在咯咯地轻响。   “我从未怕过!”云安然冷冷地挣脱他的手,“去就去!”   王岸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步履蹒跚地当前领路,云安然神情淡淡地跟在后面,气宇轩然,像是全不在意。慕晚晴等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陆修齐哀叹一声,痛心疾首地顿顿足,还是跟了上去,只是,这位初见时健步如飞的老人,此刻却是步伐艰难,透着一种心若死灰般的苍老和痛心。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茗园,西苑。   这里,是疯癫后的陆云芝的住所。   众人到时,院门刚好“吱呀”一声洞开,菡素捧着脸盆汗巾等物出来,抬头便看见这一众人,尤其是面色不善的王岸之,不由警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么乌压压地过来?你们要干——啊!”   话音未落,王岸之已经伸手将她推到一边,跛着脚入内。   云安然漠然跟随。   空寂凄清的房间里通着地龙,但因为陆云芝病情不稳定,害怕她发起病来,会弄伤自己,所以,并没有燃烧着火盆,因此,房内要冷些,更显得这里冷清寥落。陆云芝像是刚刚梳洗过,乌鸦鸦的鬓发整整齐齐的攀着,不露一丝凌乱,而,原本秀眉明艳的脸,此刻却瘦的连骨头都凸了出来,双眸如枯井般,一片空白,空洞无物,没有丝毫的光彩。   即使身着厚厚的冬装,看起来,仍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黑夜中的她,白衣散发,乍一看,仿佛幽灵。   而白天看来,这般的苍白消瘦,这般的清癯瘦削,却根本就是一具活尸,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她仍旧呆呆地坐在地上,裙裾散落,半掩着赤/祼的脚,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微微发青,却丝毫察觉不到寒冷,径自陷入自己的世界,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喃喃自语道:“建筑之道,在于以人工造天然之趣……”   “另背了!”不算短的路,却并没有磨去王岸之心头的怒气,那双时常闪烁着精光的眼,此刻仍然烧着熊熊的火焰,甚至,比之前烧得更加旺盛。他走到陆云芝面前,俯下身子,强迫性地扳着她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的眼睛,“不要再去背那些没用的东西了,看看那边,你朝思暮想的男人,就在你的面前!你不想见他吗?当初,你那样拼死拼活地闯出来,救了他送你的盆栽;为了他,你从明月楼三楼的书库跳了下来;为了你跟他的孩子,你悲痛欲绝,伤心至疯癫……现在,他就在你的面前!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看他?”   云安然就那么冷冷地站在房间中央,浑身都带着冰雪的气息,一言不发。   陆云芝被动地转过头来,对上王岸之那张怒焰焚烧的脸。   然而,即使这样炽烈火热的眸光,都没能映入那双因为疯癫而呆滞的眼眸中,没能融化那张空洞苍白的脸,她依旧呆呆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对眼前怒火中烧的丈夫,几步远的地方俊美倜傥的云安然,全部都视若无睹。   “影,寓光阴之变,日头庭荫,月移花影……”   云安然冷冷地看着:“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听到了吗?你魂牵梦萦的男人,现在在说什么?这就是你看中的男人!他说,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王岸之怒极反笑,随手丢开陆云芝,站起身来,转身怒道:“好,我一定一定地告诉你,我在说什么!你,跟她,你们之前就认识,她委身于你,可惜,你突然从京城消失,她没办法,只好嫁给了我!我愤怒过,心痛过,挣扎过,我说,只要她跟从前一刀两断,我们再好好地过,可是她呢?明月楼花厅里摆的那盘盆栽,是你送给她的,我没说错吧,云安然?”   “是,”云安然静静地承认,“那是我送她的,那又如何?”   “我说,只要她砸了那些东西,我就不计前嫌,一切从头开始,你猜她的回答是什么?她拼死抱着那盆盆栽,死命不肯放手,那架势,像是要与那盆盆栽共存亡!”王岸之自嘲地笑道,“真感人,是不是?我们婚后才一个月,她从明月楼三楼跳了下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边疆传来了你的噩耗,说,你——云安然,葬身漠沙族,第二天,她就从三楼的书库跳了下来,双腿骨折,几乎丧命。”   云安然紧紧抿着嘴,面似平静,手却在微微颤抖。   是吗?是真的吗?   漠沙族……   是啊,他曾经陷身漠沙族。   在那个大漠沙如血的地方,他内力尽失,迷失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完全与外界断了联系。夕阳西下,殷红色的光芒映彻大地,仿佛漫天漫地都是鲜红的血,一簇簇的,是她的,也是他的,漫无尽头。   那个时候,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多少次昏迷了又清醒,清醒了再昏迷……连他自己,都找不到活下去的力量。   可是,原来,在那个时候,在远在京城的地方,有一个女子为了他,舍生相随吗?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老天爷才不肯绝他,才让他闯过那道生死难关,就是为了,在六年后的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看着疯癫呆滞的她,听别人,对他说这番话?   “被感动了,是吧?当然,当然被感动了,不然,等你回到京城,你们怎么会又私会在一起呢?不仅私会,还怀了孩子。可笑,我居然以为,那会是我的孩子,居然相信她说,那是我那次酒醉后,到她房内歇息,所以有的孩子!哈哈哈哈!”王岸之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悲苦难抑,“我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我居然相信了!可惜啊,可惜,老天爷没保佑你们到底,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留下来,所以,”他两手一摊,凄然道,“她疯了!”   云安然依旧静默不语,只是,目光已经从王岸之身上,转到了那个呆滞痴愣的纤弱身影上。   随后进来的菡素,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怆欲绝的悲呼声,“姑爷,你在胡说什么呀?你怎么能够这样污蔑小姐的清白?”   “清白?”王岸之冷笑道,“你不知道吗?菡素,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是她的贴身丫鬟,难道你不知道,你们家小姐,她的心里,搁着这个男人吗?为了这个男人,她什么都不要了,清白,声誉,家庭,她早就不要了,她只要这个男人。而现在,这个男人站在她跟前,她却认不出来!而这个男人,却说,他不懂我在说什么。哈哈,真是讽刺啊!”   “不会的,不会的!”菡素泪流满面,哭着喊道,“小姐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   “够了!”陆修齐厉声吼道,年迈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痛,“芝儿已经这样了,你们就不能放过她吗?就不能别再刺激她吗?王岸之,我知道,我们陆家对不起你,可是,芝儿已经这样了,老朽也已经为了这竭尽了心力,你到底还要哪样?”   王岸之笑得眼泪纵横:“岳父,我不是在刺激云芝,我只是,把真相说出来而已,我只是,在揭开一个侮辱了我,却又杀害了我的侍妾的凶手而已!侍月她死了,除了这个薄情寡义的混帐,还有谁会杀她?除了这个混帐,还有谁会费尽心机,找出那金牌来吓人!不是鬼啊,是人啊!”   “姑爷,你不能这样污蔑小姐!”菡素挺身而出,眸虽带泪,却是一语一字铿锵有力,“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我几乎不曾离过小姐的身,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她了!小姐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她这一生,只有你这一个男人。小少爷,他千真万确是姑爷的孩子,那晚,姑爷的确喝醉了,闯进了小姐的绣房……难道姑爷你自己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陆云芝清白?孩子是我的?”王岸之大笑,指着陆修齐,道:“你问问你这位宠爱女儿如至宝的老爷,你问他,你们家小姐是清白的吗?你问他,那个孩子是我的吗?”   陆修齐别过脸,苍老的身躯佝偻起来,泪水涌落。   周围一片混乱,云安然置若罔闻,忽然,他起身,朝着陆云芝走去,缓缓地蹲了下来,直面陆云芝苍白瘦削的容颜,直面那双呆滞无神,映不进人影的眼眸,又是心痛,又是愧疚,无心再理会王岸之那些龌龊肮脏的猜测,轻声问道:“是真的吗?告诉我,云芝,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一直都在惦记着我吗?”   “云——安——然!”王岸之怒吼道。   云安然置之不理,他只是专注地看着陆云芝,眼眸温柔地几乎能够迷醉人心:“如果是真的,我就带你走!”   此言一出,房内又是一片寂静。   慕晚晴,莫言歌,玉轻尘,甚至,包括菡素和陆修齐,每个人都怔怔地看着云安然,王岸之最初的震惊过后,顿时更加暴怒起来,嘶吼道:“云安然,你欺人太甚!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云安然丝毫不理会自己制造出来的混乱,伸手握住了那双瘦削得只剩骨头的手,眉眼温柔。   “如果你愿意,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也许是他的手真的太过温暖,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魅惑,陆云芝呆滞的眼眸终于微微一转,看见了眼前那张秀逸得令无数女子沉醉的脸,怔怔地看着,忽然,从眼角溢出一滴泪珠,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无数的泪滴如珍珠般滚落苍白的脸颊,一滴滴跌碎在地上。   菡素惊呼:“小姐!”   陆修齐也惊喜地上前,握住她的手,颤声道:“芝儿,芝儿,你能听见我们说话了吗?”说着,泪水也不住地涌出,父女相对,一双泪眼朦胧。四年了,四年了,这是第一次,女儿对外界有了反应,怎能不让他激动莫名?   然而,只是这一瞬,很快,陆云芝又转过了头,目光呆愣滞纳,喃喃道:“诅咒……”   云安然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诅咒,被诅咒了!”陆云芝低声自喃着,蜷起双腿,抱着膝盖,头靠在手臂上,像小鸡啄米一样,一下一下地点着,轻声道:“被诅咒了,就逃不掉,会一直一直地缠着,直到死,才会结束。所以,逃不掉的,都逃不掉的!”   这样诡异的话语,从这样一个疯癫的女子嘴里说出,用那样一种空洞而毫无感情的语调,响彻在这冷清的房间里。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惊悚感觉。   “你说什么?什么诅咒?你说清楚!”王岸之忽然冲过来,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摇晃着,“你给我说清楚?什么诅咒,什么到死才会结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然而,无论他怎样嘶吼摇晃,陆云芝却再无分毫反应,只是蜷缩着,反反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   “被诅咒了,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够了!”云安然低声喝止,从王岸之手里将陆云芝解放出来,小心翼翼地交给了菡素,叮嘱道,“好好照顾你们家小姐,不要再让她受刺激了,也不要,再让人伤害到她了。”   菡素泪眼迷蒙,点点头:“我知道,云公子!”   云安然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哑声道:“走吧,我们不要再打扰她了,……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屋外,朝阳初升,东边天际一片朝霞灿烂,第一束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映得那身锦绣丝线粲然生辉。然而,那微弱的阳光,非但无法令他感到温暖,反而觉得一阵阵的寒冷。陆云芝,绿荺楼主,七年前,漠沙族……无数纷乱的记忆交错在一起,激荡得云安然深邃的心思也如怒浪般波涛起伏,难以自抑。   他甚至分辨不出,王岸之所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或者说,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云安然,你终于肯承认了吗?”王岸之阴冷愤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云安然转身,对上那张令他觉得厌恶的脸,忽然嘴角微弯,勾起霜雪般的棱角:“好吧,就算是我好了,你想把我怎么样?或者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135章 当时明月在   “云安然,我要跟你决战!”王岸之站在茗园的门口,腿上仍裹着绷带,却站得笔挺,如同一根不会弯折的银枪,微黑的脸上满是绝然坚定,眸光精灼,“我知道,我不如你,论身份,我不如你高贵;论相貌,我不如你俊秀,论文才,我不如你才华横溢,甚至,论身手,我也未必有你高超。但是,我要跟你决战!”   “因为,我是一个男人,我也是一个丈夫。”   “我,绝不容你如此欺我!”   追出来的众人正好听到他这番气势凛然的话语,都有些怔住了,一时间无语可对。只有慕晚晴担心出事,喝止道:“王岸之,你冷静点!云安然,别答应他!事情已经够乱了,你们就别闹了好不好?”   “你?”云安然眉眼轻挑,冷冽如霜,忽然一笑,道,“好!”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里也憋着一股无名之火,一股愤郁之气,在心肺间燃烧沸腾,越腾越旺,压抑得他极为难受,恨不得仰天长啸,以舒胸臆。他说不清这种未知的情绪因何而来,是因为王岸之的污蔑?是因为陆云芝的落魄凄凉?还是因为被勾起了漠沙族的旧事创痛,被勾起了生死边缘的种种负面情绪?   也许都有,也许,都不是。   他说不清楚,只知道,平日控制自如的情绪,这会儿就像出闸的猛兽,越堤的浪潮,恣意翻腾,完全无法掌控。   而王岸之此刻的挑衅,正合他意。   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一场心神体力的极度消耗,来平息心中的惊涛骇浪。   “虽然我痛恨你,但是,我也不愿占你的便宜!”王岸之不知从何处取出两把长剑,手执一柄,将另一柄抛给云安然,长剑指地,已经摆好了架势,“公平一战,所有恩怨情仇,自此而绝!”   云安然顺手接住了剑柄,只答了一个字:“好!”   话已至此,王岸之也不再客套,长剑挽了个剑花,蛟龙一般朝着云安然腾空而去,直指前胸。云安然微微一个侧身,长剑随之在手中绽放出耀眼的剑芒,与王岸之缠战在一起。   王岸之腿伤未愈,武功原本也不如云安然,但在一股拼命般的悍勇下,却是越战越勇,丝毫不落下风,而云安然,不知是心怀愧疚,还是心情激荡,竟舍弃了最擅长的轻功,不腾挪闪空,伺机而动,反而像王岸之一般,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招式,与王岸之招招相接。长剑与长剑屡屡相击,溅出激烈的声响,满园但见剑光如雪,浩浩飞扬。   慕晚晴在旁看得担忧,只抓着莫言歌说:“怎么办?怎么办?”   说到武功,无论眼光实战,在场几乎没人能跟莫言歌相比的,他握着慕晚晴的手,不住安慰道:“别担心,不会出事的!”身为景华王朝第一人,有他在旁边,要是让这场争斗出了人命,也太削他的面子了吧?   玉轻尘倒是早看出这点,安心地看着场上的争斗,忽然微微皱起眉头,继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陆府其他人不懂其中玄机,只看得惊心动魄,只有菡素专心照顾陆云芝,尽管外面金戈之声不绝,人声鼎沸,都只当没听见,看着眼前抱膝蜷缩在角落里的陆云芝,嘴里不停嘀咕着“诅咒”,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突然间,剑光闪过,一抹艳红的血珠飞溅而出。   慕晚晴更是紧张,不住地问道:“谁受伤了?谁受伤了?”   莫言歌眉宇微皱,足尖点地,借力飞身而起,瞬间闪入二人争斗的范围。云安然和王岸之斗得正烈,都没想到他会突然现身,而且正出现在剑芒的中心,一时收势已然不及,心中都是一惊,却见莫言歌身形微微后仰,闪过剑锋,趁着两柄长剑相交之时,双手各在剑身一弹,激战许久的两人顿觉手掌一麻,长剑已然脱手,同时向天飞去,划下两道优美的曲线后,砰然一声,插入地下两寸,剑身犹自微微摇晃。   “够了,胜负既已分晓,没必要再打了。”   王岸之腿上原本有伤,此刻再也支撑不住,伤腿半弯,颓然道:“技不如人,复有何言?”上前拔出他用的长剑,当拐杖一样拄着,蹒跚着朝德心苑的地方,踽踽而行。   显然,赢的是云安然,他输了。   陆修齐长叹一声,想了想,还是追着王岸之而去。   云安然呆立半响,向莫言歌涩然一笑:“果然,不愧是忠勇亲王!”便不再说话,也不辩方向,出了园门,随意漫行。慕晚晴怕他心情激荡下出事,忙追了上去,莫言歌和玉轻尘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也跟着追了上去。   后花园积雪消融殆尽,一派萧条零落。   云安然走到角落的八角檐亭,坐在冷冰冰的石凳上,以手撑头,微微揉着太阳穴。刚才的一场激斗,算是将乍然之间的澎湃情绪发泄了七八分,终于能够平静下来。只是,表面虽然平静下来,心中却还有着隐隐的歉疚,罪恶感,甚至有种很深很深的自我厌恶感。   因为天性,加上过去一些经历,他喜欢跟女子接触,喜欢从她们身上感觉到的柔软和温暖,因为贪恋这种感觉,因为自我放纵,所以,他行事随心所欲,喜欢了就靠近,不喜欢了就离开,自觉“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从来没有顾及过别人的感受,也没想过,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他忽然想到,过去所接触过的女子,除了蕾丽雅之外,他跟她们那些调笑,那些肆无忌惮的玩笑和亲昵,在她们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她们真的将他无意中的戏语当真,就此沦落,固守终身,却都等不到他的回首呢?如果,云芝真的一直惦记着他,真是因为他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那他云安然,真的就是十恶不赦的魔鬼!   “云安然,你还好吧?”耳边传来慕晚晴关切的声音。   “看你这模样,是不是心里觉得特内疚,特对不起别人,特想让人在你身上划几道血口子,才能觉得有所补偿,才能痛快?”莫言歌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他旁边,“我很乐意帮这个忙!”   云安然有力无气地白了他们一眼。   “好像没怎么受伤嘛!”玉轻尘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看来这个王岸之这个人脾气虽爆,手下却还是留情了。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我对着那么痛恨的人,拼着性命不要,我也要在他身上刺个血窟窿!”   语调虽冷,却透着些许其他意味。   云安然颓然听着,忽然一怔,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真是个白痴!”玉轻尘鄙夷地道,叹了口气,道,“我问你,你真的跟陆云芝私通吗?那个孩子,真的是你的吗?侍月,真的是你杀的吗?”   “不是。”   玉轻尘确认道:“全部都不是吗?”   “我承认,我喜欢过云芝,但是,我跟她之间从未逾矩,甚至,连私下相处的机会都不多,她成亲之后更是断了往来,孩子当然不可能是我的,我更加没有杀侍月的必要。只是……”   “只是,听到王岸之说,陆云芝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以至于夫妻不睦,甚至,听到你的死讯后,她还从三楼书库跳了下来,所以,你觉得,你辜负了她的一片深情,再看着她现在的凄惨,觉得特别内疚,觉得你自己特不是个东西,对吧?”玉轻尘白了他一眼,“我是说你自恋呢,还是说你白痴啊!王岸之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白痴!你以为王岸之说的都是真的?你以为王岸之真的恨你恨得不共戴天?他只不过是找个恰当的时机,用一种恰当的方式,把陆云芝与人有私情的事情捅出来而已,至于那个人是谁,他未必就知道。当然,如果你真的跟陆云芝私通,那个孩子真的是你的话,当我没说!”   这话一出,三人都皱了眉头,眸带探询。   莫言歌皱起了眉头,“等等,什么叫做,找个恰当的时机,用一种恰当的方式,把这件事捅出来?”   难道说……   玉轻尘翻翻白眼:“莫言歌,你是不是挺同情王岸之的?看见王岸之明知不敌,还要跟云安然一战,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人真挺男人的?”见他不语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狠狠地鄙视了他一把,“白痴!”   云安然也惑然道:“为什么呀?”   “又一个白痴!”   “等等,等等,”慕晚晴也忍不住叫停,“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对上慕晚晴,玉轻尘立刻温柔可亲起来,耐心地解释道:“晚晴,你想想,如果没有你,如果安以晴还是安以晴,如果莫言歌深爱的妻子还是安以晴,那么,遇到今天的情况,莫言歌心里会怎么想?”   “安以睛?”慕晚晴有些闷闷地撅起嘴,认真去想,忽然明悟,道:“我懂了,蒋安国!”   这个名字一出,连云安然也恍然点头。   只有莫言歌郁闷不已:“喂,我说,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啊?”他还以为这件事保密得很好,没多少人知道呢,没想到,在王府,被楚筝点过一次,在香园被楚青阳揭破一次,在皇宫被楚天阙揭出来一次,而现在……   敢情大家都知道这回事啊?   蒋安国,就是当初跟安以晴私通,被莫言歌抓奸在床。莫言歌大怒,将安以晴软禁在香园,后者在香园出了意外,导致慕晚晴穿越到她身上,这才有了后面这一连串的意外。如果不曾遇到过慕晚晴,看到今天的情形,想当然,莫言歌自然回想起安以晴与蒋安国之事,再细想下去,就更觉得同病相怜。   比如,莫言歌跟王岸之都是武将,不善文章,而安以晴跟陆云芝都是才华横溢的才女,而外遇的对象,也都是文采斐然之人。   再比如,莫言歌曾经对安以晴百般忍让,而王岸之也说,愿意不计前嫌,与陆云芝重新开始,却求而不得。   “论身份,我不如你高贵;论相貌,我不如你俊秀;论文才,我不如你才华横溢,甚至,论身手,我也未必有你高超。但是,我要跟你决战!因为,我是一个男人,我也是一个丈夫,我,绝不容你如此欺我!”   这几句话,虽是王岸之所说,若套用在莫言歌身上,也完全成立。   这种情况下,莫言歌当然会对王岸之大起同病之怜,有了顶头上司这种微妙的感情,以后他的仕途自然会顺利很多。   想到这里,莫言歌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以为他想起安以晴对他的欺凌和侮辱,旧伤被揭,慕晚晴忙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阿牛哥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也是那个安以晴自己没眼光,像我,就最喜欢阿牛哥哥了,你别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了!”   “阿牛哥哥?”玉轻尘和云安然异口同声道,随即忍不住失笑。   慕晚晴目光不善地看了两人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云安然捂着嘴,忍着笑道:“这个名字,嗯,很朴实,很朴实。”   玉轻尘却毫不客气地道:“真土!”   “公子!”慕晚晴跺脚,瞪了他一眼,转向莫言歌道,安慰道,“别理他们,反正又不是让他们叫的,我喜欢就好了!阿牛哥哥,阿牛哥哥,阿牛哥哥……”说着,故意笑脸如花地一连叫了好多声,声音要多甜有多甜,要多娇嫩有多娇嫩。   莫言歌听得心满意足。   云安然和玉轻尘对视一眼,这会儿真大有“同病相怜”之感。   “咳咳咳,我们回正题。”云安然打断某两人的浓情蜜意,道,“虽然你说的有理,但是,会不会是你太多疑了?”   “多疑?你问问莫言歌,如果蒋安国站在他跟前,他会是什么感受?如果他跟蒋安国决战,你问问他,会不会在蒋安国身上捅上几百个血窟窿才能解恨?打了半天,你伤了一根头发丝没?”玉轻尘不屑地道,“他当然不敢伤你,你是云老的唯一的孙子,要是伤了你,引得云老震怒,怪罪于他,那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呢!总而言之,这个人有心机得很,亏你们两人一个是纵横沙场的五军都督,一个是久经险境的御前宠臣,居然都没看出端倪!”   两人一时大惭。   玉轻尘最后得出结论:“两个白痴!”   “那个,公子,”慕晚晴怯生生地道,“其实……我也没看出来。”   “唉,”玉轻尘抚额,叹气,又叹气,“我说晚晴,我都特意没点你的名了,你干嘛非往白痴上凑啊?”   “……”   众人都笑。   “不过,既然陆侍郎也承认了,陆浩东疯后,陆云芝就是他唯一的寄托,应该不可能会冤枉陆云芝,所以说,可能陆云芝真的有情夫,而且,那个孩子也确实是她与情夫所生。只是,他们并不清楚那人是谁,也许是云安然的名声,加上他送的那盆梅花盆栽,所以他们就误会了。而王岸之则抓住这个机会,想要拉近莫言歌的关系。”玉轻尘瞥了云安然一眼,嘲讽道:“所以,如果你真的觉得陆云芝可怜的话,就收起那些自怨自艾,以及自作多情,把那个男人找出来才是重点!”   “嗯,一定要找出来!”云安然坚决地点点头,忽然神情一变,嬉笑道:“玉轻尘,你是在安慰我吧?”   玉轻尘面无表情地别过脸。   “晚晴妹妹和莫王爷会来安慰我,我不奇怪,这没想到你这个冰块脸也会来安慰我,真是天下奇闻啊!不过,你这安慰人的方式是不是太别扭了些?非得用这种讥刺人的方式表达吗?”云安然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膀,随手又搭上了莫言歌,“其实,我更喜欢温言细语,处处小心地讨好我,当然,晚晴妹妹要是肯给个拥抱或者香吻什么的,效果更好!”   三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齐声道:“滚!”   “哎,我说真的,我心灵刚才真的很受伤,很虚弱,我特需要人安慰我,喂,别走啊……”   虽然,云安然打定主意,摩拳擦掌地要找出将陆云芝宏害得如此凄惨的负心人,但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很骨感,在第一步上,他就卡壳了——慕晚晴要求,先比对出侍月死亡现场的指纹,看有无可疑。而在比对指纹这件事上,他跟莫言歌,都只有‘站着不要动就好了’的份儿,什么忙也帮不上。   看着忙碌的慕晚晴和玉轻尘,“赋闲”的莫言歌和云安然对视,都点了点头,痛下决心。   一定要把晚晴的验尸技术学到手,不让玉轻尘专美于前。   在没有机器的情况下,单凭人眼来比对指纹,是件辛苦而又耗时的事情,直到夜色浓重,月华悬空,陆府几次遣人催促用膳,两人才比对完所有的指纹,众人早就饥肠辘辘,匆匆收拾好东西,往前院而来。   “结果怎么样?”   慕晚晴身着浅绿色棉服,身披白色披风,颈部缀着柔软而温暖的细毛,在如霜的月色下,宛如天边的浮云,清新而又飘逸。听到云安然的问话,她顿时苦了脸:“有些奇怪。在侍月的死亡现场,只找到五个人的指纹,侍月自己的,她两个轮班的丫鬟,还有王岸之,以及陆修齐。这也就罢了,最诡异的是——”   她看看众人,困惑地道:“那块奇怪的金牌上,我居然没有找到任何指纹!”   “怎么会这样?”莫言歌脱口问道,“会不会是因为金牌在衣服里,被磨掉了?”   “不会,只要不是擦拭,就算被摩擦了,指纹也只会模糊。但问题是,那块金牌干干净净,我根本采集不到任何的指纹!”慕晚晴秀眉紧皱,“真是见鬼了!那是陆小姐孩子的东西,又是陪葬品,按理说,侍月没道理藏在身上,应该是别人给她戴上的才对。可是,怎么会没有指纹呢?”   说起没有指纹,她又想起那个恐怖的小孩,他呆过的地方,她也同样采集不到指纹。   如果那个小孩还可以解释成幻觉,那这块金牌又怎么说呢?   慕晚晴真是想得头都大了。   水月被那块金牌一吓,竟然发起烧来,无法问话。好在侍月还有另一个丫鬟青月,根据她的供述,那块金牌确非侍月所有,青月也从来没有见过。还有,侍月平时并无隐疾,之前虽然病得严重,却也只是有些昏沉,绝不会致命。也就是说,侍月之死,九成九是杀人命案。   可是,凶手到底是怎么杀她的?   还有,这起命案跟之前的鬼婴夜啼是否有关?跟她看见的那个恐怖小孩又有无关系?   王岸之说,陆云芝有情夫,侍月之死,是这个情夫所为,但是,那个情夫为什么要杀侍月呢?是因为侍月曾经欺负陆云芝吗?又为什么要把那块金牌放在侍月身上呢?难道是为了伪装成鬼魂索命?或者是为了营造恐怖气氛,惊吓众人?最重要的是,孩子已经夭折了四年,陆云芝也疯癫了四年,为什么要等到四年后才报仇呢?而且,为什么不等他们离开陆府再动手呢?   难道说,那个情夫是最近才知情的?   一时愤懑,难抑自制?   可是,孩子是早夭,陆云芝是因为丧子之痛而疯癫,为什么会跟侍月扯上关系?难道说,孩子的夭折和陆云芝的疯癫,跟侍月有什么关系吗?   这许多事情,乍一想似乎合理,但认真细究下去,却又疑窦丛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慕晚晴越想越乱,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似乎出了什么乱子,不由得心中一凛,跟众人对视一眼,心中转的是相同的念头,难道说,又出了命案了吗?   想到这里,众人立刻加快脚程,朝着骚动的方向奔了过去。   众人刚到离喧闹一墙之隔的地方,忽然一道身影从月亮门处跑了出来,抬眼看见慕晚晴,迅疾无比地奔了过来,一把抓住慕晚晴的手,雀跃不已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   乍不防之下,慕晚晴被吓了一跳。   那人丝毫未觉,兀自欢喜道:“我们约定过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只要月亮照着你,你就一定会回来的!” 136章 第二起命案   那人身着白色中衣,黑色长裤,头发散乱地披了下来,一路的奔跑颠簸,额头有着涔涔汗意,濡湿了鬓边的长发,显得有些狼狈,但年轻清秀的脸上带着真挚的喜悦,那种由衷的情感,使他的脸上似乎带着光,眼眸中更是光彩流溢,在夜色中格外明亮醉人。他微微有些凉的双手紧紧拉着慕晚晴,雀跃不已:“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赤足散发,如痴如狂,却是陆府已经疯癫的少爷陆浩东。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将慕晚晴当成了失散的爱人,如今忽然重逢,顿时欣喜若狂,欢欣鼓舞。   “我……你……”   认出陆浩东来,慕晚晴顿时松了口气,正要解释,但迎上他那双饱含着狂喜和深情的眼眸,却忽然一顿,单的一句“我不是她,你认错人了”,几次启唇,却都说不出口。陆浩东和那位女子的经历,她只是从旁人嘴里听到大概,但是,陆浩东为此疯癫,再加上他此刻病发的神情举止,她能够想象得出,当初的他们,是如何的爱笃情深。   而一旦分离,又是何等的悲伤欲绝?   也许是因为在陆府看到了太多的悲哀,一时间,她有些不忍心。   这一耽搁,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领头的正是刚刚闻讯赶来的陆修齐,见状大惊,忙和陆忠上前,将陆浩东拉扯开,旁边的下人扑上来,将他死死抱住。陆修齐不住地向慕晚晴致歉:“对不起,慕姑娘,实在是对不起,因为下人一时疏忽,让东儿跑了出来,冒犯了姑娘,还请慕姑娘多多包涵!”   乍被分开,陆浩东顿时癫狂起来,拼命地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陆忠死死地抱住他:“少爷,你认错人了!”   “不会的,不会的!素云说过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她是一片云彩,要月亮照着路,才能回来,现在有了月亮,她就该回来了!她会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衣服,就像天边的一朵浮云。你放开我,我要跟素云在一起,我一定要跟素云在一起!”百般挣扎反抗,却只是徒劳无功,陆浩东隐约明白这样做没用,转过头,眉眼凄切地看着陆修齐,向他伸出了手,哀声叫道:“爹!”   看着疯癫的儿子,陆修齐的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   “爹,我求求你,不要赶素云走,不要分开我们!”陆浩东声声哀戚,“爹,素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孩,她是好姑娘,她真的是好姑娘!你不要赶她走,她身世凄惨,没有地方可去,她只有我了,爹!爹!爹!”   那一声声的呼喊,听得陆修齐肝肠寸断,老泪涟涟:“东儿!”   “爹!我不要跟素云分开,我要跟素云在一起!”   陆修齐强忍着痛楚,挥挥手,示意众人将陆浩东带下去,自己却转过头,再不敢看儿子哀求的眼眸。   “爹,不要!爹!”被众人强行拉扯着离去,刚安静下来的陆浩东立刻又发起狂来,左挣后撞,却毫无作用,仍然身不由己地离他的‘素云’越来越远,他只能转过头,看着渐渐远去地那道纤细的白色身影,拼命地向她伸着手,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素云!素云!素云……”   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喊,一直隐隐地传来,飘荡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声声堪断人肠。   白日里被揭破女儿旧事,晚间儿子又疯病发作,这一连串的打击,终于将这个苍老的父亲击倒了,一瞬间,哀伤凄凉的情绪宛如洪水般来袭,陆修齐再也无法维系平时严肃刻板的形象,扶着旁边的圆柱,哀哀恸哭,满是褶皱的脸上泪水纵横:“到底这是怎么了?到底这是怎么了?如果我有什么罪孽,降在我的身上就好,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儿女?为什么?为什么?”   他捶打着圆柱,旁边的管事忙上前低声劝慰。   慕晚晴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陆浩东被带走的方向,面色惊愕,久久无语。   莫言歌走上前来,悄悄握住她的手,只觉得那纤细的柔荑在微微颤抖,不由得轻声问道:“怎么了?”   慕晚晴没有答话,径自走到陆修齐身旁,颤声问道:“请问,连素云……”   听到慕晚晴的声音,陆修齐才想起忠勇亲王等人都在场,缓缓地拭了拭泪,转身,哑声道:“这就是跟东儿相好的那位女子的名字,唉……都是冤孽,冤孽啊!哦,对了,慕姑娘,大概吓到你了吧?真是抱歉,似乎乐儿跟那名女子有过约定,所以,只要看见月亮,他就会发病。平日里,到了晚间,陆忠都会给他服下安神的汤药,今晚大概是出了意外。对不起!”   会是她吗?   慕晚晴表面虽然沉静,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   会是她认识的那个连素云吗?眼前顿时浮现起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眸,柔弱中却透着刚强,宛如风中的绿竹,秀丽挺直,摇曳生姿。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这个连素云,难道会是她在傅阳县遇到的那个连素云吗?   “妾身早在七年前就发过重誓,今生今世,无论多么艰难,都只能靠自己,决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还望慕姑娘见谅!”   七年前,陆浩东发疯,似乎也是在七年前,难道说……   那么,她的儿子……   那个大约六七岁的孩子,难道说……   慕晚晴心中猛地加速,心中闪过万千念头,无论如何,要向傅阳县递个信儿,是与不是,以及怎样决断,都应该由连素云来决定。她想着,漫不经心地听着陆修齐的话,忽然猛地抬起头,问道,“等等,您说安神的汤药?只有陆少爷在喝这种汤药吗?月姨娘呢?她有没有喝?”   “侍月受了惊吓,也有些癫症,所以也在喝这种汤药。不止是她,芝儿也一样,到了晚间,就要服用这种汤药,以助安眠。不然,这些天夜夜有婴儿啼哭,芝儿又是因为丧子才……若让她听到,哪能安静若此?早就病发了。”提到女儿,陆修齐脸上露出一种既痛心又怜惜的复杂神情,看起来格外苍老。   “这种汤药会危及人的性命么?”   “慕姑娘您是怀疑,侍月之死会不会是由这些汤药引起的吗?”陆修齐摇摇头,道,“应该不会的。这种汤药只是安定心神,助人入眠而已。若是服用剂量过大,或许会致人昏迷,但通常来说不会致命。再说,府里的药材都有专人按剂量来买,不会发生这种差错的。”   “这样啊。”慕晚晴点点头,见周围管事等人都已经退下,犹豫了下,还是道,“恕我冒昧,请问——”   “我知道。”陆侍郎打断了她的话,闭目许久,才缓缓道,“慕姑娘想要问关于芝儿跟那个孩子的事情,是吗?”   慕晚晴点点头:“王岸之说的,是真的吗?”   “芝儿她……自小就十分懂事,从不让人操心。”陆修齐感伤地叹了口气,带着慕晚晴,往偏僻的角落又靠了靠,这才幽幽道,“拙荆过世得早,我怕继室会亏待他们姐弟,一直不曾续娶,芝儿那时也不过六岁,却懂得体恤我,照顾东儿,家里的事也好,他们姐弟的事情也好,我多有不到之处,她都尽力扶助我。”   慕晚晴默默听着,并没打断他的意思。   “于读书一道,芝儿似乎有种天生的痴迷,打小就喜欢呆在书房,没日没夜的看,每每都是我把她撵出来,于是,只要我一离开,她就又会偷偷地跑回去。最后,为了能让她好好休息,我只能堵在书房里,免得她想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再偷溜进来,以至于后来她监造馨园和茗园的时候,干脆在卧室上面造了书库,堆积各种书籍。陆府是书香门第,见她这样喜欢读书,我既心疼,却也欢喜,因此分外疼她,甚至,比东儿还多,她也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可是……”   陆修齐顿了顿,语调有些哽咽。   “可是,为什么她要做出这种事情来?如果是别的事情,无论多苦多难,我都会站在她那边。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种事情?与人有私,还生下了孩子,这叫我如何维护她?这叫我如何维护她?”陆修齐闭目泪流,半百的鬓发和胡须都在微微颤抖。   “您为什么认定是云安然?您亲眼看见的吗?”   陆修齐摇摇头:“没有,芝儿此事十分隐秘,也从不曾向我提起,否则,也许,我……”他悲苦难抑地摇摇头,“但是,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他。芝儿认识的人,也就只有那些权贵子弟,若是他们中的一个,以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情,哪里会忍耐让芝儿嫁给岸之?巧取也好,豪夺也好,总会闹出事来。只有云安然,芝儿跟岸之议亲的时候,他刚好到北疆去。在此之前,芝儿最常跟我提起的,也是他。   芝儿婚后不久,京城隐隐传说,他在北疆遇难,得到消息的第二天,芝儿就从三楼的书库坠楼,几乎丧命。那地方,芝儿每一寸都知道,怎么可能无故坠楼?而当时,明月楼附近也没见任何人。再然后,他从北疆回到京城,露面后不久,芝儿就有了身孕……而这次也是,他刚回京城不久,陆府就开始有鬼婴夜啼,他到陆府第三天,侍月就遇害,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两个字就能解释的吗?再说,云安然的名声,早已在外。”   暗暗核算时间后,慕晚晴也有些目瞪口呆。   这时间点儿,也确实巧合得过了头,难怪陆修齐翁婿会这样怀疑。   “那盆梅花盆栽又是怎么回事?”   “芝儿以前与那些人交好,他们送了许多东西,芝儿都摆在明月楼花厅。那天,不知怎地,岸之跟芝儿起了冲突,我赶过去的时候,只见满地都是碎片,想是岸之一时怒起,将那些东西都砸了,可是,芝儿却死死抱着那盆梅花盆栽,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口口声声说,若要再砸这盆栽,就连她一起砸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盆盆栽,是云安然送给她的。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才怀疑,那人是云安然的。”   慕晚晴皱眉,细细思索着。   “那么,那个孩子呢?他是怎么夭折的?”   提起夭折的婴孩,陆修齐忽然浑身微微颤抖,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许久才摇摇头,道:“那个孩子……他的事情,慕姑娘还是不要多问了。如果真是妖鬼作崇,就算慕姑娘,也拿它没有办法吧?”他忽然抬起头,仰望着幽深邈远的苍穹,神情凄凉,“也许芝儿说得对,是诅咒。这个家,被诅咒了,所以从东儿开始,到芝儿,到那个孩子,再到侍月,也许还有别的人,都被诅咒了,逃不掉的!”   话音未落,凄清的冬夜,忽然又传来一声尖锐高亢的惨叫声,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惊骇。   “啊——”   众人都一惊,不及细想,便朝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慕晚晴心中焦虑,更是加速了教程,忽然腰间一紧,双脚腾空而起,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却是莫言歌知她心中焦虑,揽住她的腰,施展轻功,片刻便来到了德心苑。   依旧是彩云阁,只是,这次却是二楼的陆星儿。   莫言歌武功超绝,轻功同样绝伦,脚程极快,到达彩云阁时,阁前还没聚起人来。飞快地来到二楼,冲进房间,只见一个青衣丫鬟跌倒在内室门边,满脸惊恐,犹自惊叫不休,连慕晚晴和莫言歌进来都没感觉。慕晚晴顾不上理会她,跑进内室,顿时也是一怔。   床帏半掀,露出陆星儿秀丽的脸庞,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盖着杏红色的棉被,露出半截雪白的中衣,黑色的发丝有些散乱地摊在枕上,越发衬得面色白皙。而最醒目的,确实白色的中衣上那根鲜亮的银红色格子,底端缀着一块明晃晃的金牌,斜斜搭在杏红色的棉被上,半垂半坠,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幽幽的光泽,宛如来自幽冥地狱的使者。   房间内飘荡着淡淡的芳香,静谧而又悠然,慕晚晴上前,先确认陆星儿的生死。   果然,已经死亡。   这死状,与侍月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肌肤犹自温热,尸斑和尸僵都还没有出现,看样子是刚刚死亡不久。慕晚晴小心翼翼地避过了那块金牌,彻底检验尸体。不出意料,连尸检的结果也是一样,浑身无伤,没有淤痕,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周围一切完好,毫无挣扎打斗的痕迹,死因同样不明。   慕晚晴心中沉重,虽然不抱希望,却还是对莫言歌道:“陆星儿死亡不久,说不定凶手还在陆府,你立刻吩咐陆府的巡卫,加强警戒,若有可疑,立刻来报。另外,把这个丫鬟带出去,拦着众人,先不要让他们进来。还有,把我检验现场的那些东西拿来。”   莫言歌自然照办。   等东西拿来后,玉轻尘也已经到了,两人一起动手,开始采集指纹。   慕晚晴这次最先在检验金牌,结果毫不意外,金牌上依然干净如初,没有任何人的指纹。慕晚晴秀眉紧锁,隐约有了预感,这次的验尸,可能又是无功而返。   做好各种记录,指纹采集完毕,慕晚晴这才出来,将最先发现死者的丫鬟叫来问话。   丫鬟名叫怜星,约莫十六七岁,这会儿时间,初见时那种震撼的惊骇感已经过去,却依然有些畏惧害怕,哭哭啼啼地将事情的经过道来:“用过晚膳后,星姨娘说想早些入睡,叫奴婢先出去。后来,外面起了响动,奴婢一时好奇,也跟着出去看,等安静下来,回到房间里,却一眼看见星姨娘躺在床上,脖子上晃着那块金牌,奴婢一时害怕,就叫了起来。”   慕晚晴问道:“你出去的时候,或者进来的时候,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吗?”   怜星努力地回想了会儿,摇摇头。   玉轻尘却突然问道:“你在屋子里燃的什么香?”   “是杏香,星姨娘说,有些心神不宁,睡不安稳,所以吩咐奴婢点了杏香。”怜星抽噎着道,“但星姨娘说,这杏香闻多了不好,要奴婢注意着,等她入睡了,就把香熄了拿出去。因为少爷突然发病,奴婢一时好奇,跟着出去看,等事情平静下来,奴婢才想起屋里还燃着杏香,急忙跑回来,没想到……没想到……”   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半是伤心,半是害怕。   见状,慕晚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挥挥手示意她出去。陆修齐和王岸之这会儿才得入内,陆修齐还好,王岸之两日内接连失去爱妾,心中的愤怒悲痛可想而知,尤其看见云安然,眼中跟喷了火似的,但碍于前言,却没有再上来生事,只是吩咐陆府全府警戒,命令所有巡卫仔细查找,不可漏过丝毫可疑。   表面看起来,王岸之的反应绝对正常。   但就是如此,想起玉轻尘的推断,慕晚晴就越发觉得这个人心机深沉得可怕。   因为比对指纹,慕晚晴和玉轻尘耽误得比较久,连带着莫言歌,云安然和左大安都没有吃饭,本来是出来用晚膳的,却接连遇上陆浩东发疯,陆星儿遇害,这会儿更觉饥肠辘辘。陆修齐知道众人还没用晚饭,立刻安排厨房的人为他们准备,自己则和王岸之一道安排陆府巡卫和警戒之事。   出奇的,这次晚膳,众人都比较凑活,唯有玉轻尘极为活跃,什么爆炸牛肉,红烧牛柳,凉拌牛筋……一路海点,听了半天,慕晚晴总算是听出了点门道:“公子,你今天怎么净点跟牛有关的?什么牛肉牛柳牛筋牛肝,你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答对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跟牛杠上了!”玉轻尘笑眯眯地道:“就算吃不成,看着他被人千刀万剐,烹食调羹,我也觉得舒心啊!”   慕晚晴不解,云安然只管在一边偷笑,顺道高声叫道:“再加一盘炸牛柳!”   莫言歌黑着脸,悻悻道:“无聊!”   想到自己之前喊的“阿牛哥哥”,慕晚晴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撅着嘴,等着两人,拉长了声音,阴森森地道:“公子——云安然——”   ……   “不过,这次是有点奇怪。侍月遇害是在今天凌晨,发现时,已经隔了一两个时辰,但是,陆星儿这次不同,我们进去的时候,她的肌肤尚且温热,应该断气不久。可是,我却没发现丝毫痕迹,这人手脚够快的!”用过晚膳,在回馨园的路上,慕晚晴满心都是这两起命案,边走边思索,又转头去看莫言歌等人,“那段时间,你们有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莫言歌摇摇头,他的行踪基本跟慕晚晴一致,只去了明月楼一趟,一路并无可疑。   “我也没见到什么可疑。”玉轻尘同样摇摇头,却又道,“不过可疑的人却有一个。”说着,转头看着云安然,问道,“哎,我记得,刚开始,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后来晚晴去找陆修齐问话,我跟莫言歌在低声讨论整件事,可是,当尖叫声传来的时候,我却没看见你,你跑哪去了?”   云安然瞪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如果你是凶手的话,有件事情就很能说得通了。”玉轻尘越说越认真,“那就是指纹的事情,陆府小少爷的金牌莫名其妙出现在命案现场,不可能没人碰过,但是,却验不到指纹,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指纹被擦拭掉了。整个景华王朝,除了晚晴,对指纹了解最深的,知道指纹可以被擦拭掉的,就是我们几个人了。”   “喂——”   没想到,莫言歌居然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有道理!”   云安然再也忍耐不住,怒喝道:“你们什么意思?怀疑是我杀人吗?”   “你这么激动干嘛啊?”慕晚晴白了众人一眼,笑道,“云安然,跟他们相处这么久了,你还没弄清楚他们的个性?他们要真怀疑你,才不会说出来!就是逗你玩的,偏你要上当?是不是想再被公子鄙视啊?”   “……”云安然翻了个白眼,悻悻道:“无聊!”   “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是认真的。我真的觉得云安然很可疑,你们不觉得吗?”玉轻尘神情却很认真,“我算过了时间,云安然离开京城去北疆,正好陆云芝成亲;他从北疆回转京城,不久陆云芝怀孕;后来他离开京城,到处闲晃,陆云芝丧子,疯癫。这次,他刚回京不久,陆府就开始闹鬼,他进陆府没几天,就开始出命案,有没有这么巧啊?”   “公子你真厉害,”慕晚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陆修齐和王岸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换而言之,你的智商,也就跟陆修齐和王岸之靠齐!”云安然狠狠地挖苦道。   “是啊!不过,就算我跟陆修齐和王岸之靠齐,也比你好那么一点点!”玉轻尘反击道,忽然醒悟,道,“喂,别转移话题,还没说呢!之前你跑哪去了?”   话音刚落,莫言歌忽然喝道:“谁在那边?”   众人都是一惊,左大安和云安然暗自戒备,却见一道纤弱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显现身形,却是陆云芝的侍女菡素,见被察觉,便小跑着过来,在冬夜中,如弱柳扶风般:“我是来找慕姑娘的。”   “怎么了?”慕晚晴柔声道,忽然神色微变,“是不是陆小姐出了什么事?”   菡素摇摇头:“小姐很好,吃了汤药,早就入睡了。我是想问,听说今晚又出事了,这次是陆星儿。我就想问下,这是真的吗?”   慕晚晴黯然点点头。   “……也许这就是报应!”菡素沉默半晌,微微别过脸去,眼角似乎有莹光闪过,声音却出奇的冷漠,“小姐救了她,她却恩将仇报,勾引姑爷,攀上了姨娘的位置还不知足,还挤兑小姐。小姐心地好,无心跟她计较,可是天在看啊!老天爷是长眼睛的,阎王殿里有着每个人的债和账,这是报应,是她应得的报应!”   说到后面,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捂着嘴,转身跑回了茗园。   “报应吗?”   慕晚晴喃喃自语着,又陷入了沉思。 137章 绿筠手札   陆府姨娘接连遇害,死状蹊跷,起因不明,现场又出现夭折小少爷的陪葬品,这种离奇的事情,向来传得最快,才两天时间,就已经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传散开来,又陷入了更大的恐慌,私底下,关于“小少爷鬼魂索命”的说法甚嚣尘上。   更有人说,三位姨娘,侍月和陆星儿都已遇害,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唯一幸存的妾室邀云比任何人都要惊恐。   这些传言,慕晚晴也有耳闻,只一笑置之。不过,侍月和陆星儿相继遇害,第三个目标是邀云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叮嘱要特别注意邀云的安全,最好全天候有人相伴,以免为凶手所乘,王岸之和陆修齐自去安排。临走,慕晚晴又叫住了陆修齐:“陆侍郎,请问,当年陆小姐的孩子夭折,跟这房侍妾有什么关系吗?”   陆修齐摇摇头:“从没听说过。”   “那么,陆侍郎觉得,这两位姨娘为何会遇害呢?”   “我不知道,我现在……一片混乱,脑子都糊涂了。”陆修齐叹道,模样看起来有些心力交瘁,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慕姑娘,我看,你还是搬出明月楼。再怎么说,那里都是芝儿养孕产子之地,如今事情未明,慕姑娘住在那里,恐有事端。唉,说到这里,也是我当初思虑不周,原本想,如果慕姑娘住在明月楼,或者……唉,是我妄想了。我这就为慕姑娘另外安排住处,此事是我陆府的冤孽,若因此牵连到慕姑娘,那真是万死莫赎了。”   “或者怎样?”慕晚晴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疑点,问道:“陆侍郎想要我帮你查证什么?”   “没什么,是我自己不肯面对现实,明明铁证如山,却还幻想着或有转圜……”陆侍郎摇摇头,不想再提此事,“德心苑虽是旧宅,但七年前也曾翻新,虽不如馨茗二园清丽婉约,却也算整洁。慕姑娘和忠勇亲王等人若不介意,不如暂且搬到德心苑的厢房吧?”   慕晚晴笑道:“不必了,我在明月楼住得很好。”   “可是,慕姑娘,明月楼曾经出现那孩儿的婴灵,我怕……”陆修齐欲言又止。   慕晚晴摇摇头,淡然道:“无碍。不是说吗?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自问不愧鬼神,并不害怕这些。再说,单我看见,也许那孩子真有什么冤屈,想要向我倾诉也说不定呢!”   言者无心,陆修齐却微微一震,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叹息,也不再劝。   如果,这是天意,就让一切随缘吧!   不知道是对邀云的保护有了起效,还是凶手另有算计,几天下来,陆府竟是平安无事,但同时,两起命案也悬滞在那里,毫无进展,验尸及现场勘验毫无线索,指纹比对的结果也一一排除,所有的思路都陷入了困境,丝毫理不出头绪来。关于陆云芝可能的情夫,则由云安然提供名单,莫言歌派人查验,一时也还没有结果。   慕晚晴冥思苦想,只想得一缕一缕地揪头发。   见她这样,玉轻尘有些看不过去,拉着她,柔声劝道:“晚晴,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搅在一起,想要一下子全都解决。既然这样觉得混乱,不如试着从一个点开始,先解开这个点的头和尾,再去想其他。你擅长断案,就不要去想什么鬼婴夜啼,也不要去想什么双脸小孩,以及陆云芝的私事牵绊,单从命案入手追查,也许,事情会因此迎刃而解也说不定。”   “那么,”慕晚晴扬眉问道,“公子你从哪个点入手?有什么结论吗?”   “呃……从没有指纹这点来看,云安然最可疑。”   慕晚晴摇头失笑,随即又沉思道:“即使单从命案入手,我还是觉得线索似乎有断层,连不起来。看起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跟四年前孩子夭折和陆云芝发疯有关,而且,唯一可能的凶嫌是陆云芝的那个情夫,但是,有两件事很奇怪。第一,如果是为了报复,为什么四年前,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没有动作,却在四年后的现在动手呢?第二,为什么死的人会是王岸之的妾室呢?再怎么论,那人最恨的,不应该是王岸之吗?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凶手其实另有目的呢?”   “这两点我也想不明白。”玉轻尘微微蹙眉,犹豫了下,问道,“我说,你真的一点都不怀疑云安然吗?”   “公子——”   玉轻尘静静道:“我是认真的。”   慕晚晴微微一怔,仔细想了会儿,还是摇摇头:“我觉得不像,如果是他,没必要当着我的面杀人,更加没必要拿那个恐怖的小孩来吓我,这对他没好处啊!”   “也对,”玉轻尘轻叹,“其实这点也很奇怪,从你进陆府,鬼婴夜啼,侍月被杀,陆星儿被杀,都只发生在短短几天里。现在,你的名声也算传开了,如果要保险起见,当时是等你离开陆府后再动手更好,凶手这样做,感觉好像在赶时间,难道这个日子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我问过陆侍郎,那个孩子出生是在六月,夭折也是在六月,现在是腊月,根本不相干!”   玉轻尘皱眉:“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慕晚晴叹了口气,道,“算了,先不想这些了。我先上三楼的书库去看看,那里的书,陆云芝很多都看过,并做了批注,偶尔也会有些她自己的笔墨,我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玉轻尘点点头,见她正要出去,忍不住又唉道:“晚晴!”   “嗯?”慕晚晴回首,眉目分明。   玉轻尘心中暗藏担忧,表面却依旧温和如玉:“你……这几晚睡得安好吗?没有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没有啊,我一切都好。公子,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那晚只是意外,我没防备,所以才会被吓到,下次,我绝对会把那个小鬼头逮住给大家瞧,公子你就放心吧!再说,还有言歌帮我守夜呢,不会有事的!”   玉轻尘微笑点头,心中却忧虑更甚。   那个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脸色惨白,阴森森的笑意,两张脸,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到底是真有鬼怪作崇,还是摄心术后遗症未清呢?可无论是哪个结果,都不得不令人担忧啊!   书库一切如旧,墨香飘散,丝丝缕缕沁人心扉。   慕晚晴穿梭在十数排书架之间,随意拿着书卷翻阅,随处可见陆云芝的小字批注,但对慕晚晴并无帮助,因此,只是随意翻阅了一遍便又放回原位,大半天时候过去,依旧一无所获,正觉失望,随手正要将一本建筑书籍放回原位,却忽然看见厚厚的书卷背后,似乎露出一角书页,看样子与其他书院大为不同。   慕晚晴心中一动,搬开前面的书卷,将隐藏在后面的册子取出。   那是本异常精致美丽的册子,银红色的书面柔顺光亮,色泽莹然,右上角绘着一轮明月,清辉如雪,左下角则是一枝峥嵘桀骜的红梅,顺着书角蜿蜒怒放,似有轻风拂过,点点飘零,乱红飞渡。明月之下,是四个娟秀俊逸的簪花楷书“绿筠手札”。   “绿筠手札?”   慕晚晴喃喃念道,记得云安然说过,陆云芝的诗号是绿筠楼主,那么,这册子,是她的私人札记吗?   手札,似乎是类似读书心得之类的东西,为什么要藏得这样隐秘?难道说这里面有什么内容,陆云芝并不想被别人知道吗?会不会是跟于四年前的事件以及“那个人”有关呢?   想到这里,慕晚晴的心跳顿时加快,深吸了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手机是用昂贵的宣纸集订成册,纸张浩白纯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右上角有用淡淡墨色勾勒的花纹,或是梅花飘零,或是墨竹婆娑,或是幽兰独立,线条简洁而生动,将素纸染作花箋,加上纸张所泛的幽香,顿时让这本册子有着艺术品般的美感,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手札最初的记日是乾元十四年,字迹也颇为青涩,似乎是陆云芝幼时所写,多为摘抄的词句典故。   从乾元十七年开始,内容渐渐变为读书心得,以及陆云芝自己所写的诗词歌赋,多为风花雪月之咏叹,遣词造句已经颇见水准,字迹已经略见构架,应该仍是幼年时所写,但文采精华,已可略见一般。   随着时日推移,辞赋越来越精彩,颇多用典,却不见晦涩。   但慕晚晴终究是现代人,专业又是法医,对景华王朝的文典也不熟识,看着已经有些费力。但好在她耶不求甚解,大概看过就算了。手札日期不定,有时十多天一记,有时一两个月才记一次,但是,从乾元二十三年开始,手札的日期逐渐频繁,几乎每隔两三天便有新作,推算下来,这段时间,很可能正是陆云芝与云安然等人相识,相聚的时间。   慕晚晴顿时抖擞精神,逐字细看。 138章 魇镇娃娃   相比从前的风花雪月,伤春感秋,这段期间,诗词歌赋的内容多有转变,有年华岁月之咏,有聚会相交之乐,有建筑天地之叹,偶尔也有些家国征战之怜,文风依然清丽婉约,但词句中所透漏出的情怀,有着闺居女子难有的豪气和壮丽,笔锋更是娟秀中见道劲力道,意气飞扬。   单看这些,慕晚晴便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才华横溢,少年倜傥的潇洒女子。   果然,与那群人相交这段时间,陆云芝的眼界心胸,都有了十足的长进,再也不是那个拘束在一角闺阁,仰望苍穹的金丝雀,而成为振翅挣脱束缚,翱翔九天的矫健飞鸟,用她的头脑和文笔,勾勒出一方瑰丽雄奇的诗词天地。   不知不觉中,慕晚晴已经忘了原先的目的,沉浸在这方天地中,载浮载沉。   这种激情一直持续了将近两年,道前缘二十四年秋,嘎然中止。从最后的词句推断,应该是婚期已定,而接下来的数页都是空白,应该是札记已然到此终结。慕晚晴有些颓然的撅嘴,正想将册子放回原位,一阵风从窗户进来,扬起纸页翻飞,忽然见后面有朱红色一闪,似乎写有字迹。   慕晚晴翻到出现红字的地方,顿时悚然一惊。   雪白的宣纸上,只有一句话:“苍天何以不怜我?何以绝我?”   字迹应该是用朱砂写就,品质极好,至今仍未褪色,依旧鲜亮夺目,字字红迹淋漓,力透纸背,乍一看去,宛如满纸鲜血,泣血鸣哀,尤其最后一个“我”字,右上角一点殷红夺目,仿佛血泪凝成,触目惊心。   苍天何以不怜我?何以绝我?   这是什么意思?慕晚晴咬咬唇,秀眉紧皱,继续往后翻去。   接下来的一页,密密麻麻全是小字,以蝇头小楷写就,翻来覆去,都是同样的四个字:“何以绝我?何以绝我?何以绝我?何以绝我……”字迹越来越凌乱,到了后面,已经颤抖潦草的几乎辨不出字形,可见书写之人情绪激动,已经到了难以自制的地步。   纸上有着斑斑点点的褶皱,像是被水滴浸湿后又干涸,但墨迹已经氤氲开来,模糊不清。   看着满纸的“何以绝我”,满纸的泪痕斑驳,慕晚晴不禁动容。看字迹,这些应该是陆云芝所写,到底是怎样的绝望和哀伤,才能写出这样惨痛的语句?她在六年前曾经坠楼,难道说,这是她坠楼前所写的吗?这样激烈的情绪,到底为的是什么?是不是与“那个人”有关呢?   这样说,六年前,“那个人”曾经发生某些事,以至于陆云芝哀哀痛绝?   或许,这也算一条线索。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沉,暮色如烟,淡淡弥散开来。书库中光线已经昏暗得看不清手札上的字了,慕晚晴这才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因为同一个姿势站立得太久,又是风口,浑身的骨头都僵硬起来,动一动都像是散架一样。   用过晚膳,天色已然全黑,慕晚晴回到卧室,点着灯,继续看手札。   果然,满页的“何以绝我”之后,又出现新的诗词,看日期,应该是已经跟王岸之成婚。婚后最初,手札的记载同样极为频繁,仍是陆云芝所写的诗词,但内容又转回了先前的风花雪月,词句中总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闷烦躁,更隐隐透露出些许哀伤,像是奋飞的鸟儿,又被束起了羽翼,笔端有着千般无奈,万般伤楚。   但越靠后,手札日期上的断裂就越严重,有时接连三四个月都是空白。   慕晚晴正看着,既然夜色之中,忽然又传来一阵轻响。   刚开始,慕晚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合上手札,凝神倾听,那隐隐的声音中却依然萦绕耳边,“嚓嚓嚓……”仿佛有人在楼上轻轻走过,同样是从房屋中心,一路走到窗户边,然后停了下来,静止不动了。   一切,都与上次的情况一模一样。   又来了?   慕晚晴咬了咬唇,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的大红披风,站起身来。   如果叫人的话,想必会惊动楼上的人,若是逃走,以她的能力,恐怕拦阻不住,不如自己先上去。无论如何,至少要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打定主意,慕晚晴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取过手边的烛台,将火石装入袖袋,吹熄了烛火,为了不惊动人,连棉鞋都脱掉了,只着白袜,悄悄走上了三楼,猛地推来了门。   书库内一片空旷寂静,似乎根本没有人来过。   “我已经看见你了,出来吧!”慕晚晴喝道,精神高度集中,不肯错漏丝毫异样。   房内只回荡着轻微的回音,除此之外,别无动静。   “咔”的一声,零星火光闪过,随即,轻小的火苗一跳,慢慢燃了起来,却是慕晚晴点燃了蜡烛,高举起来,映照着房间。高大的书架在地上投下浓重的黑影,将诺大的书库分割成破碎的阴暗两部分,看起来,微微有些渗人。   举着烛台,慕晚晴小心地巡视着书库,结果也与上次相同,没有丝毫异样。   慕晚晴实在疑惑极了,边走边想着这种蹊跷事,一时没注意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下,顿时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同时“哗啦啦”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倒在地。慕晚晴及时稳住了身子,也护住了手中的烛火,回头望去,却是摆在角落里的一个黄花木小花几,四个角落各有一个,上面摆着松柏盆栽,以供欣赏之用。   现在,原本摆在上面的盆栽已经被她带倒,花盆跌碎在地,松柏盆栽和泥土散乱一地。   慕晚晴舒了口气,俯身正准备收拾,却忽然发现散乱的褐色泥土里,似乎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微微皱眉,伸手拾了起来,拂去上面沾着的泥土,却是一个木雕圆筒,筒身甚至还刻着精致的花纹,重量却有些轻,应该是镂空的,类似于笔筒之类,里面可以放东西的那种。   泥土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慕晚晴越发奇怪,研究了下,用了扭了两圈,圆筒从中打开,一段白色的东西从里滚出,跌落在地,却是个小小的白布娃娃,用墨笔胡乱画出五官,身着简陋的女式服装,胸前写着“庚戌年九月初七申时”,墨迹已经有些褪色,应该有些年月。娃娃微微隆起的腹部却扎着细小的细针,针身依旧明亮,在烛火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这是……   慕晚晴皱紧了眉头,捡起娃娃,放在圆筒里装好,想了想,又起身去看其余三个角落的盆栽。   将四个模样各异的木雕圆筒放入袖袋,慕晚晴神色晦暗的下了楼,推开门的瞬间,忽然想起上次的情形,微微一顿,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这才推门而入,第一时间举起烛火向窗户口照去。   窗口仍是开着一线,空空荡荡,并没有想象中那个惨白着脸的小孩。   慕晚晴松了口气,走过去将烛台放好,想起那四个靥镇娃娃,心中百感交集,目光无意中扫过床帏,就在一霎,一抹血色跃然入目,漫不经心的眸光瞬间睁大,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猛地喊叫出声。   一把雪亮雪亮的匕首直直钉在床榻中间,垂坠下三尺白绢。   白绢上,十二个碗大的字以鲜血写就,血犹未干,顺着字的笔画蜿蜒流下,鲜血淋漓,在雪白的绢布上,更显的赤红鲜艳,宛如来自幽冥地狱的警告,触目惊心。   “离开陆府,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匕靶上缠着银红色的络子,络子末端,垂坠着一块闪亮的金色圆牌,在夜风的吹拂下,晃来晃去,连带牌身所反射的烛火光辉也跟着闪烁不定,明暗交错,仿佛恶魔的眼睛,一眨一眨,冷冷地盯着慕晚晴。   “匕首和金牌上同样没有任何指纹,绢布亦然,自己确实是以鲜血所写,应该是人血没错,不过,字迹有些歪歪斜斜,应该是用左手所写,应该是避免被人认出字迹。奇怪,难道这个人我们认识?哎,你们觉得呢?这字迹,有没有觉得眼熟?”慕晚晴带着手套,检验着突然出现在她房中的三样东西。   可惜,这里没有血液检定仪器,否则,说不定能够有所发现。   莫言歌无奈地唤道:“晚晴!”   “慕--晚--晴--”玉轻尘阴森森地磨着牙,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啊?你们叫我啊?什么事啊?时不时对着笔迹有印象?”慕晚晴故作茫然地转过头,摆出最天真无邪的表情,清凉如水的双眸可爱地看着众人,偶尔眨一眨,满面的纯洁无辜。   莫言歌离开陆府,安排黑松军调查云安然提供的名单,排查陆云芝的情妇是哪位,一直到晚间时分才回来,谁知道,刚刚回府,便听见慕晚晴的惊叫声,急忙赶了过来,看到那血淋淋的警告。云安然比他回来的更晚,但得知此事后,三人的反应却完全相同。   离开陆府。   没有什么,比慕晚晴的性命更重要。   但是,面对三人的建议,慕晚晴却一直装傻充愣,东拉西扯,不肯就范。   “晚晴妹妹,我明白你想要查出真相的决心,但是,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云安然淡淡地开口,神色安然沉静,毫无往日的嬉笑不恭,“你要明白,这个人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将这些警告放在你的房间,如果他要对你不利,那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晚晴妹妹,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是啊是啊,”陆修齐和王岸之齐声道,“慕姑娘您还是暂时离开吧!”   两人转的是同样的念头,这位慕晚晴姑娘,是忠勇亲王的心上人,官场新贵玉轻尘的贴身侍婢,看起来也是宠溺异常,又跟名门贵族的云安然相交甚深,这样的人,要是在陆府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是在担当不起啊!   尤其是陆修齐。   再怎么说,慕晚晴也是他邀请来的,竟因此被盯上,若有好歹,无论如何,他都脱不掉关系,因此,更是大力劝导,希望慕晚晴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古语有云,遇到困难要迎难而上,逆流勇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云安然似笑非笑:“哦?这是哪个故人所云的呀?”   “别跟她废话了,”玉轻尘一眼识破某人意图东拉西扯,搅乱视线的诡计,直接道,“莫言歌,直接打晕了带走就对了!”   “公子,我不就是砸晕了你那么一回,犯得着记恨到现在,非要报回来吗?”慕晚晴不忿地嘟囔着,忽然一拍大腿,道,“对了,你们猜猜,我在三楼书房发现了什么?你们一定想不到,那里居然会有这种东西。”说着,从袖袋里取出那四个雕花木筒,“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云安然微微凑近过去:“什么?”   玉轻尘明察秋毫:“还想转移话题?”   “公子--”意图被玉轻尘挑破,慕晚晴哀声叫道:“我觉得,公子你完全可以再笨上很多很多,真的,一点都不影响你的英明决断!不过,这里面的东西,真的有些奇怪呢,不信你们看!”趁着玉轻尘忍不住失笑的光景,她急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四个雕花木筒打开来。   四个靥镇娃娃一出现,众人都是一怔。   “这是靥昧,”究竟是玉轻尘最为博学,一眼便认了出来,“而且是所有靥昧中最阴毒的一种,叫做引昧。”   “引昧?那是什么?”慕晚晴好奇地问道,她对这个东西的认识完全来自于电视剧,只知道有人弄这种小人,用针扎,以此来诅咒他人,却从没听说还分什么靥昧,引昧的。   “一般的靥昧,只是用巫术来咒人遇祸,但是,引昧不同,引昧是通过巫术,以红衣为引,引恶鬼宿于被咒之人体内,而你手里拿的这种,是引婴昧。”玉轻尘去过靥镇娃娃,指点着解释道,“看到了吗?这人偶腹部微微隆起,应该是有身孕之人,引婴昧是引来恶灵,吞噬掉原本腹中的婴儿,取而代之。因为牵涉到吞魂代魄,又与子孙后代相关,所以被视为邪恶异常的巫术。”   闻言,陆修齐的脸色顿时大变,似是愤怒又似伤痛,嘴唇血色尽失,微微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王岸之也异常惊讶,神色复杂。   这东西藏在明月楼,又咒的是有身孕之人,所咒之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是谁?到底是谁?”一直以来,悲伤沉痛的陆修齐突然暴怒,额头青筋爆起,猛地喝道,“是谁用这样阴毒的手段诅咒芝儿?我一定会查出来的,一定会!到时候,一定把她千刀万剐,绝不宽带!绝对不!”说完,几乎是冷冽地扫了眼王岸之,拂袖便走,连劝慕晚晴离开之事都忘记了。   王岸之起身,向众人点头致歉,也跟着离去。   “诅咒?难道说,陆云芝疯癫时所说的诅咒,指的就是这个吗?”慕晚晴歪着脑袋,喃喃自语。   对于巫术啊,靥昧啊这些手段,她有着一种异样的感觉。   以她无神论的信仰来说,这些显然不可能真的致人于死,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做这些事情的人,却是深信,这些靥术能够奏效,换而言之,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些人是抱着杀人的目的而为的,心思恶毒却是毋庸置疑。   要认真追究起来,跟故意杀人也没多大区别啊!   当然,哪些人可能做这种事情,也很清楚,知不知道是哪个、   菡素说的那些事情,终究是片面之言,她始终半信半疑,但现在,面对这些靥昧娃娃,一切就真的铁证如山了。那些看起来柔弱文静的妾室,原来真的有人存心如此狠毒。   “咦,难道说,这就是侍月和陆星儿遇害的原因?”   慕晚晴突然心中一动,随即又摇头否定,“不过,也不对啊!我发现这些靥昧娃娃的时候,它们藏得很好,如果不是我不小心带倒了盆栽,花盆跌碎,除了做这些娃娃的人,恐怕没有人知道有这些东西,不然,应该早就丢掉才对!”   “却是。”玉轻尘也点点头,“不过,这也许跟陆府的种种怪事有关。”   “公子,你真的相信,这样靥术有用吗?”   玉轻尘神色郑重:“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莫言歌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叹息:玉轻尘啊玉轻尘,难道你没发现,不知不觉中,你还是被她带得偏离了原题,把离开陆府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了吧?想着,又是一声叹,算了,既然她想查,就让她查好了,最多,他跟云安然再警戒些,再辛苦些,他也真的很想看看,这一切,到底是谁在捣鬼?   回到德心苑,怒气冲冲的陆修齐二话不说,直接叫人把妾室邀云叫来,王岸之紧追在后,却也知道这事做得狠毒,不好说什么,只能坐在一边,心中百般念头沉浮不定。   因为小少爷鬼魂索命一事,邀云本就心慌难抑,这会进来,见两人气色都极为不好,心下更是战战兢兢。   陆修齐死死地盯着她,忽然猛地一拍桌子:“跪下!”   这一声惊响恍如昼雷,邀云身体猛地一颤,身不由己地就跪了下去。   “说,谁叫你用引婴昧咒芝儿跟她肚子里的孩子的?”陆修齐心中已然怒极,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一起?;陆星儿和侍月呢?她们有没有参与?”   引婴昧!   听到这三个字,邀云顿时如遭雷击,心中惊骇如见鬼魅,表面强自镇静,颤声道:“妾身不懂,什么……什么是引婴昧?那是什么?”   “还敢狡辩?”陆修齐怒喝,拍案而起,“除了你们,还有谁会靥咒芝儿跟她腹中的孩子?你们的存心好恶毒啊,居然用巫术引来恶鬼,杀死芝儿原本的孩子,害得她伤心发疯,你们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怪不得,怪不得从四年前开始,府中就一直不安稳,原来,原来是你们引来的恶灵!好!好!真好,现在,算是自食其果了!”   “老爷,妾身冤枉啊!”邀云忙哭喊着道,“老爷说的事,妾身真的一无所知,也许是其他的姐妹所为,妾身真的全不知情啊!老爷明鉴!老爷明鉴啊!”说着,砰砰砰地直磕头,又泪眼朦胧地看着王岸之。   王岸之犹豫了下,上前,轻声:“岳父大人,这事是谁做的,犹未可知,也许真的与邀云无关。”   邀云也拼命点头,涕泪满面。   “你可以跟我狡辩,说你没做!确实,我也没有证据,也不耐烦听你在这哭诉。可是,邀云,人在做,天在看,你且看看,被你害死的芝儿孩子信不信你这番话?你且试试,看那因此盘旋在陆府的恶灵信不信你这番话。肯不肯因此饶了你!”陆修齐怒喝道,“给我滚回彩云阁!待我查清此事,就算是死人,我也要将她鞭尸八百,让她粉身碎骨,永不超生!滚!”   邀云被他语气那彻骨的寒意所镇,一时瘫倒在地,竟无法起身。   王岸之叹了口气,上前扶她,到门外交给她的丫鬟,正要回屋,却觉袖子一紧,回头一看,是邀云拉住了他,白景秀丽的脸上全是泪珠,楚楚可怜:“夫君,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那么狠,用那样可怕的手段对付夫人的,再说,我也没有必要啊!”   王岸之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岳父只是伤心过了,有些迁怒,你不用太担心。”   邀云怯怯地点点头,心下稍安,被丫鬟扶着,步履蹒跚地回到卧室,等丫鬟一离开,立刻浑身颤抖地缩进了被窝,脑海中依然回想着陆修齐震怒的话语,再想想侍月和陆星儿离奇的死状,心中越发忐忑,后来却又轻舒口气,低声道:“还好,还好,那个慕晚晴非要追查此事,惹到了恶灵。正好,她再追究下去,谁知道会这怎么样?最好那个恶灵杀了她,平息了冤气,这件事就此了结,再也不要起乱子了。”   这样想着,心微微的放了下去,几日屡受惊吓,邀云也确实累了,没多久,便响起了微微的酣息。   就在她沉睡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忽然闪过一大道黑影,朝着床帏慢慢走去,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金光一闪,又一闪,再一闪……终于,绣房中只剩一片寂静,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死一样的寂静。 ) 139章 双头怪婴   伴随着清晨一声惨叫,邀云的死,迅速地传遍了陆府。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们上当了!”检验完现场,慕晚晴有点懊恼地道,“同样的现场,同样的死因,同样的金牌,凶手原本的目标根本就是邀云,只是因为最近防备得严密,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所以才故意在我房内弄那些玄虚,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一觑到空子,就立刻动手。”   而他也确实达到了目的。   误认为行凶者的下一目标是慕晚晴,不知莫言歌等人惊慌,身为陆府 陆修齐和王岸之更加惊慌,立刻加强了明月楼的防备,相对的,彩云阁的守卫就松懈了下来,再加上慕晚晴无意中发现的靥昧娃娃,引得陆修齐大怒,疑心邀云对陆云芝使用巫术,大加斥责,就更忽视她的安全问题。   于是,终于让凶手找到机会,实施了第三起命案。   “凶手太狡猾了,我们也太疏忽了。”慕晚晴痛心地道,翻弄着毫无帮助的验尸格目和现场勘验,转向云安然道,“对了,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查到什么可疑的人?”   云安然摊摊手:“名单我已经交给忠勇亲王了。”   “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根据调查的结果,倒是已经排除部分人作案的可能性。”莫言歌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慕晚晴,“这些是还没有排除的人名单。”   众人一起围上来看,云安然边看,边好奇地问道:“莫王爷,你怎么排除的?”   “时间啊!案件发生时,能够查到行踪的,自然可以排除。”   玉轻尘摇摇头,满面怀疑:“云安然,你确定你的脑子够用吗?我真怀疑,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云安然气结。   慕晚晴没理会他们在那边口角争锋,仔细的看着这串名单,名单上共有七人,旁边标注的有身份门第,都是豪门贵族子弟,如今也大多身居官位。不过,慕晚晴基本都不认识,只除了一个人。   “咦,王奕元也在名单上,他也跟陆云芝认识吗?”王奕元是云安然的好友,慕晚晴等人刚从傅阳回到京城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当然了,这小子跟我从小就认识,当年跟陆云芝相识的那场诗会,他也在场。”云安然随意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那也是个不安生的主,出风头得很,仅次于我,跟陆云芝也相熟。真论起来,恐怕比我还要熟点,因为我后面去北疆了,听说,没多久,他好像也被派到了南边,不过,比我回来得早就是了,关于陆云芝婚后的消息,很多也都是他告诉我的。”   “哦?他也曾在六七年前被派离京城吗?”慕晚晴点点头,心中暗暗注意,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在查的时候,注意下这些人里,有没有谁在六年前有特别的事故。当年,陆云芝跟王岸之新婚不久,就从书库坠楼,应该不是意外,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再联系手札里的“何以绝我”,更能肯定这一点。   被楼上奇怪的脚步声打断,那本手札她还没有读完,后来又是一系列的事端,根本没有时间再看。不过,从前面的内容来看,后面应该也是类似的抒发情感的诗词,除了对陆云芝的才华以及婚后的怨怼有更多的了解外,恐怕没有多少实质有用的东西。   “好的,我会注意的。”   清晨,淡雾迷蒙,露凝霜华。   寒冬的冰雪已经消融殆尽,园子的红梅却仍旧未凋谢,冬季寂冷萧瑟,褐色的孤枝道劲却干枯零落,似乎没有一丝的生机,可是,就在这样的枝干上,却盛开着那般艳丽傲岸,生机勃勃的花朵,自然的造物总是会有这种矛盾的和谐,似乎想用这样鲜明的对比,来唤起人们的希望和梦想。   无论现实多么严峻苛刻,只要还有心,梦想就中能够开出美丽的花朵来。   这是绿筠手札中一首咏梅赋中的意境。   慕晚晴倚着窗户,出神地望着园中的梅花,低头看着雪白的宣纸中那娟秀飘逸的楷书,凝眉思索。   邀云的死,就像一个句点,终结了陆府长久以来的诡异压抑。接连几天,再没有婴儿的啼哭声,也没有了楼上楼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脚步,更加没有在清晨醒来,某个房间又传来惊骇的尖叫声,仿佛一切的不安恐怖都就此终结。陆府内关于鬼婴索命的谣传更是因此达到了顶峰。   特别是靥昧娃娃一事悄悄散开后,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最圆满的解释。   用巫术诅咒夫人,引来恶灵,现在恶灵将她们的命重勾了回去,这就是所谓的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同时,在慕晚晴这边,三起命案的进展也停滞不前,死因至今仍未有定论,指纹没有线索,凶手如何进出案发现场一直都是谜题,黑松军那边,七个嫌疑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锁定,慕晚晴也仔细地读过些资料,也在云安然的帮助下,与包括王奕元在内的七人接触过,试探过,却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根据云安然的说法,这七个人似乎都很陆云芝很相熟,但却无法再进一步了。   案件,就这样陷入了困境。   接连几天奔波忙碌,连专注于案件的慕晚晴也觉得有些疲累,决定今天先休息一天,想起遗忘许久的绿筠手札,又找出来继续看,只当消遣,正好看到这首咏梅赋,再看窗外依旧鲜艳明丽的梅花,思前想后,忍不住起了感叹。   古往今来,咏赋梅花的诗词不计其数,但是,对着同样的花朵,却又都有不同的意境和感想。   陆云芝这首,更是别出心裁。   从婚前的诗词来看,陆云芝是个满怀浪漫主义的诗人,感情充沛,心思敏锐细腻而充满了想象力,对生活和自然充满了各种美好的梦想和寄托,她的世界丰富多彩。而在婚后,这一切却都变成了灰色,暗沉无光,只剩下压抑和悲伤,而这首咏梅赋是其中为数不多的,透露着积极意义的诗,防腐遮天的沉沉乌云,终于稍稍退却,露出了一丝明媚的阳光,所以显得格外珍贵。   是不是这个时候,她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令她觉得人生又重新有了光彩呢?   比如,与某人重逢?   算算时间,这首诗的时间大概应该在陆云芝怀孕前不久,从时间来说,倒是吻合。   不过,不知怎的,慕晚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到,只能冥思苦想,正想得入神,忽然觉得园子里绿影一闪,似乎有人进了后花园。   慕晚晴微微一怔,心中暗自注意。   她住明月楼已有近十日,天天对着这后花园,清楚地知道,这后花园原本是陆云芝的最爱,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打点,尤其是那几树梅花,更是她的至爱,每年收梅子,做蜜饯,酿酒,冬天还带着丫鬟收集梅花树上的雪,藏在瓮里,埋在地下,来年取了煮茶。后来,陆云芝疯癫,陆修齐和王岸之大概怕睹物思人,有本就对这些花花草草不上心,园子就渐渐荒废了,没事的话,根本无人进出。   单这样也罢了,毕竟,也许有哪个小丫鬟见园子的梅花开得好,想进来赏玩,也是正常。   只是,在她进来的同时,却还在四顾张望,似乎不愿被人发现,尤其注意往明月楼这边看。慕晚晴及时闪身,躲到了窗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侧身,朝花园望去。在一片萧瑟的荒园里,那抹新绿格外醒目。只见她鬼鬼祟祟地走到角落里那口被封的枯井边,突然跪了下去,拿出什么东西,似乎在做什么。   不一会儿,有袅袅青烟升起,屡屡散开。   那个丫鬟开始磕头。   慕晚晴顿时大疑,心知其中必有内情,说不定跟那三起命案有关。想到这里,更是心急如焚,也不耽搁,随手拿了件披风,披在身上,便匆匆忙忙地跑了下去,快到花园门口的时候,却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朝着枯井走去,忽然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她肩上,惊得慕晚晴差点叫出声来,好在那人早有准备,及时捂住她的嘴,同时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却是莫言歌,玉轻尘和左大安,只不见云安然。   他们原也是百无聊赖地呆在摘星楼,却是每个眼尖,看到园子里有青烟升起,感觉到不对,便唤了众人,匆匆赶过来,正巧看见慕晚晴悄悄地走过去。咳咳咳,至于这个惊吓的动作,很难说莫言歌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慕晚晴扭头,狠狠却悄无声息地在他脚上踩了一脚,这才悄声道:“不知道。”   说话间,众人已经离得颇近,隐隐听得那丫鬟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少爷,冤有头,债有主,奴婢知道您有怨恨,可您去找姨娘她们就好了。奴婢只是个小丫鬟,只能听命行事,实在不是有意要害您的。这些年来,奴婢年年给您烧着纸钱,年年给您念经超度您,知道您在井底冷,年年烧衣服给您,求求您,念在奴婢诚心悔过的份上,千万千万不要来找奴婢报仇。”   声音有些虚弱,也有些颤抖,还有些耳熟。   听她说的话,似乎也是被冤魂索命之说所吓,所以来烧纸钱,求鬼神宽恕。   只是……四人对望,心中萦绕的,是相同的疑问:要烧纸钱,为什么不到陆云芝孩儿的墓前烧,却跑到这枯井边来?另外,听她的意思,似乎跟靥昧之事有关?还有,什么叫做“知道您在井底冷?”陆云芝的孩子,怎么会在井底?难道说……   五人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彼此的震撼。   而这一通话,也让慕晚晴想起了这丫鬟是谁,她叫水月,是第一个死亡的妾室侍月的贴身丫鬟,因为看到那面为陆府小少爷陪葬的金牌,被吓得直接昏厥过去,后来虽然醒了,却因受了惊吓,神智有些昏聩,根本无法好好与人对答。看来,这些天,慕晚晴在外面奔走的时候,水月的病也已经好了。   “你在干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惊得本就心神慌乱的水月魂飞魄散,待到转身,看清楚身后之人,更是惊得几乎瘫坐在地上:“慕……慕姑娘……您……你们不是出去了吗?”   慕晚晴微微皱眉,随即一笑:“怎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水月浑身一颤,忙道:“没有没有。”   “没有吗?”慕晚晴也不急于逼问,目光越过水月,落在她身后那堆仍未焚尽的纸钱,淡淡道,“说吧,这纸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小少爷在井底冷?不要再想抵赖,我都已经听见了。”   水月咬着细细的唇,不敢做声。   “不说是吗?”慕晚晴冷冷地道,漫不经心的道,“我这个人,是不喜欢刑讯的,但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不介意用一用!听过十大酷刑吗?第一种呢,叫做剥皮,知道怎么才能剥出一张好的人皮吗?首先呢,把人埋在地里,只露出头,在头顶的地方割一道口子,然后把水银从这道口子里倒进去,水银见肉就钻,会一直把皮和肉分离出来,到最后呀,人实在疼得受不了,甚至会疼得从人皮里挑出来,浑身的皮都没有了,血淋淋的,都还活着呢!这才是第一种,最轻的,第二种,叫作……”   她淡定地将满清十大酷刑娓娓道来,吓唬这小丫头。   水月听得小脸煞白,浑身颤抖:“慕……慕……慕姑娘,不要啊!不要啊!”   “如果不想挨这些刑罚,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刚才不是说,你已经有了悔悟之心,希望小少爷能够原谅你吗?你想想,被无辜害死的人,如果他的冤屈无法伸张,真相始终不能大白于天下,他的怨恨怎么能够消除呢?”慕晚晴俯下身子,凑近水月,眸光明亮如星辰,“你也听说了吧?我曾经多次看到你们小少爷的冤魂,可是,他从来没有害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想要我为他伸冤,所以,他才来见我。你……不想被原谅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水月心里既忐忑又犹豫,“奴婢告诉你,小少爷就会原谅奴婢吗?”   “当然,我会帮你说情的。”慕晚晴随口应诺。   反正,又不会真的有鬼。   水月咬咬牙,想起慕晚晴的遇鬼经历,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好,慕姑娘想要知道什么,奴婢都告诉您。”   “你刚刚说,小少爷在井底冷,是什么意思?”慕晚晴心中大喜,急忙问道,“是不是……小少爷并非夭折,而是被人扔进井里溺死的,对不对?”   水月畏惧地点点头:“嗯。”   “是谁?”   “是老爷和姑爷下的命令。”   “他们?为什么?”慕晚晴问得很急,不给她思索的时间,“就因为小少爷不是姑爷的骨肉?”   “小少爷不是姑爷的骨肉?有这种事情?”侍月遇害后,王岸之怒极,认为云安然是凶手,曾经亲口说那个孩子是云安然的,此时迅速传遍了陆府,但是,当时水月正在昏迷,事后又一直病得昏沉,竟对此事一无所知听慕晚晴这样说,她反而惊讶起来,好一会儿才道,“奴婢并不知道这件事。当年,老爷和姑爷要溺死小少爷,是因为……因为……因为,”她顿了顿,好半天才咬牙道,“因为小少爷是妖怪!”   慕晚晴愕然:“妖怪?”   “是的,小少爷生下来就不对劲,他……他有两个脑袋,两张脸,像妖怪一样,好吓人!”   慕晚晴心中一突:“什么叫做两张脸?”   “就死,小少爷的脸是脸,可是,后脑却不是头发,而是连着另外一个脑袋的后脑,还有一张脸,眼睛鼻子,五官都有,眼睛会睁开,嘴还会张开,跟前面的脸一模一样,根本就不是人的样子!”水月颤声道,“当时,接生的产婆和侍候的丫鬟都吓得尖叫起来,嚷得整个府邸都知道,好多人都被小少爷的样子吓得晕了过去。大家都说,这是妖怪恶鬼投胎,是大凶之兆,是诅咒,会给整座府邸的人带来灾祸,是孽胎,不能留的!”   莫言歌三人听得目瞪口呆,愕然难语。   “等等,”最镇静的居然是慕晚晴,她神色复杂地道:“我没记错的话,陆小姐跟王岸之……两人是表兄妹,对吗?”   水月点点头:“是。”   “是……亲的吗?”   “嗯,姑爷的娘亲是老爷的亲妹妹,两人从小就跟亲近,姨夫人有了姑爷不久,老夫人也有了身孕,因为两家走得亲近,姨夫人就说,如果这胎是个女儿,就结为亲家,就这样定下了亲事。后来,姨老爷外放,出了事,在外地过世,姨夫人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姑爷办完丧事,家里又出了事,家世败落,后来实在没办法,就到京城来找老爷,提及当年的婚事,老爷就收留了姑爷,让他读书,再后来择吉日让他们完婚了。”   她一堆老爷夫人听得慕晚晴头晕,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王岸之和陆云芝是表亲,绝对的三代以内的近亲。在现代,中国的法律是禁止三代以内的近亲结婚的,因为这样的夫妻生下的孩子是畸形儿的几率非常高,是正常夫妻的好几倍。但是,在景华这样的时代,虽然看重人伦,却是以父系的亲属来划分的,堂亲之间成婚一般是不被允许的,甚至,更严格些的,有“同姓不婚”之说。但是,表亲之间结亲,在他们看来是,是亲上加亲,可以促进彼此联系,因而非常普遍。   就像王岸之和陆云芝这样。   那个可怜的孩子,大概就是因为近亲结婚而导致的畸形儿,本是无辜的,却因为古人的愚昧和迷信,成为大凶之兆,恶鬼妖怪,意图除之而后快。所谓的两个脑袋,两张脸,应该是原本孪生的胚胎,在孕育过程中没有发育完全,所以长在了同一个身子上。   难怪陆修齐看到引婴昧时,会那样暴怒,他大概真的相信,是因为这种邪恶的巫术,致使他的女儿生出那样的畸形怪物吧?而那些侍妾,也真的以为,是引婴昧,致使陆云芝生出一个那样的怪胎吧?   真是个可悲的巧合。   归不得当初,听到鬼婴夜啼的时候,她们会怕得发抖,说什么“他本来就是妖怪!”   也难怪到现在,陆修齐还在隐瞒这件事,连王岸之也不愿多提,这种事情,真的说开了,对陆府,对陆云芝,对王岸之,都不是什么好事;也难怪当初,听到她说,她看到的小孩有两张脸的时候,陆修齐翁婿会惊吓得那样失态--等等!慕晚晴忽然心头一闪,猛地呆住了。   如果说,当初陆云芝的孩子,是个双脸的畸形儿的话,那她曾经在窗边看到的那个惨白着脸的小孩子……   那个转过头来,却是另一张脸的小孩,难道……   一座府邸,应该不可能有两个同样的畸形儿吧?而她当初看到的,也绝对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做的假人之类的东西,这么说,那个小孩真是陆云芝被溺死的孩子?   朗朗晴空,阳光明媚,慕晚晴却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寒意。   这已经不是错觉所能解释的了,就算是穆振天对她用的催眠术真的有后遗症,让她特别容易接受暗示,但也必须有足够的心理暗示,才有可能出现那样的幻觉啊!但是,在这一刻之前,她压根就不知道,陆云芝早夭的孩子,是一个两个脑袋的畸形儿,又怎么会有那样的错觉呢?   难道……   慕晚晴心中乱作一团,有些无措地看向莫言歌和玉轻尘,却在他们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撼和担忧,显然,他们也想到了这一层。玉轻尘咬了咬有些苍白的唇,缓缓道:“我听说,有的人是天生阴阳眼,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鬼魂。而且,这种能力有的并不天生就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认为慕晚晴就是这种人,而穆振天的摄心术是一种催化,使得她这种天生的异能开始展现出来。   众人都点了点头,显然比较认可这种说法。   莫言歌懊恼不已:“当初不应该答应陆侍郎的,如果没有这所谓的鬼婴夜啼,也许……也许不会这样!”   慕晚晴翻翻白眼,不搭理他们,转向水月,问道:“水月,你确定,当初小少爷被溺死了吗?”与其要她相信那玄之又玄的什么阴阳眼,她到更宁愿怀疑当初小少爷根本就没有死!什么阴阳眼,又不是拍鬼片!   水月点点头:“嗯。”   “你亲眼看到了吗?”   “是啊,奴婢亲眼看到的,而且,很多人看到了。”水月肯定地道,“那天,奴婢本来在月姨娘屋里做事,忽然听到一声凄惨的哭声,就跟月姨娘一起出来了。看见小姐披头散发地从屋里冲出来,嘴里一直在喊'求求你们,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不要杀我的孩子!'”水月黯然道,“小少爷样子吓人,好多人都不敢看,只有小姐,还是疼他得很,听说,整日自己抱着,从不假手别人的。”   “当时,前面有个丫鬟抱着小少爷,小姐就在后面一直追,哭着,喊着,真的是可怜极了。丫鬟一直跑到了井边。那时候,井还没枯,也没封起来,她就……把小少爷扔进了井里!小姐发疯一样地跑过去,也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姑爷和老爷拦住了。当时,小姐哭得好痛,真的是撕心裂肺,奴婢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想哭,结果被月姨娘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夫人发起了高烧,再然后,就重病不起。可怜的小姐,可怜的小少爷……”她说着,想着当时的情景,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是真的。   慕晚晴皱紧了眉头,可是,这样的话,那她看见的小孩,又要怎么解释?   难道真的见鬼了吗?   “那之后呢?”想不通,慕晚晴干脆暂时不去想,继续问道,“这口井就被封起来了吗?”   水月有些颤抖地道:“小少爷被溺死之后,府里就出了怪事,明明府里没有婴儿,却会时不时地听到后花园这边有婴儿的啼哭声,找过去,却又停了,找不到人。闹得全府人心惶惶,尤其是小姐,那时候病得正重,一听到哭声,就昏昏沉沉地起身,哭着要找孩子,病情越来越糟,最后甚至疯了。老爷和姑爷请了高人来,说是婴灵宿在井中,不肯罢休,不肯离去,要把这口井封起来。于是,按照高人的吩咐,择时辰做了法事,把小少爷的东西全部扔进井里,在井口贴了许多符咒,又用大青石把井口死死封住。结果,府里就真的安稳了,再也没听过婴儿的哭声,一直到最近。”   “这么说,四年前,陆府大举遣散奴仆,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嗯,小少爷的事情,闹得府里很不安稳,很多人都说害怕,老爷和姑爷也不想这件事一直被议论,传到外面,就说,如果谁要走,陆府就把奴契还给他们,还给他们银子,安顿生计。但是,不能再留在京城。想留下的,也可以,但是,决不许再提起此事谁要说起,就统统打死。当时好多人走了,只有几个人无处可去,又觉得府上待人宽厚,就留了下来。奴婢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了,没想到,没想到现在又--”   慕晚晴听得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当时,在月姨娘的遗体上看到那块金牌,奴婢就知道,是小少爷回来索命了。那些金牌都是小少爷从井里带出来的,所以都是湿的,才会在姨娘的衣襟上染上水痕。这都是报应,是小少爷回来找姨娘她们索命!”水月说着,掩袖哭了起来。   “那么,引婴昧呢?是谁弄的引婴昧?”   “是星姨娘。她说,用死去的人穿过的红衣,做成布娃娃的衣服,再写上要咒的人的生辰八字,就能引来恶鬼。三位姨娘都知道这事,各自派了贴身的丫鬟出去找,奴婢当然也被派了出去。可是,觉得这事实在有损阴德,就没用心找。后来,是星姨娘先找到的,把布分了众人,各自做了布偶,星姨娘还做了两个,因为夫人在明月楼养胎,经常去书库看书,书库区的人又少,不容易被发现,就埋在了那里的盆栽的土里。”水月泪眼朦胧,“奴婢只是个丫鬟,性命都握在姨娘的手里,实在是没办法违抗,所以只能装作不知道,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要害小姐和小少爷的。”   慕晚晴几乎难以置信:“你是说,她们是三人合谋,一起做的吗?”   “嗯,是星姨娘说的,说三个人都要做,这样,三人就被捆在了一起,如果出了事,谁也逃不掉,免得有人为了讨好老爷,姑爷和小姐,偷偷去告发!”水月哭哭啼啼地道,“奴婢就是胆子小,本来就很怕月姨娘,又被众位姨娘一吓,就什么都不敢说了。但是,奴婢真的,真的没有害人的心思啊!”   陆星儿……   犹记得菡素说过的话,陆星儿家境贫寒,她的父母要将她卖入青楼,是陆云芝半路遇到,见她可怜,将她买了下来。然而,她却趁服侍王岸之的时候攀上了陆云芝的丈夫,即使这样,陆云芝也只是冷冷看着,并未对她怎么样。可是,她居然用这样带毒的手段对付陆云芝。虽然说,巫术实际上并没有作用,但在陆星儿的心底,她却清楚地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甚至,她还做了两个!   难道说,真的久债反成仇了吗?   因为亏欠得太多,多到无法弥补,到最后宁愿那个人死吗?   真的无法理解啊!   慕晚晴感叹着,想再问些什么,却只觉得脑海乱成一团。水月的话里,解释她许多的疑惑,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疑惑,原本已经淡忘的记忆,此刻变得分外清晰,清冷月色下那扒着窗户的小孩,昏暗烛火下那转头的一瞬,那惨白的肌肤,乌黑的眼眸,以及那习惯般的咧嘴一笑。   慕晚晴越想越烦,越想越乱,最后一次确认道:“你确定,小少爷真的被扔进了井里吗?”   水月狐疑地看着她,不知何意。   莫言歌和玉轻尘却若有所悟:“晚晴,你是怀疑……”   “对,所以,我要验证下我的怀疑,最直接了明了的办法,莫过于开井验尸,只要找到尸骨,我见到的是人是鬼,不就很清楚了吗?”慕晚晴神色坚决地道,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莫言歌身上。   莫言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干嘛这么看我?”   玉轻尘悠悠道:“入井取骨的事情,当然要麻烦武功超绝的忠勇亲王,你不能指望晚晴,或者虚弱如我来做这种体力活吧?”   “那左大安呢?”莫言歌不满地道。   玉轻尘淡定地道:“大安是我的人,请你不要越权,谢谢。当然,如果你要调黑松军的人来,我完全没意见,不过,晚晴,”他笑得很温柔,“从陆府出去,再去找黑松军的人,再做做思想工作什么的,你应该等得及吧?”   慕晚晴推了莫言歌一把:“别磨磨蹭蹭了,快动手。”   “不是,”莫言歌有些抗拒地道,“动死者尸骨,这事有点……不怎么好吧?”   “不要这样想,你应该想,小少爷的尸骨被丢弃在这里,又被封住,你这样做,是在超度他,这样会不会觉得比较安心?”慕晚晴随口道,把他推到枯井边,边哄道,“好啦,算我求你了,等这件案子了结,我让你请我吃饭,怎么样?快去快去。”   莫言歌刚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喂!”   “怎么?”玉轻尘在旁边冷声道,“晚晴让你请她吃饭,还有什么意见?”   莫言歌瞪了他一眼,转身对慕晚晴道,“我们去吃饭没意见,不过,不用带着两个混蛋吧?”   “谢谢,本公子不欠你这顿饭!”玉轻尘争锋相对,回头对左大安道,“大左,我记得京城有家食为天,专做牛美食,什么牛肉,牛筋,牛肚,牛柳,牛心,牛肝……样样俱全,今儿公子我请客,到那,一样菜要两盘,一盘吃,一盘喂狗!”   莫言歌气结:“玉轻尘你--”   “怎么?景华第一人的忠勇亲王难不成想找我这病秧子单挑?行啊,你要不觉得丢人,我舍命陪你这'君子'。”   左大安现在已经学会隔岸观火,看着这两个人闹别扭,慕晚晴刚则无力地看着两人:“我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好好地,怎么又吵起来了?”   这会功夫,水月也终于完全反应过来了:“慕姑娘,你要……你要开井,取出小少爷的尸骨?”   “是啊,正好,你帮我准备下东西吧!”慕晚晴说着,转头问莫言歌,“要什么工具?”   “有足够的绳子就好了,别的不用。”   “慕姑娘,万万不可呀!这井底下镇着小少爷的婴灵,你把井打开了,小少爷的婴灵也会跟着被放出来,会出大事的,整个陆府都会跟着遭殃的!”水月上前,拉住她的衣襟,死命地阻拦,“那位高人说过,井既然疯封了!就绝非不能再打开的,慕姑娘您三思而后行啊!”   慕晚晴也不耐烦再跟她讲什么无神论,反问道:“如果小少爷的婴灵真乖乖呆在井里,那鬼婴夜啼,冤魂索命,又算怎么回事?”   水月一怔,一时答不上话来。   就在这时,馨园放下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高声喊着“慕姑娘”,听声音,似乎像是王岸之,伴随着许多人嘈杂的声音。慕晚晴微微皱眉,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也不远离了这里,便高声喊道:“是谁找我?我在后花园,到这里来吧!”   没一会儿,便见一群人拥簇而来,当头正是王岸之,手里揪着一个人。   看到后花园的情景,王岸之也是一怔,心中猛地一顿,片刻间便隐约猜到了大半,跟陆修齐对视一眼,同时脸色大变。王岸之咳嗽一声,上前问道:“慕姑娘,王爷,玉大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这是……”   “你们说呢?”慕晚晴淡淡地道,“陆侍郎,王偏将,你们……瞒着我们的事情,还真不少啊!”   “这……”看着水月畏缩的模样,王岸之就知道事情已露,苦笑道,“并非我们有意隐瞒,只是,这件事实在不祥,说起来也是我府上一桩丑事,故而不愿多提。”   “是吗?”慕晚晴不咸不淡地道,“可是,陆小姐的事情,王偏将倒是提得阖府皆闻啊!”说话间,已经看清王岸之适才所抓之人,紫衣华服,面目秀雅,正是云安然,不觉又是一怔,皱眉道,“王偏将,我记得你说过,那一战之后,所有恩怨就此了结,再也不提,此刻这样,又是怎么回事?”   “这次不一样!”被慕晚晴这一提,王岸之这才想起正事,“这次我有证据,可以证明,凶手就是他没错!” 140章 晚晴大师   “证据?”慕晚晴看向云安然,问道,“什么证据?”   云安然冷哼一声,转过了头,神色桀鹜,显然没放在心上。   “碧云!”   随着王岸之的呼喝,一个桃红色衣衫的小丫鬟抖抖索索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梳着双髻,眉清目秀,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怯怯地朝着慕晚晴等人行了个礼,看起来颇为胆怯。   王岸之怒瞪着云安然,喝道:“把你看到的事情说给大家听!”   “是,姑爷。”碧云轻声道,有些颤抖,“奴婢是云姨娘的贴身侍婢,云姨娘遇害当晚,是奴婢跟秀云姐姐值夜,睡在外间。半夜的时候,奴婢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就起身到外边回来的时候,经过窗户,无意中看了一眼,正巧看见一道紫金色身影徘徊在彩云阁外边,偶尔抬头,似乎在四处张望。”   云安然冷冷听着,神色漠然。   慕晚晴看了他一眼,又问道:“那你看清那人的模样了吗?”   “嗯,那人抬头的时候,月亮正朗朗地照着,是云公子没错。奴婢当时没多想,以为云公子是半夜睡不着,所以四处漫步赏月,正巧走到附近。又是半夜,困得很,脑子里一片糊涂,急着继续睡觉,清晨的时候,发现云姨娘出了事,又是惊慌又是害怕,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直到这些天,姑爷把丫鬟都找过去,问奴婢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奴婢才想了起来。”   慕晚晴皱眉:“你确定那人是云安然吗?”   “是,这些天月色很好,奴婢看得很清楚。”碧云很肯定地道,“云公子模样如此秀雅,奴婢不会认错的。而且,仔细回想下,当时,云公子似乎也曾向云姨娘的卧室方向张望过,后来奴婢睡了,别的就都不知道了。”   听着,王岸之又暴怒起来,揪着云安然的衣领,喝道:“云安然,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云安然神色冷淡:“不是我,就这样!”   “那你半夜三更,为什么徘徊在彩云阁附近?你有什么居心?”王岸之质问道,黝黑的脸色青筋暴起,“就算这件事你可以解释为巧合,那你今天为什么又到茗园去?你跟云芝撕毁,被我抓个正着,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他转向慕晚晴,目眦尽裂,“慕姑娘,这次是我亲眼看见的,这总不会错了吧?”   陆修齐有些按捺不住,喝道:“岸之慎言!芝儿已经成那样,他们又能做什么?”   “等等,”慕晚晴叫停,“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把话说清楚。”   事情是这样的。   邀云遇害后,王岸之三房妾室已经皆尽亡故,他心中的暴怒惊痛可行而知,本就是休病在家,并无军务吗,这下更是将全部精力用在追查此事上,将三位姨娘的丫鬟审了又审,问了又问,今天却从碧云口里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去找云安然问个清楚。   谁知道,还没出门,又有人来报,说看见云安然孤身前往茗园,行迹鬼祟。   王岸之怒极,反而冷静下来,跟陆修齐一起,带些人去了茗园。刚进西院,却看见伺候陆云芝的菡素在院门徘徊,似乎在放风。王岸之更是生疑,他本是武将,身手不错,不等菡素喊出声,就先击晕了她,撞开房门,冲进阁楼,正好看见云安然握着陆云芝的手,脉脉含情地凝视着她。(注:此句为王岸之原话。)   见此情景,王岸之哪里能忍,当场就发作起来,一直闹到慕晚晴这边。   “云安然,我倒要听听,到了现在,你还能怎么狡辩!”王岸之说完,早就是七窍生烟,“是,我之前答应过,一战之后,前尘旧怨再也不提。可是,就算你真跟云芝有私,为什么要杀邀云她们?她们哪里得罪你了?   云安然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搭理他。   眼看王岸之被他的漠视激得更加恼怒,又要炸毛,慕晚晴及时出声:“云安然,他说的是真的吗?”   对王岸之,云安然大可以漠视,但换了慕晚晴,他却不能如此对待,神色顿时复杂起来,似乎在思量什么,许久,咬了咬唇,点点头:“是!不过--”他似乎想分辨什么,却又顿住,眸眼沉郁,叹了口气。   算了!   “那么,事情是王偏将所想的那样吗?”   “……”这个问题似乎更难,云安然犹豫挣扎了半天,最后像是逃避一般,摇头道,“我不想再说了,这件事随你们怎么想,如果要怀疑我的凶手,也无所谓。拿出证据,到刑部也好,大理寺也好,告御状也好,只要能告倒我,我无话可说,引颈就戮。现在,我不想再呆在这里,告辞!”   说罢,再不看众人,转身拂袖而去,华衣锦绣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园门后面。   “这个混账,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就算是他云氏子孙又怎样?杀人,终归是要偿命的!”见云安然这样倨傲不羁,就此潇洒离去,王岸之气得暴跳如雷,指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道,痛下决心。   玉轻尘皱眉,轻声道:“这次,云安然有些反常呢!”   莫言歌点了点头,沉思不语。   “王偏将,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请将此事交给我处理!这两件事,我会记着,一定会找出原味的!”凝视着云安然的背影,慕晚晴也是满怀疑虑,却还是先抚慰王岸之,以免他激怒之下,再生事端。“不过,现在,我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验证。请王偏将和陆侍郎帮忙,找些足够长的绳子来,另外,再为言歌找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多谢了。”   王岸之正逢盛怒,陆修齐却是一怔:“慕姑娘您这是……”   “老爷,姑爷,慕姑娘想要开井,取出小少爷的尸骨检验啊!”水月在旁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急忙禀告。   “开井验尸?”   陆修齐和王岸之异口同声地道,相顾骇然。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反应过来,陆修齐急急地道:“慕姑娘,万万不可呀!金华大师曾经说过,婴灵本就怨气极重,又被溺毙井中,遇水生灵,怨恨更浓,非同小可。若非四年前金华大师耗尽心力击溃婴灵,又以符咒镇压,恐怕这陆府早就尸骨遍地了。这井,万万开不得呀!”   “现在府里已经出了这么多怪事,恐怕这符咒早就失效了。”   经过这些天,慕晚晴终于彻悟,跟这些相信鬼神的人讲无神论根本没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以鬼攻鬼,他们既然深信鬼神之说,就用鬼神来说服他们。刚才水月就是个例子,被满清十大酷刑吓得那样,还是不肯松口,说道小少爷的鬼魂,就立刻倒戈了。   “即使如此,有金华大师的威压,总是好些。总之,这井万万开不得。”   慕晚晴无奈。   倒是旁边的玉轻尘有些好奇,问道:“你们说,那位金华大师曾经击溃婴灵,你们亲眼看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王岸之郑重道:“正是,当时,金华大师当我们的面,设案做作法,祭起法器,在井边捉拿婴灵,我们亲眼看见他似乎用法器捉到了什么,然后将燃烧的符纸丢入法器之中,再浸入符水之中,然后,法器里就传来了铿锵的响声,必是符纸的威力在于婴灵激战。过了好一会儿,婴灵才被镇住,没了声响。金华大师将法器扔入井中,在井口请了神符,镇压婴灵,又命我们将井口封住,切不可开启。之后,府内就再也没有婴儿哭声了,足可见金华大师道法高深,相比能对这婴灵有所震慑。”   旁边水月,碧云齐齐点头,证明此事不虚。   “有这种事情?”玉轻尘和莫言歌对视一眼,心中忧思更重。   这么说,这府却有鬼怪无疑……   听到这些,慕晚晴却是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啊!这不打紧,实不相瞒,我也曾经学过那金华大师的手段,等我开井验完尸骨,我再帮你们镇压下那婴灵,不就好了?这下,你们应该不用再担心了吧?”看着众人狐疑的目光,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转来转去,撅嘴道,“干嘛这么看我?不信我啊?”   众人没说话,但那目光分明就是在说:“对,我们不相信你!”   连莫言歌和玉轻尘也不例外。   慕晚晴气结,忽然灵机一动,拉莫言歌和玉轻尘下水,道:“陆侍郎,王偏将,你们不相信哦,总该相信这两位吧?在温州,忠勇亲王和玉大人也曾经见过我施展这些手段,他们可以证明,我绝对没说谎!言歌,公子,我说的没错吧?”她笑眯眯地道,神色温柔似水,但只有两人能看到的地方,眼睛却开始不住的飞刀子。   快帮我说话,快帮我说话,不然,哼哼……   既然被点名,又被那样‘温柔’地看着,某两位只好硬着头皮道:“嗯,是这样没错。”   这才对嘛!   慕晚晴满意地点点头。   王岸之和陆修齐仍有些狐疑的看着几人,犹豫不定。   慕晚晴微微皱起眉,声音微冷:“怎么?陆侍郎和王偏将不信我也就算了,难道堂堂的忠勇亲王,温州刺史,也会蒙蔽你们不成?再说了,开了井,验完尸,我就得做法事,到时候是真是假,不就一目了然了吗?这种连半天都撑不到的谎话,我说来干嘛?打自己的脸很有趣吗?”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再犹豫下去,就有些不敬了,只好道:“那请问慕姑娘需要准备什么?”   “呃,我来列个表目,请各位帮我准备上面的东西,另外,我还需要自己准备些东西,至于香案,香炉,香,府上应该有吧?”慕晚晴接过纸笔,写下了一大串东西,递给王岸之,“另外,请再帮我准备一间空屋子,呃,陆侍郎和王偏将应该明白,高人嘛,总有些不愿为人所知的秘方的,对吧?”   王岸之接过单子,看着上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本就不很坚定的信心,更是动摇得风中凌乱。   但却也无奈,只能按照吩咐命人前去采买。   “对了,记住,先准备好足够结实的绳子,还有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待会儿言歌下井要用的。”后面这才是重点,也不知道这次验尸会验出什么结果?会不会如她所料?   慕晚晴正想着,忽然觉得衣领一紧,被人拉了过去。莫言歌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却极为焦虑:“喂,你到底行不行啊?别待会儿让我们跟着你一起丢人啊!你什么时候会驱鬼了,我怎么不知道?该不是会打算开完井,验完尸,直接来句‘你不会’,然后让我们帮你收拾烂摊子吧?”   玉轻尘在旁边拼命点头,也是一脸忧心忡忡。   “这个主意不错啊,我怎么没想到?”慕晚晴惊讶道,见两人眼里记得快要喷出火来,这才笑着轻声道,“放心,如果我真想验尸,等他们不在了,咱们偷偷来不是省事得多吗?犯不着在这让他们看着我们自打脸啊!只管放宽心,待会儿看我晚晴大师如何驱鬼镇邪,绝对精彩!”   莫言歌和玉轻尘对视一眼,觉得心里更没底了。   没一会儿,比这两人更没底的陆修齐和王岸之半信半疑地将慕晚晴要的东西准备好,又腾出一间空屋子来,慕晚晴肚子进去,在里面折腾了许久,这才出来。井边早就备好了香案香炉,陆修齐翁婿满脸忧虑地站在一边。   慕晚晴将准备好的东西,依次摆在香案上。   听说慕晚晴要开井验尸,之后还要做法驱鬼,陆府一阵沸腾,几乎所有的奴仆都跑了过来虽然碍于规矩不敢靠近,但院门口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看这架势,莫言歌和玉轻尘心中更加忐忑了。   这回恐怕丢人丢大了。   慕晚晴却没理会这些,神色镇静地先命人将封住井口的大青石撇了开来,露出青苔斑驳的井口,四周贴满了黄纸符咒,上面描绘着潦草的鬼画符,已经大半腐坏,快要辨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井口开封的刹那,陆修齐和王岸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似乎会有可怕的鬼魅从井口爬出一样。   等井口的秽气散了会儿,莫言歌上前,向下望了望,道:“井水似乎已经枯了。”   “这样寻找尸骨也会比较容易。”慕晚晴心中微安,见井中漆黑幽暗,又问道,“需要蜡烛吗?”   莫言歌摇摇头,将绳子系在腰中,另一头绑在园中的梅树上,走到井边,深吸口气,纵身跃了下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似乎已经落地。慕晚晴屏住呼吸,沉了口气,这才开口问道:“怎么样?井下有尸体吗?”   好一会儿没有回音,似乎是莫言歌正在四下摸索。   慕晚晴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也许,她看见的并不是鬼魂,而是真正的陆府小少爷,也许当年,他根本就没有死。然而,就在这时,莫言歌的声音从井边传来:“找到了,确实有婴孩的尸骨在井底。”   居然有?   慕晚晴心中一沉,仍不死心,道:“取上来吧!”   “不行啊!这些……”莫言歌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带起井中的回音,更令人觉得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井底有许多石块,而且,正好压在尸骨上,很多骨头都已经碎掉了,尸骸非常不完整!看样子,像是婴儿被扔进来之后,又朝井底扔了石块,正好砸在婴儿的尸身上,所以……”   他是将军,沙场浴血百回,对生死早已淡漠,但看着一具婴儿的尸骨成为这样,心中却还是觉得有些愤怒。   慕晚晴心中一凛,冷冷的看着陆修齐和王岸之。   除了他们还有谁?将刚出生的婴儿扔进井里还不够,居然怕他不死,还朝井里扔石块!就算觉得这个婴孩是不祥之兆,但也是一条性命,这些人,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王岸之有些窘迫地:“是金华大师的吩咐。”   慕晚晴不想理他,朝井里喊道:“没关系,尽量都取上来吧!”   井底顿时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应该是莫言歌正在搜集骸骨。慕晚晴心中虽焦急,却也知道这会儿只能等,玉轻尘则是百无聊赖之下,干脆蹲在井边,研究起那些腐坏了大半的符纸,看他聚精会神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懂这些。陆修齐和王岸之则都有些颤抖,不安地看这会儿那黑洞洞的井口。   不知过了多久,在慕晚晴的脑海里,似乎已经有好几个世纪,井下终于传来了声音。   “井口的人让一下!”   慕晚晴急忙拉着玉轻尘退后,只见井口的绳子微微颤了颤,随即,一道身影跃出井口,在空中一个轻飘飘的转折,落在了井沿外面,浑身尘土,狼狈不堪,原本穿在外面的黑色锦袍已经脱掉,包成一个打包背在身后。莫言歌拍了拍身上的污垢,看了眼慕晚晴,叹息道:“如果你怀疑这尸体有什么不对的话,可能要失望了。”   玉轻尘问道:“怎么?”   莫言歌没有答话,解下背后的锦袍,铺摊开来,只见一片尸骨散乱。   大概是因为曾在井底泡过,灰白色的尸骨中掺杂着许多黑色的泥垢,黑一片白一片,连骨头本身的阴森骇人都体现不出来,只剩下一片寂然的苍凉。正如莫言歌所说,尸骨散乱破碎,但是,一片凌乱中,两个小小的头骨跃然入目。   除此之外,还有点一些腐坏的衣物碎片,小孩玩件。   以及,被黑泥掩着,却还微露金光的金牌,娟秀的一个“琛”字清晰可辨。   陆修齐和王岸之看着,又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玉轻尘抬头,对上莫言歌的眸光,各自散开,心下都是一片黯然。   有两个头骨,那么,这具尸骸就确然是陆云芝所生的双头怪婴无疑,既然那个孩子确实已经死了,尸身都已化骨,那么,慕晚晴所看见的恐怕……无论是鬼魂,还是幻觉,都不是好事。   慕晚晴咬着嘴唇,神色沉郁。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缓步上前,俯下身,开始拼凑那些破碎断裂的骨头。   身为法医,慕晚晴对人体的骨骼构成显然是极为熟悉的,甚至不用思索,拿起一根骨头,她就知道该往哪里放。只是片刻功夫,人形的尸骨已经蔚然成型,出了些许碎片的残骸无法拼凑外,四肢和身躯都已经拼凑完整,俨然正是一具婴孩的尸骨,确然无疑。   慕晚晴捧起两个头骨,缓缓地并列放在了头部,完成了拼凑。   一句完整的双头婴孩尸骨就此浮现众人眼前,连个头骨并列在众人眼前,眼窝处淤积了黑泥,乍一看去,像是两双漆黑的眼睛,幽暗深邃,正冷冷地望着在场众人。   看见的人,莫不觉得浑身生寒。   只有慕晚晴,半蹲着身子,定定地看着那具尸骸,仿佛出了神,默然无语。   “晚晴……”   慕晚晴置若罔闻,许久才起身,神色黯沉,轻声道:“既然尸骨已经找出来了,还是让它入土为安吧!”说着,幽幽叹了口气,眉心蹙成一团,带着满怀的疑惑不解,思索着,转身就要离去。   “慕姑娘,”王岸之紧张地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您说,要作法驱鬼的!”   “哦,对,我差点忘了!”慕晚晴一拍额头,定了定心神,转身走到备好的香案前,先用清水洗了手,咳嗽一声,点燃案上的亮炉香,白色的轻烟顿时袅袅浮起,在空中氤氲散开。百白雾缭绕中,慕晚晴手执桃木剑,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看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莫言歌离她最近,内力又强,隐约听到她口中那个所念之词,差点笑出声来。   我们的晚晴大师,拿着道家的法场,嘴里翻来覆去的却是:“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王岸之和陆修齐看着,心中疑虑更重。   就在这时,慕晚晴忽然一睁眼,手中桃木剑猛地在案上的清水碗里一蘸,朝着天空一阵挥舞,再朝案上的黄纸一点,令众人惊讶的是,黄纸点到的地方,顿时氲出一片鲜红,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桃木剑刺伤,钉在黄纸上,鲜血淋漓。   见状,莫言歌和玉轻尘同时呆滞,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了出来。   陆修齐翁婿则精神大振,立刻有了信心。   只见慕晚晴更不停疑,挥手拿起毛笔,蘸着朱砂,飞快地在沾血的黄纸下绘下奇形怪状的符号,再引火点燃,另一手取过一边备好的所谓“法器”,将黄纸丢了进去,挥手入风,迅速地浸入她所备好的“符水”中,一时间,法器突然想起铿锵的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名叫,又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里面缠战不休。   王岸之连连点头,激动的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当日金华大师也是如此施法的!”   “不,慕姑娘看起来比金华大师法力更为精深,刺伤秽物,又将其钉在黄纸上,困于法器之中,再做法将其消灭,这种手段,当日的金华大师也不曾有啊!”陆修齐也是赞叹连连,抚摸着胡子,想到自己方才对慕晚晴的质疑和不敬,心中极为懊恼惶恐。   莫言歌则和玉轻尘面面相觑,同时石化进行中。   “她真的懂哎!”左大安惊叹,也没想到慕晚晴还有这手段。   对于周围的赞叹,慕晚晴置之不理,一手执剑,背于身后,一手搓指,指着符水中的法器,念念有词。   而唯一听清她念的“咒语”的莫言歌,顿时脚底一滑,差点跌倒在地。   慕大法师念的,居然还是先前的词--“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随着时间的流逝,法器中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渐趋平静,慕晚晴长身而立,剑指向天,手轻轻拂过桃木剑,上前取了法器,除了符纸燃烧的灰烬,以及符水沾过的痕迹,空无一物。慕晚晴长长地吸了口气,对众人道:“好了,鬼魅已除,以后不必再担心了。”   陆修齐翁婿连连道谢:“多谢慕姑娘,多谢慕姑娘!”   院门口围观众人也都惊叹不已,交口称赞慕晚晴道法高深。   慕晚晴有些无奈地瞥了众人一眼,叹息道:“鬼魅已除,这具尸骸也不必再镇于井底,还是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再提此事,陆修齐和王岸之毫无异义,当即命人去采买棺木丧仪。   等着些人一离去,刚刚脱离呆滞状态的莫言歌和玉轻尘,立刻飞一般地聚到慕晚晴身边,将她围住,上下左右地仔细查看,莫言歌甚至还把着他的脸,仔细摸了摸鬓发边缘,疑惑地道:“奇怪,没有戴人皮面具,也没有易容术的痕迹啊,难道不是请了个尼姑道姑假装的?”   “对啊,”玉轻尘点头,“看起来似乎确实是晚晴没错。”   慕晚晴无语。   莫言歌继续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弄出来那些神通的?你真的懂驱鬼,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懂?”玉轻尘反驳道,“她连鬼神都不信,你要说她一身正气,神鬼不侵,我还能信那么点,说她懂驱鬼,除非下辈子再投胎啦!刚才一定是幻觉,绝对是幻觉,大家都出现幻觉了!哎,晚晴,我说,难不成在金山寺,穆振天把摄心术传给你了?还是你真的天赋异禀,聪明绝顶,被他用过一次摄心术,反而偷师成功?”   莫言歌也连连点头:“应该是幻觉没错。”   再想想刚才听到慕晚晴所念的“南无阿弥陀佛,”他宁愿相信是周围所有的人集体出现了幻觉。   “你们--”慕晚晴气结,本来对这套把戏没多少自得,但听到两人这样的话,也有些来气,撅着嘴,死命的瞪着两人,忽然莞尔一笑,傲然抬首,作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来,冷傲地道:“哼,这点小神通算什么?姑娘,好好听话,等姐姐改天心情好,给你们表演个油锅捞铜钱,那才叫高难度呢!”   说着,眉梢一挑,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走了。   三人面面相觑,都参悟不透其中的奥妙,玉轻尘扬眉,试探地道:“哎,莫言歌,你信吗?”   莫言歌坚决摇头:“不信。”   “可是,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真的全出现幻觉了?”   “不知道,不过我想,那堆东西一定有古怪。”莫言歌同迷惑,凝神思索着,目光无意中看见亭亭玉立的明月楼,忽然觉得脑海中似乎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但依稀能感觉到很重要,心思立刻转了过来,忍不住锁起了眉头,凝视着这幢婉约清丽的阁楼,苦苦地想着。   而另一边,玉轻尘,百思不解后,思绪也转回了先前的事情上。   “莫言歌,你过来下,看看这些贴在井口附近的符纸,好像有些不对呢!”玉轻尘蹲在井口,拨弄着那些已经大半腐烂的符纸,松墨染就的眉微微蹙起,“这些符纸上的符画,似乎有些不对。我爷爷的藏书非常丰富,其中也有许多巫术秘方之类的书籍,我曾经看过,还隐约留有印象,镇压婴灵的符画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那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想不起来了,”玉轻尘摇摇头,“我需要查一些书籍,才能弄清楚。”   “再怎么看,也完全看不懂,觉得跟先前晚晴画的,似乎也没区别,都是鬼画符!”莫言歌看了半天,还是摇摇头,转头见玉轻尘专注思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哎,我说玉轻尘,除了武功,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有啊。”   莫言歌好奇:“什么?”   “我不会生孩子。”玉轻尘淡定地回答道。   “……”莫言歌无言。   检验完尸骨,确定了一些事情,但是,似乎又有新的谜团产生,让事情的因果仍然隐藏在云里雾里,忽隐忽现,却又看不清楚。慕晚晴努力地整理着思路,还是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茫然中,忽然想起玉轻尘曾经说过的话。   “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搅在一起,想要一下子全都解决。即然这样觉得混乱,不如试着从一个点开始,先解开这个点的头和尾,再去想其他。”   头和尾……   如果说陆府这一连串的事情有个头,有个因的话,那到底应该是什么呢?四年前的事件吗?   等等,难道说,这个头是……慕晚晴忽然恍惚,朦胧的想到了一些东西,急忙跑了出去找人问话。   等她再回明月楼,已经日移月升,暮色沉沉。   点了灯,慕晚晴顺势坐下,稍事休息,脑海中仍然回想着刚才得知的事情,走了着许多年的迷雾之路,现在,她终于能够从迷雾中找到一条路,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   但是,却还是有些关键想不明白。   正思索着,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莫言歌和玉轻尘的身影便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口。莫言歌大踏步进来,疾步道:“晚晴,刚才我跟玉轻尘互相讨论,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也许,对整件事会有帮助,所以,记者来告诉你,想听听你的看法。”   “正巧,我也有些头绪,正要跟你们说呢!”   听了两人的发现,慕晚晴击案而起:“你们解决了我的一些谜团,我想,现在,事情大体经清楚了,虽然还有些问题想不明白,但是,影响应该并不大,等找到那个人,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莫言歌跟玉轻尘相对惑然:“哪个人?”   “等见到了就知道了。”慕晚晴说着,站起身来,然而,起得太急,加上连日奔波劳神,一时间没站稳,猛地又跌了下来,手无意间撞到了蜡烛,将蜡烛带得飞了出去,小指正好刺在了尖锐的烛台上,顿时一阵疼痛。   “啊,”慕晚晴叫了声痛。   莫言歌和玉轻尘急忙围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慕晚晴将小指放入嘴中吮吸,郁闷地道:“不小心撞到烛台,手指流血--等等,”她猛地顿住,将流血的手指伸到眼前,看着那鲜红的液体慢慢涌出,聚成一个小小的红色血珠,神色变幻不定。   “血……”等等,难道说……   看她出神。两人极为担心:“怎么了?伤得很严重吗?”   “没有,一点小伤,不打紧。”,慕晚晴摇摇头,神色却突然变得极为沉重哀伤,许久才缓缓道,“不过,现在,我想,我大概已经能够理清整件事情了……是的,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怎么,你一点都不开心呢?”   慕晚晴闭目,神色哀伤,摇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去找那个人吧!”   三人出门,慕晚晴锁了门窗,正要下楼,忽然一顿:“别动,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以前听到的那种脚步声。”   莫言歌和玉轻尘心神一凛,当即止步,连呼吸都屏了起来。   寂静之中,似乎确实有异样的声音隐约传来:“嚓,嚓,嚓……”就像有人在缓步慢行,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正是慕晚晴之前听到的诡异的脚步声。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莫言歌和玉轻尘相顾,微微松了口气,他们也听到的话,应该就不是摄心术的后遗症了。   “三楼!”   只是片刻,莫言歌已经辨别出声音的来向,轻声道,随着话语纵身一跃,双足在栏杆上一点,便飞身上了三楼,与此同时,来寻找玉轻尘的左大安正好感到,刚巧听到莫言歌的话语,知道有事发生,说了声:“照顾好公子!”便飞身而起,跟着莫言歌的身形一道消失在三楼。   慕晚晴忽然想到什么,急忙高声喊道:“等等,言歌,左大哥,不要动手!”   “为什么?”玉轻尘愕然。   慕晚晴来不及解释,只能匆忙道:“公子,我们先上去再说!”说着,抓住玉轻尘的手,匆匆从楼梯跑到了三楼。书库大门早被撞开,两人匆忙闯入,看清楚房内的情形后,以玉轻尘的淡定镇静,也不禁大吃一惊。   书库四扇窗户全部打开,月光如水,透窗而入,将房内映地一片银霜。   清冷的月色下,莫言歌和左大安分站左右,团团围着中间一个小小的身影,明明是他们形成了合围之势,占据了优势,但看神色,却是无比的震撼惊愕,甚至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在他们的中间,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瘫坐在地,裸露在外的肌肤,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而更令人恐怖的是,在那具小小的身躯上,却有着两个脑袋,生着两张相同的脸,相背而列,一个脑袋看着莫言歌,一个脑袋看着左大安,似乎很滑稽,但在这样的月色下,却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和恐怖。   那张小小的,惨白的脸上似乎有着些许的恐怖,完全不知所措。   “这……这个小孩……”因为愕然,左大安的声音都有些结巴,“这不是陆云芝死去的小孩吗?”   他的一声惊呼,更吓倒了小孩,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唯一没有惊讶的人,是慕晚晴。她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湿润,忍着想要落泪的冲动,朝着那个小孩走了过去。见又来了一个人,小孩更加畏惧,两个头滑稽而又恐怖地四面转着,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徒劳地朝着墙面蜷缩着,似乎,那面冰冷的墙能够给他更多的安全感。   “晚晴!”玉轻尘跟莫言歌同时喝止,“不要靠近过去,这个小孩是人是鬼还不清--”   话音未落,慕晚晴已经走到了小孩的跟前,俯下身子,朝着小孩伸出了手,柔声道:“琛儿乖,不要怕,到姐姐这里来,好不好?”   三人同时喝道:“晚晴!”   慕晚晴却置之不理,对着小孩,展露着美丽的笑颜。   不知道是她的呼喊起了作用,还是眼眸的温柔善意感染了他,小孩看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咧嘴一笑,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然后缓缓地朝着慕晚晴爬了过去,一直爬到她的跟前,将那小小的,惨白的手放入她温暖柔软的掌心,似乎觉得很舒服,他笑得更加开怀,抓着慕晚晴的手指,借力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   好冷。   这是慕晚晴的第一感觉。   这个小小的孩儿,不只是穿着单薄,还是其他原因,肌肤的温度低得有些吓人,偎依在慕晚晴的怀里,就像是一块冰浸入温暖的春水中一般,他感觉到温暖舒适,她却觉得寒冷刺骨。   好瘦。   这是慕晚晴的第二感觉。   遥遥看着还不觉得,真将这孩子抱入怀中,才能察觉到,他有多瘦削,浑身根本就没有几两肉,只剩一层皮肤,包着小小的骨骼,略一抱紧些,甚至都能感觉到被他的骨头硌得有些疼。   孩子朝着她咧嘴笑着,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眸中却是全然的喜欢和依恋。只是,离得近了,慕晚晴才察觉到他的气息十分微弱,再想想他刚才爬过来时的虚弱和缓慢,似乎有一种气息奄奄的感觉,心中顿时恼怒起来,朝着莫言歌和左大安喝道:“我不是说了,不要动手吗?你们谁伤了他?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们怎么可以下重手?”   莫言歌摇摇头:“我们没碰他,只是堵住了他的去路而已!”   “……”慕晚晴一怔,转头去看那个孩子。   孩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争吵,只是一直咧着嘴,笑着看着她,小手紧紧地抱着她的手臂。   玉轻尘终于确定那是个人类的孩子,而不是幽魂。走了过来,握住小孩的手,想要替他看看脉象。小孩却像受惊了一样,闪电般地缩了回去,连手带身子都缩在慕晚晴怀中,似乎想要将自己完全地隐藏起来。   慕晚晴见状,忙轻轻地哄着他,道:“琛儿别怕,哥哥是好意,想要帮你看看,他不是坏人!”   孩子只是无邪地看着她,笑着,似乎并没听懂她的话。   隐约感觉到这孩子对外界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慕晚晴心中怜惜,对他温柔地笑着,握住他的手,递向玉轻尘。这次,孩子并没有缩回手,看了眼慕晚晴,再转头看了眼玉轻尘,又转过头来,对着慕晚晴咧着嘴,像是讨好,又像是欢喜地笑着。   慕晚晴看着,只觉得一阵阵的心酸心痛,难以言喻。   触到孩子冰冷消瘦的手腕,玉轻尘心中一颤,按上了他的脉搏。   苍白的皮肤下,生命的跳动十分微弱,像是狂风中的烛火,烈日下的冰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停止。那种微弱而渺茫的感觉,又一次触动玉轻尘的心。才这样小的孩子……第一次,他对陌生人升起了怜惜和难过的心情,对着慕晚晴摇摇头,神色不豫:“孩子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我也不敢断定,还是赶紧请大夫吧!”   慕晚晴点点头:“我这就带他去找大夫!”   说着,抱着孩子起身,正要朝门口走去,却觉得胸前衣服一紧,似乎被什么揪住了。她低下头,孩子乌黑的眼睛看着,似乎带着某种哀求的神色,一手揪着她的衣襟,一手指着窗外。   慕晚晴有些不解:“怎么了?窗外有什么东西吗?还是有什么人?”   孩子不答话,只是固执地指着窗外。   慕晚晴无奈,只能抱他到窗边。清霜般的月色照在孩子苍白的皮肤上,更显得这个小小的孩子恍如幽魂一般。然而,孩子却突然兴奋起来,对着慕晚晴笑着,张着嘴,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另一只手,却直直的指着天际那一轮明月,宛如冰晶,静谧幽美。   孩子一会儿抬头看着月亮,一会儿转头笑对慕晚晴,神色欢愉。   慕晚晴忽然明白了,柔声道:“你喜欢月亮,是不是?所以不想离开这里,想要在这里看月亮,是不是?”   孩子却听不懂她的话,只是看着她,手依旧指着月亮,傻傻地笑着。   “好,你喜欢看月亮,那姐姐就陪琛儿看月亮,好不好?”慕晚晴柔声地哄着,单手解开身上的白裘披风,将孩子瘦弱的身体仔细的包了起来,免得受寒,又转过头,对其余人道,“这个孩子似乎很喜欢这里,我在这里陪他,你们谁去请陆侍郎翁婿过来,另外再请个大夫来?这件事,想必是瞒不住的,而且……也没有必要再瞒下去了。   玉轻尘吩咐道:“大安,你去吧!”   左大安点点头,领命离去。   莫言歌和玉轻尘对视一眼,有着满怀的疑惑,又转过头去,看着站在窗前,沐浴着月色的一对身影。慕晚晴笑颜如花,眼眸温柔似水地抱着那个孩子,一笑一语,都温柔的像是春天绽放的花朵;而孩子虽然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只睁着那双纯真的眼眸,看看月亮,再看看慕晚晴,然后突然笑得格外开怀。   这样的一对身影,在这样朦胧美好的月色下,恍如一幅和谐美好的画卷,让人不忍心打扰。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就那么静静地等着,看着。   反正,想知道真相,总是有机会的。   茗园,夜色寂寂。   月色轻淡朦胧,为这寂静大地抹上一层银霜,也投下了幢幢的阴影,彼此交错,浓淡深浅,绘成一幅天然生趣的墨画。然而,在某些浓墨挥洒的地方,却似乎隐藏着影影重重的身影,随着夜风的吹拂,若隐若现。   寂静中,似乎都在等待这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异样的光芒折射而起,由远及近,几个起落,就靠近了茗园,却是一道俊秀挺拔的身影,一袭华服灿然,金丝银线在月色下泛着耀眼的光芒,转头看了几眼周围,见没有动静,便踏步跃入。   就在这时,忽然“哗”的一声响,隐藏暗处的众人猛地现身,将来人团团围住。   云安然知道中计,却也并不惊慌,淡淡地瞥了众人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原来都在这里侯着我呢?”   “不错,云安然,我早就猜到,你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一定还会回来,所以,就埋下了人等你!”人群分开,王岸之有些蹒跚地走了出来,双眸如刃,锋锐地刺向不速之客,“云安然云公子,你居然连身夜行衣都不穿,还是这身行头,也太狂妄自负了吧!现在,云公子能不能解释下,你夜闯陆府,来到云芝独居的茗园,有何贵干哪?”   云安然不耐烦与他斗嘴,冷冷道:“与你无关?”   “陆云芝是我妻子,这是我妻子的住处,你居然说与我无关?”王岸之怒目,双眉凛然生寒,“云安然,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与陆云芝有私,为了报复杀了我三房妾室,怎么就不敢承认呢?”   “我真不懂,为何你一定要把杀人的罪名栽到我身上呢?除非,”云安然眉眼一挑,“人,其实是你杀的!”   王岸之怒道:“胡说八道,那是我的妾室,我为什么要杀她们?”   “那是我的事情,与我无关!”云安然漠不关心地道,“既然被发现了,我也无意再掩饰什么,陆侍郎,王偏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呢?如果没记错的话,夜闯民宅,应该是要要送交京守府处置的吧?怎么,”他笑着,和蔼可掬,“两位要把我送过去吗?”   王岸之一时气结。   京守府的戚游离是云老将军所举荐的人,跟云家关系匪浅,京城谁人不知?若非如此,以云安然的肆意妄为,怎么可能从来不沾惹任何是非?光是进出京守府,一年都得耗去三分之一的时间了。这会儿要是把他送到京守府,只怕不用半刻钟,就被戚游离八抬大轿送回云府了。   “看王偏将的模样,似乎不打算这么做,难道是打算将我私自囚禁在陆府,私刑逼供吗?”云安然啧啧道,故意激怒他,“哎呀,这可是违反朝廷法度的事情,王偏将最好不要这样做哦!”   “你--”王岸之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呀,看起来,王偏将好像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我呢?可惜呀,我可不会乖乖在原地等着,王偏将您慢慢想吧,我这会儿就先告辞了!”云安然一拱手,作势要走,又一拍额头,道:“对了,记得要加强府上的守卫,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心血来潮,又想探一探陆府,不过,下次,说不定我会去德心苑拜访哦!”   “站住!”情急之下,王岸之忽然想起一人,道:“我们去见慕晚晴!”   听到慕晚晴的名字,云安然微微色变,随即笑道:“王偏将真会摞挑子,自己搞不定的事情,就往别人身上推,这一手确实很厉害,我要好好学习才是!”   “我本来绝不会放过你的,但是,慕姑娘说了,关于你的事情她会处理,我看在慕姑娘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咱们这就去见慕姑娘,让她评评理吧!”王岸之说得义正言辞,似乎不理会云安然的讥刺嘲讽。   云安然淡淡一笑:“抱歉,我不想去!”   “那可由不得你!”王岸之一挥手,陆府的护卫顿时围了上来。   云安然冷冷地环视众人,眸光森寒如冰,一字一字缓缓道:“我不想在陆府杀人,你们别逼我!”   就在剑拔弩张,触之即发的时刻,左大安正好扶着陆修齐过来,赶过来,看见这一幕,顿时一怔,再看清包围圈中的人,更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云公子,您怎么在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云安然暗叫倒霉,问道:“你又是干嘛来这里?”   “对于陆府的事情,晚晴似乎有了眉目,所以请陆侍郎和王偏将到明月楼去,我到德心苑,请了陆侍郎,王偏将却不在,问了好些人才知道原来他在这里,就过来了。”左大安不清楚事情经过,说完,就顺便邀请道,“既然云公子正巧也在,不如一起去吧!”   讶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好,我也去。”   “那三位请先过去吧!”左大安道,“我还另外有事,要先出府一趟。”   听到陆府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陆修齐,王岸之,云安然三人心中都是微微一突,心中各有百千思量,却没一句能说得出口,只能默默前行,一路沉默着来到明月楼,却见高楼之上,“吱呀”一声门响,莫言歌的声音从三楼上传了下来:“来了?都上来,在三楼书库。”   在书库?   三人心中都是一怔,怀着复杂的心情,拾阶而上。   推开书库的门,三人步入其中,瞧见月色之下,慕晚晴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逗着他说话,温言软语,笑靥如花,那孩子挥舞着手臂,直至窗外,再看看慕晚晴,也笑得格外开心。待到看清那孩子的长相,陆修齐和王岸之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步履踉跄,几乎摔倒,王岸之更是一声惊呼。   “鬼啊--”   云安然却有些莫名其妙:“这个孩子是谁?”   慕晚晴转过头,看向众人时,却已经带了些许哀伤,轻声道:“他就是陆小姐四年前生下的孩子,琛儿!” 141章 真相(上)   “陆小姐的孩子?琛儿?”   云安然重复着,看着那个容貌古怪的孩子,眼中满是疑惑,朗眉皱成一团。后花园中,水月说道陆云芝的孩子是双头怪婴时,他并不在场,后来被王岸之揪来,已成纷争后,也是乍然而来,乍然飘去,对于园中的事情丝毫不知情。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到这样一个苍白消瘦却又形容古怪的孩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震撼,惊骇,茫然,怜惜……   “等等,晚晴妹妹,你说过,鬼影夜啼那夜,在后花园和明月楼卧室,你曾经两次看到一个……一个……”考虑到孩子在场,云安然咽下“双脸鬼婴”的形容,“难道,你看到的就是——”   “对,就是他,琛儿!”慕晚晴轻声道。   琛儿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惊骇讶异,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看着银白色的月光照在那张美丽的笑脸上,感觉着那双眼睛望向他时的温柔和顺,会让他想起一种跟眼前这白色的光很像的另一种光,不过,那种光不像月光这样冷,这样淡,而是感觉很强烈,很温暖,像是热水一样,让他觉得身体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   他更喜欢那种光。   可是,在他破碎断裂的记忆片段里,有那种光的时候,他都不能出来,只能躲在又黑又冷的地方,不让任何人发现他,只有等到没人的时候,他才能偷偷爬出来,但是,却只能看见眼前这淡淡的,冷冷的,却也很美丽的光。   而现在抱着他的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就会给他一种那种光的感觉。   暖暖的,亮亮的,很舒服。   他喜欢!琛儿笑着,小手好奇的抓起她散落在背后的头发,柔柔顺顺的,觉得摸着很舒服,又对着慕晚晴开怀的笑着,眼眸纯粹明净,仿若浸在水银中的黑琉璃,令人不胜怜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修齐扶着书架,脑海一片空白,根本就无法思索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女子的哭喊,男女的惊叫……而且越来越吵,听声音似乎就在馨园门口的位置。从看见那个小孩起,王岸之就一直处于呆滞状态,根本无法反应,听声音越闹越没体统,陆修齐顿了顿足,走出书库,朝着楼下高声呼喝。   “出什么事了?府里尚有贵客,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见主人发话,一个管家急忙站出来,高声回道:“老爷,这……实在是……”声音微微颤抖,不知是惊讶还是骇然,疑惑……欣喜?   陆修齐还来不及询问,慕晚晴的声音已经从背后飘了出来,带着一声幽幽的叹息,淡淡飘散。   “不要拦她,让她上来吧!”   众人相顾或然,各自猜测着那个“ta”到底是谁。   只有云安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抢先两步出了书库,怔怔地朝着楼梯口望去。   今晚,一场接一场的意外,弄的所有人都目不暇接,震撼惊骇之下,都有或轻或重的短路现象,因此,这半天,谁也没想起来要点灯。月色清朗,淡如白昼,但楼梯口却在背面,因此光线还是十分昏暗。只是,那袅袅而来的人影身着一袭白衣,脸色苍白如纸,在昏暗中也显得格外醒目。   白衣黑发,瘦骨伶仃,只有的夜色中飘飘行来,宛如幽魂。   正是疯癫的陆府小姐,陆云芝。   她神色微闲呆滞,脚步也略有些踉跄,虽然身着厚厚的冬装,但因为那身形实在太过瘦弱,给人一种随风飘零的飞絮般的错觉,似乎随时都会御夜风而去。陆云芝有些木然的环视众人,眸光却毫无所动,视若无睹,径自步入书库,看到慕晚晴怀中的孩子,顿时浑身一震。   缓缓的抬起头来,她原本美丽的眼眸,终于映入了人影。   “慕姑娘,请把孩子还给我!”   那声音沉静如水,带着些许的哀求,却绝无半分的疯癫呆滞。而陆云芝,就那么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身姿婀娜,眉目忧伤,定定地看着慕晚晴,缓缓地伸出了手,翦水瞳眸中浮现雨雾,盈盈欲滴。   “云芝!”   “芝儿!”   “陆小姐!”   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陆修齐更是老泪纵横,步履蹒跚地走进,握住她的双手,颤声道:“芝儿?你好了?你能够认人了?芝儿!你看看我,我是你爹,你是我爹呀!芝儿!我的芝儿,你还认得爹吗?”   陆云芝缓缓转头,看着苍老的父亲,盈盈耳朵水雾终究是落了下来。   “爹!”   “你认得出我,你认得出我!”四年前,陆修齐无时无刻不再幻想着这一幕,在梦境中萦绕了千百回的场景终于成为现实,那声久违的“爹”,听得他满心欢喜,却又满心的感伤,浑浊的眼中,泪水涔涔而落。五十多岁的老人,抱着女儿,哭得像个孩子,“你终于醒了,芝儿!这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云安然上前两步,轻声道:“云……陆小姐!”   “云公子,”陆云芝看向他,展开淡淡的笑意,“好久不见,你风采依旧啊!”   “是啊,好久……不见了!”云安然喃喃道。   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王岸之,这会儿终于清醒过来,怔怔的看着陆云芝,有些干涸的唇微微动,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云……云芝,你……终于好了?”   陆云芝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一眼,又转头向慕晚晴。   “慕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吧!”陆云芝哀切地道,眉眼间竟是恳求,“你应该也看得出来,琛儿气息微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琛儿自己虽然驽钝,却也有所认知。这个孩子命苦,从出生开始,就是一连串的厄运,他老是没有享过一天的舒适,唯一还算有安慰的,就是有我这个娘亲。求求你,至少,让我的孩子能够死在我的怀里,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够死在他娘亲的怀里,这是我这个娘,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求求你,慕姑娘……”   “如果……如果在他这样虚弱,这样趋近死亡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不能抱着他,就算他还小,还什么都不懂,他也一定会觉得哀伤凄凉,一定会怨恨我这个娘的!”   “慕姑娘!”   她说的哀伤,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跌落。   看着这个悲伤的母亲,再看看怀中依旧对着她笑得很开怀的孩子,慕晚晴忍不住心头一震,心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心痛和怜惜,这个孩子,果然已经……他还这么小,还这么小……生命还这么短暂,人生的美好之事,他甚至还没有开始经历,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琛儿很可爱,也很乖巧。”   慕晚晴柔声道,走过去,将孩子交给了陆云芝。   “是吗?你也这样觉得吗?”作为母亲,没有生命比听到别人夸奖她的孩子更令她觉得高兴了,尤其是琛儿这样的孩子。陆云芝的脸上顿时浮现异样的光彩,眼眸中波光潋滟,眸子还含着泪,嘴角却已经绽放出绝美的风华,对慕晚晴一下子好感剧增,“慕姑娘,你……不害怕吗?”   “刚开始有点被吓到,”慕晚晴摇摇头,伸手逗弄,“不过,现在,我真的觉得他很可爱。”   依偎在陆云芝怀里,琛儿更加兴奋起来,小手不住的挥舞着,抓着她的衣裳,又松开,顺着她的身子,不住的往上爬,直到小手能抱住她的脖子,才停了下来,拿自己的额头去撞陆云芝的脸颊,撞了一下,又用小手摩挲着她的脸,小嘴凑上去,呵着气,然后再撞……   对他而言,这似乎是种很好玩的事情,孩子撞着,又咧嘴笑了起来。   “琛儿乖。”陆云芝看着,含着泪,微微而笑,抚摸着孩子的脸,道:“娘亲不疼,娘亲也没哭,琛儿最心疼娘亲了,是不是?有琛儿在,娘亲痕开心。”   那温柔到骨子里,疼爱至深的声音,听得周围众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琛儿却根本听不懂,自顾地玩着他的游戏,转头看见慕晚晴,又是一笑,一偏头,也朝着慕晚晴撞了过去,小脸上满是笑意,却发不出声音,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   “看样子,琛儿,真的很喜欢你呢!”陆云芝笑道:“除了我,他还没对人这样亲近过。”   “是吗?我也很喜欢琛儿!”慕晚晴柔声道,“请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要对这个孩子怎样,也没有想过,要分开你们母子!你说,琛儿他病得很重,是吗?我已经让人请大夫了,他一定会没事的。”   陆云芝神情一变,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不要担心,到时候,把琛儿放在床上,床帏放下来,只让大夫诊脉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听她这样说,陆云芝神情才微微一缓,随即又慢慢地垂眸,原本容光焕发耳朵脸也随之暗淡下来,许久才缓缓摇头:“没用的……慕姑娘,你是个好人,可是……”她将脸贴在孩子的脸上,两张苍白的脸就那么映在一起,同样的苍白消瘦,同样的毫无血色,“这是我的孩子,是跟我血脉相连,相依为命的孩子,我清楚地知道他身体每一丝一毫的变化,清除地知道他生命每一点一滴的流逝。没有用的……”   “可是——”   “现在,我已经是吗都不再奢求,我只希望,能够陪着琛儿,陪他度过他生命最后的时光,让他不至于走的那么凄凉,这就够了。”陆云芝凄然道,“慕姑娘,你真的是个好人,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让我跟琛儿单独相处?琛儿时日无多,我希望他能够安静的走,不要咋看见这些,把他当做妖孽,当恶鬼,当做凶兆,唯独不曾当他是亲人的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极为冷清,如冰玉相激。   陆修齐失声道:“芝儿,你——”   “爹,我想,你其实也并不想看见这个外孙的吧?”陆云芝平静地道,“还是让我跟琛儿独处吧!”   慕晚晴想了会儿,猛地一点头,道:“好!”   “谢谢你。”陆云芝感激地道。   慕晚晴说道:“书库这里有些冷,也太暗沉了,你带他到二楼的卧室去吧!”   “不必了。”陆云芝摇摇头,径自走向窗边,走到月光倾斜的地方,跟琛儿一起遥遥望着天际的那轮明月,笑道:“怀有琛儿的时候,我最喜欢呆在这里,闻着淡淡的墨香,看着书卷,想着琛儿。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琛儿他也很喜欢这里。他最喜欢月亮,我就在这里陪他看月亮好了。”   她笑得很温柔,很满足。   但是,却正如照着她的月光一样,寒冬的月色,在美,也有着抹不去的清冷凄怆。   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慕晚晴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惜,下意识的伸手伸到颈边,却突然愣住了。旁边的莫言歌和玉轻尘见状,同时解下自己的锦裘,递给了她。慕晚晴一怔,接过莫言歌的锦裘,却将玉轻尘的推还给他,走到窗边,将尚带着体温的黑色锦裘披在她身上。   陆云芝回眸一笑,嫣然如玉:“多谢。”   “我们出去吧!”慕晚晴向众人点头示意,率先走出了书库,莫言歌和玉轻尘自然紧随而上,云安然犹豫了下,看了眼窗边的陆云芝,叹了口气,也跟着出去。王岸之默不作声,静静地离开,陆修齐则忍不住目光流连,又喊了几声:“芝儿,”却得不到回应,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出了书库,却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在门外,似乎在等她。   “陆侍郎,”慕晚晴轻声道,“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陆侍郎点点头,道:“慕姑娘请问。”   “陆侍郎,请问,四年前,为陆府驱鬼镇邪的金华大师,是谁请来的?”   “是岸之,当时,府里被婴儿啼哭声闹得鸡犬不宁,正巧岸之听说,有位金华大师道法高深,驱鬼镇邪,极为灵验,就花重金请了过来。”陆修齐随口答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那位金华大师,宿于陆府何处?”   “在徳心苑的厢房,哪里是陆府的旧宅,翻新后,一直用来待客的。”陆修齐道,叹息,有些歉疚地道:“其实,慕姑娘,忠勇亲王和玉大人这次应邀来我府里,为府内诸事辛劳,原本也应该在厢房的。只是,哎,我想着,如果几位住在明月楼和摘星阁,或者能够……一时私念,令慕姑娘屡受惊吓,真是抱歉。”   “陆侍郎不必如此,我在这里住得很好。”慕晚晴笑道,随即又问道,“那么,当时,侍月等三位姨娘也是住在彩云阁吗?”   “是。”   “这么说,”慕晚晴思索道,“她们要跟金华大师接触,也并不困难了。”   “这倒不会。事实上,当时,岸之和芝儿,以及侍月等人,都是住在馨园的,彩云阁原本也是馨园的阁楼名字。只是后来,芝儿……府里又闹鬼,大家都说是芝儿耳朵孩子鬼魂作祟,不敢靠近,芝儿搬到了茗园,岸之则和侍月他们搬到了徳心苑。因为侍月她们喜欢彩云阁这个名字,所以就将这个楼匾装到了徳心苑的阁楼上。”陆修齐解释道,心中一阵恼恨,“若非如此,当初,她们怎么能那样轻易的咒害芝儿?”   “馨园,徳心苑,”慕晚晴低语喃喃,“这么,离得挺远的?”   “是啊!男女有别,内外有分,尤其,金华大师还是方外之人,所以,更要注意男女之防,所以,我下过严令的,不许女子擅入,以免打搅大师清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慕晚晴勉强一笑,“好了,我们去三楼吧,言歌他们都在那里呢!”   陆修齐纵有满怀疑虑,却也只能暂时按捺。   点了灯,燃起了火盆,原本黑暗清冷的房间,顿时一片光明温暖。   众人都有着满怀的疑惑,最想知道真情的,当属陆修齐。不待坐定,他便急声问道:“慕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那个孩子……还有芝儿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晚晴叹了口气:“从何说起呢?”   “那个孩子。”玉轻尘沉声道:“白天,你明明验过尸骨的,可是刚才,你却似乎知道楼上会是那个孩子,这是怎么回事?那具尸骨不是陆小姐的孩子的吗?”   “那具尸骨,确实有两个头骨,不过,却并非陆小姐四年前的孩儿。”事情的经过虽然都已经清楚,但慕晚晴的心中并无喜悦之意,尤其,刚才看到那一对母子,更觉得沉重压抑,“那两个头骨,腐化的程度并不一致,一个确实是婴儿的头骨没错,但是,另一个确实三四岁孩子的头骨,而且,后者化骨,至少也有七八年了。这样迥异的两个头骨,怎么可能是长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的呢?”   莫言歌恍然:“所以,那个时候,你就确定,你看到的,是陆小姐的亲生孩子,而不是什么鬼魂?”   “其实,我一直都有怀疑,觉得我看见的那个孩子很不对劲儿。”   慕晚晴缓缓地道:“当我说,我看到一个奇怪的孩子时,陆侍郎和王偏将都认定那是陆小姐的孩子,我却很怀疑。因为所有人都说,陆小姐的孩子出生不到十天,就夭折了,可是,我看见的那个孩子,却约莫两三岁大,能够站立,能够趴着窗户,这怎么都说不通。”   “后来,水月告诉我们,小少爷是个怪胎,有两个脑袋。当时,我确实有些糊涂了,因为,很难相信,会有一个跟小少爷相同的,又两个脑袋的孩子。而我,又觉得我看到的,并不是错觉或者幻觉。那个时候,我就忽然想到,会不会,我看到的正式陆小姐的孩子呢?如果那个孩子当年没死,现在是应该四岁,要是略长得瘦弱些,看起来是两三岁,一点也不奇怪,所以,我决定要开井验尸,而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脚步声呢?”王岸之急急地问道。   养伤期间,他躺在床上,无数次地听到那些细微的脚步声,但是,每每找过去,却又没有丝毫的痕迹。   “是啊,”陆修齐也问道,“如果说,这些脚步声都是这个孩子弄出来的,为什么我们就是就是找不到人呢?”   “这一点,我开始也想不通,是言歌告诉我的。”慕晚晴看了眼莫言歌,后者咳嗽一声,转过了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一笑,道:“言歌在看到明月楼的时候,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一直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后来,在摘星阁里,终于想到了,是高度。”   “高度?”陆修齐惑然,“高度怎么了?”   “言歌是将军,行军打仗,对距离和高度非常敏感,所以,目测练得非常精准,只是毫厘之差。他在外面看到的明月楼的高度,减去从内部感觉到的各层高度,然后发现,明月楼的楼层之间的距离,比一般的阁楼要多出一尺多将近两尺的厚度。不止明月楼,事实上,整个馨园,茗园,甚至还有徳心苑,都是这样。”   王岸之皱眉,目光阴沉:“慕姑娘的意思是,楼层之间,有密道?”   “不止是楼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连接阁楼的院墙,长廊,都有这样的密道,应该是能够将整个陆府连接起来,可以肆意通到陆府任何一座阁楼里才对,不过,陆府的兼职非常有视觉上的迷惑性,所以,单从外面看,或者单从里面看,都很难发现这一点。”   “这样庞大的密道……是芝儿吗?”   “应该是陆小姐没错。”慕晚晴点点头,向陆修齐道:“陆侍郎,你曾经告诉我,陆小姐从小时候开始,就非常喜欢到书库读书,可是,因为太痴迷了,你觉得心疼,就把她赶出来,可是,她总会想千奇百怪的法子,想要溜进去,偷偷看书,最后逼得你只能住在书房里,防着她。你还记得吗?”   提起跟女儿的旧事,陆修齐又是一阵老泪纵横,哽咽道:“当然记得。”   “我想,陆小姐设计馨园和茗园的时候,大概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有些怨念,所以想要一条能够连接到书房的密道。可能后来一时觉得好玩,干脆就把这密道贯通了陆府。”   “等等,”王岸之突然道:“这样说,难道凶手也是通过这样的密道杀害侍月她们的?”   提起那三起命案,慕晚晴的神色顿时又沉了下去,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云安然静静的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可是,德心苑并非云芝设计的呀?”王岸之提出异议,“那是陆府的老宅子了,从来没听说有密道啊!”   “王偏将忘了吗?在馨园和茗园落成后,德心苑曾经翻新过,不是吗?”这一点,还是陆修齐告诉她的。那天,在陆修齐邀请她咱宿德心苑厢房是,曾经提过,“陆侍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次翻新,是陆小姐主持的吧?”   “是”,陆修齐点点头,“芝儿她本就对建筑感兴趣,所以……”   “所以,应该就是在那个杀害,陆小姐把密道连到了德心苑,彻底贯通了整个陆府。”慕晚晴解释道。   “这是云芝设计的密道,凶手既然能利用这密道行凶,就说明他跟云芝很亲近,所以才能知道密道的存在,怎么说,杀害侍月等人的凶手应该就是她的情人无疑!”王岸之思索着,转头去看云安然,冷冷道:“云安然,这次,我看你还要怎么辩解?”   云安然咬着唇,眸光冷凝。   陆修齐要比王岸之镇静些,问道:“那么,慕姑娘是不是已经彻查了整件事了?”   “算是吧!”慕晚晴颔首,“除了一个问题外。”   王岸之急忙问道:“那么,凶手是谁?是不是云安然?他就是云芝的情人,所以才要杀人,对不对?”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慕晚晴淡淡瞥了他一眼,幽幽叹息,深深吸了口气,道:“公子告诉过我,觉得混乱的时候,不妨试着认准一个点,先找出这个点的头和尾,解决了,想通了,再说其他。不错,所有的事情,总有头,才有尾,有因,才有果。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头,这个因,一切其实就变得很清晰了。”   玉轻尘皱眉:“难道说,事情的因果,不是四年前的旧事吗?”   莫言歌等人也连连点头。   “所有的人都认为,一切事情的起因是四年前,婴孩夭折,陆小姐发疯,我开始也是这样认为。但是,有件事,我想不通,如果真是因为四年前的旧事,那么,为什么不再四年前就动手,而要等到四年后呢?凶手弄出鬼婴夜啼,在死者身上防止金牌,显然旧事要让人们知道,这件事跟四年前的旧事有关,并没打算掩人耳目。这一点,我一直都想不通。”   “也许,那是因为,四年前,凶手并不知道内情。”王岸之意图鲜明的道:“他是在四年后回到京城,才知道这些事情的,所以决定动手。”   云安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偏将说的正对。”,慕晚晴也不理会他们之间的明朝暗讽,径自道:“我们一直在迷我中走不出来,是因为,我们找错了方向。事实上,这一连串怪事的头和因,并不是四年前,而是在一个月前。陆侍郎,你还记得,一个月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   “一个月前?”陆修齐沉思半晌,还是摇摇头,“除了鬼婴夜啼,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   慕晚晴道:“是吗?您在好好想想。”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只知道府里闹鬼,侍月在后花园赏月,看见了鬼婴儿,然后,府里一到晚上,就是鬼婴夜啼,彻夜不绝,还有人听到莫名其妙的脚步声,却也找不到人。”陆修齐想了想,却还是不得其解,“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蹊跷的事情了?”   “你已经说到了!”慕晚晴叹息道:“您说的,侍月在后花园赏花,看见了鬼婴儿,然后,府里才开始鬼婴夜啼的呀!请注意,是侍月先看到了,然后,才有的鬼婴夜啼。”   “这有什么区别吗?”陆修齐和王岸之同声道。   玉轻尘淡淡道:“有。”   “不错,是侍月先看到了鬼婴儿,然后才有的鬼婴夜啼;而并非府里闹鬼,侍月才看到的鬼婴儿。一直以来,我们都弄错因果关系了。”莫言歌也已经醒悟,沉思道:“这么说,那晚,侍月看见鬼婴儿,这才是一切的开端?那么,是侍月当时说了什么?引起了凶手的杀机吗?”   陆修齐听着,心中猛地一跳。   “正是,”慕晚晴点头,“我问过水月,她告诉我,当时,侍月被鬼婴儿吓得魂不附体,所以——”   “所以,她无意中说出了魔昧之事,所以,我才知道,原来,四年前的一切,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陷害陆小姐。”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云安然却冷冷接口,继续道:“我当时激怒异常,但是,因为侍月,我也开始怀疑,会不会昂出陷害陆小姐的并非一人?是不是也有其他人参与?”   听他话中之意,众皆愕然。王岸之更是激动,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果然是你!”   只有慕晚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   云安然一昂头,挣脱了他的手,淡淡道:“我想弄清楚,当初的事情,到底都有谁参与,但是,陆府的仆婢大多都已经更换,此事又是陆府白班遮掩隐瞒之事,从不提起,我打听不到消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打草惊蛇,故意弄出鬼婴夜啼之事,惊吓陆府众人,这样一来,做了亏心事的人自然比别人更心虚,总会露出马脚来。就这样,我终于确定,这件事,是那三方妾侍合谋所为。”   “所以,我决定杀了她们!”   “我跟云芝相交的时候,她正主持设计馨园和茗园,对于密道之事,我略有所知,在陆府几次试探,终于找到了入口,发现这通道实际上能够通往陆府各处,更增加了我的便利。我原本想将一切伪装成鬼魂杀人的假象,但是,我没想到,陆侍郎会请了晚晴妹妹,得知此事时,我心里确实很慌乱,老实说,我没信心能够彻底瞒过晚晴妹妹。”   “可是,我也不能阻拦,只好假装偶遇,跟晚晴妹妹一起来到了陆府。”   “晚晴妹妹的到来,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不敢在弄鬼婴夜啼,怕被她看出破绽,谁知道却因此漏了行迹,让晚晴妹妹更加生疑。随后我又想到,若是让晚晴妹妹发现鬼婴夜啼的真相,那她在陆府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就会离开陆府。可惜,尽管我百般思量,却还是被晚晴妹妹发现了疑点,再加上晚晴妹妹又看到那个小孩,更是满腹疑惑,我几次劝解,想让她离开陆府,她却坚持,不肯如我所愿。”   “我没信心能够瞒过晚晴妹妹,可是,我不想再等了。”   “我决定冒险行事,那一晚,我从密道进入侍月的房间,她喝了药,已经沉睡,我趁机杀了她。我跟晚晴妹妹相识已久,对于她的断案手段,也有所了解,所以能针对性的抹去痕迹。虽然,我知道,如果没有指纹,会引起晚晴妹妹的怀疑,但是,如果留下指纹,我可能暴露得更快,我只能赌。”   “侍月的死,是一次试探。”   “而结果,比我想象的更加顺利,晚晴妹妹没有从现场发现任何痕迹,虽然没找到指纹让她觉得奇怪,可是,她却并没有怀疑到我的身上来。接下来,是陆星儿。这个女人更该死,云芝救她,顾她,没有云芝,她早就生不如死,可是,她非但不感恩图报,居然变本加厉地伤害云芝,杀她的时候,我没有一丝的手软。”   “最后,在邀云那里,我却遇到了麻烦。”   “因为我的意图太明显看,接连两次,都是王岸之的妾室,任人再傻,也该想到,下一个遇害的,可能是邀云。王岸之对她保护的很严密,我找不到任何漏洞,没办法,我只好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故意在密道弄出声响,将晚晴妹妹引到三楼,我自己则通过密道来到二楼,在她的房间里布置好那些东西,故意转移大家的目标。果然,发现凶手的目标可能是晚晴妹妹,陆侍郎完全慌了,立刻加强了明月楼的警戒,再加上晚晴妹妹无意中撞破了魔昧之事,更令陆侍郎大怒,对邀云痛加斥责,更给了我机会,终于让我得手。”   “三人已死,晚晴妹妹也毫无头绪,我原以为,一切都已经到此终结,可是,我没想到,杀邀云那晚,我耳朵行迹居然会被丫鬟看到,更没想到,去见云芝,又被王岸之撞破,一切,兜兜转转,居然还是回到了原点,还是……。被晚晴妹妹察觉到了异样,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这一番真相,震惊当场,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就连原本嘴怀疑他的王岸之,真的从他嘴里听到这一切也有些怔住。   “对不起,晚晴妹妹,我……又一次欺骗了你的信任!”云安然凄然看到慕晚晴,满脸歉疚,“温州那一次之后,我曾经对自己发誓,我再也不会欺瞒你,再也不会伤害你,很抱歉,我又一次食言了!”   “真的对不起,你一直都那么相信我,即使证据那么明显,你也不曾怀疑我。”   “而我却……”   “真的很对不起,晚晴妹妹。”   云安然慢慢起身,朝着慕晚晴唯一点头,随即又走到陆修齐的跟前,一拂衣袖,竟然朝着陆修齐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沉声道:“还有,我也要向陆侍郎和云芝请罪,我对不起你们!”   陆修齐惊得手足无措:“这……云公子,你……”   “我认识云芝的时候,她风华绝代,我心中对她十分爱慕,也曾经向她表露爱慕之意,告诉她我愿意娶她为妻。云芝却拒绝了我,她说,她从小就有婚约,与表兄王岸之订了婚,不能违诺,对我,只是君子之交,诗词知己,除此之外,别无私情。那个时候,我真的年少轻狂,骄傲自负,我……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没道理,我喜欢的人,却不喜欢我。那时,真的太年轻,做事全不知轻重,只凭一时意气,屡次被她拒绝后,我……,我……我居然一时控制不住,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她!”   陆修齐浑身一颤,说不清是惊是恐:“原来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真的很抱歉!我迷昏了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我会……那时候,我原本想要到陆府求亲的,可是,陆侍郎的方正耿直,是出了名的。我怕,即使我以云府的权势,以我云安然的一切,您依然不会允诺,而执意要遵守前诺,所以,我就……这样一来,你再也无法拒绝。可是,阴差阳错,一场北疆之行大乱了一切,等我从北疆回来,她已经嫁为人妻。”   “那时候,本就是我一生之中,最为心伤之时,回来之后,得知了这个消息,更加挫败伤痛,我忍耐了许久,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到陆府来看她。却只看到,王岸之对她的冷待,妾室对她的欺凌。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的狂妄悖行,给云芝带来了多大的灾难,只是想不通,云芝这样好的女子,我求而不得的女子,为何王岸之却不懂珍惜?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又故技重施——”   “畜生!你这个畜生!”陆修齐激怒之下,一记耳光便挥了过去。   雅润不闪不避,生生地受了。陆修齐虽已年迈,但盛怒之下出手,却也不容小觑,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啪”,云安然白皙俊秀耳朵脸上顿时浮现出五指鲜红的指印,连嘴角都渗出血丝来。   慕晚晴倒吸一口冷气,急声道:“陆侍郎不可。”   “晚晴妹妹不必阻拦,这是我应得的。”云安然摆摆手,继续道,“那次之后,没多久,我听说云芝有了身孕,王岸之久未得子,此番终于了有了子嗣,欣喜异常,跟云芝的关系也渐趋亲密,我不好再插手,就离开了京城,到处流浪。我真的没想到,那个孩子,是我的,也没想到,那个孩子他……等我在听到云芝的消息,却已经是她丧子,疯癫。我不敢相信,夜入陆府,想要看看她究竟处境如何,只是,没想到却遇到了被惊吓的侍月,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魔昧之事,我痛彻心骨,所以就……”   “现在,事情已经做出来了。我并无后悔,只是,云芝她是个清白自爱的女子,与我们相交之时,端庄自持,正是君子之交,坦荡皎洁。我对她做的事情,她全不知情。请陆侍郎不要因为我的胡做妄为,冤枉了云芝,她……她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子!”   “只是,我没想到,原来那个孩子没有死,我也没有想到,云芝并非真的疯癫,而是为了抚养这个孩子,假装疯癫,但我并无后悔。我只是,负疚良深,我真的对不起云芝,也对不起陆侍郎!请您原谅!”“如果陆侍郎你答应的话,我愿意迎娶云芝,抚养这个孩子!”   “混账东西,糊涂东西!”陆修齐顿足道,狠狠地握起了他的手腕,松树皮般的手颤颤巍巍,却十分有利,斑白的发须不住的颤抖,“原来真的是你,原来真的是你!你这个畜生!你以为,你替我担了这个杀人的罪名,我就会感念你的恩德,就能原谅你了?告诉你,不可能!我陆修齐,宁可杀人偿命,也不受你这畜生的恩惠!”   他转过头,起身,颤颤巍巍的看着慕晚晴,道:“慕姑娘,不必再说,凶手是我,杀了侍月她们三个的人,就是我呀!”   说着,老泪纵横滚落,心伤难言。   这一番话一出,顿时引起满屋惊诧。莫言歌和玉轻尘愕然看着陆修齐,看着他浑身颤抖,老泪纵横的模样,忽然间若有所悟,暗自垂眸,不发一言。慕晚晴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王岸之更是震骇之极,颤声道:“岳父大人,您怎么会——”   “可是,陆侍郎,”慕晚晴终于轻轻开口,道:“若是你做的,又何必请我来陆府来,追查鬼婴夜啼之事?”   “鬼婴夜啼之事,确实并非我所为,应该就是这畜生做的。只是,杀人的,不是他,是……是我啊!”陆修齐连声哭喊,颤颤坐下,捶胸顿足,模样实在是痛心疾首,“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承这个畜生的人情!”说着,恨恨地将云安然推开,推倒在地。   “冤孽,冤孽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这都是命啊!”   陆修齐老泪纵横,悲伤欲绝,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缓缓将事情的经过道来。   “最初,请慕姑娘来追查鬼婴夜啼时,老夫确实不曾起杀机,只是觉得,四年了,怎么突然又出了这么一回事?老夫在想,这会不会个那个害芝儿至此的人有关?正巧,那时候,整个京城都在传扬慕姑娘的轶事,望向,连那样离奇的连续杀人案都能断破,想必也能追查出那个畜生的下落来,于是,我就找了忠勇亲王,将慕姑娘请了过来。”   陆修齐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是,就在请慕姑娘过来的当晚,侍月突然病情恶化,胡言乱语,药又正好喝完了,丫鬟没注意,只能来报了我,我吩咐小厮出去采买药材,又因为岸之腿伤未愈,不想劳累他,就过来看看。一见之下,才发现,真个病得十分严重,人都烧糊涂了,一直胡言乱语,眼看情形不好,我急忙叫丫鬟去请大夫,丫鬟刚走没多久,侍月胡言乱语中,突然提到了魔昧之事,口口声声地求饶。”   “我在旁边听得呆了。”   “那是魔昧呀!是引婴昧呀!”陆修齐不住地顿足,又是痛又是怒,“那是多么狠毒的昧术啊,她们,她们怎么就能做得出来?芝儿纵有不好,可待她们,却从没失过礼数,就因为她有了身孕,就因为她有了这个孩子,这群蛇蝎心肠的人,居然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居然就做得出来!”   “慕姑娘,你知道的,从小到大,芝儿都是我的心头宝,我疼她疼的比冬儿还多。可是,就是太喜欢了,太期待了,所以,容不得她有丝毫瑕疵,更何况,是与人私通这种事情?知道这事后,我真是痛彻心扉,往日疼爱她的那些心思,都收了起来,处处给他冷脸瞧,看着芝儿难受,我也难受啊!”   “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云安然,你说我方正耿直,是出了名的,是不是?什么方正耿直啊,我就是个沽名钓誉的老头子我,我——”陆修齐说道激动处,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众人吓了一跳,云安然离得最近,见状更是骇得面无人色,急忙上来帮他顺气。   “不用,不用!”   陆修齐颤颤巍巍地挥开了他的手,微微平静了心绪,继续道:“我就是沽名钓誉,我就是古板刻薄呀,因为爱惜羽毛,因为向来以书香门第,官宦之家自居,为了这个名头,我连自己的儿女都亏待了我!我知道,岸之冷落芝儿,我自己在说,该,让你做这样的事情!我知道,那些妾室,对芝儿不怎么恭敬,我纵容着,装作不知道,该,让你不洁身自爱!你没说,有我这么刻薄的父亲吗?啊?有我这么不近人情的父亲吗?啊?”   他一声声地质问着众人,泪流满面。   “就这样,孩子生下来是个怪胎,我也要害怕,我知道芝儿爱这个孩子入骨,我还是同意了岸之,让丫鬟把孩子抱出去溺死!我举得这事羞耻啊,私通生下的孩子,怎么能留下?就这样,我亲手逼疯了我的女儿。四年了,四年来,我不敢去看她,我怕看见她,就会看见那个自私,冷酷,刻薄的我!”   “知道我知道了魔昧的事情。”   “那是什么?那是魔昧啊!是引婴昧啊!”陆修齐声嘶力竭地道,满脸痛恨,“对人用这样的巫术,比杀了她还狠毒啊!这是在陆府呀,她们是妾室啊,芝儿才是正室啊!可是,她们就是敢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冷待芝儿,不就是因为我纵容她们吗?不然,她们怎么敢这样的胆大妄为?”、   “听着那些话,我在想,我算什么父亲啊?又我这么当父亲的吗?”   “我亲口应允的,甚至,侍月和邀云,是我买进来的!我——”陆修齐说着,泣不成声,“我亲手……我亲手给我的芝儿引进来的一群豺狼啊!妻妾之争,我不是天真的不知道,我还是允了,我就是觉得芝儿做错了事情,对不起岸之,我……就是觉得,芝儿让我抬不起头来啊!”   “我就这样固执得,冷酷得,连芝儿的一声辩解都没听过啊!”   因为太过激动,陆修齐哭得声嘶力竭,一时只觉得心口沉沉,如压着一块大石,又沉又痛,伸手捂住胸口,嘶哑着声音,泣道:“不该纳妾的!不该同意让岸之纳妾的!当初就该把那个陆星儿逐出陆府才对!才三个月呀,才三个月啊,我就这样打我自己女儿的脸呀!有我这么当爹的吗?啊?有吗?你们见过这样当父亲的吗?啊?”   他那样深切的自责着,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莫言歌和云安然还好吗,慕晚晴却早已听得泪流满面。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陆修齐喃喃地道,痛得撕心裂肺:“当初应该向心芝儿的为人的,就算不信,也该护着自己的女儿,应该要坚持,不让岸之纳妾才是!就算……就算是我们陆府对不起岸之,就算最后和离,也比现在这个结果好啊?可我就是自私啊,为了陆府的名声,为了我的这张老脸,硬是生生委屈着芝儿,折磨着芝儿!我……我真不是个东西我!”   说着,又痛又怒之下,当即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众人拦之不及,看着还有的陆修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云安然啊,你说你对不起芝儿,我又何尝对得起她?她糟了这样的不幸,我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反而冷待她,甚至,亲手逼疯了她,这是我的罪孽啊,不是她的呀!”陆修齐咬着牙,道:“我以前什么都没为她做过,至少,这次,我要为她做些什么!我绝不原谅那些狠毒阴损的妾室,那些对芝儿用魔昧之术,将她害的如此境地的人,我绝不原谅,我要给芝儿报仇,我要给她报仇呀!”   “芝儿是我的女儿,这陆府是我从小住到大的的,密道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其余的事情,就像云安然所说的,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陆修齐颤颤巍巍的转过头去,对王岸之道:“岸之,我们陆府对不起你。我们父女都对不起你,你如今拿了我的命,去偿你三位妾室的命吧!”   “这——,岳父,你——”王岸之一时手足无措。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完全呆滞了。   “只是,如果你还念在我这几年,带你还算不薄的份上,我想求你一件事,岸之,求你答应我吧!”   王岸之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事?”   “你跟芝儿……和离了吧!”陆修齐颤声道,满面羞惭,“我知道,我这要求太过分了,可是,芝儿她这些年的确是受了苦了,我这个父亲实在心痛,只能腆着脸,求你卖我个面子,和离了吧?反正,这些年,你跟芝儿也没多少感情,又又那些事情,你……就另觅闺秀把!我会竭尽所能的补偿你的!”   “岳父——”王岸之反应了过来,看着哀求欲绝的老人。忽然间明白了。   “岳父,你这是维护云安然,是不是?人根本就是他杀的!你为了维护他,连杀人的罪名都担上了?就为了这么个畜生!啊?他糟蹋了云芝啊,害了云芝一生,你现在,还要为这么个畜生抵命?”   “不!不是的!”陆修齐嘶声道,“人是我杀的,我本该抵命!”   “那么,陆侍郎,你能不能告诉我,”看到这里,慕晚晴终于忍不住开口,静静地说:“你是怎么杀了侍月三人的?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法,让她们死的丝毫不露痕迹,连我验尸都验不出她们的死因呢?”   “我——”陆侍郎顿时结舌,“我,我……”   “陆侍郎,您是个读书人,于杀人一道,根本就是个门外汉,你再怎么绞尽脑汁地想,到我这里,也都全是破绽。”慕晚晴轻声叹道,看了眼云安然,神色黯淡,“陆侍郎,你这又是何苦呢?”   只这一问,众人便都能瞧得出来,陆修齐显然是要替云安然顶岗的。   “陆侍郎,你……你这真是何苦呢?”云安然也是满脸愕然,忽然间又化为了感动,愧然垂首,“我……我就是个混账,你又何必为我顶这个罪名呢?”他转过头,沉声道:“晚晴妹妹,人是我杀的,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我这次用的,只是一种无色无为无形的毒药,令人死后一切如常,旁人看不出半点异常。我原本还担心,晚晴妹妹你验尸高超,怕瞒不过去,没想到……”   听他这样说,陆修齐顿时大急,怒喝道:“你这个糊涂东西!你要是认了罪,杀人偿命,你要怎么娶芝儿,怎么照顾她跟孩子?”   “陆侍郎不必担心,我毕竟是云氏子弟,又是皇上的宠臣,就算真的杀了人,皇上也会想办法赦了我的,最多不过费些周折,总能摆得平的!”云安然傲然道,秀逸的脸上满是坚决:“所以,您不必替我担心,也不必由此,替我顶了罪名,更不必向王岸之恳求,就算他不愿意,我也总有手段,让他不得不和离!”   “混账东西!”   陆侍郎听得大怒,手狠狠地拍着身边的茶几,震得茶几几乎跌下来:“你再说什么混账话?杀人偿命,这事国法,谁也不能逆了的!你以为你是云氏子孙,皇上的宠臣,就能不守这个了?就能肆意妄为了?你要是还是这样糊涂,我怎么能放心把芝儿交给你?”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老人竟是真的如此方正耿直,竟会说出住的话来。   在场的人,云安然也好,玉轻尘也好,都是用惯了手段的人,习惯于各种交易,第一次遇到这样方正耿直的人,一时间都有些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但心中,却隐隐的生出一股敬意来。   有些话,只是说,听起来很可笑。   但是,能够做到的话,就是一座丰碑,一座,能够震撼所有人的丰碑!   “陆侍郎……”   “陆侍郎,我会记住你的这番话,从今往后,痛改前非,决不再做这样糊涂事。”云安然一字一字,沉稳地道,目光中所透露出的坚决郑重,是前所未有,“但是,这次不可以!就让我在最后任性一次,我总要留着性命,才能照顾芝儿和孩子啊!这次,请您不要插手,让我来解决这件事情吧!”   “你——”陆修齐气结,不再理他,转身向慕晚晴,道:“慕姑娘,不要理他,杀人总是要偿命的,我这个父亲,什么都没为芝儿做过,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杀人偿命嘛,我的命也是命,就拿我的命,换云安然的命好了,你就当我是凶手,你带我去京守府,我就算死了,九泉之下也感激你!”   慕晚晴贝齿紧紧咬着唇,咬得唇色一片苍白。   “陆侍郎,我不能答应你!”许久,慕晚晴缓缓开口,幽幽叹息,像是终于拿定了主意,轻声道,“云安然……你……”她别过脸,觉得有些头痛,用手微微揉着太阳穴。   莫言歌和玉轻尘对视,明知道他在苦恼,却也插不上手。   “晚晴妹妹,我已经想好了,谁带我去京守府吧!人是我杀的,我无意推脱,只是……”云安然默认许久,才轻声道,“对不起,晚晴妹妹,这一次,我可能要让你为难了,我不会甘心引颈就戮的!”   慕晚晴只能苦笑。   “不,不能带他去京守府!”一片静默中,王岸之霍然起身,厉声喝止,“带他去京守府,就等于纵虎归山,我绝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绝不!”(15121) 142章 真相(下)   看着义愤满怀的王岸之,慕晚晴眼眸徒然阴黯,彷如幽深的寒潭,沉沉中透出彻骨的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光芒一闪,正要说话,莫言歌却已经起身,到她身边,轻声私语道:“不用担心,我会说服他的。”   慕晚晴抬头,神色复杂,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玉轻尘在一边看着,嘴角冷笑。   晚晴,莫言歌,这才是王岸之真正的目的吧?死死地揪着云安然不放,一来可以利用陆云芝的事情跟莫言歌拉近关系,二来,云安然跟慕晚晴交情好,这陆府的事情跟他又扯不掉关系,一旦真相揭开,他这个所谓的受害人不肯罢休,而慕晚晴又想庇护云安然,那么,为了不让慕晚晴为难,总有人会出面的。   就像现在,某人不是站出来了吗?   为了晚晴,莫言歌当众拒绝青阳公主,这件事早在京城传开,王岸之不会不知。想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处理此事,让受害人不要追究凶手的责任,那么,身为五军都督的忠勇亲王,就要欠下他这个小小偏将的人情。   想着,玉轻尘不禁暗暗摇头。   应该说这个王岸之精明呢,还是说他愚蠢?他倒是懂得抓住机会,跟莫言歌套近乎,利用陆云芝的事情是第一次,现在是第二次。可是,他也不想想,堂堂的忠勇亲王,五军都督,莫言歌是什么人?因为不了解,初次或者会被他蒙蔽,可是,三番两次玩弄这种手段,真以为莫言歌是傻子?   就在这时,左大安来报:“公子,大夫已经请来了,在前院大厅候着。”   他也清楚,那个孩子的情况,不宜直接面见大夫。   “既然大夫来了,把别的事情搁下,先上去找陆小姐吧,毕竟,人命要紧!”慕晚晴提议。   众人当然没有异议,一行人起身,来到三楼书库。仍然是那样淡淡的冷,淡淡的暗,以及淡淡地光。陆云芝倚坐在窗边,怀中的琛儿大概是闹累了,安静的依偎在她的怀里,已经熟睡了。陆云芝仰望着天际的明月,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浮现着淡淡的,温柔而宁静的笑意。   “陆小姐,大夫已经请来了,到二楼去吧。”   陆云芝恍若初醒,转过头来,对慕晚晴嫣然一笑,道:“不急,好久没能到书库来了,我还想在这里多做一会儿。”说着,低头轻轻拍了拍熟睡的孩子,淡淡道,“琛儿应该也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我想多陪陪他。”   慕晚晴劝道:“陆小姐,琛儿病的不轻,还是看病要紧!”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陆云芝轻轻下了窗,缓缓地走到慕晚晴面前,将怀中的孩子给她看,“你看,琛儿睡着了。他身体不好,难得睡得这么安详,我们不要打搅他,好不好?”   慕晚晴下意识的看过去,目光却突然凝定,许久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眸满是悲伤,泪光盈盈。   “陆小姐!”   “嘘!”陆云芝竖起食指,做出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要吵他!”   慕晚晴的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止不住的往下跌落,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陆小姐,你不要这样。如果伤心难过的话,你就哭出……”   她捂住了嘴,忽然说不下去了。   抱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慕晚晴就知道,他气息微弱;刚才,陆云芝也说了,他活不了多久了。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几个时辰前,他还在她的怀里,指着月亮,对她笑,抓着她的头发玩,还煞有精神的撞着陆云芝跟她,而现在……只是几个时辰而已……   那个可怜的孩子,静静地躺在陆云芝的怀中,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在场诸人,对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除了陆云芝,最清楚的,也许就是慕晚晴了。但正因为清楚,她才更清楚,此时此刻,陆云芝的心情。这个孩子,在别人眼里是凶兆,是怪胎,甚至是恶灵,可是,对于陆云芝来说,那是她悲惨生活中唯一的阳光,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支撑。   这个孩子,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天!   “为什么要哭呢?”陆云芝静静地说道,嘴角甚至还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把孩子抱了起来,贴近自己的脸颊,“这些天,他一直很虚弱,今天精神却突然好了起来,跟我玩了半天,我就知道,是今天了。他也知道了吧?这个孩子,虽然对外界的反应有些迟钝,但是,对自己的情况,似乎很清楚,所以,趁我不注意,他就偷偷地爬进了密道,来到这里,想要再看最后一回月亮。”   慕晚晴泪流满面。   怪不得,当时她想要抱他离开的时候,琛儿会反应的那么激烈,原来……   “为了不被陆府众人发现,这个孩子从来不能站在阳光底下,只能藏在黑暗的密道里,他其实很喜欢阳光的,可是,我不敢抱他出来,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密道来到这里,跟他一起看月亮,看着那光辉皎洁的月亮,他总会笑的很开心。”陆云芝慢慢的说着,径自地微笑,眼角却浮起了朦胧的雨雾,“这样也好,它能够看着他最喜欢的月亮,还有我陪着他,他走得并不痛苦,所以,脸上还带着笑意呢!”   慕晚晴泪眼朦胧地看过去,果然看见孩子的嘴角微微的弯着,脸上一片安详。   就好像,只是睡着了,在做着美好的梦一样。   “也好,这孩子命不好,如果等他长大,慢慢知道世事,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自己是个怪胎,是个凶兆,也许,他也会更难过吧?现在走了也好,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有我陪着他,有月亮能看,就全然满足。这样也好,他还不懂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难过。”   “陆小姐……”   “谢谢你,慕姑娘,谢谢你这样喜欢琛儿,抱着他看月亮,还逗他笑。能够在离开前认识你,他应该很高兴才对!”陆云芝微微抬头,不让泪水流下来,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也好,琛儿走了,我也没有任何牵挂了,所有的事情,也该到此结束了。似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慕晚晴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芝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修齐颤抖着道,隐约想到了什么。   陆云芝淡淡一下,眼眸中却是一片全然的悲哀:“我这个已经应该疯癫了的女子,现在清清醒醒地站在这里,爹,难道你还不明吗?”说着,微微侧头,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慕晚晴,伸手取过袖中的帕子,替她拭去眼泪,“慕姑娘,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慕晚晴哽咽着,泣不成声。   “芝儿!”陆修齐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陆云芝有些悲哀的笑了,凄凉悲怆;“为了琛儿呀!那些人,所有的恩怨情仇,我都可以不跟她们计较,但是,我不能容忍她们去害我的孩子!即使我已经疯了,琛儿已经‘死’了,她们却还是不肯干休,居然用巫蛊之术,诅咒琛儿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琛儿?”云安然有些愣住了,“不是用引婴昧来害云芝的吗?这……”   陆云芝一怔:“引婴昧?那是什么?”   “你刚才说的巫蛊之术,难道不是这个吗?”   “我并不知道什么引婴昧,只是,那晚,我带琛儿道明月楼来看月亮,因为闹鬼的关系,明月楼和后花园都荒废了,所以,我根本没想到看见侍月。她先看见的琛儿,吓得惊慌失措,尖叫了起来。我急忙把琛儿藏起来,正想着糟糕了,却听到……却听到那个女人说……”   陆云芝说着,慢慢地咬紧了牙关。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这鬼婴儿,我早用银针刺了你千百回,你该魂飞魄散才对,该万劫不复才对!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回去,我回去一定扎死你,一定扎死你!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作祟的,不会!”   施于疯狂的喊着,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彩云阁。   “我听着,觉得这话不对,就从密道,偷偷跟着她倒了彩云阁。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我看见,侍月从枕头下取出一个白布娃娃,上面写着琛儿的名字,还有他的生辰八字,然后,拿着一堆的银针,一根一根地扎上去,七七四十九根银针,遍布孩子的全身!一边扎着,一边还说,扎死你扎死你,你别想翻身!”   陆云芝说的咬牙切齿,原本沉黯的眼眸,如同燃烧着熊熊烈火。   “我听她喃喃自语着,才知道,从琛儿出生到现在,施于一直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怪不得……怪不得琛儿从小身体就不好,远比同龄的孩子虚弱,对外界反应迟钝,听不懂我说的话,这两年,情况尤为严重,眼看着日薄西山,奄奄一息!原来,原来是她们在咒他,原来是她们再用巫蛊之术害他!”   “为什么?”   “我已经疯了,琛儿是不被陆府接受的怪胎,也已经‘死’了,我们母子还能威胁得了她们什么?我们已经什么都不争了,只守着西院,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咒害我的孩子?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容忍,我绝对不能容忍,所以,我就杀了她们,让他们再也不能害我的孩子!”   “只可惜,也许是积重难返,已经四年了,即使现在结束了,也无济于事,琛儿他还是一天天地虚弱下去,一直到今天……”陆云芝闭上眼睛,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杀人终究是要偿命的。我并不觉得,我杀人是对的,也不觉得,我杀了人,可以逃避法律。只是,有些事情,未必是对的,但是却是因该做的。”   为了琛儿,她并不后悔杀了那些人。   即使只能多挽留几天,甚至几个时辰也好,她都愿意背负任何罪孽!   慕晚晴没有说话,只能用悲哀的目光,看着那个沐浴在月色中的凄凉的女子。   “这几位姨娘真的太狠心了,用了引婴昧,害的小少爷夭折,小姐疯癫。她们又怕小少爷的婴灵回来找她们,又写了小少爷的生辰八字,用了魔昧之术,咒小少爷魂飞魄散,万劫不复!所以,看到小少爷的婴灵后,月姨娘吓坏了,连连说怎么会?怎么会?我已经镇了你了,你该魂飞魄散,万劫不复才对,怎么还跟着我?”   这是水月告诉她的话语。   这就是原因,是牵动凶手杀机耳朵起源。   那么,凶手除了孩子的母亲,还会有谁?还能有谁?   那一刻,慕晚晴终于想通了一切。   就如同云安然所编造的异样,鬼婴夜啼,只是陆云芝为了确认谋害琛儿的对象,而使出的把戏。陆修齐请她道陆府,对陆云芝来说,是个意外。道陆府的第一晚,她跟云安然道茗园去看陆氏姐弟,当时正撞上神色慌乱的菡素,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时候,菡素原本是要去准备鬼婴夜啼的把戏的。   甚至,有可能,当时她的身上,就藏着被下了药的猫。   所以,撞到人之后,她才会显得那么慌乱。   而得知她是慕晚晴之后,菡素更显得有些异样,但是,她很聪明,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故意装作惊慌的样子,高声喊说小姐犯病了,以此来通知屋内的陆云芝。   慕晚晴这个名字,随着少女连续失踪案,在京城传扬的很广,陆府也颇有所闻,陆云芝当然也知道,她有些担心被看破,所以,在慕晚晴到来的第一晚,没有用鬼婴夜啼的把戏。但很快的,陆云芝也意识到,这样做,是个破绽,等于再告诉别人,鬼婴夜啼这回事,是人为的。   所以,第二晚,鬼婴夜啼如期而至,并轻易地让她发现真相。   但是,当时慕晚晴却更加生疑,并不曾提出离开陆府的意愿,也许意识到了这一点,猜想着可能无法避免慕晚晴插手此事,所以,她决定正面交锋。在打听了慕晚晴的断案手段后,她发现了,那个以前从不知道的“指纹”,可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必须要有所对策。   正如云安然所说,陆云芝的确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   单凭“指纹”这个名字,她就猜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更想到,指纹指纹,既然是手指的纹路,总应该是手指碰到才可能留下痕迹。为了试探,也为了惊吓慕晚晴,当晚,她总故意让琛儿到明月楼,故意让琛儿趴在窗户上,而在第二天,菡素又借故来招他,故意提到指纹的事情,暗中提醒她,可以用指纹来鉴别。   然后,之后陆府却寂然无声。   于是,陆云芝知道,她的猜测是对的,如果手不直接接触到,就不会留下指纹。   再然后,便开始了她的杀人计划。   慕晚晴从不信鬼神巫术,知道这一切只是闹剧,巧合。畸形儿,很多都不容易存活,尤其是像琛儿这样的双头婴儿,几乎都长不大,就像琛儿的出生,不是因为引婴昧,而是因为陆云芝和王岸之的近亲血缘关系一样,琛儿的虚弱,也并不是陆云芝所以为的巫蛊之术。   但是,面对这样的陆云芝,慕晚晴却说不出口。   也许,没有人知道,甚至连陆云芝自己都不清楚缘由,但是,慕晚晴知道,因为苍天作弄,因为遇人不淑,因为种种的原因,从成亲开始,陆云芝的人生,就陷入了一场悲惨的巧合,婚前失贞,与人私通,私通生子……古代社会嘴重视的女子失贞,死死地压在她的头上,让她欲辩无言,欲哭无泪。   无法辩解,无法澄清。   她的人生,早已经绝望,暗淡,是这个孩子,带给了她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她所有的生命!   这样的存在,怎么能容忍别人那样狠毒的诅咒?   “芝儿……”陆修齐听着,既心痛又痛心,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能泪流满面,忽然间想起事情的根源,想起罪魁祸首,忍不住转身,朝着云安然又是一耳光,“你这个畜生,都是你害了芝儿,都是你毁了芝儿!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些无耻之事,芝儿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云安然不闪不避,只默默地受着。   陆云芝却微微一怔,“爹,你在做什么?”   “芝儿,芝儿,爹全都知道了,是爹冤枉了你,是爹错怪了你!”陆修齐就这云安然,一直到陆云芝的跟前,恨恨的道,将云安然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那些事情,全都清楚了。是这个畜生,是他迷昏了你,糟蹋了你,才引起这一连串的事端!芝儿,爹错了,爹不该连你的解释和分辨都不听,就一意地冤枉你不洁身自爱!芝儿,爹错了!”   陆云芝温柔的看着云安然,忽然微微一笑。   “云公子,七年没见,你还跟从前一样,对着女孩就特别容易心软,难怪会处处留情,引得许多女子都为你倾心,以后,这个毛病还是要改一改的好。”陆云芝摇摇头,叹息道,“爹,你也是聪明,怎么就被自己的臆想所蒙蔽,连云公子这样的谎话都没听出来呢?”   陆修齐心头猛地一跳:“芝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我虽然不才,但总还有眼睛,会看人,我认识的云公子,虽然有些风流不羁,处处留情,但是,却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绝对不会做这种卑劣无耻的事情的。”陆云芝淡淡一笑,媚眼微弯,竟然有些许呃淘气,“再说,云公子,你何时向我求过婚呢?我又何时拒绝过你?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云安然苦笑,“你又何必拆穿呢?”   “的确,因为这件事,我这些年受了许多的苦痛,我也很想清洗,但是,不使用这种方式,不是将我所受的污名转乘到别人身上。”陆云芝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像是自顾绽放的空谷中的幽兰,“爹,我错怪云公子了,他是见我可怜,所以,编出一番话,想要替我洗脱污名。你听不出来吗?他句句都在为我辩解呢!”   陆云芝浑身一震,缓缓转头,看着云安然脸上鲜红的手指印,百感交集。   “云公子,你……”   “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或者说,你有什么线索?”云安然径自盯着陆云芝,坚持道:“我也认人,我所认识的陆云芝,端庄自持,风光齐月,绝不会做与人私通的事情!是别人欺凌了你,是不是?你根本全不知情,对不对?”   提到这件事,陆云芝神情顿时一片凄然,摇摇头,   “为什么?难道你在维护他吗?还是说,你一点线索都没有?他迷昏了你?蒙着面?还是——”   “够了!”慕晚晴再也忍不住,站了出来,挡在陆云芝的跟着,面对着云安然和陆修齐,神色哀戚,“你们还不明白吗?她就是陆云芝,是清清白白的陆云芝,她也没有情夫,也没有被人欺辱。这一生,她唯一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王岸之呀!那个孩子,琛儿,他是王岸之的孩子!”   众皆愕然,尤其王岸之,更是脸色巨变!   陆云芝更如遭雷击,身体摇摇欲坠,猛地抓住了慕晚晴,颤声道:“慕……”   “我没有说错吧?”慕晚晴反手握住她消瘦的手腕,稳稳的扶住了她,眼中满是同情的怜悯,“根本没有那个人,就因为没有,所以,你始终无法为自己辩解,也无法为自己澄清,因为连你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到,突然之间,你就变得不清白了,是不是?”   “……”陆云芝嘴唇几度张合,却都说不出起话来,只有眼角,盈盈地滴下泪来。   一滴,两滴,三滴……。   一滴滴地跌落地上,碎成尘埃。   “晚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陆小姐因为那个人,受了这六年的委屈,你却说,没有那个人!你是说,是别人冤枉她的吗?”云安然猛地转头,眸若利剑,死死的盯着王岸之,随即又摇头,“不对,就算王岸之要冤枉她,可是,陆侍郎是她的亲生父亲,难道也会冤枉陆小姐么?”   慕晚晴看向陆侍郎,轻声道:“我曾经问过您,为什么会认定陆小姐与人私通,您不肯回答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那是因为……”陆修齐抿着嘴,难以启齿。   “因为,她新婚之夜,没有落红,对吗?”慕晚晴大大方方地说出了他无法启齿的事情,“而琛儿,你们认为琛儿不是王岸之的孩子,是因为,他的血,跟王岸之的血,无法融合,对不对?”   这样私密的话,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让在场众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莫言歌叹了口气,玉轻尘拍拍他的肩,陪着他叹了口气。   只有陆云芝,她颤抖着,紧紧地抓着慕晚晴的手:“慕姑娘,你……你怎么知道?”   “我问了陆侍郎好几次,陆侍郎都不肯说,但神色之间,却是笃定的,他们都肯定你与人私通,却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从未亲眼见过,我原本以为是你自己说的,但是,后面又有些怀疑,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没道理陆侍郎不告诉我,他应该很想查出那个男人是谁才对!”慕晚晴叹息,心中是全然的悲凉,“我想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这个了。也正因为如此,你无法辩白,你的父亲,也不能够维护你!”   事实上,慕晚晴始终都想不通这一点。   直到刚才,她的手不小心撞到了烛台的尖上,流了血,才忽然想到这一点。   在古代,什么事能够女子贞洁的铁证?只是初夜的落红!又有什么是确认孩子是不是亲生的方法?滴血验亲!   “那么,慕姑娘,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陆云芝的情绪忍不住激动起来,六年了,整整六年了,她被困在“失贞”“私通”的泥沼里,无法脱身,连带琛儿也遭受无妄之灾,却始终不明所以,“慕姑娘,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我也没有失去意识,错失记忆的情况,到底为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慕晚晴扶住她,连声道,“你是个清白的好女子!”   “那到底为什么?”   “有的女子是因为天生的体质关系,本就不会有落红,还有的女子,则是因为有过过于剧烈的动作,而导致身体受伤,所以也可能没有落红。”慕晚晴怜悯地道,“我不知道你是属于哪一种,但是,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那么,我的孩子呢?为什么他的血不能跟他父亲的融合?”   “滴血验亲,根本就是不准确,完全不能凭借此来验证孩子的亲生父母。”慕晚晴叹息,觉得这件事不太容易说清,但是,为了陆云芝,又不得不说,“这样说吧,人的血液,其实可以划分为四种,甲乙丙丁,所有人的血液都会有这四种之中的一种,如果是同一种的血,就可以融合,如果不是,就不会融合。”   “那么,孩子跟父母的血不是相同的吗?”   “这是不一定的,有的能够相融,有的不能。”慕晚晴知道古人对于血液的尊崇,有些头疼,“这样解释,或者你会比较容易理解。孩子的血脉,是分别从父亲和母亲两边继承过来的,如果继承父亲这边的血脉比较多,母亲那边比较少,那么,就可能只能跟父亲的相融,而跟母亲的无法相融,反之亦然。但是,也有一种情况,如果,孩子从父亲和母亲那里继承的血脉差不多相同,那么,这两种血脉有可能融合成新的血脉,这种的情况下,孩子的血可以跟父亲和母亲的,都无法相融!”   “这是真的吗?”陆修齐颤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慕晚晴说的什么血型,什么甲乙丙丁,什么融合,他听得半懂不懂,但是,有一点他却是听懂了:初夜没有落红,并不代表女子就有失贞的行为;而血液无法融合,也并不代表孩子不是父母的亲生!   这么说起来,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一直都是清白的,却因为他们的无知,一直被冤枉,被委屈着!   “当然是真的,要知道,我学的就是验尸,就是关于人的身体的东西,我不会因为同情陆姑娘,就编造这么一篇谎言出来。落红的事情,可能有些难以验证,但是,滴血认亲,你们可以试试看啊?找一些有亲缘关系的人,和一些没有亲缘关系的人,分别让他们滴血验证,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莫言歌忽然想起一事,点点头,道:“不错,这件事,晚晴也曾经跟我提过!”   那时候,他还以为晚晴是安以晴,请她一道去看戏,看的一出《风雨亭》。看完后,晚晴就曾经说过,滴血验亲这种方式完全是不正确的,不值得提倡。   “我真的不懂,”慕晚晴叹息道,“为什么你们宁愿相信这些并不准确的方法,也不愿意相信身边的人呢?”   “原来……是这样吗?”陆云芝呆呆地道,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滚圆的泪珠便一颗颗地滴落下来,“六年了,六年了……从新婚之夜开始,我就被烙上了失贞,与人私通的烙印!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我做过什么,让我变得不清白了呢?我一直地想,拼命地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因为想不出来,所以,我不敢再出门,不敢再见任何外人,我害怕一个不小心,有重蹈覆辙!因为想不出来,面对爹和王岸之的冷眼,我只能默默忍受,面对妾室的冷嘲热讽,我也只能含泪吞下。无法辨认,无法澄清,我抬不起头来,对任何人都无法理直气壮。”   “可是,就算我如此小心,如此谨慎,步步为营,唯恐有丝毫的行差踏错,却还是逃不掉。琛儿出世,是个怪胎,已经难为陆府所容,滴血验亲后,又变成了我与人私通所生的孩子,我却依旧百口莫辩!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这种无法辩白的情况,我以为,我被诅咒了,被诅咒了终身,无法逃脱,至死方休!”   陆云芝凄然道:“现在才明白,真想,原来是这样的!”   “当然,慕姑娘所说的,都只是可能性,并不代表我就是清白的,可是,至少,我终于可以为我自己分辨一声了。”陆云芝转头,看着陆修齐,泪眼盈盈,哀声道:“爹,我是清白的,我没有做对不起陆府的事情。你……能相信我吗?”   “芝儿,我命苦的芝儿!”陆修齐泪流满面,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我当然相信!我当然相信!”   “爹,你真的相信吗?”   “是爹错了,不是现在当初就应该相信你的,当初就不应该怀疑你的!芝儿,是爹错了,是爹对不起你!”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哭成了两个泪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知何时,菡素也来到了三三楼,站在书库门口,满脸是泪,“虽然没人告诉我,但是,从那三位姨娘的嘴里,我听得出来,是怎么回事。我就知道,小姐是冤枉的,她是清白的,我就知道!”   陆云芝从陆修齐怀中起身,看着菡素,相对泪眼,无语凝噎。   其余众人,各有各的惊,各有各的叹,别人还好些,慕晚晴早已经又是满脸泪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云芝终于停止了痛苦,盈盈站起身来,看着慕晚晴,向她福身行礼:“慕姑娘,多谢你,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我都要谢你。我这一生,也许是因为前半生太过顺遂,所以,天容不得我,从成亲开始,就是一连串的打击和噩梦,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我原本已经渐趋绝望,可就在这时候,我怀了琛儿。”   陆云芝说着,眼眸中泛着淡淡的光华,“当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后,那种感觉,就好像满天的沉沉乌云,终于散开,露出了明亮的阳光,让我那干枯的生命,重新绽放出花朵来……”   “虽然,在别人眼里,琛儿这个孩子有着许多不好,可是,这四年来,却是他在抚慰我绝望的心。每次看到他笑,我才觉得,活着,真的是有意义的。现在,我的污名终于可以洗清,此生无憾,琛儿他也已经走了,我再也没有任何牵挂了,终于可是,围着所有的事情,做一个了结了!”   慕晚晴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哭喊道:“陆小姐,不要!”   然而,话语声中,陆云芝却已经毅然决然地冲向了窗户口,一跃而出,在坠落的刹那,犹自转头,向慕晚晴露出绝美的笑容,“真的谢谢你,慕姑娘!”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很短,很急促。   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那一袭坠落的白衣,脑海中却闪现了无数的情形,清晰如昨。   犹记得,刚知道有了身孕时,她真的欣喜若狂。   可是,没有想到,那并不是厄运的终结,而是另一场诅咒的开端。   那个孩子,那个寄托了她所有希望和梦想的孩子,却是天生的怪胎,有两个脑袋。产婆接生时,直接被吓得尖叫昏厥,满屋子的丫鬟乱叫着,乒乒乓乓碎了一地的东西。虚弱的她起身,看着那个奇怪的婴儿,有种幻灭的感觉,隐约觉得,从成亲开始,她就被诅咒了。   一场逃不掉的,至死方休的诅咒。   因为凝聚了太多的希望,所以,破碎的时候,也格外的绝望,对这个孩子也好,对自己暗淡无光的后半生也好,她原本都已经绝望了。可是,当手无意中碰到那个还沾染着血迹的孩子,触到那娇嫩的,柔软的皮肤,听到孩子突然发出的啼哭声,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涌出一股从来没有多的悸动。   那时候,孩子好小好小,眼睛都还睁不开,皮肤也皱皱巴巴的。   可是,触到孩子胸口的手,却似乎能感觉道那微弱的生命,再用全部的力量跳动着。呐喊总跳动,似乎能透过指尖,涌入她的身体,融入血脉,让他的心也跟着跳动,一下,两下,三下……   就在那一刹,原本已经冰封的心,因为这个孩子,再次鲜活起来。   那是她的孩子啊!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陆云芝抱着这个从出生开始就被视为妖邪的婴儿,忽然放声大哭。   哭声中,身为母亲的坚强和护犊之心油然而生。   王岸之冲了进来,看到孩子,从他的第一眼起,她就隐约察觉到了,这个孩子,也许保不住!正好菡素母亲病重,需要回乡一趟。陆云芝趁机,嘱咐菡素回乡后,如果可能的话,找到一具婴儿的尸体,最好再找到一个头骨。然后,在某个午后,苏晗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尸体,她在后面哭喊着追逐。   然后,陆府的小少爷,就不幸夭折了。   为了不被人发现,陆云芝把孩子藏在了密道里,她也“病重”了,谢绝任何访客,在明月楼里,看着孩子慢慢地张开眼,娇嫩的小手握着她的手指,对着她天真的笑着,那琉璃般的眼眸,看得她整颗心都酥软了,满心满怀都是身为人母的触动和喜悦,之前所有的不满和怨愤,在孩子面前,烟消云散。   可是,刚出生的婴儿,最爱啼哭,她虽然谢绝访客,却不能拒绝陆修齐和王岸之的探问。   终于,孩子的哭声还是被人听到,而且越传越玄,所有人都说,是孩子的鬼魂来报仇看,又有谁知道,那是一个不能得见天日,没有母亲守在身边的孩子,在黑暗和无依中发出的哭声?陆府人心惶惶,她也越来越惶恐,害怕被人发现孩子还活着,如果那样,他就在也保不住这个孩子了!   她也只能含着泪,将她的安神汤药,一滴滴地喂入孩子的嘴里。   明知道初生的婴儿有多么脆弱,明知道这样对孩子不好,但是,她别无选择。   为了孩子,她决定疯掉。   病是装的,疯也是装的,可是,那些在病时,在疯时,向孩子发出的一声声呼喊,那一滴滴的泪,一次次的心痛,却都是着的,真的因为自己的孩子,而感到心痛欲绝!   终于,她如愿以偿地“疯”了,被送入了零落的茗园。   离开了花样的明月楼,住进了冷情的茗园西院,抛弃掉才华横溢,名扬京城的过去,丢掉痴迷呃各色书籍,丢掉挚爱的诗词歌赋和建筑,变成了疯癫的陆云芝,看着父亲的眼泪,仆婢的冷落遗忘,她都能淡然处之。独自一个院落,身边只有菡素,比在明月楼的时候,要自在得多,可以时时刻刻地抱着孩子,哄着他,在艰难的日子,也因为有了琛儿而变得甜蜜起来,圆满如月。   这四年的萧瑟茗园,成为了她成亲以来,最美丽的日子。   她能够日日夜夜地抱着她的孩子,而琛儿永远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不会无声的指责她那莫名的失贞和私通。他只会看着她,开怀的笑着,在她身上吐一身的泡泡。,再挥舞着小手,抓着她的衣裳,或者头发,当玩具一样地玩,玩的开心了,就在对着她笑。   她也曾经,握着琛儿那小小的手,弯腰抓过黑暗而满是尘埃的密道,染了一身的尘土,却两人都笑得开心。   她也曾经,带着琛儿,来到明月楼,带他看月亮。   她也曾经,抱着琛儿,来到一排排的书架前,一本一本地拿给她看,他看不懂,拿着书,哗啦哗啦地乱翻,似乎觉得好玩,就又笑了起来。而她,只能宠溺地盯着他,把那些可怜的书从他手底下救出来,摊平,放回原位,再对琛儿瞪眼:“不许再毁娘的书!”   他也曾经,跟琛儿一起挤在窗户边,一边看天上的月亮,一边相对而笑。   当初,只是一时赌气,因为小时候,陆修齐不让她看书,每每把她从书库赶出来,所以,在建造馨园和茗园的时候,就设计了这么一条密道。原本是想等自己有了孩子,跟孩子讲着她小时候的时候,带着他,从密道偷偷溜进书库,和孩子一起看书,一起守着,这小小的,只属于母子两人的秘密。   所有的一切设想,都在琛儿的身上,得到了圆满。   虽然,这个单纯的,有些障碍的孩子根本看不懂书,也听不懂她的话,只会对着她,傻傻地,单纯地笑着……   即使琛儿有千般的不好,可是,在她的心中,那是是她最乖巧,最贴心的孩子。   琛儿,单独走黄泉路,莫怕。   娘这就来陪你。   碧落黄泉,无论到那里,娘总会跟你一起。   琛儿……   “不要啊!”眼睁睁看着陆云芝坠楼,慕晚晴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去拉她,手腕却突然一紧,一左一右,莫言歌和玉轻尘同时拦住了她,就连云安然,也对着她凄然摇头。   慕晚晴奋力一挣,甩开了两人,跑到窗户边,却只看见一袭白衣委地。   月色下,血流成河。   慕晚晴捶着窗框,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没能够救她?为什么?为什么没能拦住她?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坐在窗户边的父亲,为什么当时她没能拉住他,让他坠落下去,摔得她的家一片破碎?为什么没能劝阻他,为什么没能揽住她?   为什么没能救他?   为什么?   莫言歌来到她身边,慢慢地将她揽入怀中:“晚晴,别这样,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死了!她死了!这也算是好的结局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死亡更加残忍的结局了?”慕晚晴抬起头,抽噎着,几乎发不出声音来,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胸膛,“为什么要拦我?如果不拦我,也许我能抓住她的!”   “莫王爷说得对,对她来说,这事最好的结局了。”云安然也来到了窗边,去不敢往下看,仰头望着皎洁呃明月,“她是个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人,她也说了,杀人偿命,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逃避,之所以掩饰那么多,只是因为放心不下她的孩子。现在,她洗清了污名,孩子也已经安然过世,是她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有的事情,未必是对的,但是,却是应该去做的。   那么,既然做了,就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后果,付出代价。   陆云芝如此,他,也是如此。   王岸之也凑上来,想要安慰慕晚晴:“慕姑娘,你不要太难过了,云芝她……她这样,也算是能含笑九泉了,我……”说着,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滚!”本就在情绪失控之中,慕晚晴再也不掩饰她对王岸之的痛恨和厌恶,“收起你的眼泪和悲伤吧!王岸之,陆云芝她不用你来哭她,你不配!如果不是你,她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王岸之有些措手不及,慌忙道:“慕姑娘,话不能这样说,这只是误会,我也不想的!”   “对陆侍郎来说,是误会,是巧合,是阴差阳错,但是,对你来说,不是!”慕晚晴斩钉截铁地道,“也许一开始是,但是后面,不是!”   那是陷害,以及污蔑! 143章 杀人何须刀?   王岸之有些心惊肉跳:“慕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慕晚晴死死地盯着他,月光下泪痕宛然,莹莹闪烁,却透着森寒的冷,“王岸之,告诉我,你难道从来没想过,陆小姐她可能是清白的吗?”   “这件事……我也很抱歉,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云芝,是我对不起她。”王岸之摇头,似乎心痛又内疚,“只是,云芝是骄傲倔强的性子,从不曾申辩,我又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又不懂这些……”   “是吗?”慕晚晴冷冷挑眉,她从来没有说过吗?   “是啊!如果她说,我一定会相信她的,毕竟,她是我的妻子啊!”王岸之信誓旦旦地道,见慕晚晴似乎有疑他之意,心中暗暗焦急。慕晚晴是莫言歌的心上人,未来的忠勇王妃,此时几乎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如果她对自己印象不佳,随便吹两句枕边风,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莫言歌手下一个小小偏将而已。   “这么说,你也没有见过这个吗?”慕晚晴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本银红封面的手札,缓缓地翻开,一直翻到那一页血红的“苍天何以不怜我,何以绝我?”递到了他眼前,鲜红的朱砂色泽犹新,宛如血泪凝成,触目惊心,“王岸之,看着这句话,你有何感想?”   朱字如血,笔笔鉄划银钩,透露着无数的辈分,苍凉,以及绝望。   慕晚晴慢慢地翻过这一页,现出泪痕斑驳的下一页,无数小字写就的“何以绝我”,墨迹斑斑,仿佛一种无声的呐喊,充满压抑的痛苦。   “这……”看着那饱含血泪的哀鸣,王岸之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慌乱:“这是什么?”   “这事芝儿的笔迹啊!”陆修齐此时也被引了过来,看见这触目惊心的两页,震动的抢过手札,看着,未停的泪珠再度涌出,哽咽着道:“苍天何以不怜我,何以绝我……芝儿,芝儿,我可怜的芝儿!我真是对不住她,她受了这样的冤屈,却无法澄清!为什么我不能信她?为什么我不听她辩解啊?为什么?”   他将手札紧紧靠在胸口,哀哀欲绝。   “不错,这是陆小姐的手札,因为先入为主的关系,第一次看到这里我以为,这是陆小姐知道云安然死讯时的痛楚,但是,后面却越想越觉得不对,何以不怜我,何以绝我,明明这句话的主语,是她自己啊!我看着在手札,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你们知道,是哪里不对吗?”   陆修齐胡乱的翻着,看来许多页,却还是未觉,惑然摇摇头。   “这是她的私人手札,隐秘地藏在书架里,是她写给自己看的东西,可以说,是她最真挚的感情抒发,可是,整本手札,接近三百多首的诗词歌赋,哪怕是在她与云安然等人相交最深的时候,也是满篇的山河建筑,秀丽风光,诗会咏赋……没有一篇是关于儿女私情的,”慕晚晴一字一字地重复道,“没有一篇,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   闻言,王岸之目光闪烁,有些漂移不定。   “诗为心声,你们都是读书人,应该比我更懂,这事她最隐秘的手札,如果她真与人有私,总会有字里行间露出些行迹,可是,没有!无论怎么看,都是没有!没有!一个字的暧昧都没有!”慕晚晴吼道,眸子如同又火焰在燃烧,“看完整本手札,认真的去品味其中的感情,你永远看不到私情,看不到!”   “这……”王岸之只觉得口干舌燥,“如果我看到这本手札,我……可是,我没看到过啊!”   “还想抵赖,还在狡辩!”慕晚晴冷笑道:“王岸之,你是欺我六年前不曾在京城,所以认为我不可能知道吗?”说着,从陆修齐手中拿过手札,翻到一页,指着上面娟秀的“咏月”二字,“你说你不曾看过这本手札,那请问,为什么陆小姐写的咏月诗,会成为王偏将你六年前皇宫夜宴,诗句传送的佳作呢?”   王岸之只觉眼前一黑,脚一软,瘫倒在地。   “莫名蒙上失贞的阴霾,婚后,陆小姐她根本就不敢踏出陆府一步,就是仗着这一点吧?你居然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盗用她的诗!你还敢说,你没有看过这本手札吗?”慕晚晴激愤地质问道:“如果说,新婚之夜,你认为她失贞,我不怪你。可是,我不相信,再有了陆星儿和邀云侍月三房妻妾后,你会从来没想过陆小姐可能是清白的?我更不相信,在看完这本手札,看到陆小姐那样的泣血哀鸣后,你没有怀疑过,陆小姐可能是清白的!”   “岸之,你真的看过这本手札吗?”陆修齐颤声道,“你看过了,却没想到,芝儿可能是清白的吗?”   “他怎么可能没想过?新婚失贞,可是,陆小姐也是懵懂的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会变成这样。因为不知道,她无法为自己澄清,无法为自己辩白,她只能在这本手札里,反复在鸣冤,只能哭给自己看!但就是因为,这事她写给自己的,所以才更可信!”慕晚晴声嘶力竭地道:“陆侍郎,现在,你该明白,新婚满月时,陆小姐为什么会坠楼了吧?”   陆修齐哽咽着道:“是因为……”   “是因为,苍天绝她,让她遇到这样无法辩白的事情啊!”   “芝儿,芝儿……”陆修齐失声痛哭。   “至于你们所谓的盆栽,陆小姐已经过世,这件事情大概不可能再确认,但是,我想,事情绝非你们所想的那样。”慕晚晴悲哀地道:“新婚之夜,对她来说,是一场噩梦,也许她已经料到了,这场魔昧,她可能永远没有洗刷的一天,在这样的情况,她当然更想要挽留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跟云安然他们相识的那段时间啊!”   从陆云芝手札里的诗句,就能看出来。   那段时间,她的诗词中洋溢着一种光彩焕发的激情,不是因为男女之私,而是因为那种视野眼界的开阔,胸襟心怀的豁达,以及知己好友的相伴相随,让原本就才华横溢的她,宛如太阳一般,倾情燃烧,绽放耀眼的光华。   慕晚晴定定地道:“王岸之,当时在场的人,只有你跟陆小姐,告诉我,陆小姐是拼死护着那盆盆栽,还是说,她只来得及护住那盆盆栽呢?”   王岸之沉默不语。   “看来是后者了,是不是?”慕晚晴咬牙切齿,“王岸之,我再问你,是不是你把陆小姐所谓的失贞,所谓的私通告知侍月她们?好让她们有理由能够羞辱陆小姐?”   王岸之讶然,怎么,她连这也知道?   妻妾冷待陆云芝,陆修齐也并非全不知情,也从未细想,听闻此言,敦实恍悟,愕然地看着王岸之。   “陆侍郎,你没听到吗?刚才菡素已经说了,那些妾室以失贞和私通对陆小姐冷嘲热讽,连不知情的菡素都听出来了。”慕晚晴痛恨地道:“这件事,知情的只有您,陆小姐和王岸之三人,陆小姐自己当然不会说,您是她的父亲,又是方正严谨之人,自然更不会提起,那么,她们从哪里知道?”   “岸之,你——”陆修齐气结,斑白的发须微微颤抖着。   “还不止这样吧?王岸之,引婴昧之事,你是知道的,对不对?”慕晚晴咬着牙,恨恨的道,“不是在我发现那些魔昧娃娃之后,而是之前,甚至,是在陆小姐生产之前,你就知道,对不对?但是,你并没有阻止!”   王岸之抬起头,双眸冷凝:“慕姑娘,您不能这样凭空冤枉我!”   “冤枉你?告诉你,王岸之,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胡乱指证任何人!”慕晚晴冷冷地道:“你说你是冤枉的,那么,请你告诉我,在陆小姐生产后,你为什么会提出要滴血验亲?陆小姐婚后,几乎不曾踏出家门一步,而且,开始的时候,你也很喜欢能有子嗣,那么,请你告诉我,好端端的,为什么你要滴血验亲?”   “那是因为——”   “因为在此之前,你知道了魔昧的事情,你知道引婴昧的事情,你知道,你的孩子已经被引婴昧所引来的恶灵吞噬,你认定那个双头的怪婴时恶灵所化,而并非你的孩子,所以,你才提出要滴血验亲,是不是?因为孩子的引婴昧,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留这个孩子,但是,总要有个名目,不然,就算孩子生的奇怪,亲手溺死自己的骨肉,总会留下话柄的,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王岸之浑身发抖,牙关格格只打颤。   “不是吗?那么,请你告诉我,枯井上所贴的符咒是怎么回事?”慕晚晴怒不可遏,扬声道:“四年前,明明所有人都认为,是小少爷的婴灵作祟,为什么,你请回来的金华大师,所贴的符咒,不是镇压婴灵的,而是镇压恶灵的?告诉我,为什么?”   王岸之惊骇欲绝:“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是玉轻尘发现的。   那天,为了能够开井验尸,慕晚晴做了一场驱鬼做法的戏码,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玉轻尘却发现,井口贴的符咒有些异样。玉府藏书丰富,玉轻尘从小博览群书,其中也包括一些巫术符咒方面的,他隐约记得,镇压婴灵的符咒符画似乎跟井口的那些全不相同。于是,几下那些符画,回去查阅书籍,最后最终确认了。   那些符咒,不是镇压婴灵的,而是镇压恶灵的。   当玉轻尘告诉慕晚晴这些事后,慕晚晴立刻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井口贴的是镇压恶灵的符咒,那就代表着,金华大师知道引婴昧的事情,知道井底的,不是不幸夭折的小少爷的婴灵,而是引婴昧引来的恶灵。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招陆修齐所说,当时,侍月等人住在馨园,又有男女之别,内外之分,金华大师又是方外之人,更加有忌讳。而且,侍月她们既然用魔昧之术魔镇小少爷的婴灵,应该就没有必要再找金华大师才对。再说,金华大师终究是王岸之请来的,侍月她们若冒险前去,万一金华大师把这件事告诉王岸之,与她们而言,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那么,还会有谁?   王岸之,只有王岸之!   “我有说错吗?或者,你要我把金华大师找来跟你对质,你才肯承认吗?”慕晚晴横眉冷对,“就算把整个景华王朝翻过来,我也能找到那个金华大师,到时,我可以亲自问他,当初,到底是谁告诉他,井底下的不适婴灵,而是恶灵的!王岸之,是你,我没说错吧?”   慕晚晴这话,可不是虚言恫吓。   她与莫言歌的关系,天下皆知,而身为景华王朝的最高军事长官,莫言歌如果下令,只要那位金华大师还在景华王朝,就一定能找得出来。   王岸之也深知此点,身体蓦然软了下来,瘫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岸……岸之!”陆修齐惊呼,惊怒交加,看他这摸样,显然,慕晚晴并非虚言,“为什么?岸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那场误会,让你觉得芝儿不贞,冷落,我都无话可说,可是,这些事情……为什么?”   那是他的妻子,身为丈夫,为什么要这样污蔑,陷害自己的妻子呢?   “为什么?”王岸之终于彻底的绝望了,低低地笑着,忽然间怒吼道;“因为,我不服气啊!因为我要出人头地,因为我不想再被别人踩在脚底下!因为,我要站得高高的,让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小瞧我!”   陆修齐怔怔地道:“什……什么?”   为什么,他觉得,他根本就听不懂王岸之说的话呢?   “你们一个个都是天皇贵胄,身份不凡,忠勇亲王你是五军都督,天子宠臣;云安然你是云氏子弟,圣上近宠;玉大人你也是太傅之孙,随随便便就做到了二品刺史,还有岳父你,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你们一生顺遂,怎么可能明白我这种小人物的艰辛?”王岸之猛地站起身来,狂怒吼道:“我也曾经是官宦子弟,也曾经人人敬畏,众人簇拥,可是,我爹一日出事,全家败落,天堂地狱转瞬间,那种感觉,你们谁有过,那种被人轻视,被人踩到脚底的感觉,你们谁有过?”   他嘶喊道:“可是我有!”   “那些原本对我恭敬讨好的人,一旦我家世败落,父母相继亡故,便统统翻了脸,一个个趾高气昂,对我冷言相待,看我就像看到路边的一只猫,一条狗,那种感觉,你们谁有过?从父母亡故,到京城投亲,我一路受了多少白眼,多少折辱,你们谁知道?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再站起来,要让那人曾经看不起我的人统统跪在我的脚下!”   慕晚晴却无动于衷,冷冷道:“就算这样,陆府总没有亏待你,陆小姐也从没有对不起你!”   “没有吗?慕姑娘,你以为,他们待我有多好吗?告诉你,你错了,他们没有一个人看的起我,没有一个人!”王岸之目眦欲裂,冷冷地转身,看着陆修齐,“是啊,岳父大人,你收留了我,安排我住,安排我读书,甚至也遵守前诺,把陆云芝嫁给我,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为的,不过是个信守承诺的美名,事实上,你心里又何尝看得起我?”   “天地良心!”陆修齐拍着胸口,激动地道:“我若有此心,天打雷劈!”   “当着外人,你当然说得好听,表面上,你处处待我如亲子,可实际上呢?陆府上下,从管家,到打扫的杂役仆婢,谁看的起我?背地里不都说,我不过是个破落户,如今前来打秋风,吃在陆府,住在陆府,用在陆府,居然还想要娶陆府的千金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陆云芝平日里认识相交的,都是怎样的权贵子弟!”   “是啊,她陆云芝聪明,才华横溢,我愚笨,到十七岁也没考上个功名;她陆云芝貌美如花,我相貌平凡,又黑又矮;她是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多少王公子弟对她趋之若鹜,而我王岸之却家世败落……是啊,她是天之骄女,我是泥土里的尘埃,我处处不如她,我哪里配得上这样的人?”   “所以,当你在新婚之夜,发现她没有落红之后,你就欣喜若狂了?”刘伟强冷冷的看着他,轻蔑地道:“因为,这个让你觉得自己卑微得连泥土里的尘埃都不如的人,居然有这样的把柄让你抓住了,是不是?她居然失贞,居然没有女子最重要的清白,对你来说,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是不是?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陆侍郎,好证明。不是你配不上陆云芝,而是陆云芝配不上你,是不是?”   “我——”王岸之结舌。   “那个时候,你只顾着庆幸,居然让你抓到了这样的把柄,你哪会还会去想,她会不会是冤枉的,会不会是清白的?因为,只有不清白的陆云芝,才让你觉得平衡,才不会让你自卑,是不是》陆侍郎是古板了些,但是,却是厚道人,因为觉得亏欠你,所以竭尽全力的想弥补你,把陆府的管家大权交给你,甚至抛却自己的颜面,替你奔走谋官,铺垫前程,做他原本不会做的事情!”   “这样还不够,你还在试探他,新婚才三月,你就借酒醉之际,与陆星儿苟且,无非就是想看看,陆侍郎到底能容你容到什么地步?果然,陆侍郎退让你,而你,也从此开始肆无忌惮,将这个陆府接掌过来!纳妾,纳了一个又一个,这个时候,发现了这本手札,可是,你怎么敢说?”   “你怎么敢去想,陆小姐她可能是清白的?你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着陆小姐所谓的不清白,靠着陆侍郎的歉疚之心得来,这个时候,你怎么敢让陆小姐清白起来?不,甚至不需要这么多理由,只要一个就够了。一个清白的陆小姐,足够将你映衬的卑微到泥土里,让你完全不敢直视,为了你那可悲的所谓自尊,你怎么敢让陆小姐清白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魔昧之事的,但是,知道之后,你显然想到,这回对你更有利。如果陆小姐生下来正常的孩子,你的地位可能就危险了,因为,这里毕竟是陆府。可是,如果她生下一个恶灵,一个不是你的骨肉的恶灵,那么,她这一生,就被钉在了屈辱的十字架上,永生都无法翻身了,是不是?”   “不是!”王岸之嘶吼道:“她在好,也只是个女人,而我是个男人!女人永远不可能跟男人争锋的。再说,你们也看到没有,我现在也做到了四品的偏将,只要给我时间,我还可以做得更好,我本就不必任何人差!”   “是吗?”慕晚晴挑眉,“你自己扪心自问,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靠的是陆府,还是你自己?”   “我——”   “你觉得你不比任何人差吗?那么,为什么你要告诉你那些妾室,陆小姐所谓的失贞?”慕晚晴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轻蔑地道:“让我来告诉你吧,因为你自卑,你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所以只能靠着这样的污蔑和践踏,来证明你比她强!王岸之,你所谓的成功,原来只能靠陆小姐的失败来体现。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比任何人差?”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王岸之暴躁地道:“我本来就不比任何人差!”   “如果你真的这样觉得,那么,靠你自己的能力,去拼啊,去打啊,去营造出一片你自己的天,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王岸之!然后再回来娶她啊!你为什么不敢?”慕晚晴斩钉截铁地道,字字诛心:“因为你知道,你不陪她,你配不上她,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你都配不上她!”   王岸之气息急促地看着慕晚晴,眼中满是血丝,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岸之,如果你娶不起一个女人,就不要娶!”慕晚晴突然暴怒起来,紧紧握着手中的札记,咬牙切齿地道:“王岸之,你配不上她。陆小姐,她是个难得的奇女子,风光齐月,胸怀豁达,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可是,你却杀了她,用你的自私,卑劣,狠毒,和嫉妒,用比任何刀子都狠毒的方式——”   “杀,了,她!”   旁边,玉轻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间神色一动,微微别过脸去,心中若有所感。   如果娶不起一个女人,就不要娶……   随着慕晚晴步步紧逼,看着王岸之的哑口无言,在愚笨的人也该明白,何为真相。陆修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遭雷劈,心痛欲绝!   “老天,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呀!”   陆修齐忽然发出一声悲惨至极的呼喊声,嘶声道:“我……我真是瞎了眼,自己亲手引进来一匹豺狼,又为他引进一群豺狼,毁了我的女儿,毁了我那可怜的芝儿!老天!我——”   “当然,王岸之,你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能够惩罚你,但是,人在做,天在看,公道自在人心!”慕晚晴默然的看了他一眼,再也不想理会这个令她作呕的伪君子,走到陆修齐面前,轻声道:“陆侍郎,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谈谈,可以吗?”   陆修齐早已心力交瘁,沉痛而虚弱的点点头。   ※※※※※※※※※※※※※※   对他人而言,这一夜只是个普通的冬夜,或许更寒冷一些,除此之外,并无特殊,但对于慕晚晴他们来说,这一夜却是惊心动魄,兜兜转转,千折百回之后,剧情落幕,只剩下一片凄凉哀伤,久久难以平息。   一夜无眠,慕晚晴看起来有些憔悴。   原本就凄清冷落的后花园,在经过昨晚变故的人眼中,更平添了三分哀戚萧瑟,连昨天犹自怒放的红梅,也在一夜之间枯萎凋零,再也看不到那勃勃的生机。慕晚晴有些颓然的靠了上去,却只听‘咔嚓’一声,身体无意中碰到的梅枝就此折裂,跌落地上。   细细看去,才发现,这梅树的内里早就空了。   原来,之前的红梅如玉,那些鲜艳孤傲,那些怒放明丽,只是这枯萎生命最后的风华,岛的今日,终于枯萎,零落成泥辗作尘。据说,这些梅树,原本就是陆云芝最爱的,一直亲手照顾,如今,是不是这些梅树知道了那袭翩翩白衣依然逝去,所以也跟着油枯灯尽,辗转离去了呢?   “还在难过啊?”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慕晚晴转头,莫言歌身着黑色劲装,大红披风,在萧瑟的冬园挺拔如松,黝黑深邃的眼眸正关切的看着她,缓缓地走了过来,停在她的身边,拦住她的肩,轻声道:“晚晴,活着,是属于人的一种权利,可以选择,也可以放弃,重点在于,这是不是他所想要的。我想,当初,他应该有他的考量吧?”   慕晚晴黯然,忽然醒悟,抬起头:“他?”   “那个……”莫言歌咳嗽两声,转头向院门口看去,那边,某人一些月牙白,见两人都朝他看过来,转头看天。   “你是说我的父亲吗?”慕晚晴勉强一笑,低声道:“我尊重别人的选择,但是,我讨厌他的逃避和放弃。我觉得他很自私,因为,他只顾着自己解脱,却不曾想过活着的我和母亲。,但凡他还会念着我们一点,都不该走这条路!”   “呃……”莫言歌眼睛一转,点头道:“确实,这样的人,确实不是个东西,就是个渣!”   “你要死啊!那是我父亲,你敢说他是个渣?”慕晚晴一听,顿时大怒,想也不想,抬脚就狠狠地踩过去,死死地瞪着他,看着他又是无辜又是讨饶的表情,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狠狠地白了她一眼,道:“无聊!”   “有聊也好,无聊也好,踩了这一脚,心情好些了吧?”   “不好!”慕晚晴板着脸道,“除非你再给我踩两脚。”   莫言歌叹了口气,伸出脚,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视死如归地道:“好吧,你踩吧!我舍命陪君子!”   “应该是君子舍命陪我吧?”慕晚晴笑着道,关于“君子小人”的典故,她也略有所知,忍不住取笑他,末了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想逗我开心,可是,这种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转过来的,再踩你十脚也没用!”   “那……”莫言歌思索着,认真地道:“那二十脚?”   慕晚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作势欲踩,瞪了他一眼,退后一步,靠在梅树树身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正要说话,看见那边的玉轻尘,似乎身后还有一个人,叹了口气,道:“好了,紧急情报接触,那边的两位公子,请过来吧!卷不到我的台风尾的!”   玉轻尘跟云安然相视一笑,走了过来。   “晚晴妹妹你真是的,我们好不容易觉得牺牲下,给你和莫王爷创造二人世界,你倒好,又把我们招呼过来,也不照顾照顾我们莫王爷的心情,看看,看看,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这就是一张郁闷无比的怨夫脸——啊!”云安然正打趣着,忽然惨叫一声,却是莫言歌动手,瞬间将他手臂反转过背,疼的他当即住口。   莫言歌手上微微一紧,笑道:“云公子,我现在一张什么样的脸啊?”   “呵呵呵呵,一张风靡万千少女的俊脸,哎哟,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快放了我,疼得厉害!”云安然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得以解脱,揉着酸疼的胳膊,抱怨道,“我说莫王爷,你下手越来越重了,是不是火气太——咳咳咳,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玉轻尘撇撇嘴:“活该!”   “就是!”,慕晚晴附和,忽然一笑,看着玉轻尘和莫言歌,眉眼间光彩流转,笑道:“我说,公子,你居然肯把我的事情告诉言歌,你们你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我跟他?关系好?”两人异口同声地道,“切!”   莫言歌一扭头,翻着白眼道:“那位谁呀,不认识!”   “同不认识某个穿黑的!”玉轻尘面无表情地道:“忽然有点饿了,听说张记的牛肉包子是一绝,谁有兴趣一起去?我请客,买一笼,扔一笼,一笼吃,一笼喂狗!”   “……”   “那个,晚晴妹妹。”看着那两个人别扭的友谊表现方式,云安然失笑,忽然正了正神色,郑重地对慕晚晴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慕晚晴莫名其妙:“什么?”   “谢谢你之前没有揭穿我的谎言,帮我演戏,还有就是,对不起,这次,我好像……又骗了你!”云安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其实,我想过要跟你说,不过,我以为,咳咳,晚晴妹妹你一向很坚持以法律行事,我以为,你会义正言辞的公事公办,所以……没想到,你会帮我圆谎。”   “我帮你,是因为……”提起这场悲剧,慕晚晴心情又低落下来,“ 那些人并不无辜啊!”   “啊?你不是不信鬼神巫术这些东西的吗?”云安然好奇。   慕晚晴点点头:“我是不信,但是,做这些事的人,她们是相信的呀!她们相信做这些事会带来可怕的后果,但是,却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去做的,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而且,陆小姐真的很无辜……在这件事情之前,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却置身如此凄惨的处境!再说,”她忽然一笑,“我也没有证据啊!”   “啊?”   “我完全没有证据证明,人就是陆小姐杀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推断而已。”   云安然忽然叹了口气,道:“不需要证据的,她……原本就没想要逃避惩罚,也许在动手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以命象赔的准备,只是,因为有她的孩子在——干吗?干吗这么看我?”   那种眼神,看得他心里真发毛。   “云安然,我以前很自觉地你风流多情,没想到,你还挺有担当的啊!”慕晚晴微微歪着脑袋,“为了陆小姐,你不但担下了杀人的罪行,甚至连那样污蔑自己的谎言都编的出来,挨了陆侍郎毫不缺斤少两的两耳光……我第一次觉得,你确实挺像个男人的!”   “怎么?”云安然嬉皮笑脸地道:“难道晚晴慢慢这会儿看中我,想要以身相——哎哟!”   莫言歌若无其事地看着天空,脑袋四处乱晃。   “说到这里,哎,云安然,我忽然发现一件事,”玉轻尘煞费思量地道:“我怎么觉得,每次晚晴跟你认识的人起了冲突,有矛盾,你那胳膊肘向外弯的义无反顾啊!温州一次,陆府又一次,这是什么道理啊?”   “这个啊,”云安然正要砌词分辨,忽然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思索着道,“等等啊,温州那次,是跟我从小一起的楚笙,陆府这次,陆小姐好歹也是我的初恋情人,我说,这到底谁内谁外啊?除非,晚晴妹妹嫁了,那是名副其实的内人,我无话可说,可是现在——”   三人怒瞪他,齐声道:“你这个外人滚一边去!”   “对了,晚晴,”玉轻尘忽然开口,道:“陆府这件事,我还有一些疑问。首先,是那三个人的死因,你查出来了吗?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找不到丝毫的痕迹呢?”   “这个啊,”慕晚晴眉间一挑,转头去看雅润,“云公子,请给我们展示展示您那无色无味无形,死后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的毒药吧?我真的真的很好奇哎,快拿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吧!”   云安然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没答话。   “这件事,没有陆小姐的肯定,我也不敢确定我想的是不是正确,”慕晚晴微微一笑,深吸了口气,道:“我是想,陆小姐毕竟是名门闺秀,按理不会懂得什么杀人的秘法。她所能知道的,应该都是书库里看到的。我翻阅过里面的东西,看到里面有一篇传奇,提到一种杀人方法,感觉陆小姐用的应该就是这种。”   三人俱感好奇:“是什么?”   “是金属,传奇里说,有人把非常沉重的特制铜钱,放在人心脏的位置,一枚一枚地摞起来,到一定程度,就能杀人于无形,人死后看不出任何异样。我想,陆小姐应该用的就是这种铜钱杀人法。”   云安然疑惑道:“可是,陆小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特制铜钱呢?”   “白痴!”玉轻尘鄙视。   慕晚晴微微一笑,“你忘了吗?虽然没有铜钱,可是,陆小姐有为琛儿打造的金牌啊。陆侍郎说,那金牌是用他们家祖传的一块陨石所制,表面镀金,我试过,金牌的材质非常的重,比金要重很多倍,如果拿来杀人,未必就不行。”   “可是,那只是传奇。”莫言歌思索着道,“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杀人方法。真的可行吗?那么小的东西,真的能置人于死地吗?”   慕晚晴点点头:“我想应该是可行的。你们不是说,一旦心脏停止了跳动,人就活不成吗?实际,心脏的跳动,是一个心脏扩张,收缩,在扩张,在收缩……循环往复的过程。”她把守握撑拳,松开,再握紧,再松开,模拟心脏的跳动,“如果说有什么正好压在心脏的位置,压迫着心脏……”   说着,她将另一只手压在上面,边做边解释。   “而且,这种东西非常的沉重,让心脏无法负荷,在一块一块地往上面摞,一直到彻底地压迫心脏,让它无法在扩张,就像停止跳动一样,那么,在很短的时间内,人就会死亡。就算是很金牌那样大小的东西,只能认准心脏的位置,也能够致命。只是,要这样做的话,被害者显然必须是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才能实施。所以,这也是陆小姐为什么总要在夜间,那些姨娘睡着的时候才能作案的原因。”   “有这种事情!”云安然沉思着,“我要记下,说不定以后能用到!”   慕晚晴顺手就给了他一拳,“你去死吧!我是在这里解释可能的作案手法,你居然敢拿去杀人!”   “别嘛,我是说,说不定说不定。哎,对了,晚晴妹妹,我刚发现,你好像懂得很多的杀人手法,能不能告诉我些?”云安然情趣盎然的问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个混蛋,想拿我说的方法去杀人,还敢再问我,你去死吧!”   玉轻尘失笑,又问道:“还有,云安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情是陆小姐所为吗?”   正逃避着慕晚晴的追杀,听到这话,云安然忽然一僵,慢慢沉静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不是的。一开始,我完全没想到她。侍月死时,王岸之说那些话,我还以为是真的,那时候也没怀疑过她。”   “那你是怎么知道,凶手是陆小姐的?”   “感觉吧!”云安然思索着道,“事实上,在陆星儿被害时,晚晴妹妹找陆侍郎问事,你跟莫王爷在说话,我一个人无聊的四处,曾经看到彩云阁的窗户似乎有人影闪过,很快,很模糊的一个身影,我觉得事情不对,就追了过去,结果,刚到一半,就听到彩云阁里有人惊叫。”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个时候,我找不见你。”玉轻尘恍然,“这么说,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也不是,老实说,那时候,我并没认出来,但是,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所以,你问我的时候,我没有说出来,再后来,晚晴妹妹一直找不到线索,我就隐隐约约的想,形式能够缜密,连晚晴妹妹都找不到破绽,我认识的那些人,虽然都算是聪明人,但是,能做凭空想到指纹的含义,并懂得抹去,只有陆小姐了。然后我试着以她的思维模式思索事情,当那血字出现在晚晴妹妹的房间时,我就猜到,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当晚便去彩云阁前,看能不能撞到。”   “这么说,你之后去茗园,就是为了找陆小姐验证你的猜测了?”   “呃……是的!”云安然很肯定的点点头。   事实上,他去茗园,固然是为了验证他的推测,最重要的是,却是想再确认后,告诉陆云芝,让她不要再惊吓晚晴妹妹了。一次鬼婴,一次血书匕首,虽然晚晴妹妹没被吓退,但确实很受惊吓。   “是啊,”慕晚晴也感叹道,“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觉得很震惊!陆小姐实在是个惊才绝艳的女子,聪颖明慧,是我做见过的女子中,最惊艳的了。她原本该大放光彩的,可惜,遇到了王岸之……”说到这里,她忽然一转头,问道;“言歌,我也会这样吗?”   莫言歌不解:“什么?”   “成亲之后,我也要像陆小姐一样,呆在府中,哪里都不能去,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只能守着那一方小小阁楼,跟任何男子接触都要小心翼翼,一个不慎,就会有各种的谣言传出,让我身败名裂吗?”   这怎么可能?   他要是真敢这么限制她,不说别的,眼前这两位,觉得把他生吞活剥了,这不,某人不是已经危险的眯起了眼了吗?   “唉,我说晚晴,我倒是想呢,可是,你肯那么乖乖听话吗?”莫言歌叹了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啊,莫伯后面可是告诉我了,忠勇王妃翻墙记,确实精彩绝伦,什么声东击西,虚实之变,孙子兵法,简直是兵法大演习,嗯?”   晚晴悻悻的道:“那又怎样?最后不还是被莫伯收拾了?”   云安然好奇地问道:“怎么收拾的?”   “莫伯调来了一队黑松军,把香园团团围住,别说我了,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玉轻尘和云安然同时大笑。   “对了,”说起这事,慕晚晴也响起王府众人,忙问道:“莫伯他们都还好吧?我也挺想他们的。”   莫言歌板着脸,道:“不好。”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晚晴急忙问道,心中微微一沉。   “那次在醉仙楼的事情闹开了后,莫伯跟你那个絮儿就天天在我面前晃悠,有意无意的说这些你的事情,从传奇轶事说到法律条文,就差没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负心薄情,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我看他们那架势,很有让我为你守孝三年的意味。不然,你们以为我干吗跟着你们到处跑啊?我都快有家归不得了!”   三人哄然大笑。   “不说这些了,玉轻尘,再有半个月就是除夕了,到时皇宫会设宴,你去吗?”想起此事,莫言歌神色微微郑重起来,当初,楚天阙答应过他,要他除夕宴会带晚晴赴宴,解释为他们赐婚。   玉轻尘神色微微一变,隐约猜到了什么,随即按捺,悠悠道:“你是问我去不去呢?还是问晚晴啊?”   “都问,行不行?”莫言歌没好气的道。   “嗯,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邀请我,那我就大发慈悲一回,去好了!”   “靠!”莫言歌怒,“你爱去不去!”   “怎么,我理解错了?”玉轻尘转头去看云安然,“难道他不是在诚心诚意邀请我去吗?”   云安然忍笑道:“是,绝对是,我听着也是!”   “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啊,你们!”   “……”   144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冬日,细雪纷飞,宛如柳絮飘荡。   这场雪,已经持续了两天,天地间一片琼华碎玉,放眼望去,迷迷蒙蒙的宛如梦境,厚厚的积雪,遮掩起朱墙紫瓦的繁华富丽,展现出纯白素玉的素雅静谧,宛如淡笔描绘出的画卷,在庄重恢弘中,平添三分清新秀丽,与天色相接,仿若瑶池仙境。   虽说飞雪沾衣,漫漫遮人眼目,但街道上仍是人来人往,熙熙融融,热闹非凡。   红尘紫陌,十丈软红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彩绘面具处那一行人。三名男子,一个身着黑红劲服,英姿飒爽,气势恢弘沉凝,宛如这京都之气,威压逼人,令人不敢直视;一个白衣如雪,外披浅蓝披风,相貌绝美,秀逸俊雅犹如谪仙;还有一人眉目风流,举止洒脱,将朱紫的华丽尊贵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连他们身后的青衣护卫,也挺拔如松,气度俨然。   在四人的映衬下,连中间原本明媚如骄阳,绚丽如三月桃花的女子也有些黯然失色。   身着粉红棉服,外披红底碎百花的鹤氅,一派娇憨,慕晚晴丝毫不介意被四人掩去光彩,饶有兴趣地取过一个胖脸娃娃的彩绘面具,戴在脸上,转过头去,朝着四人拌了个鬼脸,双手放在耳边,扑闪扑闪地晃着,笑道:“我可爱不?”   四人摇头失笑,云安然连连点头:“可爱,可爱,很有天蓬元帅的风范!”   慕晚晴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云安然急忙闪躲,藏在玉轻尘身后,却被旁边的莫言歌觑空拿住,扭送到慕晚晴面前,任她发落。云安然抗议道:“不带这样的啊,我放弃多少佳丽美人,陪你们出来逛街,可不是为了给你们当沙袋的!”   慕晚晴揭起面具,吐吐舌头:“又没人求你来!”   陆府鬼婴案已经落下帷幕,但明月楼上,陆云芝坠楼那惨烈的一幕,对慕晚晴打击不小,连着几天,她都提不起精神,只埋头写她的验尸技巧。莫言歌见状,怕她闷出事,便以办年货为名,将她从长歌轩的书房拉了出来,顺便拉了玉轻尘作陪,一道出来逛街,散散心。   至于云安然,见莫言歌和玉轻尘又凑成了堆儿,哪还有不看戏的理儿,也跟了出来。   五人都相貌出众,又衣着华丽,一路上不知引起了多少赞叹艳羡。   正如莫言歌所料,慕晚晴在京城时日虽久,却从来不曾好好逛过,尤其年关将近,店铺货郎林立,各色年货琳琅满目,许多都是她不曾见过的精致好玩,立刻变得兴致勃勃起来,这边跑跑,那边闹闹,言笑晏晏,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   莫言歌和玉轻尘相对而笑。   原本这场逛街之旅非常和谐,可惜,云安然想要看戏的意图太过明显,说漏嘴后,立刻引起了莫言歌和玉轻尘的同仇敌忾,一路上被玉轻尘口齿奚落,莫言歌武力镇压了无数次,“好戏”没看成,反而成了别人的戏码——慕晚晴一直都在那笑吟吟地看着,也不劝阻,惹得云安然连连惨叫。   笑闹过后,慕晚晴拿了面具,递钱给摊主。   云安然有些不解,边走边道:“我翻来覆去地看,都觉得这面具只是一般,晚晴慢慢要是喜欢面具,我知道有家店,店主手艺绝佳,什么样的面具都有,绘画栩栩如生,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面具好不好看不重要,”慕晚晴摆弄着面具,郁闷道:“重点是,我要遮住我自己。”   这下连莫言歌和玉轻尘都好奇起来,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慕晚晴做出极其夸张的惊讶表情,伸出手,汇聚了众人的关注后,才像周围一指,撅嘴道:“请四位公子看看周围人,尤其是女人看你们的惊艳痴迷,再看看她们看我的目光。”双手一摊,歪着头道,“那分明是在说,好好的四朵鲜花,怎么就都插在了我这一堆牛粪上!我还不如把脸遮起来,让她们有点悬念呢!”   唱做俱佳的一番表演,引来四人同时大笑。   云安然边笑边道:“晚晴妹妹你这样,还不如用面具把他们三个遮住来得有用呢!”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慕晚晴懊恼道,忽然醒悟,“为什么是三个?还差一个你呢!”   “我?”云安然食指朝自己一点,很是自负地昂起了头,“像我这样出众的美貌人才,就算是再丑的面具,也掩饰不住我的风华绝代啊!”   “臭美!”   “不要脸!”   “你太自恋了吧?”   众人纷纷指责。   玉轻尘更是二话不说,拿起摊铺里最丑的恶鬼面具,又顺手拿起旁边的画笔,蘸了蘸颜料,将面具涂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这才往云安然脸上套去,便道:“好啊,我倒要看看,带着这样的面具,我们的云公子还能怎样的风华绝代,美貌出众!今儿你非得给我戴上一天不可!”   见云安然躲避的灵活,玉轻尘明显不是对手,慕晚晴抢过面具,道:“我来我来,一定要给他戴上!”   “喂,喂,别闹了,”云安然边躲边讨饶,“这面具要戴了,我真三个月不用见人了!”   “不行!今儿你非戴着这面具不可!”莫言歌又是笑又是骂,指着他威胁道,“你今儿要是不戴着这面具,你信不信,我能把你揍得跟这面具一样,一样让你三个月不用见人?”   云安然被吓得脚步一顿,顿时给慕晚晴逮住机会,硬是把面具给套了上去,拍手大笑。   见云安然想要伸手去取,莫言歌笑道:“你敢取下来?你可想好了,戴着这面具,谁也不知道你是谁,最多一天不能见人,要是让我动手的话,你至少半个月都不用见人了!”   云安然苦着脸抗议,“不带你们这样的,合伙欺负我啊!”   “活该!斗嘴赢不了公子,打架打不过言歌,却偏偏喜欢去招惹他们,活该你遭报应!”慕晚晴笑着道,一点儿也不同情他,根本就是自找的嘛!   “呃,晚晴妹妹,我觉得你应该这样说,我呢,打架赢过玉轻尘,斗嘴胜过莫言歌,这样才对嘛!”戴着这样惨不忍睹的面具,云安然犹自不忘自我吹捧,忽然眉眼一转,潋滟生辉,“俗话说得好,度乐乐不如众乐乐,再说了,朋友就是同甘共苦的要丢人,你们得跟我一起丢!”   三人警戒地道:“干嘛?”   “同甘共苦嘛,有面具也一起戴啊!”云安然随手掏出一锭金子,砸在坛子上,豪气干云地道:“这个摊子的东西我全包了,这锭金子够不够?”   “这……”摊主一时没反应过来。   “两锭!”云安然也不耐烦多话,又砸了一锭上去,二话不说,将所有的颜料倒在一起,搅的一片浑浊,又随手拿起一摞面具,浸在里面,染了色,得意洋洋地拿在手里晃着,奸笑道:“嘿嘿,嘿嘿,要丢脸一起丢,我告诉你们,谁也别想跑!谁敢跑,我就不给他戴面具,我直接拿这颜料泼了啊,毁容了别怪我!”   玉轻尘咳嗽一声,冷声缓缓道:“云安然!”   莫言歌比较干脆,挽起袖子已经准备动手了:“我说,云安然,你是不是真的皮痒了!”   “告诉你们,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这面具,你们都得陪我戴!”云安然无赖地道,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风范:“玉轻尘,别在玩悬念这把戏了,过时啦,莫言歌,就算我打不过你,但是拿颜料给你们毁毁容,那还是绰绰有余的,拼着一死,我也要拉你们垫背!晚晴妹妹,你在可怜兮兮的看着我也没用,该戴还得戴!”   三人面面相觑,互相看看,久久无语。   云安然奸笑着:“怎么样?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不就是个面具嘛,我们——”慕晚晴大义凛然地道:“打死也补戴!大家快跑啊!”   话音未落,三人已经转身就跑。   “告诉你们,跑也没用,我还是追得上的!”云安然咬着牙,一手拿着面具,一手端着混成一团,已经辨别不出什么颜色的颜料,足尖一点,稳稳地腾空飞起,颜料竟然没有丝毫的泼洒。他冷笑一声,施展轻功,朝前面追去,“都给我站住!今儿谁也跑不了,听到了没有,都给我站住!”   摊主握着黄澄澄的两锭金子,全然不知所措。   ……   追逐的结果是,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五哥男女带着大头娃娃的面具,颓然过街。   “我早说了,跑也没用!当然,莫言歌,我承认,我武功不如你,轻功也不如你,左大安你轻功也不错,可那么也不想想,不看看情形,都还一人带着个累赘呢!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云安然鄙夷地道,摆弄着被混杂的颜料弄得一片狼藉的衣裳,心痛欲绝,“看看,看看,要不是你们又跑又反抗的,我这衣服能变成这样吗?好几十两银子呢,谁赔我?”   五人面无表情,呃,就算有也看不出来:“我们跟你一样,谢谢!”   追逐打闹中,颜料如天女散花般飞溅,五个人,谁也没逃掉,不止衣服,脸上也是五颜六色,精彩纷呈,无奈之下,只好带着这幼稚的面具招摇过市——至少,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你们乖乖地把面具戴上,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云安然抱怨道:“还非要我追,非要反抗,这下好了,五个人一起毁容!唉,我的一世英名啊!哎,不过,莫言歌——”   莫言歌磨着牙道:“你再叫我的名字,我就揍死你!”   “同意!”左大安的声音里也满是杀气。   “晚晴妹妹——”   “滚!”慕晚晴也没好气地道,“我是女孩子哎,你居然都没有手下留情?”   “呃,玉轻尘——”   素来淡漠的玉轻尘也难得咬牙切齿,“别以为我不会武功,揍不了你,你再这样大呼小叫,我迟早弄死你!”   “呃……”闹得时候没想后果,这会儿看着四个人面具也无法掩饰的杀气腾腾,云安然一缩脑袋,小心翼翼地道:“我说,我们是不是找家酒楼或者客栈,洗净这一身的铅华啊?还有啊,我饿了!”   “饿死你最好!”   ……   京城最富盛名的醉仙楼,今天遇到了开张以来最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五位客人,四男一女,衣料装饰都是名贵异常的东西,举止不凡,一看便知身份尊贵,不同寻常,却带着可笑的大头娃娃的彩绘面具,面具上一道一道的污痕,也不知道是什么,浑身的衣裳也染满了同样的污迹,狼狈不堪,出手却极其阔绰。   五锭金光闪烁的金子,换来两间幽静的房间,清洗的热水,以及四男一女五套衣饰。   一番洗漱之后,五人终于重见天日。   “终于能见人了!”云安然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热泪盈眶,正要表示下自己的激动,却见同样换好衣饰的四人面色不善的围了上来,杀气沸反盈天,他心惊胆战地问道:“干……干嘛啊你们”   “你去死吧!”   随着慕晚晴一声怒吼,四人同时冲了上去,对着他拳打脚踢,连一向形象优雅沉静的玉轻尘也狠狠的踹了两脚。   “我知道错了,饶命啊——”   凄惨的哀叫声回荡在幽雅宁静的房间里,久久不绝。   ……   换洗好衣饰,出完气,也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四人都有些饥肠辘辘,换了酒楼的雅间。被众人蹂躏过后的云安然又搭上一锭金子,重新换了衣裳,有气无力的招了店小二进来,无精打采地道:“随便点,我请客,先声明啊,吃完这顿饭后,前尘恩怨,一笔勾销,谁都不许记仇!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别那么小气啊!”   慕晚晴斜着眼,看着他。   “当然,还有淑女如晚晴妹妹。美女尤其不能记仇,影响美貌,容易变老!”   玉轻尘撇撇嘴,不搭理他,问店小二:“你们这有什么招牌菜吗?”   “公子你这话问的,小的可真有些难回答了,我们醉仙楼的名声,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这儿的酒菜啊,样样都招牌!”店小二口齿十分伶俐,舌灿莲花,滔滔不绝的一通赞后,开始举例说明,“比如说,葱爆牛肉啊——”   莫言歌当即拍桌子,怒道:“玉轻尘,你要敢点这个,我今儿非弄死你不可!”   玉轻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知道某人现在怒气满值,没再招惹他,笑道:“继续报吧,还有什么?”   店小二搞不懂莫言歌为何发怒,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报道:“红烧牛肉,红烧牛柳,涮牛肚,碳烤牛肉……”看着莫言歌脸越来越黑,越来越吓人,完全不明所以的店小二呐呐地住了口,不敢再说。   玉轻尘忍俊不禁,笑道:“好了,今儿我们吃素,报素菜把!”   报着素菜菜名,看着莫言歌脸色明显好转,店小二舒了口气,越发报的流畅,各式菜名如流水般从他嘴里涌出。玉轻尘随意点了几样,又要了些茶点。店小二急忙出去,告知厨房,出了门,忍不住擦了擦汗,心有余悸道:“我的娘咧,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看着挺威猛铁血的一人,居然是个素食者?为了几道荤菜,就要掀桌子揍人,好险好险!”   不一会儿,所点菜肴便呈了上来。   由于先前的店小二强烈抗议,打死也不愿意再来这雅间,因此,来上菜的便换了个人,听先前那店小二说的可怕,举止行动处处小心,不敢有一丝懈怠,却见一屋子的人男俊女美,语笑嫣然,不由得心底暗自纳闷,忽然瞥见慕晚晴娇媚明艳,言行娇憨,意识竟有些看呆了。   莫言歌在旁看见,心中不悦,淡淡道:“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看?”   店小二一激灵,忙道:“不是,小的只是觉得,这姑娘……好像有些面善,似乎见过。”   “嗯?”莫言歌皱眉,心中有些不安,难道跟安以晴有关吗?   听了这话,慕晚晴也转头朝那小二看去,一看之下,才发现,这人竟是当初,她第一次翘家,来醉仙楼时碰到那位店小二,想起来他对莫言歌说书般的描述,顿时乐了,笑道:“怎么?觉得我面善?”   店小二见她似乎并未生气,连忙点头。   慕晚晴笑着,指着莫言歌道:“哎,小二,你瞧瞧这人,觉得怎么样?”   “这是……您的夫君?”店小二试探着道,见莫言歌面露喜色,微微放下了心,忙夸赞道:“夫人您真是好福气,您这夫君真是万里挑一的出众,威武雄壮啊,这气度,这威势,比天神下凡也不差了!”   慕晚晴笑道:“我说,你好歹也是说书出身,夸人就不能换个词?”   听说“说书出身”这四个字,店小二猛地恍悟,终于想起来了,“我说呢!怎么瞧着姑娘面善,您不说是半年前来小的店里,打听忠勇亲王的那位——呃,”他忽然醒悟,看了眼莫言歌,转口道:“帮那位老汉巧辩铜钱的那位姑娘吗?真是巧了!其实,那忠勇亲王也没什么,照我说,您这位夫君,比那忠勇亲王要强得多了,高大威猛,气势浑然,让人一见便为之心折!您能找着这样的夫君,那真是您的福气!”   众人听着,都乐了,也不动筷,就在这看戏。   慕晚晴也忍不住掩口而笑,招招手,道:“小二,我告诉你件事,其实,他就是忠勇亲王莫言歌!”   “呃……”小二哭丧着脸,询问地看着众人。   云安然忍着笑,道:“他真是忠勇亲王,五军都督莫言歌!”   店小二呆愣了半天,忽然急中生智,一拍大腿,道:“怪不得我用的都是同样的形容呢,原来就是一个人!姑娘,由此可见,我那话都是真心实意的,绝对没有半点虚言!”   众人皆倒,这小二,真能顺杆子爬啊!   “得了得了,别在这耍嘴皮子了,赏钱拿着,下去吧!”莫言歌顺手抛了串铜钱过去,打发他走。   店小二双手接住,喜道:“谢忠勇亲王赏,小的这就告退!”说着,心中忽然灵机一动,贼兮兮地看了慕晚晴和莫言歌一眼,喜不自胜地跑下楼,看见掌柜的正在指挥众人,上前一把拉住,拉到角落里,小声道:“掌柜的,掌柜的,您知道现在再三楼靠窗雅间的客人是谁吗?”   “废话,我当然知道,干嘛?”掌柜不耐烦地道,“我还忙着呢!”   “那里面还有个美的天仙一样的姑娘,您也知道是谁吗?”   “当然了,那是官场新贵玉轻尘玉大人的侍女,现在大名鼎鼎的慕晚晴慕姑娘,之前那少女连续失踪案,就是她断破的。而且,这位是那位忠勇亲王的心上人,就在咱们醉仙楼,为了这位姑娘,当众把青阳公主推了彻底!”掌柜说着,拍着他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咱醉仙楼的人呢!”   “不是,不是,掌柜的,我想到了个让咱们醉仙楼生意更加兴隆的点子!”   掌柜的顿时来了兴趣:“什么点子?”   “有件事儿掌柜您大概还不知道,这位慕姑娘,半年前曾经到过咱们醉仙楼,打听过忠勇亲王的事儿,”店小二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儿,最后一拍大腿道:“您说,世上就又这么巧的事儿,那位慕姑娘在咱们醉仙楼打听忠勇亲王的事情,结果后面遇到,忠勇亲王偏偏就对这位姑娘一见钟情,又偏偏是在咱们醉仙楼当众表白,这不是天赐的姻缘吗?”   掌柜的似乎听出了些门道,兴趣大增:“所以呢?”   “我想啊,咱正好就这事儿,弄上一说数的来,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就写这慕姑娘因为在醉仙楼听到忠勇亲王的英勇事迹,因为倾心,再然后两人相遇,相许,最后在醉仙楼,为了慕姑娘,忠勇亲王力拒当朝公主这前后缘由。掌柜的你想啊,这事儿本就是当朝轶事,说成书一准红,这里又处处沾着咱们醉仙楼,这样传扬开去,咱们醉仙楼生意能不更火吗?”   “有点意思!”掌柜的摸着下巴,觉得颇为可行,不由赞道:“你这小子,脑瓜子够灵光的啊!”   “那是,这还不多亏掌柜的您提拔嘛!”店小二笑着讨好道,又道:“这事儿咱们还能再往大动静里弄,咱们请人来写评书,在评书里呢,加大咱这醉仙楼的作用,就说,咱这楼原本是月老庙的地儿,沾了月老的灵气,所以,格外促人姻缘。所以呢,慕姑娘在咱醉仙楼知道了忠勇亲王,就成就了美满姻缘!您想啊,姻缘这事儿,对女子多重要啊,那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这事要是传开了,小姐夫人们能不把咱这当姻缘宝地吗?”   掌柜越听越有道理,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这名声要是打出去,那些贵族小姐立刻会对咱这趋之若鹜,咱这醉仙楼,可就不止是座酒楼了,说不定能成为景华王朝一大名胜,不止京城,各地的小姐夫人恐怕都会忍不住来咱这坐一坐,沾沾灵气,咱醉仙楼这一下子可就声誉全国啊。掌柜的您在想想,姑娘们肯往咱这来,那些权贵子弟,能不来吗?”店小二说着,偷偷捅了捅掌柜的,眨眨眼,寓意不言自明。   掌柜的心领神会地一笑。   “而且呀,咱们还能对这些权贵子弟开展特殊服务,比如说,咱们可以统统统计下,都有哪些小姐问过哪些公子?这不就能看出来她对谁中意吗?这中间要是能在成就些姻缘,咱们醉仙楼可就是铁板钉钉的姻缘圣地了。”店小二嘿嘿的笑着,摸样奸诈之极,“那些公子哥儿们多有钱哪,为了赌一盆花花瓣是单是双都能一掷千金,何况这些旖旎韵事?绝对肯花大价钱知道。到时候,不仅名声好了,银子更是会大把大把地进账呢!”   “嗯,不错不错,你小子这点子确实不错!”掌柜的越想越美,忍不住表扬道。   店小二嘿嘿笑着,搓了搓手指:“掌柜的,我想出这么好的点子,是不是……嘿嘿,您懂得。”   “放心,这事儿要能成,少不了你的好处!”掌柜的白了他一眼,却也白得满心欢喜。   “那我呢?”一道轻柔俊雅的声音忽然横里插了进来,两人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却见云安然斜倚在门框,双手抱臂,微笑着看着他们,潇洒倜傥“看你小子看着晚晴妹妹跟莫王爷那摸样,我就知道你没打什么好主意,果然!哼哼,脑子敢动到晚晴妹妹跟忠勇亲王身上,胆子不小啊!”   掌柜的当然认识云安然,更知道他跟忠勇亲王是一道的,忙陪笑道:“云公子您别生气,我逗这小子玩儿呢!”说着,狠狠地给了小二一巴掌,喝道,“你个混账,也不想想,忠勇亲王是谁?那是咱们景华王朝的英雄,守卫边疆,浴血奋战,要没他,咱们能安安稳稳地在这过日子吗?慕姑娘是谁?那是赫赫有名的慕青天,少女连续失踪案,多可怕的案子啊,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的,要不是慕姑娘,这会儿京城还不得安宁呢!敢打他们两位的注意,你活得不耐烦是不是?”   说着,又讨好地笑道:“云公子别介意,这小子刚来,不懂事,我这就让他上去给两位磕头赔罪!”   陪着笑说话,心却在淌血!   这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溜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啊,就这么长翅膀,飞了,呜呜……   云安然大怒:“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懂的把握,你还是不是个商人啊?”   “呃……”掌柜的懵了,怔怔的看着雅润,捉摸不定他说的是不是反话。   “你傻呀你,这多好的造势机会,你要把握住了,你这醉仙楼就不是京城的醉仙楼,而是景华王朝的醉仙楼,从此再没哪个酒楼能跟你们争辉了,你要放弃了,那就真是白痴!”云安然恨铁不成钢的道,指着他们的鼻子,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跟你说,你要不干,我就把你这醉仙楼买下来,我弄了啊!”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道:“云公子您说真的?”   “废话!你出个价吧!”   “别呀,出什么价呀,云公子你要有兴趣,我算您一份,咱们把这事儿弄起来,对半分成怎么样?”   讶然一巴掌拍过来,道:“怪不得手下的人滑的跟油似的,你小子也这么顺杆爬啊!我要不欺负你,我出一万两银子,入你这醉仙楼的伙儿,除此之外,我还能在我的圈儿里帮你宣传宣传,当然,外地我有关系的地方也少不了。不过,这分成嘛……”   掌柜的有些心惊肉跳:“云公子你觉得多少分成合适?”   讶然是京城的名人,又是云氏子弟,天子宠臣,他要能攀上这关系,哪往后诸事可就顺遂多了。   “分成其实是小事,”雅润淡淡的道:“只要你依了我一件事,多少分成,我其实没多大意见!”   “云公子您说。”   云安然一反刚才的风度翩翩,猛地钻进这角落,凑了过来,双眸湛湛。狼光四射:“这事儿要成了,一定会有许多女子过来。到时候,有谁问起我,你们都给我说好话,而且,都有谁问了,相貌如何,一个一个都给我记清楚了,尤其是长得漂亮的,气质优雅的,更不许有半点错漏!听到了没?”   “……”掌柜的无语。   雅润诧异:“怎么?我这条件很过分吗?”   “不过分不过分,绝对不过分!”掌柜的连忙道,“您放心,到时候,在我们醉仙楼里,云公子您绝对是景华王朝第一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文武全才诗酒风流的贵公子,保证没人能赶得过您的风头,而且,我们还会特意给您编个群芳谱,专门为您记载所见女子的言行举止!”   “好!”云安然大喜,拍了拍他的肩,赞道:“掌柜的果然是聪明人,我喜欢!”   “那……就这样说定了?”   “好!”   于是乎,醉仙楼的改编计划就这样一锤定音,次日之后,有云安然亲自操笔所写的“天定姻缘”隆重登场,不止评书,还编程戏剧,传奇,一时间风靡京城,并且冲出京城,走向景华王朝。就在这轶事传演最激烈之时,醉仙楼宣布装修,暂停营业,数日后重新开业,除了饮食住宿,更提供姻缘线,姻缘签,姻缘笺等多项业务,装饰也焕然一新,从此宾客盈门,衣香鬓影,赚得盆满钵满。   而醉仙楼也听从云安然的意见,更换门匾。   曰:“千里姻缘一线牵”。   此是后话不提。   雅间中,慕晚晴和莫言歌都有些饿了,径自用膳,并不知道,外面的云安然已经将两人卖了。饭后,众人喝着茶,正准备离开,却听的门外忽然有人敲门:“王爷,您在里面吗?”   慕晚晴一怔:“是秦怀扬!”   莫言歌点点头,让秦怀扬进来,见他面色似乎有些焦虑,不由得凝神道:“怎么了?你不是告了假,在家里陪着谢姑娘吗?怎么突然过来?出什么事了?”   “啊,没事,是去傅阳县的兄弟回来了,一时找不着王爷,所以找到了我那里。”秦怀扬知道他担心什么,连忙道,“听说王爷和王妃一起出来,我在街上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人,看着天色不早,猜着王爷也许回到这里用膳,就过来问问,没想到真的在这里。”说着,忽然神情一变,嬉皮笑脸地道:“我说王爷,你让人到傅阳县带了个美貌女子回来,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孩,我说……王爷,该不会是你在外面惹得风流帐吧?”   知道莫言歌不是那样的人,他这才敢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莫言歌却是眉头一皱:“傅阳县?女子?小孩?我什么时间吩咐的?”   “呃……这个……”见状,秦怀扬怔住了,心中忐忑,该不会真的被他乌鸦嘴说中了吧?所以,王爷才不敢在王妃面前承认?   慕晚晴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忙道:“是我让人去的。”   早在得知陆浩东的心上人可能是连素云时,她就立刻找黑松军的人到傅阳县一趟,带着她的亲笔书信,将陆浩东的情况写清楚,并叮嘱那些人要拿到回信。没想到,他们居然直接把人带了回来。   “王妃!”秦怀扬惊呼,怔怔的看着慕晚晴,忽然转头向王爷怒道:“王爷,我真服气您了!当初因为一个青阳公主,王妃半个月没跟您说话,吓得您号令全军来讨好王妃,这会儿倒好,王妃直接替王爷您着想,不用您说,就把人接回来了,您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这御妻之道,能不能教教属下啊?”   莫言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休假不想要了是不是?”   “别提了。”说起这个,秦怀扬就满腹怨恨,愁眉苦脸地道:“本来好好地,王爷给假,我正好陪姐姐四处走走,散散心。谁知道,这回那些人不但带了个女人小孩回来,还带了个男人,更可恨的是,那男人跟我姐姐认识,两个人说着话,我姐就把我踢出来找人了!有没有搞错,我是参军哎,我在休假哎,还有,那是我姐哎,我是她弟哎!”   他一脸四个“哎”出来,满腹怨愤可见一斑。   慕晚晴却已经隐约猜到是谁了,笑道:“怎么?嫉妒啊?”   “嫉妒什么呀?那是我姐,在怎么着也是我姐!我就是觉得这男的不懂事儿,我明明在那站着,他居然就没当我这个人!”秦怀扬不屑一顾地道:“对了,王妃,您赶紧去看看吧!那男的就算了,那女的看着眼泪汪汪的,抱着孩子一个劲儿地掉眼泪,麻烦得很呢!”   玉轻尘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是连素云。公子,您不记得了吗?在傅阳县,林府命案时,我们曾经遇到过她的。”慕晚晴连忙解释道:“她的名字跟陆公子的心上人相同,我想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所以就请黑松军派人去了傅阳县一趟。可能我没说清楚,所以他们以为是言歌的命令。”   “原来是她,难怪!当时我就举得那个女子不像是普通人。”玉轻尘恍然。   众人起身,想要一同去见见那位连素云,刚出门,正好碰上云安然回来,秦怀扬不由得恨恨地啐了一口,骂道:“今天果然不是好日子,出门就见鬼!”   许久不见,连素云越发的清瘦了,一袭蓝衣,依旧温柔婉约,只是神色焦虑,紧紧地抱着庆儿,见慕晚晴进来,急忙上前,还未开口已经泪眼盈盈,碎玉般的牙齿咬着有些苍白的唇:“慕姑娘,您信心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慕晚晴点点头,道:“这么说,你就是——”   “是,我就是那个连素云!当初,陆老爷不同意我们的事情,强行将浩东带回陆府,我几次登门,都没能见到他。后来。门房的人告诉我,陆老爷在为浩东筹谋亲事,已经选定了新娘,我万念俱灰,离开了京城,一路漂泊。”提及往事,连素云依然心痛难忍,“好在我发现自己怀了庆儿,为了这个孩子,我才撑到了现在。”   说着,下意识的将庆儿揽在怀里,紧紧地抱住。   “你不要担心,我见到陆公子时,并没有听说他有妻室,应该只是那个门房骗你的。”见她模样似乎有些担忧,慕晚晴劝慰道,“经过了许多事情,陆侍郎的想法早就有了改变,我曾经跟他谈过,试探过他的口风,他对当年的事情很后悔,现在,他一定会接受你的。只是,看你还要不要接受陆公子了?”   连素云愕然:“慕姑娘,你这是什么话?”   “我在信里说了,陆公子他……已经疯了。现在的他呆愣,木讷,神志不清,睡都不认识,也听不到别人说话,整日只顾喃喃自语。”慕晚晴叹息道:“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翩翩公子了!”   连素云摇摇头,凄然道:“慕姑娘,你不必试探我了,如果我有别的心思,我就不回来了!”   慕晚晴欣慰地点点头,道:“走吧,我陪你去陆府!”   漫天的飞雪,将京城铺垫的一片素白,清新静谧。但是,陆府却不同,那遮天盖地的白幔素幡,带着生命消逝的悲哀,带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哀伤,在寒冬白雪中,氤氲着肝肠寸断的悲怆哀恸,随着寒风,静静地弥漫着。   见陆府的丧仪,连素云心中一紧,猛地握紧了双手。   牵着她左手的庆儿见状,懂事地拍拍她的手背,道:“娘,不要担心,庆儿会保护娘的!”   慕晚晴也握着她的右手,摇摇头,凄然叹息道:“不是陆公子,是陆公子的姐姐,在前些天不幸逝世……”说到这里,想起悲惨的陆云芝,眼前也是一阵模糊。莫言歌默默的上前,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连素云咬咬牙,鼓起勇气,带着庆儿上前,拍了拍门。   开门的是陆府的老管家,本是一片颓然悲伤,乍然看见连素云,猛地一怔,睁大了双眼,忽然间捂住了嘴,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回头扬声喊道:“快……快去禀告老爷!不,我自己去!”说着,摇摇晃晃地跑了开去,边跑边带着哭腔喊道:“老爷,快出来啊,你看看是谁来了?”   不一会儿,陆修齐便扶着老管家的手臂,步履蹒跚地过来。   数日不见,这位老人已经完全被丧女之痛所击倒,原本半黑的鬓发胡须,如今已经全然苍白,身形佝偻,双眸中再也没有任何光彩,女儿惨死,女婿是头豺狼,儿子疯癫数年,全无治愈的可能,鬼婴案这一场浩劫,已经磨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和希望。即使看见连素云,也只是苍苍垂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   “陆老爷,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连素云鼓起勇气,道:“请让我见见浩东吧!”   陆修齐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拍着,颤声道:“孩子,你走吧!”   众人都是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慕晚晴更是奇怪,陆浩东的疯癫因连素云而起,若是找到了连素云,陆浩东说不定有治愈的希望,怎么陆修齐还把人往外赶呢?   “陆老爷,您还是不能接受我吗?”连素云大急:“我求求你,至少让我见见浩东,我……”   “孩子呀,不是我不能接受你,而是,不想糟蹋你呀!冬儿疯癫七年,求医无数,都说只能听天由命,现在,这孩子已经配不上你了,你不必为他在耗费心力了。”陆修齐说着,浑浊的眼角已经湿润,“经历了许多事情,我已经不再强求任何事了,我在一日,就顾他一日,若我不在了,就让他随我去了吧,不要再耽误别人了。”   “不是的,陆老爷,我愿意照顾浩东,我真的愿意!”连素云哀声道:“七年前,我就说了,我是真的喜欢浩东,所以才跟他在一起的。七年前是,七年后自然也是,他疯了也好,傻了也好,呆了也好,痴了也好,都是浩东,是我所深爱的浩东啊!请让我试试看,看能不能治好浩东,就算不能,我也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陆修齐半是感动半是悲伤,更是懊悔不已,“七年前,我不该拆散你们的,我不该呀!你是个好孩子,冬儿一直说你是个好女子,我当时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慕晚晴见时机正好,一推庆儿,道:“庆儿,快叫爷爷!”   庆儿怯生生地道:“爷爷!”   猛地听到这话,陆修齐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好容易才能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约莫六七岁大小的男孩缓缓映入了眼帘,衣着简朴,却是眉目清秀,玉雪可爱,眉目间隐约有着冬儿幼时的模样,一时间心神俱颤,紧紧地抓住连素云的手,语无伦次地道:“这……他……这……”   连素云哽咽着点点头:“是浩东的孩子,今年六岁,名叫庆儿。”   “浩东的孩子……浩东还有个孩子……我,我还有个孙子?我还有个孙子!”陆修齐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想笑,却又忍不住掉眼泪,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蹲了下来,双手哆哆嗦嗦地抚上孩子稚嫩的脸,几乎不敢相信,“这真的是浩东的孩子……我的孙子……是我的孙子?你真是我的孙子,你叫我……爷爷?孩子,好孩子,再叫我一声!”   见他这样,庆儿有些害怕,抬眼间连素云点点头,者采用娇嫩的嗓音唤道:“爷爷!”   “爷爷?爷爷!哈哈哈,我的孙子!我的孙子!”陆修齐狂喜不已,将庆儿揽入怀中,反反复复的喊着。儿女相继疯癫,好容易女儿醒了,却是乍见便又天人永隔,儿子又一直疯癫,情况越来越严重,他原本以为,这一生已经注定了孤寂凄惨,再也不会有天伦之乐,谁知道,这时候,居然凭空有了一个骨肉嫡亲的孙子,恍如梦幻,心中的激荡狂喜,可想而知。   慕晚晴提醒道:“陆侍郎,带素云姐去见陆公子吧!若能因此而愈,那您可就是双喜临门了!”   庆儿的出现,已经彻底俘虏了陆修齐的心,让他整个人都飘忽了起来,思绪全乱,听见慕晚晴这样说,当即便点头道:“对!对!对,去见冬儿!去见冬儿!”说着,小心翼翼地靠近庆儿,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道:“庆儿,让爷爷抱你去见爹爹,好不好?”   连素云劝道:“陆老爷,您年纪大了,庆儿他也——”   “没事没事,我一直都想抱孙子,可惜,冬儿疯了,芝儿她又……我以为再也没机会了,没想到,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我一定要抱一抱,来,庆儿,爷爷抱抱!”陆修齐惊喜交加地道,松树皮般干枯的手颤颤地抱紧了庆儿,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欲坠,连素云和老管家急忙去扶,他却摆着手,道:“没事没事,抱得动,抱得动。”   别说只是费些力,就算要他现在死在这里,他也甘心了啊!   就这样,陆修齐如珍宝般的抱着庆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茗园,越靠近地方,连素云就越紧张,忍不住抓住慕晚晴的手,抿着嘴,不住地看她。慕晚晴了解她的心情,拍拍她的手,末了,还有道:“不过,素云姐,你要有心理准备,他现在不认得人,也听不到别人说的话,也许……他会认不出你!”   连素云深吸一口气,咬着唇道:“没关系,我认得出他,这就够了!”   因为陆浩东的疯疾,不时发作,房间里不敢燃火炉,所有的家居棱角都用布厚厚的包了起来,以免陆浩东病情发作时不小心伤到自己,略微显得有些寒冷的房间里,陆浩东依旧呆呆地坐在角落,收拾得倒还整洁。只是双目呆滞无神,投一下一下地磕着,嘴里依旧喃喃自语着:“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连翩西北驰……”   看见那久违的熟悉容颜,连素云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陆修齐仍然舍不得放下庆儿,抱着过去,轻轻摇了摇陆浩东的肩膀:“冬儿,你看看,那是谁?是素云啊,是你日思夜想的素云啊,她来看你了。冬儿!”   陆浩东置若罔闻,依旧磕着头,喃喃自语着。   陆修齐悲伤地叹了口气,看向众人,摇了摇头:“他还是听不到我们说话。”   连素云泪流满面,慢慢的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跟他平视着,双手抚上他消瘦的脸颊,哽咽着唤道:“浩东,是我,我是素云!我回来找你了,你看看我呀!浩东,浩东!”   被她板着脸,陆浩东被动的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众人都有些紧张的看着这一幕,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那双木讷呆滞的眼睛里,依旧映不进任何身影,陆浩东呆呆地看着她,并没有任何的触动,很快又转过头去,一下一下地点着,低声喃喃道:“白马饰——”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连素云缓缓地念道,泣不成声。   陆浩东同样没有听见,继续念道:“青女素——”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里霜里斗婵娟!”不等他说完。连素云又道,泪眼盈盈,半是悲伤,半是柔情,“还有,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是你最喜欢的三句诗,因为,从三句诗里各取一字,合起来就是我的名字,连素云!浩东,你说的,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会忘记我,可是,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浩东,浩东!”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陆浩东喃喃地念着,似有所动。   “是啊,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见这句话似乎有用,连素云想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连忙擦了擦眼泪,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都最喜欢这句诗,这句诗当做是我们的定情之语,书信往来,从不署名,你在落款写‘当时明月在’,我写‘曾照彩云归’,以此传情。”   陆浩东依旧低声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曾照彩云归……”   “是啊,曾照彩云归!你记不记得,那夜我们吵架,我赌气离开了留香园,却无处可归,是你大街小巷地找我,连鞋子都磨破了,脚趾头都磨出了血,走路一跛一跛的,一直喊我的名字。最后终于找到了我,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明月犹在,彩云何时归?’我听抱着你哭了起来,惊得了值夜的士兵,差点把我们抓起来,你记不记得?”   那一声一声的哭诉,似乎传到了陆浩东的耳朵里,他喃喃着道:“明月……彩云……”   “是啊,明月彩云。还有那一晚,陆侍郎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来到留香园,要带你回去,十几个家丁拉着你,要把我们分开,你拼命的挣扎,一个劲儿地朝我伸着手,哭着喊我的名字,哭着求你爹不要分开我们,你哭着说……”连素云哽咽着,泣不成声。   陆浩东慢慢地抬起头来,愣愣的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是啊,你说,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你说,只要月亮照着我们,我就一定还能回来,你说过的呀!”连素云握着他的手,哭着道,“现在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了,浩东,你醒一醒,你看一看我好不好?浩东!”   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陆浩东呆滞的目光慢慢恍惚了起来。   记忆中,似乎也曾经有过这样一张脸,这样的痛苦着,对着他伸出了手,拼命地喊着:“浩东,浩东,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浩东,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要记住,不要忘记了,浩东!”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明月,彩云……   似乎也是这样一张脸,在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在寂静的京城街道,抱着他,也这样的哭着,泣道:“只要明月还在,彩云必归!只要月亮还肯照着我,我就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记忆中那张模糊的容颜似乎渐渐地清晰起来,跟眼前的人影慢慢重合。   “素……云!”   连素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那双终于有了她容颜的眼睛,捂住了嘴,轻轻喊道:“浩东?你是在叫我吗?浩东,你看的见我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素云……”陆浩东神情恍惚地微笑着,慢慢伸出了手,“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好久……”   连素云大喜过望,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泣涕连连:“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的,我应该早点回来的,对不起,浩东,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真的对不起!”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陆浩东的眼眸慢慢地清晰起来,悲喜交加的看着眼前的红颜,轻轻地抱住她,然后,紧紧地拥入怀中,“素云,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一对有情人抱头痛哭,慕晚晴拭了拭眼角的泪,拉拉众人,轻轻地退出了屋子。   抱着从天而降的孙子,想着屋内终于能够认人的儿子,陆修齐狂喜,激动得连连落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慕姑娘,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为了芝儿,为了冬儿,为了素云,为了庆儿,为了陆府,慕姑娘,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慕晚晴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啊,办喜事的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就好了。”   “一定一点!”陆修齐热泪盈眶,哽咽着道:“一定会的。”   慕晚晴拍拍她的手,朝着房门紧闭的房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我就知道,素云姐一定能够叫醒陆公子的,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他们终于能够在一起了,真是太好了。”走在飞雪飘扬的路上,慕晚晴犹自拍手,喜悦不胜,明艳的脸上神采飞扬,“陆府,已经有太多的不幸和阴霾了,希望陆公子的病愈,素云姐的回来,还有庆儿,他们能够让陆府重新绽放光彩。”   莫言歌点头,沉声道:“会的,一定会的。”   “对了,”玉轻尘忽然道,“我差点忘了,那个王岸之呢?他还在你黑松军里当偏将吗?”   提起此人,莫言歌神色也变得有些冷凝:“嗯。”   “为什么?”慕晚晴不满,抗议道,“这样的人,你还留着他干嘛?”   “当然是为了,更好地惩罚他!”玉轻尘淡淡的道,神情平静,话语中却满是冰封,“留他在黑松军,想要对付他很容易,他不是想要爬的更高,想要所有人都仰视他吗?偏偏不,偏偏要压着他,贬黜他,当然,也不要一下子就让他彻底绝望,偶尔地升一次,给他一点希望,再狠狠地打压下去,让他一次一次地幻灭,让他也尝尝绝望的滋味,让他也尝尝那种欲诉无门,无法反抗,无法挣扎的局面,要让他受尽陆云芝曾经受尽的一切苦楚!”   “要让他活着,慢慢地尝。”   “公子……”慕晚晴轻声叫道,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你这样子,我有些害怕耶!”   玉轻尘猛地一震,微微一笑,顿时温润如玉,眼眸中温柔的几乎能够凝出水来:“我说过的,晚晴,你不必怕我。”因为,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永远……   在这一刻,他是真的这样坚信的。   145章 教训楚青阳   时近黄昏,夕阳西斜,天际晚霞如燃烧的火焰一般绚丽灿烂。   除夕的晚宴选在了昌平宫,朱墙黄瓦,漆金涂紫,描龙画凤,映着这斜阳的余晖,折射着明黄的晕彩,璀璨生辉,处处昭显着皇室的尊荣权威。庭院中绿竹猗猗,疏落有致的摆着温室所培的各色花朵,艳丽缤纷,争芳斗艳,为这寒冷的冬季平添三分春色,是人叹为观止。   一众衣饰华丽的达官显贵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赏景,或谈笑,热闹非凡。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零落地种着几株梅树,绿萼红花,含苞未放,却有着幽幽醉人的清香,不弥散,不蔓延,就在自己这一方角落,静静芬芳。慕晚晴凑近了去,嗅着花香,忍不住道:“这花真好奇怪,还是蓓蕾,不曾绽放,却有着如此浓郁的芬芳,但却又只能靠近了才能闻到。”   “这是胭脂醉,色如胭脂,清香醉人。”玉轻尘慢慢地看着那蛮熟的花朵,轻声道:“这种花花期最短,只有一夜,很难看到,花开之后,花瓣并不凋零,依然这般将绽未绽,知道孕出梅子。花香虽浓郁,但却只在花树周围才能闻到,风吹不乱,雨打不散,独自芬芳,不求闻香于众人。所以,有人说,这是一种内敛之花,只将美丽芳香留给有缘有心的人。”   “玉大人果真博学多识。”   两人转头望去,之间楚天德一身贵紫,结环绶玉,尊贵异常,也未带侍从,孤身前来,朝着两人微一点头,这才笑道:“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种花,把它跟绿萼红梅混为一谈,没想到玉大人居然识得,真是难得。”   玉轻尘淡笑道:“书上见过而已。”   “原来如此。”楚天德点点头,忽然向慕晚晴道:“对了,我刚才过来,遇见了言歌,他正到处找慕姑娘你呢!”   慕晚晴知道他有事想要单独与公子相谈,所以要支开自己,看了眼玉轻尘,见他微微点头,这才笑道:“那我去找他好了。”说着,提着裙子跑了开去,宛如一只蹁跹的蝴蝶,转瞬便消逝在人群中。   “慕姑娘的确是名好女子,活泼闪亮,洒脱率直。”楚天德笑着赞道,转头正要说话,晃眼瞥见那胭脂般的花苞,忽然间神情一滞,思绪悠悠飘散,走了过去,静静地望着,脸上忽然浮现出又些哀伤的神色,恍惚地道:“其实,胭脂醉,是青州的特长,京城从未得见。三十年前,皇上花费重金从青州移过来的,种满了这昌平宫。”   玉轻尘默默地听着,垂首不语。   “当年,曾有一夜,我有幸看到胭脂花开,明月之下,满园梅花绽放,艳若胭脂,灿若云霞,全然不像寒冬景致,置身庭中,芳香馥郁,如美酒般醇郁,熏人欲醉。每每想起,都觉得如置身幻境,没半点真实感。”楚天德闭目,仿佛回到了那一晚的梦幻飘渺,许久才道:“可惜,也只有那一次,从此再未见的。”   玉轻尘悠悠道:“能见过一次,已经是缘分了。”   “或许吧!就像玉大人所说的,这花,是开给有心有缘的人看的,我虽有心,却无缘,得见一次便已足矣。”   玉轻尘看了他一眼,眸眼无波:“理亲王,不是只会为了跟我谈花吧?”   “当然不是,”楚天德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自嘲道:“本来要说正事的,结果看见这花,就有些恍神了。其实,我找玉大人,是为了慕姑娘的事情。玉大人可知,当初,言歌曾经求我一事,要我在小女命案后,向皇上请旨,认慕姑娘为义女,此中用意,玉大人应该有所明悟吧?”   玉轻尘神色微变,许久,才沉声道:“那理亲王为何不曾请旨?”   “不,我请了,”楚天德道,“而且,皇上也允了。”   玉轻尘皱眉:“可是……”   “因为,皇上在向言歌提及时,言歌却突然反悔,拒绝了此事。”楚天德看着玉轻尘秀逸的容颜,叹道,“玉大人应该明白,若慕姑娘以我义女的身份出嫁,那么,与玉府再无瓜葛,之后男女有别,玉大人想要再与慕姑娘这般亲近,便有违伦常。可是,若慕姑娘是以玉大人侍女的身份嫁与言歌的话,那么,有了主仆这一层关系,再多来往都有名目可说,不会轻易惹人非议。言歌此举,全是为了玉大人着想。”   玉轻尘心思百转,沉默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有件事,我想提醒一下玉大人,”楚天德有些同情地道:“皇上已经应允,今日晚宴,便要为言歌和慕姑娘赐婚。”   玉轻尘清澈的眸子闪烁了几下,轻声道:“我知道。”   “啊?”楚天德有些不解,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我猜得到,”玉轻尘紧紧地道,“算算时候,差不多也就是这时候了。”   “那么玉大人你……”楚天德顿了顿,犹豫了下,还是道:“其实,玉大人你也喜欢慕姑娘吧?”   玉轻尘抬眼,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他对慕晚晴的心思,只对慕晚晴深深掩饰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便不再压抑,因此,离他近的人,诸如莫言歌,云安然,左大安,无人尽知。但是,这个人,他们只见过一次,怎么也能够看到如此隐秘的事情?   难道,他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吗?   “很久以前,我也曾思慕一名女子,跟玉大人一样,我认识她比那个人早,但是,却像这胭脂醉一样,有心,无缘。那样默默的思慕着,我也曾经觉得很痛苦,也曾经挣扎,要去争,去夺,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后来,她过世了,美美想起都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按捺住了,如果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带给她更多的苦难,我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玉轻尘默默地听着,忽然问道:“那个女子是谁?”   “伊人已逝,又是有夫之妇,我若提她的名字,有损她的清名,还是不说的好。”楚天德幽幽叹息,豪壮铁血的男子,也露出感伤的神色,道:“我知道,玉大人是真的喜欢慕姑娘,就像我当初,是真的喜欢她一样,所以,我才想要忠告玉大人,莫要一步踏错,步步皆错。”   “喜欢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月下灯前,红袖添香,温香软玉满怀,固然是一种满足,但若能够静静地守护着那个人,竭尽己能地帮她,让她过得更顺遂些,更幸福些,让她一生圆满美好,那也是一种爱慕。就如同花朵一样,这园中的盆花艳丽芬芳,肆意绽放,是一种美丽,但如这胭脂醉一般,默默含苞,静静芬芳,又何尝不是一种情怀呢?”   玉轻尘慢慢地沉默着,眸眼沉郁,难以辨别心绪。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楚天德一呆,凝眉想了许久,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洒然一笑,道“因为突然想说,所以就说了,你要问我为什么……”双手一摊,耸耸肩,“你也看到了,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玉轻尘看着他,默然无语,许久才道:“谢谢你。”   “不用了,只要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就好了!”楚天德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地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言歌是个厚道宽容的人,风流多情,声名狼藉的云安然,跟慕姑娘如此亲密,他也不曾多心,你对慕姑娘一片深情,他却也不曾断绝你们之间的关系,他会对慕姑娘好的。而且……你还是可以离她很近很近,这是一种福气。”   感觉到肩上那沉着的手,似乎很温暖,玉轻尘微微恍神。   “谢谢你,虽然,我从来没有想到要去争夺晚晴,但是,”玉轻尘忽然一笑,沉重压抑消散,在那秀逸脱俗的脸上,宛如冰雪初融,大地回春,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美丽,“还是谢谢你,肯对我说这些话,让我觉得……你很好。”   这也是一种他从未感觉到的,异样的情怀。   楚天德蓦然一怔,深思恍惚,“我……是不是真的在哪里见过你?”   玉轻尘笑着摇摇头。   “可是,真的觉得你好面善,仿佛曾经见过。”楚天德缓缓的道,凝神思索着,却始终无法从记忆深处,拉出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的来源。到底是哪里?这双美丽的丹凤眼,这种秀逸脱俗的容颜,笑起来那种纯粹明亮的感觉,甚至,包括那种静静的,外柔内刚,内秀于心的气质……   到底在哪里见过?   玉轻尘淡淡一笑,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楚天德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连道歉,心中却暗自疑惑,转眼看见玉连容朝这这边过来,忍不住上前,拉住了他,问道:“我说老太傅,你这位弱孙,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怎么总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闻言,玉连容心中一震,脸上去不露痕迹:“是吗?也许是你们投缘吧!”   “投缘?可能吧!但愿以后有机会多多亲近亲近。”楚天德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便笑道:“好了,你们祖孙好好说话吧,我不打扰了。”说着,向玉轻尘含笑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玉轻尘静静地目送他离开,神思有些悠远。   理亲王楚天德,纯妃之子,三十年前,随太子楚天阙南下青州,遭遇刺杀,以命相博,楚天阙才保住性命,三月后护送太子以及青州女子青梅回京。后楚天阙继位,闻氏专政,前朝后宫,几可一言决断,众皆不敢腻,唯理亲王楚天德处处以礼法相抗,不惧其威,才能稍退其气焰。   人道其君子坦荡,出事磊落,一心无私,为世所称颂。   但随着闻氏父女相继过世,这位曾经的中流砥柱也渐渐退出了朝堂,湮灭于众臣之间。   思慕一女子,却有心,无缘……   “这位理亲王也是一位难得的豁达之人,当年你……一难怪他与你亲近。”玉连容顿了顿,转开话题,“轻尘,我原以为这除夕夜宴,你不会来。没想到……是不是也有所醒悟了?这样才对,再怎么说,你也是……”   玉轻尘慢慢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说这些了,对了,你为官不久,于朝廷人事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正好趁今天这个机会接触下,也好为日后为官做些铺垫。”知道有些话题不宜在此处说,加上这个沉默寡言的孙子一向有些性情偏激,难以猜度心思,玉连容也不多说,道:“我本有此意,谁知道你刚到皇宫,变没了踪影,却原来躲在这里,快随我来,我给你引荐几位朝中重臣。”   他伸手去拉玉轻尘的手,后者却轻轻挣脱。   玉连容一怔。   “爷爷,我不想在温州为官。”玉轻尘思量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道:“我想调回京城,入职刑部。”   玉连容又是一怔:“为什么?”   因为……楚天阙就要为晚晴和莫言歌赐婚,晚晴势必会长留京城,他……不想离她那么远。可是,这理由却绝不能说,玉轻尘只能道:“我想要回京城,爷爷,可以吗?”   “这个,轻尘,你愿意留在京城我当然开心。”玉连容眉宇紧皱,苍老的面容威严依旧,“只是,温州只是盘根错节,极为难办,又乍经动乱,正是多事之秋,稍有不慎,边有可能再起祸端,你此时若离职,只是有些麻烦呢!”说着一笑,抚慰道:“还是等温州全然处置妥当,我再替你安排调职回京之事。”   “……”玉轻尘默默无语。   二十四年,他已经习惯了接受玉连容的各种安排,从不抗争,也不拒绝。   但是,这一刻,他却突然很想知道——“爷爷,当初,你向皇上举荐我出任温州刺史,你有没有想过……温州情势那样险峻,我可能会……因此有危险?”玉轻尘抬起头,看着玉连容,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淡淡的哀求,以及希夷,“爷爷,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会死在温州?”   “不要胡说!”玉连容喝止他的话语:“以你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出事了呢?”   “轻尘,身为景华子民,又是……当以国家为重,舍身赴死,亦是常事。不要说你,连我也是如此。”玉连容皱了皱眉,不悦的道,“多少边关将士,为了景华,抛头颅,洒热血,他们又何曾怨愤过?忠君,爱国,这事我们为人臣子的分内之事,理当鞠躬尽瘁,至死方休,若真是如此,那你也是我玉府的骄傲!”   玉轻尘别过脸,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再胡思乱想,学那些文人墨客,伤春悲秋的!快随我来,有许多重臣想要见见你呢!”玉连容摇摇头,心中不豫,这个孩子!明明他从小就教导他忠君爱国之道,怎么总是这种淡漠以对的模样?   真是的!   玉轻尘这次没有挣扎,默默地任他拉着前去,周旋在那些所谓的朝廷重臣中,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所谓的恭贺和教导,心中一片淡漠。爷爷,你知道吗?其实,我只是想要问你,一个我一直都想问的问题。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会吗?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暴怒的呼喝:“玉轻尘,你给我过来!”   众人纷纷抬头,顺着声音望去,之间莫言歌身着朱红色官服,头戴顶冠,浑身怒气,大踏步过来,揪住玉轻尘拉到一边角落,压低声音,却扔恶狠狠地道:“你这个混蛋,不是说好了,除夕晚宴一起进宫的吗?你怎么跟玉老太傅先跑了?”   玉轻尘瞥了眼他的怒容,嘴角忍不住上扬,却扔淡淡:“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那天我说的时候,你明明没有异议的!”   “可是,”玉轻尘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笑道:“我也没有点头同意啊!”   莫言歌气结,“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道:“这也就算了,你这混蛋,竟然又让长歌轩的下人糊弄我,一个劲儿地说,晚晴在梳妆,你在换衣,害我白白等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啊!要不是我脚程快,我连晚宴都要迟到了!”   “哎,莫言歌啊莫言歌,我真对你无语了,这样的把戏,我都不是第一次玩了,你居然接连上当,还跑来跟我吼,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玉轻尘忍俊不禁,拍拍他的肩膀,“莫王爷,回去好好把那些兵法研究研究吧,我看你这智商,我真替景华王朝的边疆担心!”   “你以为我是你这混蛋啊,专门算计朋友!”   莫言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看着他风一吹也倒似的身体,拼死咬牙,才抑制住想揍他一顿的冲动。如果不是看在他是朋友,身体又不好,绝对饱以老拳,揍得他跟那天的七彩面具一样,三个月见不了人!   朋友?   玉轻尘微微一怔,心中若有所动,却似乎又有些迷茫。   原来,他们是朋友吗?原来,朋友是这样的吗?   可是,为什么是朋友了呢?他们不是应该是敌对的吗?因为,喜欢了同一个女子!可为什么,他要拒绝楚天德认晚晴做义女呢?为什么要让他跟晚晴还能名正言顺地保持联系呢?为什么……会把他当成朋友呢?   “你默不作声,又在算计什么了?”见他竟然没还口,莫言歌立时警觉,警告道:“我告诉你,别仗着你身体不好,我不敢揍你,就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真惹恼了我,改天,我非叫几个黑松军的士兵,背后一闷棍,麻袋一蒙头,乱棍打上去,是死是活看你的命!死了最好!混蛋!”说着,又是怒气满值的一瞪。   玉轻尘撇撇嘴,不以为然。   莫言歌气得呀,不想再惹气受,直接问道,“晚晴呢?”   “呃,她不是去找你了吗?”玉轻尘这才想起来,四下张望,却都不见人影,“看样子没碰到,我们一起去找吧!”   “滚!”莫言歌气道:“不想搭理你!”   玉轻尘不理会他的气话,径自跟他一起,穿梭在人群中,四下找寻着。莫言歌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横眉竖眼的甩了半天脸色,见某人一副知错的模样,默默不还口,终于消了气,问道:“喂,你什么时候调回京城?打算去哪里?我先声明,最好不要是兵部,我跟楚笙那厮现在水火不容,你去了那里,受罪了别怨我!”   玉轻尘却是一愣:“啊?”   “喂,大哥,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死呆在温州那地儿啊?”莫言歌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古怪地看了他两眼,道:“先说话,绝对不要指望,我会放任你带晚晴到温州,我告诉你,打死都不行!我说你也替我想想啊,我是将军,五军都督,难得今天展示消弭,我有时间能待在京城,跟晚晴团聚团聚,你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玉轻尘忍不住一笑:“我为什么要可怜你?”   “就知道你没心没肺!”莫言歌愤愤的骂了一句,道:“反正,我一定要把晚晴留在京城,你看着办吧!哎呦,温州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呆在那干嘛?回来吧!楚筝接管吏部,我跟他打个招呼,看你想去哪里,让他替你安排。刑部?还是大理寺?这两个地方都是掌管刑案的,晚晴应该会比较喜欢!”   玉轻尘笑道:“你给我安排呢,还是给晚晴安排的呀?”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那别的地方,有哪里好些?”莫言歌思索着,道:“我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内情,改天帮你问问楚笙。以你的聪明才智,博学多识,我觉得你到哪里应该都可以,但我还是要说,最好不要去兵部!”   从那次他们在御前比武之后,现在他跟楚笙是势同水火。   玉轻尘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道:“不必了,我还是先呆在温州好了。”   “干嘛啊?”讶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好听到这一句,有些不解的道:“干嘛不会京城?温州那地方麻烦最多,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烧身,你干嘛去自讨苦吃啊?我看你没那么忠君爱国吧?当然,如果你要认为我这样说,是为楚笙着想,当我没说。”   “不会,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玉轻尘轻轻笑道:“温州现在比较麻烦,等那里平定了,我就想办法调回京城!”   闻言,云安然脚底一滑,差点跌倒,幸亏抓住了莫言歌,惊魂未定地道:“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说这种话?完了完了,莫言歌,玉轻尘今天绝对吃错药了,再不就是脑子坏了,打死我也不信他会说这种话,对着晚晴妹妹说还差不多!”   “嗯,我也觉得,”莫言歌点头,转头问道:“你今天吃什么药了?”   玉轻尘微笑。   “看他笑得那样,绝对有问题!”云安然指着他,更加笃定地嚷嚷着,见他没反应,顿觉无趣,悻悻的道:“算了,你既然想好了,我也不勉强你,不过,要是想回京,记得找我帮忙!对了,怎么半天都不见晚晴妹妹?她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听理亲王说,言歌在找她,她就找过去了。”玉轻尘解释道,“大概是没碰到。”   云安然忽然顿足,“我们,你们也太放心了吧?今天的晚宴,楚青阳是会出席的,要是撞到晚晴妹妹,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呀,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刚才好像看到她带着一群侍女,匆匆的走出了昌平宫,不会是——”   莫言歌心中大急,“我们快去找!”   看得出楚天德想要跟够公子单独谈话,慕晚晴随便找了个缘由,就离开了,在人群中找了半夜,也没看见莫言歌的身影,找了人问,也都说没看见,慕晚晴不禁纳闷,都已经这会儿了,阿牛哥哥这头笨牛不会还没到吧?   又回到胭脂醉树下,幽香寂然,却不见玉轻尘的身影。   在树下等了会儿,赏了会儿花,又找了一回人,却还是谁都没见,看着簇拥的人群,更觉得焦躁无聊。正百无聊赖时,却见一个绿衣宫女四下张望着,看见花树下的她,眼睛一亮,小跑过来,朝着她一屈膝,“请问,您是慕姑娘吗?”   慕晚晴疑惑地点点头。   “奴婢是武德殿的宫女,皇上突然有事召忠勇亲王商议,忠勇亲王怕慕姑娘找不着他,所以吩咐奴婢告诉您一声。”宫女容貌秀丽,眼睛却微微闪烁,又道:“看慕姑娘的样子,似乎有些无趣,奴婢知道附近偏院有座书屋,藏书极其丰富,景致也好,又幽静,不知道慕姑娘有没有兴趣遂奴婢前去?”   慕晚晴有些心动,却又摇摇头,道:“毕竟是皇宫,四处乱走,怕是不好吧!”   “不要紧的,那地原是太子殿下未离宫时的书屋,忠勇亲王跟太子殿下交好,借个书屋歇息并无大碍。”宫女极力地劝说道:“若非如此,奴婢也不敢这么大胆,带慕姑娘过去啊!”   楚筝的地方,那应该没关吧?   慕晚晴想着,有四下看看,却一个认识的人也不见,实在无聊,就道:“那有劳你带路了,多谢了!”   听到她道谢,宫女微微一怔,随即垂下脸,轻声道:“慕姑娘这边请。”   随着绿衣宫女的指引,穿庭度院,却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寂静,似乎已经离开了昌平宫的范围,好一会儿才来到一出幽静的院落,看着四周暮烟荒草,树木零落,慕晚晴越来越疑心,顿住脚步,淡淡道:“怎么?太子殿下离宫前,就住在这么荒僻的地方?我再怎么看,也不觉得这里像书屋!你到底是什么人,把我带到这里来,想做什么?”   绿衣宫女有些慌乱的看看四周,没有答话。   “是我让她带你过来的!”随着一道娇柔却包含恨意的声音,院落殿阁的门顿时打开,一队宫女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盛装艳粉的女子出来,挽着雍容华贵的百花髻,簪环耳饰无不必备,身穿这金丝银线织就的华丽宫装,在暗沉的天色里,璀璨生辉,嫩白的瓜子脸,明眸皓齿,艳丽非凡。   看着她一身华丽的装扮,慕晚晴忍不住一缩脖子,只有两个感觉。   好重,好冷!   那一身的金银翠玉,活脱脱顶了一箱子的首饰出来,据她初步目测,至少五斤重,压在头上,还不得累死?衣服虽然纷繁富丽,但绝对是秋装的厚度,这天气……   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典型!   慕晚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甩甩手腕,开始做准备活动。   楚青阳一双翦水瞳眸,却满载着嫉妒和恨意,死死地盯着慕晚晴。   纯白色的棉袄,同色百褶曳地裙,裙角绣着一支红梅,衣襟袖口向着红边,腰间系着朱红色的重纱腰带,长长的垂坠结成梅花络字,柔柔垂下,身披大红色披风,领边向着纯白的白狐毛,头挽慵髻,歇歇插着一根金色的梅花簪,更衬得肤如凝脂,双眸清澈如水,瑶鼻樱唇,明艳照人,似乎还透着一股孩子气般的天真娇憨。   一身红白二色,置身寒冬,宛如白雪红梅,清新而又娇艳。   “你就是慕晚晴?”在宫女的簇拥下,楚青阳趾高气昂的走了下来,将她上下左右仔细的大量了一番,嫉恨交加地道:“哼,果然跟那个贱女人长得一模一样,浑身透着一股狐媚子气,就知道勾引男人!”   狐媚?   慕晚晴惊讶,她什么时候有这种气质了?她楚青阳更适合这两字把?尤其是在莫言歌面前。   “楚青阳,你到底想干嘛?”   “你认识我?”楚青阳一怔,随即想起醉仙楼之事,想到另一个斩钉截铁的拒绝,更加怒从中来,“既然知道我是谁,你最好识相点。我告诉你,要么你现在就乖乖地离开莫哥哥,要不然,你今天就别想走出这院子!”   慕晚晴环视四周,似乎没有埋伏的样子。   “哦?我倒想知道,我怎么就不能走出这院子了?”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楚青阳冷冷一笑,娇媚的容颜上满是恶毒,“告诉你,这里是最偏僻的冷宫,没人带路,压根儿就找不到这里来,真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如果在这里解决了你这个贱人,谁也不会知道你死在这里。你就等着尸体在这里被乌鸦啄食,到阴间耍你的狐媚手段吧!”   慕晚晴微微色变,“你做了什么手脚?”   “我不用做任何手脚,只要在这里杀了你,就够了!”楚青阳恶狠狠地道,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在暮色里闪烁着耀眼的银光:“你们都给我上,捉住这贱人,我要亲自动手,先画花她这张千娇百媚的脸,看她还怎么勾引男人?再在她身上捅一百个血窟窿,以泄我心头之恨!”   慕晚晴叹了口气,“如果说,我愿意放弃莫言歌呢?”   “怕了?”楚青阳心中大感满足,妩媚一笑:“可惜,迟了,我看见你跟那贱人一模一样的样子就生气,现在,你就算向我讨饶也来不及了,我今天一定要折磨死你,好出我的心头恶气。”   慕晚晴最后确认道:“你确定这里不会有人经过吗?”   “当然,我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连我都不好容易找到这里,何况别人?你也别职位莫哥哥会找到这里,一路上,淩翠都小心着呢,绕着弯道,知道没人注意,才往这边来!”楚青阳得意地道,“谁也找不到这里来,你就等着死吧!都给我上!”   “那我就放心了!”   慕晚晴解下披风,随手扔到一边,活动活动手腕脚腕,松松筋骨,二话不说,应着冲过来的宫女就是一脚,踹翻一个,紧接着一个漂亮的飞腿,蹬倒另一个,将方静教她的格斗术统统施展开来。虽然跟莫言歌云安然他们相差甚远,但教训这么一群二小姐般养尊处优的宫女们,虽有些吃力,却也并非全不可能。   早在察觉到周围环境不对时,她就隐约想到,是楚青阳在找她麻烦。   没办法,在皇宫里,跟她慕晚晴有过节的,也就一个死贴着莫言歌的楚青阳了,想都不用想。   本来还有些担心,不知道她设下什么阴谋诡计,结果三言两语一挑明,居然带着这么一群宫女就想要她的命,真不知道楚青阳是脑袋的怎么想的,好歹也弄一群懂武功的侍卫啊!真是怀疑,上次,她怎么就能想出落水嫁祸她这样的毒计呢?   慕晚晴却不知道,前不久,楚天阙刚刚将内廷侍卫大换洗,统统改由黑松军担任宫廷职位。以楚青阳的本事,还来不及收买自己的心腹,而莫言歌在黑松军的威信又极其之高,若让那些人孩子的,要对付的是慕晚晴,临阵倒戈都是有可能。无奈之下,楚青阳只能带着自己的心腹宫女上阵了。   在楚青阳心里,人多欺负人少。毫无疑问她会赢,压根没想到慕晚晴还懂拳脚功夫。   ……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后,所有的宫女都躺在地上哭爹喊娘,慕晚晴站立正中,揉着手腕,啧啧道:“楚青阳,你的婢女素质太差了啊,比我想象重的差远了,好歹也得有点未来容嬷嬷的风范啊,结果,三两下就躺在地上叫疼,这不行呀!以后,最少早操晚操课间操,照实出着,每天一万米长跑,三百单杠,五百个俯卧撑,这么训练上一年,再来杀我也不迟啊!”   楚青阳看着,胆战心惊:“你……你想干嘛?”   “看不出来吗?”慕晚晴有些惊讶,道:“你要杀我哎,我当然要自卫了。再说,小罗喽都打到了,没道理不收拾你这个头目啊,你说对吧?放心,我很善良,不打脸!”   “你……别过来!”楚青阳握紧手中的匕首,却一点安全感也没有,步步后退,忍不住喊道,“来人哪,快来人哪,有刺客,快来护驾呀!有人要刺杀公主啊!”   “刚刚你才说过,这不会有人来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会儿就忘了?”慕晚晴叹息道,步步紧逼了过去,越走越近,边道:“记性太不好了,难怪这么笨!我觉得,我待会儿动手要狠点,免得你没多久就又忘了!”   楚青阳一直退到墙上,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恐吓道:“你别过来,你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哎哟,要杀我啊,我好怕啊!”慕晚晴做出夸张的恐惧模样,随即朝她扮个鬼脸,道“以为你拿着把破匕首就无敌了?我就怕你了?”说着,右手一抬,迅疾地握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扭,连带匕首,一起背到了她身后。   楚青阳一声痛呼,手不自觉一送,匕首‘啪’的一声落地,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慕晚晴一手制着她,俯下身,捡起匕首,将冰凉雪亮的匕首递到她跟前,在她脸上拍了两拍:“刚刚说什么来着?先划花我的脸,再在我身上捅一百个血窟窿,是不是?这主意不错,我喜欢,你说,从哪划起比较好呢?从脸颊这怎么样?”   楚青阳肝胆俱裂,拖着哭腔道:“不要啊!”   “那……从眼睛开始?”   “你……慕晚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青阳公主,是公主,你敢伤我,那是大不敬,要满门抄斩的!”楚青阳脸吓得雪白,却还在虚言恐吓,可惜,声音颤颤抖抖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你快放了我,本公主不跟你计较!”   慕晚晴冷哼一声,加大了手劲儿,换来楚青阳又一声惨叫。   “你当我白痴啊?放了你,让你再去找人暗算我?就算还有下次,至少这次我也得先报了仇再说!”说着,反手将匕首放入袖袋,伸手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毫不缺斤少两地打在她白嫩的脸上,左脸迅速浮起鲜红的手指印。   楚青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哎呀,1左脸红的肿了,多不好看啊!”慕晚晴惊呼着,换了手,又是两记耳光,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小好了,右边也肿了,两边一对称,就没那么明显了!”   “你——你放肆,大胆!”楚青阳哪受过这样的痛打,边哭便吼道:“还不快放了我?”   “放了你呀,好啊!”慕晚晴松了手,不停地抖着,道:“我说,你脸皮怎么长的呀?怎么这么厚实啊?打你几耳光,打得我手都疼了!”   被痛打耳光,又被这样讽刺,楚青阳又恨又疼又怒,想也不想,举手便要打人。   慕晚晴二话不说,伸手抓住,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砰”的一声闷响,将楚青阳结结实实地摔倒在了地上,发髻散落,各式各样的发饰零零散散地滚落开来。楚青阳只觉得一阵剧痛,浑身的骨头如散了架一般,浑身没有任何束缚,却根本抬不起一根手指头,甚至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就觉得扭得太费劲儿,还是摔着比较过瘾!”   慕晚晴微微一笑,俯下身去,拨弄着楚青阳的脸,摇头道:“青阳公主,身体素质太差了啊,连你的宫女都不如,她们还能在地上喊上好一会儿疼呢,你就这么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嗯?”   伴随着一声疑问,又是一拳砸了过去。   “怎么不说话?刚刚不是很厉害吗?嗯?”   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瞪着我干嘛?吓唬我啊?”   啪啪,又是两耳光。   “你——”   “还能说话?看来教训还不够呢!”   又是一肘砸了过去。   ……   没一会儿,楚青阳就有些不成人形了。   正常来说,慕晚晴是比较有同情心,基本不出狠手的。楚青阳喜欢莫言歌也罢,落水嫁祸也好,都还能忍。但是,想到她逼楚天阙降旨,要莫言歌休妻,有收买蒋安国,设计陷害她,又伙同楚笙派青木军追杀她,一心想要她的性命,慕晚晴就忍不住来气。   对这样狠毒地害过她的人还要善良,就是对自己的生命的不负责任!   盯着奄奄一息的楚青阳,慕晚晴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凑到她眼前双眸如凝寒霜,挑眉冷冷道:“记得吗?我说过的,那一耳光只是利息,我会回来收总账的!今天,就是我收账的日子!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再敢对我玩弄卑劣恶毒的手段,我绝不会轻易饶过你!”   ……   当莫言歌三人偕同楚筝,楚天阙等人匆匆赶到现场,都是目瞪口呆。   荒烟蔓草的院落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叫痛连天的宫女,个个形色凄惨,但最惨的还是殿阁门边的楚青阳,蓬头散发,脸颊红肿,一身金丝银线的衣裳散乱不堪,沾满了泥垢青苔,漏出来的肌肤青紫交加。而在院落中央,一身红白衣裳的慕晚晴正垫着脚,解下挂在树上的披风,慢条斯理的披上,系好,摸样看起来从容洒脱极了。   看到众人来到,憋屈许久的楚青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楚天阙震惊的看着狼狈的女儿,震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等众人开口,慕晚晴便跑了过来,恶人先告状,“皇上,您来得正好,这皇宫里居然有人拦路抢劫,还冒充公主!”说着,一握拳头,坚决的道,“所以,我狠狠的把她们教训了一顿,替您出口气。”   莫言歌别过头,面容扭曲,玉轻尘倒是神色平静,只是嘴角却微微的弯了起来。   云安然猛地咳嗽起来,像是突然被呛住了。   楚筝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做声。楚天阙却狐疑地盯着慕晚晴,皱眉道:“拦路抢劫,冒充公主?”   “是啊,我本来在昌平宫呆的好好地,结果,有个宫女过来,说是言歌让她来的,把我带过了这个院子,然后,中间那个穿金色衣服的女人就跑了出来,要我的东西,我不肯给,她们就动手,那个女人还取出匕首来,说要划花我的脸,还要杀我。结果,被我揍了一顿,她居然狗急跳墙,说自己是青阳公主!”慕晚晴撇撇嘴,不屑地道:“当我是傻瓜呀,堂堂公主,什么没有啊?哪里会跑出来强我一根金簪啊?”   “不是的,父皇!”楚青阳凄凄惨惨的哭道:“是她动手,打了儿臣的!”   哼,刚才被我凑得话都说出不出来,这会儿见楚天阙来了,就又有力气告状了?慕晚晴心中暗自鄙夷,脸上却是一派惊讶,愣头愣脑的看着楚青阳,再看看楚天阙,“难道……她真是公主啊?”   莫言歌咳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明白无误的表明了维护的意思,点点头。   “呀,这下糟了,”慕晚晴像是被狠狠地吓了一跳,眼中立刻有泪水涌出,娇怯柔软得宛如风中的小百花,惹人怜爱,六神无主地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把公主给打了!我真不知道她是公主啊,言歌,这下怎么办啊?”   莫言歌拍拍她的手,道:“无碍。”   “她胡说!”楚青阳费力地伸出手,指着慕晚晴,悲愤交加地道:“她明知道儿臣的身份,她是故意的!儿臣……儿臣跟她,在醉仙楼……在醉仙楼见过的,当时……太子哥哥也在场的!”   楚天阙转头去看楚筝,楚筝无奈地点点头,“是曾有过一面之缘。”   楚天阙又转头去看慕晚晴。   “醉仙楼……”慕晚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道:“你是说,那次,在醉仙楼抢那位林夫人黑珍珠的人啊?那是你啊!好奇怪,你不是公主吗?为什么总要抢东西啊?”说着,悄悄凑近莫言歌,用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你听到的声音道,“言歌,做公主是不是很惨?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要用抢的?”   莫言歌捏了捏她的手,白了她一眼。   慕晚晴是属于演技发挥起来,就没玩没了的人,做出一副天真无邪,善良纯真的模样,拔下头上的金簪,走过去,俯身地给他,道:“好啦,别哭了,你要真喜欢我这金簪,我就送给你好了,以后不要再抢东西了,这样不好,就算是公主,也要有公主的规矩和体统,不能肆意行事,这样,会让皇上很困扰的!”   说着,趁别人不注意,冲楚青阳做了个鬼脸,小声道:“当面带笑,背后捅刀,你以为只有你会啊!”   “你——”楚青阳本就被打的凄惨,在被她这一气,几乎昏厥过去,转头又哭哭啼啼地向楚天阙告状,“父皇,她欺负儿臣——”   莫言歌转过头,神色冷凝,缓缓道:“皇上,您答应过臣,不会再有这种事情的!”   “够了!青阳,你肆意妄为的也该够了,上次闹出人命,这次又想要怎样?”楚天阙深知楚青阳的性情为人,在傅阳县对慕晚晴也不错,自然更倾向于相信,更是楚青阳新生妒恨,借故想要欺辱慕晚晴,听到莫言歌这句话后,更觉得脸上挂不住,狠狠的斥责道,“别以为你今天受了教训,朕就只顾着心疼,来人,将青阳公主带回宫去,禁足一个月,不许她出门!”   两边侍卫领命,将楚青阳扶了起来。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楚天阙严厉地道:“青阳,朕告诉你,刚才,有文武百官面前,朕已经亲自宣喻,赐婚与言歌和慕晚晴,她是名正言顺的忠勇王妃,你要是再任性胡闹,惹出事端,朕就国法处置,绝不宽待,听到了没有?”   楚青阳挨了打,又被慕晚晴一通编排,再一听这个晴天霹雳,顿时气血冲脑,昏厥了过去。   慕晚晴聪明的放低了姿态,急忙鬼道在地,谢罪道:“民女正是。民女斗胆,冒犯了青阳公主,请皇上赎罪,民女真的不知道,那就是青阳公主,只听她说,要奴婢头上的金簪,以为是拦路抢劫的……”   “算了,朕这个女儿……唉!”楚天阙叹了口气,道:“听说你精通断案,屡破奇案,是么?”   慕晚晴憨厚的笑了笑,低头道:“只是凑巧,再说,也不全是民女一人的功劳,多亏了我家公子,还有言歌,以及云公子的相助,不然。民女也不可能做到!”   “不管怎么说,都很了不起,以后,说不定朕还要多多依仗你呢!”楚天阙柔声道,“快起来吧!朕这个女儿,一向胡闹,不成体统,今日吓到你了,日后,她如果在闹事,你不必顾忌,来告诉朕就是!”   慕晚晴恭恭敬敬地道:“多谢皇上恩典。”   楚天阙点点头,道:“好了,晚宴也快要开始,大家都快回昌平宫吧!”说着,自己率先转身离去了。   眼看着只剩自己人,莫言歌三人立刻把慕晚晴团团围住,云安然抢先道:“晚晴妹妹,不错呀,下手够狠,演技够纯,装的够无辜的啊!揍楚青阳一顿,是不是很解气?痛快吧?”   玉轻尘叹息:“早知道,应该晚点过来的。”   莫言歌有些担心的道:“你没事吧?”   “她哪有什么事儿啊?那群女人我还不知道,肩不挑三两重,我一个手指头能撂倒一堆。”云安然道:“对了,说道演技,你们发现了没?晚晴妹妹的演技爆发力很强,连老头子都被蒙过去了,但是,持续行不行,我敢打赌,她要敢在在老爷子跟前呆超过一个时辰,铁定露馅儿!”   ,慕晚晴朝他做了个鬼脸,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等,刚刚皇上说什么?赐婚?”   莫言歌笑着点点头:“是啊!”   “你,跟我?”慕晚晴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有些危险的眯起双眼,“你想要跟我成亲,所以去找皇上求旨?”   玉轻尘和云安然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儿,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只有莫言歌依旧沉浸在赐婚的喜悦中,欢喜不已的点点头,“是啊,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   玉轻尘和云安然下意识的再退两步。   “莫言歌,莫王爷,忠勇亲王,五军都督,你想要跟我成亲,是吗?那请问,你有问过我的意思吗?”慕晚晴越说越恼,声音也越来越高,道最后简直是在吼,“你个混蛋,你想要跟成亲,居然没有向我求婚,反而跑去跟皇上要旨意?你是要娶他还是要娶我啊?鲜花没有,钻戒没有,下跪没有,甚至连问我一声都没有,想娶我?下辈子吧你!”   说着,恨恨一脚踹过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恨的离开了。   “混蛋,真是气死我了!”   莫言歌愣在原地,怔怔然不明所以,迷茫地看着玉云二人,苦着脸道:“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轻尘和云安然无奈的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   小剧场:表示暴打楚青阳之后,四人聚在一起,莫言歌故意挤兑慕晚晴,问道:“你说楚青阳要你的东西,请问,她会要你什么东西啊?”   “你啊!”慕晚晴嫣然一笑,“难道你不是我的吗?”   莫言歌皱眉,挑剔道:“可是,我不是东西啊!”   旁边的玉轻尘和云安然齐齐点头,同声道:“莫言歌,你的确挺不是个东西的!”   莫言歌:“……” 146章 寿宴惊变   去参加了一场除夕晚宴,教训了楚青阳一顿,又莫名地领回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尤其是对于最后一点,慕晚晴非常极其之怨念:以前就算了,她穿过来就是安以晴,忠勇王妃,也就认了,现在呢?要一切重新开始,那头本牛居然连向她求婚都没有!想凭着一纸圣旨就跟她成亲?门都没有!   哼,这次绝对不会轻易让他蒙混过关!   慕晚晴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   其他时候也就算了,但一生一次的成亲,非得让他浪漫一回给她看不可!   而另一边,莫名被慕晚晴发 了一顿脾气后,莫言歌是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四下拨打求救电话,但这次,连情场高手的云安然也表示爱莫能助,剩下莫言歌在那终日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盘算着要怎样令慕晚晴消气。   这一天,莫言歌终于带着他的成果上了玉府。   “这是什么?”慕晚晴莫名其妙的看着抬进来的四五口红木雕花大箱子,再看看莫言歌期待的眼神,心底暗暗纳闷,她想要的是鲜花,钻戒,求婚,好吧,半跪就免了他,但是,他送上来这些箱子做什么?在想着,莫言歌又郑重其事地将一口一尺来高的紫檀描金小箱子放在了她手里。   到底是什么?   难道说着呆子想到她上次提过的鲜花,钻戒,所以,送了这几大箱子的鲜花 给她?这小箱子里,难道放着一堆戒指?知道她生气了,所以就带了几十倍的东西来讨她欢喜?   几箱子的鲜花,一匣子的戒指……   好像有点囧啊!慕晚晴默默地想着,但想到这毕竟是现代的习俗,这头笨牛 又是出了名的不解风情,要不,就这么原谅他一回?思量着,嘴角还是忍不住弯起了一抹笑意,满怀期待地打开了小箱子,然后,呆愣住,再木然地转身去开大箱子,更是彻底石化掉 。   “……”   后面坐着的玉轻尘假装漫不经心地喝茶,心里也好奇得要 命,拼命地往这边瞥,隐约看到了些蓝色封皮的卷册,暗暗猜测,难道莫言歌送来了一堆验尸断案的书籍吗?   慕晚晴面无表情的转身:“这是你送我的东西?”   莫言歌拼命点头。   “你确定没拿错吗?”慕晚晴挑眉。   莫言歌点点头,有点捉摸不透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那么,请问,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慕晚晴咬牙切齿地道,浑身散发着杀气,心中恨得不能再恨。这个混蛋,这个白痴,这头该死的笨牛!什么几箱子鲜花,一匣子戒指,统统去死吧!她真是白痴啊,居然还想期待这家伙能浪漫给 她看,结果呢?浪漫个头啊!   大箱子装的,是厚厚好几百册的书卷,也不知道写得什么。   小匣子装的,居然是一摞一摞的银票,面额倒是大得吓死人,可是,她要这东西干嘛?自己买了鲜花戒指送自己吗?那样一点都没情调好不好?   这个混蛋,最后有个解释,不然,她一定 咬死这块不解风情的死木头!   “这大箱子里装的,是王府所有的收支账目,小匣子里的是我封地的地契,房契,我名下所有的铺子,还有其他封赏之类琐碎凌杂的东西的名册,总之,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看慕晚晴貌似又有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莫言歌有些惶惶地道,“我……我不太清楚,你那天为什么生气,但是,好像是我少送了什么东西,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想来想去,我没办法,只好把我所有的 一切都拿来了,全部都送给你!”   “……”慕晚晴死死地瞪着他。   莫言歌干笑道:“那个,好像我又做错事了……”   “我要被你气死了,白痴!”慕晚晴恶狠狠地道,瞪了他一眼,却还是没能绷住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白了他一眼,却满是娇媚柔情,“我没见过比你更白痴的人!我要这些碎纸头干嘛?”   真是白痴!   有这样求婚的吗?人家是红玫瑰,钻戒,半跪,哪有这样白痴的人,拿着账目、银票、房契地契 来求婚的?白痴真是没得救!不过……慕晚晴瞥了他一眼,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拿来,全部都送给你!”这句话,好像……还算有点浪漫。   好吧,她承认,她被这句话糖衣炮弹给腐蚀了!   终于雨过天晴,莫言歌舒了口气,心底大喜,阿弥陀佛,总算过关了!   “好啦,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放在这里,成什么样子?”慕晚晴心中喜悦甜蜜,双颊晕红,在白腻的肌肤上,宛如霞彩,眼眸中更是流光溢彩,亮得慑人魂魄,忍不住又娇媚地横了他一眼,笑着低声道,“白痴,真是白痴!”   莫言歌再不开窍,也听得出其中的柔情蜜意,嘿嘿一笑:“没事,都送给你!”   “是啊 ,莫王爷把所有家底都送过来了,这样,晚晴你以后可就没道理再要求他送你东西了,真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啊,对不对啊,忠勇亲王?”玉轻尘在旁边啜了口茶,闲闲地道。   莫言歌怒目以对:“玉轻尘你——”   “好啦,公子!”慕晚晴嗔道,丝毫没受影响,依旧笑得心满意足。   玉轻尘撇撇嘴,又挑眉道:“不过,莫言歌,你真把所有的家底都送给晚晴,自己什么都没留?”   莫言歌豪气地道:“那当然,我说是全部,就是全部!”   “这样,那我想问问啊,皇上已经给晚晴和你赐婚,婚期应该不远了,忠勇亲王打算拿什么来下聘呢?”玉轻尘笑眯眯地道,看着莫言歌目瞪口呆的样子,心底暗骂,让你耍帅,让你装酷,让你摆阔?   活该!   “这……”   “如果我记得没错,景华王朝官员的俸禄是每年年底的时候发放,几天已经新春初六,这么说,忠勇亲王今年的俸禄应该也在这里面了。”玉轻尘悠悠然地盖上茶盖,慢条斯理地放在茶几上,优哉游哉地抬头,笑对莫言歌,“要不,咱们等今年年底吧?等年底忠勇亲王俸禄发下来了,再谈成婚的事情?”   莫言歌:“……”   “呀,再想想,忠勇亲王您现在几乎是身无分文了,这一年的日子该怎么过呀?”玉轻尘善良地道,“要不要我先周济你几百两?”   莫言歌:“……”   慕晚晴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捂着嘴偷笑。   ……   意气风发出门来,垂头丧气回府去,进门的时候,莫言歌正巧看见楚筝,如见救星,忙拉住他,可怜兮兮地问道:“楚筝,咱们景华王朝的官员俸禄能不能改一改?改 月发行不?”   问明原委后,楚筝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我说言歌啊,你这么冲动干嘛?我已经帮你问出来晚晴姑娘那些话的意思了。”   “……你咱们不早说?”   ……   “公子,你又故意欺负言歌!”慕晚晴摸着那个紫檀描金的小匣子,撅着嘴瞧着玉轻尘,却还是按耐不住下嘴角的那一抹笑。原本,照她的意思,是想让莫言歌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留下这个小匣子给她作纪念就好,结果,玉轻尘在旁边 一顿奚落讥讽,激得莫言歌宁死也不收回,就那么洒脱地离开了。   “现在这一屋子的箱子,怎么办?”   “他送你,你就收着啊!”玉轻尘微微一笑,道:“好了,你眼睛够大了,不要再瞪我了。放心,莫言歌哪有这样就饿死了?再说,”他顿了顿,忽然敛起了笑意,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道:“我也就看他几天笑话,过两天,我就要离开京城去温州,你大概也该回忠勇王府了,这些东西不也跟着回去了?”   慕晚晴听得一怔:“啊?”   “傻丫头!”玉轻尘轻轻一叹,温柔地看着他,“外放官员,三年才能回京述职,我这次已经是特例,按朝廷体制,初七便要离京,只是因为初七正好是爷爷寿诞,所以 延误一日。难道你要跟我一起去温州吗?”   “我——”慕晚晴咬咬唇,低声道:“我也去。”   “你舍得莫言歌吗?”   “可是,我也不舍得公子啊!”慕晚晴心情猛地低落下来,轻声道,“再说,我也不放心公子你!”   玉轻尘听得心中温暖,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会小心,也会照顾好自己,再说了,还有大安在我身边。不要担心,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再做傻事,难道现在我还是没有信誉吗?”见她情绪低落,闷闷不乐,心中有着一种既安慰又酸楚的感觉,深吸一口气,道:“我会尽快安排好温州的事情,调回京城,放心,你们大婚,我一定会回来!”   慕晚晴眼睛一亮:“真的?”   玉轻尘肯定地点点头。   “那我去跟言歌说,过了玉老太傅的寿宴,我们就成亲。这样,公子你就不能离京了。”   “……”玉轻尘又是好笑,又是好笑,想着她想要挽留自己的心意,又觉得一阵触动,即感伤又喜悦,百感交集,却透出一股让他觉得格外贴心的暖,让他眼眸一阵温热,好一会儿才道,“别任性了,忠勇亲王大婚,何等郑重,多少事情需要张罗,哪能这么仓促?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还有言歌和安然,我会尽快调回京城的!”   “公子……”   “别喊了,我已经很难过了,你就不要再勾我的眼泪了好不好?一定要我哭给你看,你才会罢休吗?”玉轻尘白了她一眼,越发觉得酸楚,道,“我离京之后,玉府恐怕不安全,你就住回忠勇王府好了。毕竟,你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忠勇王妃了。如果觉得不好的话,理亲王府也不错。”   慕晚晴撅着嘴,瞪着玉轻尘,满心的抑郁。   玉轻尘装作没看见,低头,别过脸道:“已经定下日子了,等爷爷寿辰一过,我就动身。”   “这么说,就是后天了?”慕晚晴一怔,将要离别,已经让她很伤心难过了,再知道离别已经在即,更是加倍的难受,咬着嘴唇,看着玉轻尘,眼眸中雨雾盈盈欲滴,“公子,你到这时候才跟我说?”   “……我想让你晚两天再开始难过嘛!”   “公子!”   “别喊啦,真要我哭给你看啊?”   ……   转眼之间,就是玉连容的七十五岁寿诞,玉府张灯结彩,处处欢庆。   玉连容蹭是一品太傅,帝王之师,又曾接连担任科举主考,桃李满天下,门生遍地,虽然早已退隐朝堂,但每年的寿诞仍是贺客盈门,车水马龙。尤其,今年玉府三公子出任为官,仅仅半年,便从傅颜阳县令升作温州刺史,连跳五级,可谓前无古人 ,其侍女慕晚晴又被皇上亲自赐婚于忠勇亲王,正如鲜花着锦,烈焰烹油,宠荣之威,可谓前无古人,他日前程似锦,鹏程万里,已然再清楚不过。   因此,今年的寿诞比往年更加繁盛热闹。   今天是玉连容的寿诞,玉轻尘奉命与两位兄长一同张罗,招待往来宾客。作为 玉府的三公子,玉连容最宠爱的外孙,景华王朝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官场新贵,玉轻尘难得地褪去往日浅淡素色的清冷淡漠,身着一袭红衣,笑意盈然,更显得色如春晓之花,丰神俊朗,风采慑人, 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将一旁两位兄长压得黯然无色。   两人嫉恨不已,不住地斜眼飞去,心中暗暗诅咒。   就在这时,有名家丁鬼鬼祟祟地来到玉廉身边,附耳轻语,随即离去。   再看着被众人环绕,笑意温然的玉轻尘,玉廉已经换了一副摸样,嘴角吟着一抹得意的笑,眼眸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玉轻尘啊玉轻尘,想不到你居然被我抓到这样的把柄,这会儿你就尽管得意吧!这会儿越得意,越被众人捧上云端,待会儿就摔得越重,跌得越惨,等我将此事揭发出来,我看爷爷还会不会庇护你?   事实上,玉轻尘这会儿一点也不得意,相反,正是苦恼万分。   他生性喜静,本就不爱应酬,这会儿被众人围绕,恭维客套,本就是件苦差事,看见身后慕晚晴哀怨的眸光,跟个觉头大如斗,正叫苦不迭时,看见云安然和莫言歌结伴而来过来,如见救星,连忙上前一把揪住,往身后一指,道:“来得正好,快来救命吧!我快要被她用眼光杀死了!”   两人一伸头,见慕晚晴嘟着嘴,神情郁郁寡欢,不觉讶异。   莫言歌上前,柔声道:“怎么了?”   “我昨天告诉她,我要回温州,不能带 她一起。之后,她就一直这个样子!你们赶紧想想办法,我真受不了了,再被她这样看下去,我恐怕就得自杀谢罪了。”   云安然眼眸一转,忽然一笑,朝着 慕晚晴走去,附耳轻声道:“晚晴妹妹,你这会儿是不是觉得特生气?觉得玉轻尘特不是东西,要回温州也不提前跟你说一声,特想揍他一顿,但是,他身体又弱,禁不起,所以就更郁闷了?”   慕晚晴狠狠地点点头。   “那我教你个法子!”云安然微微提高声音,正好让玉轻尘听到,“我告诉你,你这样做,别看他表面看起来焦头烂额的,实际上心中不知道怎么高兴呢!为什么呀?因为晚晴妹妹你舍不得他嘛,显得他金贵嘛!照我说呀,你就该别理他,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最好啊再笑颜如花的,当没这回事儿,爱走就走呗,谁稀罕啊!到时候你看看,看他什么样子?”   玉轻尘急道:“喂,云安然!”   慕晚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瞪了玉轻尘一眼。   “好了,他是公事在身,温州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走不开,等他安顿 好了,他不会赖,我就 去温州把他揪回来!”见他一笑,莫言歌就知道这事儿过去了,劝解了几句。慕晚晴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跟玉轻尘相处许久,感情深厚,乍然别离,终究离情伤人,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尤其,玉轻尘直到要离开才告诉她这件事,更是加倍的可恶!   莫言歌在旁边,轻声地安慰着她。   云安然看着玉轻尘,眼眸中神色复杂,末了,还是拍拍他的肩,“到了温州,一切小心!”   见晚晴没事,玉轻尘如释重负,弯唇笑道:“这话,你应该对楚笙说才对!”   云安然搭在他肩上的手顿时 加大了力道,一巴掌几乎把玉轻尘打趴到地,恨恨地道:“你这张嘴,真能把人气死!我是疯了才叮嘱你?!晚晴妹妹别理他,言歌,走,我们去别处玩去!”说着,上前拽着 两人,就往 院子里去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 远去,玉轻尘揉着散架般的肩膀,心中暗自咒骂。   混蛋,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不过……朋友这种感觉,似乎,好像也不错。玉轻尘想着,不自觉的微微一笑,心中一片温馨柔软。   这时候,他犹自不知,一场针对他的风暴,已经来袭在即。   午时将近,宴席将开,今天的寿星玉连容终于露面,在众多仆婢的搀扶下,从后院来到前院。身着枣红色印花团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一露面,庭院里顿时如炸了锅一般,沸反盈天,一片恭贺问候。玉连容笑呵呵地向众人连连拱手,招呼众人入座,神情和蔼可亲。   众人纷纷送上寿礼,恭贺玉连容寿诞。   而就在这时,一声接一声的传报也纷至沓来,楚笙,楚筝,乃至宫廷嫔妃,皆命人送上寿礼,最后 压轴的,更是楚天阙的圣旨:“诏曰:今日乃朕之恩师玉老太傅寿诞,特赏赐玉如意一对,琉璃屏风一座,青玉寿星像一座,琉璃珠串九对,金玉如意锞各二十对,并朕手书一封,特此恭贺恩师寿诞,钦赐!”   看着一排的皇恩赏赐,众人皆眼线3不已。   每年玉连容寿诞,楚天阙都会派人赏赐贺寿,但今年尤为丰厚,尤其是皇帝的亲笔手书,更是难得的殊荣。想到自己耗尽心血守护一生的帝王,从不曾忘恩于己,殷殷垂爱,玉连容不觉热泪盈眶,颤颤巍巍跪拜在地,连声道:“蒙皇上记挂,老臣惶恐万分,泣血叩谢天恩!”   宣旨的太监急忙扶起他:“老太傅快快请起。”   玉轻尘也忙上前,帮忙搀扶起玉连容,那太监又笑问道:“这位可是玉三公子,温州刺史玉大人吗?正好,皇上另有一道圣旨给您。”说着,又是展旨一宣,高声道:“诏曰:温州刺史玉轻尘,聪慧多才,甚得朕心,又平息温州动乱有功,特赏双俸,另赏贡品宣纸十封,松墨砚台一对,青州特等毫比一对,钦此!”   这一道圣旨一出,众人更是哗然。   玉轻尘年纪轻轻,出仕为官不过半年,就已经连跳五级,升任温州刺史,虽说是傅阳县救驾有功,但也是格外恩赏,如今又特意在老太傅的寿诞上另宣旨赏赐,东西又都是进贡的书莫6笔砚,可见圣心眷顾,天恩惶惶,令众人艳羡不已。   尤其是玉谦玉廉二人,更是嫉妒得咬牙切齿,愤恨更增。   相对而言,受伤 3的 玉轻尘却沉稳得多,淡淡跪下,淡淡道:“臣接旨。”   圣旨过后,按照惯例,该由玉府公子送上寿礼。往年都是由玉谦玉廉二人献礼,玉轻尘因为病弱,从未出席,寿礼也是四下赠与,因此并不为众人所知,如今一鸣惊人,成为炙手可热的天子宠臣,又是第一次出席在寿宴上,立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想知道这位少年权贵会送上何等的寿礼。   玉谦送上一株 二尺高的红珊瑚,玉谦送上南山寿石,玉连容都笑着收了。   接下来轮到玉轻尘进献寿礼。   众人瞩目之下,玉轻尘笑得温和喜悦,上前,拂衣跪下,恭恭敬敬地向玉连容咳了个头,道:“孙儿轻尘恭祝爷爷寿诞,愿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玉连容含笑摆手:“快起来把!”   玉轻尘洒然起身,从晚清手中取过早已经准备好的手里,带着最诚挚的笑意,正 要上前敬上,却听得旁边忽然一声突兀的声音:“且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玉府的二公子玉廉踏步上前,眉清目秀的脸带着古怪而得意的笑容,原本就习惯性扬起的眉眼,更是飞扬得几乎要飘起来。   玉连容皱眉,道:“廉儿,宾客之前,怎可如此唐突?”   “爷爷,廉儿并非不知礼,只是有事想 要相询。”玉廉朝着玉连容一拱手,这才道,“今日是爷爷寿诞,在众人面前送上寿礼,恭贺爷爷千秋,应该是我玉府中人的礼节,爷爷,我没说错吧?”   玉连容点头:“这是自然。但是,这跟你阻拦轻尘有何关系?”   “当然又,”玉廉朗声道,眼角露出阴狠的笑意,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因为,他根本不是玉府的人!他玉轻尘根本不是爹的骨肉,不是爷爷的血脉,自然眉眼资格在这里向爷爷进献寿礼!”   此言一出,众皆纷乱,有看玉廉的,也有看 玉轻尘的,窃窃之声顿起。   “他说什么?玉大人不是玉老太傅的孙子?”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不过,确实有点奇怪,玉府三位少爷,玉谦玉廉都是单字,只有这位玉三公子是双字!而且,相貌也不相像啊!”   “也许是随娘吧!”   ……   慕晚晴、莫言歌、和云安然面面相觑,完全不知所以,转头去看玉轻尘。   从听到玉廉的话起,玉轻尘脸上的笑意便在慢慢凝结,渐渐的,化作死水一般的淡漠,眸眼中原本闪烁着的尊敬、爱戴u,以及寿宴的喜悦,化作古井般的幽邃黑暗,沉静无波。在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声音和人物都在迅速淡去,喧嚣落定,万物失色,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玉连容两个人,黑暗、寒冷、安静。   他看也不看玉廉,只静静地将眸光凝定在玉连容的脸上。   看着这样的玉轻尘,慕晚晴莫名的觉得心中一阵寒冷,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公子的身上慢慢死去,又有什么,慢慢地开始蔓延,心中有着极为不祥的预感!   玉连容微微色变,喝道:“廉儿,休得胡闹!”   “爷爷,我不是胡闹,当年,爹爹有了外室,却不曾告知家人,便不幸早逝。但是,那女人却 有了身孕,生下玉轻尘。爷爷得知后,便将他接入府中。但事实上,大家都被骗了!”玉廉的声音溅趋高亢,尖锐苛刻,斩钉截铁地道,“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那个外室,从来就不曾怀孕,这个玉轻尘,根本就是 个身世不详的野种!”   “放肆!”玉连容震怒,吼道,“你 还不给我住口!”   “爷爷,我知道你偏疼玉轻尘,可是,你疼错人了!他根本就不是玉府的骨血,我 跟大哥才是爷爷的嫡亲血脉呀!”玉廉高声嘶喊着,手一挥,道:“把人带进来。”   闻声,先前鬼鬼祟祟对玉廉禀告事情的家丁便走了进来,身边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圆圆润润的脸,衣着普通,似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抖抖索索的,完全不知所措,及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她身上,更是战战兢兢,双腿不住地打哆嗦,才走了一半,便忽然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颤声道:“小妇人王李氏,叩,叩见各位大人!”   看见此人,玉连容脸色一变,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玉轻尘一直盯着他,这般举动,如何瞒得过,只觉得心一沉,顿时堕入了无边的寒窟,面色清冷,心底却在低低地笑着,笑自己的痴,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天真幼稚——以为自己可以拖,以为自己可以延,以为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天,却不知,人心难测,天命难违。   一瞬间,前尘往事,皆尽如烟,随着寒风,淡淡飘散。   既如此……玉轻尘闭目,那便了结了吧!   玉廉瞥了一眼淡漠如冰的玉轻尘,转头问道:“王李氏,你可认识我父亲玉彦?”   “小妇人……认识?”   “哦?”玉廉扬眉,“你为何会认得?”   “小妇人曾经服饰一位夫人,那位夫人是玉彦玉老爷的外室,玉老爷曾到过那宅子,所以,所以小妇人认得玉老爷。”   “那我再问你,你服饰那位夫人多久?”   “三……三年。”王李氏颤颤巍巍地道,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小妇人原是玉老爷找到,去服饰那位夫人的。那时候,夫人跟玉老爷相识不久之后,小妇人就一直服饰夫人,直到玉老爷不幸过世,夫人也因为伤心过度,跟着离开,小妇人这才离了那宅子。”   接下来终于到了重点:“那我问你,那位夫人可曾有过身孕?”   “并不曾有过!”   玉廉眯起双眼,道:“你确定没有过吗?”   “小妇人服饰夫人三年,夫人若有身孕,小妇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王李氏确定无疑地道:“夫人的确不曾有过身孕,还因此常常黯然神伤。”   玉廉步步紧逼:“你敢发誓吗?”   “ 不必了,不必发誓。”一直静默不言的玉轻尘终于开口,睁开眼,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莫名的有种与在场众人隔离与7另一个时空的感觉,冷寒如冰,声音却清淡得似乎随时会飘散在风中,“二哥你不必再追问了,她所说的乃是实情。我的确不是玉府的骨肉,我没说错吧?”他扬眉,淡淡地看着玉连容,“爷爷!”   周围众人,皆是一片哗然,都没想到,玉轻尘居然自己承认了。   玉连容微微一怔:“轻尘,你——”   “公子!”慕晚晴失声惊呼,愕然失措。她身边的莫言歌,云安然都是一怔,凝着眉头,看着玉轻尘和玉连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 好。尤其是莫言歌,之前曾在心头盘旋过的疑云,随着这番对答,重新浮现了起来,而且,比先前 更加清晰。   “爷爷,不必如此的。”玉轻尘静静地道,“既然爷爷想听我说这句话,我随时都可以说给大家听,又何必这番做作呢?还是,爷爷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爷爷,你忘了吗?我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若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岂不是太辜负爷爷的教导了吗?”   听他话中的涵义,俨然这一切都是 玉连容所安排,更令众人不解。   就连玉廉也皱起了眉头,这个王李氏,是九皇子楚笙,为了报温州之仇,协助他找到的,跟玉连容又有什么关系?   玉连容更是惊恐交加:“轻尘,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吗?”玉轻尘依然沉静,沉得如水,静的如冰,“那么,爷爷,为什么这女人 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爷爷有意安排,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二哥怎么能找得到?她又怎么可能出现在玉府,出现在这场寿宴上?”   “这……”   玉轻尘忽然微微一笑,容华绝美:“爷爷安排这么一场戏,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习惯了玉轻尘淡然无波的摸样,在这样的情形下,突然看到这样的一个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玉连容突然从心底感到一阵寒冷,一阵恐慌,原本盘算好的满腹计划,就此烟消云散,他下意识的站起身,伸手似乎想 要挽回什么,急急地分辨道:“不是的,轻尘,不是的。”   “不是什么?”玉轻尘依旧笑着,温和沉静,“不是你安排的,还是,不是今天?”   玉连容张口结舌,只能颤声喊道:“轻尘!”   “当然,今天是爷爷的好日子,也要当然不会安排在今天?不过,也没多久了,不是吗?早点挑明了也好,我也可以……早一点死心。”玉轻尘静静一笑,依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唇角微弯,看起来淡然而又平静,“其实,我也在想,爷爷什么时候会动手呢?也对,我已经出仕为官,已经是天子宠臣,身体也好了许多,大半年来,都没怎么发病,正是时候,不是吗?”   他一向沉静少言,却突然这样侃侃而谈,玉连容只觉得说不出的心慌,喝道:“轻尘,别说了!”   “为什么不要说?爷爷既然安排了这么一出戏,为什么又要停止呢?”玉轻尘缓缓走上前去,一直走到玉连容的面前,跟他面对面,眼对眼,面色无波,眼眸中却透着隐隐的寒意,“爷爷,你害怕了吗?不敢看下去了吗?为什么?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告诉我,爷爷,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慕晚晴三人呆呆地看着,都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却不知原委,只能干着急。   “爷爷,你知道吗?我很爱你,非常非常地敬爱你,二十四年来,一直如此。”玉轻尘突然说道,眼眸坦诚,毫无私假,直直地看着玉连容,声音中充满了孺慕之思,“虽然,我知道,爷爷对我,并非那么单纯的喜爱,但是,我还是爱你,敬你,把你当做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从不违逆爷爷的意思,爷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即使,我自己并不喜欢。只除了一件事,只有这一件事,我不想去做。”   “轻尘,你不要这样子,轻尘!”玉连容浑身都开始颤抖,心头突然满是懊恼。   “这些,爷爷你应该是知道的吧?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明目张胆地逼迫我,因为你知道,我不忍心违逆你,是不是?”玉轻尘说着,声音却开始慢慢变得凄冷,“我就想站在山腰的羊肠小道上,左边是山壁,右边是悬崖,前面是爷爷。爷爷你想前逼一步,我就退后一步,爷爷再逼,我就再退……。”   眼眸中慢慢凝起寒霜,如冰雪般闪亮慑人,缓缓地道:“一直退到,退无可退!”   被那样冰冷的眸子看着,玉连容竟有一种肝胆俱裂的感觉,腿一软,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爷爷,你以为,你这样的步步紧逼,逼得我步步后退,最后,就一定能退到你想要让我退的地方吗?”玉轻尘摇摇头,冷静地道,“爷爷,你错了。你忘了吗?我的右边是悬崖,我还可以跳下去的!”   玉连容嘶声喊道:“轻尘!”   “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底线的,如果,一再的妥协退让,却始终换不来我想 要的,而只能得到变本加厉的逼迫的话,我也会反抗,会报复的!”玉轻尘冷冷地道,忽然间又是一笑,摇摇头,“爷爷,你说过,为人做事,要有耐心,不可偏急,可是,你自己却忘了。爷爷,我真的是,如此地敬爱你,如果你能有些耐性,能再等一段时间,也许,我会因为不想看你伤心,会为了让你高兴,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可惜,你选错时候了!”   “轻尘!”玉连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哀哀地唤道。   “没有用的,爷爷,不要再这样看着我,我不会再觉得难过了,因为,就在刚才,我的心,死了!”玉轻尘伸手,猛地抓住玉连容的手,拉着他,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冷冷地道:“爷爷,你感觉到了吗?它,已经不会再通了!”   说着,漠然的一挥手,甩开了他。   “爷爷养育我二十四年,我无以为报,只能最后一次成全你!说吧,爷爷,这样煞费苦心的安排,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玉轻尘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了出来,闭目许久,才又道:“是要我跟玉府断绝往来,从此再无瓜葛吗?二十四年来,长歌轩的仆婢每月一换,从无长久,你不让我跟玉府的人接近,不就是为了这一天,能够干脆利落地离开吗?”   “好,我如你所愿!”说着,猛地扬高了声音,“来人,斟酒!”   他与玉连容相对无语,周围的宾客并没听清,但是,玉连容身后的仆婢却听得清清楚楚,早就当场呆滞,完全反应不过来。   玉轻尘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干脆自己转过身,拿起酒壶,斟了三杯酒。   拿起第一杯酒,玉轻尘转身,对着玉连容遥遥一敬:“第一杯酒,为爷爷助手5,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话罢,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入喉,如刀割一般,迅速在玉轻尘苍白的脸上晕起了红潮。   玉轻尘一抹嘴,举起第二杯酒:“这第二杯酒,葬尽我们二十四年的祖孙情谊,从此,殊途陌路,再无瓜葛!”言毕,又是一仰头,一气饮尽,因为喝的太急,呛进了喉咙,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如诉如泣。   众人皆尽骇然,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变故。   “这第三杯酒,断了我与玉府的恩怨瓜葛,从今往后,这玉府任何人的生死都与我无关!”说着,再度饮尽,信手一挥,酒杯被远远地抛开,撞在了寿宴的戏台架子上,摔个粉碎,破碎的瓷片四下飞溅。饮下第三杯酒,玉轻尘一向微带苍白的脸充满了病态的晕红,双眸灼灼,宛如火焰在燃烧跳跃,朗声道,“当然,我的生死也一样!”   说着,从方才放在旁边的礼盒中,取出了他的寿礼。   那是一幅两人来高的巨大卷轴,上面用不用的字体写出了一百个形态各异的‘寿’字。若再细看,就会发现,每一个寿字的每一个笔画,都是用相同字体的更小的‘寿’字所组成的,每一个字都精巧工整,秀逸脱俗。   这幅别出心裁的百寿图,构图布局尚在其次,但是那一个个小小的寿字,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   “三年,整整三年,写坏了无数的宣纸,我才写出这么一幅毫无瑕疵的百寿图,当时写时,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寄托着我对爷爷的祝福,现在看来,皆是一片可笑!”玉轻尘摇头,幽幽长叹,忽然双手用力一撕,将这幅耗费了他无数心血的巨大百寿图从中撕裂,再撕,直到尽成碎片,方才罢休。   苍白的手向天一挥,无数宣纸碎片散开,纷纷扬扬,散落了一地。   玉连容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呼吸几乎都要顿止,想说呼喊,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乎发不出声音。   “轻尘……”   “爷爷——啊不,是玉老太傅,您曾经说过,取名轻尘,意为轻晲尘寰,其实,你是骗我的吧?”玉轻尘凄然回首,惨然一笑,“轻尘,轻尘,不过是这一生,轻若尘埃罢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众人呆立当场,除了玉轻尘和玉连容,几乎没有人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曾想到,好好的一场花团锦簇的寿宴,竟会落得如此收场! 147章 心伤成灰   众人呆呆地看着这对祖孙莫名决裂,看着那道火红的身影,迎着寒风,决然离去,宛如一道燃烧跳跃的火焰,然而,他的周身却散发着浓浓的寒意,所过之处,众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不敢接近。   玉连容茫然地看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这样?   二十四年,他养育他,教导他二十四年,他以为,除了那有些倔强偏激的性情,轻尘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柔顺,沉默,逆来顺受,对他更是敬爱有加。从小到大,轻尘从不曾违逆过他,但凡他的吩咐,即使有时会用沉默反抗,但最后,还是会顺着他的意思去做。   只除了一件事。   然而,偏偏这件事,是他最想要轻尘做的。   祖孙二人僵持了二十四年,谁也不曾说服谁。眼看着时日无多,无奈之下,他只能再赌一回,安排王李氏返京。他知道,以玉谦玉廉二人对轻尘的忌恨,终究会发现她的。但既然事情已经揭破,也算是个机会,可正借此,将一切导上正途。   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轻尘,那个一直沉默柔顺的孩子,那个从来都不曾反抗他的孩子,这次,居然反弹得如此激烈,还不等他有所表示,就决然地断绝了一切,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留给她。   戏还未曾开唱,就已经落幕。   为什么会这样?   “轻尘,你站住!”   然而,这次,一直尊重他,顺从他的玉轻尘,听到他这样的呼喊声,却连停都没有停一下。玉连容看着那决然的身影,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心慌,颤颤起身,想要追逐拦阻,却一个不慎,跌倒在地,脚踝一阵痛楚,含痛喊道:“轻尘!”   玉轻尘置若罔闻,径自离开。   “轻尘!”玉连容几乎不敢相信,那个虽然淡漠,却孝顺的孩子,现在居然对他如此的……冷漠?是的,轻尘天性冷漠,但是,对着玉连容,他却从不曾表现出来,他一直是安静而柔顺的,虽不多话,却处处为他设想周到,就像方才领旨谢恩,最先到他面前,扶起他的,就是轻尘。   可是,现在……   事实上,玉轻尘并没听见那声痛呼。   表面上,他沉静而冷漠,漠然前行,可是,不知道是酒的关系,还是其他,在他心里,有烈焰在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生生的疼,烧得他一颗心逐寸化为灰烬烧得他满心满脑的狂躁迷茫,思绪凝滞,完全地封闭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周遭的人,听不到周遭的话语,只有他一人,在铺天盖地的火焰之中,踽踽独行。   直到,似乎有什么拉住了他。   玉轻尘茫茫然回首,漠然转眸,许久许久,眼睛里才缓缓映入一张明亮娇艳的脸,黑发白衣,细细弯弯的柳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全然的担忧,紧紧抿着红艳的唇,拉着他的衣袖,担忧地看着他,用轻柔的声音唤道:“公子!”   公子!   好一会儿,玉轻尘才慢慢反应过来:“……晚晴!”   见他还能认出自己,慕晚晴微微松了口气,关切地道:“公子,你还好吧?”   晚晴……玉轻尘下意识地就想要对她展开一个抚慰的笑容,然而,只是瞬间,方才的一切便如闪电般地浮现在眼前,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便已然凋零。他有些怔怔地看着那张担忧的脸,电光浮影,许多的事情交错变换,她带给他的温暖和希望,玉连容给他的打击和绝望,她带给他的心动欢愉,玉连容带给他的痛楚挣扎……   玉连容,慕晚晴……   两个人的容颜交替出现在他的眼前,激烈的抗争着。   忽然间,玉轻尘浑身一阵,后退了两步,凄然摇了摇头,够了,一次就够了,不想再来一次了!玉连容也好,慕晚晴也好,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他!原本以为,只要他爱着他们就够了,可是,不是!对着玉连容一再的妥协和退让,最后换来的仍是毫不留情的舍弃,谁敢肯定,她不会是第二个玉连容?   被伤一次就够了。   这一次,真的让他痛了,怕了,不敢再将感情托付任何人!   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神色变换,看着他的神态举止,慕晚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哀求地道:“公子!”   “晚晴,放手!”心中有着万千波涛起伏,但是,当话出口,却是一片全然地沉静,玉轻尘深深帝凝视着她,摇摇头,眼眸中有着隐忍晦暗的温柔,“晚晴,我不想对你口出恶言,放手,好吗?”   这样的眸光,这样的语调,慕晚晴不觉心中一痛,“公子!”   “放手!”   在他的直视下,慕晚晴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   看着那白腻的纤纤柔荑,渐渐松开,艳红的衣袖失了牵挂,悠悠然飘荡着,垂坠了下来。玉轻尘蓦然一怔,低下头,有些愣愣地看着那空荡荡,无所依托的袖子,脑海中,心中,一片空白荒漠。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再慢慢地低下头,原本燥热炎烈的心如坠冰窟,迅速地冷了下来。   居然,真的放开了手?   虽然,虽然他是这样说的,可是,在他心底,其实并不想她放手的。其实,很想她就那么牢牢地抓着他,牢牢地抓着他,一直,一直不要放手的……如果,如果是莫言歌,就算说这样的话,她也不和放手的吧?   也许,她还会撅着嘴巴瞪他,会挥着拳头捶他,会扬脚去踹他,一边踹一边骂。   但一定不会放手的吧?   果然,还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玉轻尘茫然地摇着头,后退着,突然转身,猛地朝着门口狂奔而去,隐约感觉到眼角有冰冷的湿润,顺着脸颊,一直地留下来,却又很快的被冬日的寒风吹干,却如刀锋一般,割得他的脸撕裂般的疼痛。   “公子!”   不知何时,左大安也清醒过来,追了上来,拦住了玉轻尘的去路。   玉轻尘猛地抬头,眼眸中有着鲜红的血丝,毫无感情地盯着他,淡淡道:“让开!”   左大安焦虑地道:“公子,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   “你没有听到吗?从今天开始,这玉府所有的人,都与我无关,你,也一样!”玉轻尘冷冷地道,见他还挡着路,无数激烈狂猛地情绪铺天而来,使得他如一头狂暴的狮子般,猛地吼道:“滚!”   从未见过这样的玉轻尘,左大安愕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玉轻尘却并不理他,径自绕过左大安,毅然离开,再不带丝毫留恋,匆匆离去。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慕晚晴心里更加焦虑不安,不知所措地看着莫言歌和云安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看情形,似乎是玉廉所言非虚,轻尘的确不是玉府的子孙。只是,听轻尘的意思,似乎这一切都是玉老太傅所安排的,这么说,老太傅和轻尘都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云安然思索着,眉宇紧蹙,“看摸样,轻尘似乎并不想这件事揭穿,而老太傅素来疼爱轻尘,为什么要这样设计他?”   慕晚晴跺着脚:“谁问这个了?我是说,公子啊!言歌,你说要怎么办啊?”   莫言歌兀自出神,一时竟未答话。   “莫言歌,你发什么呆啊?”慕晚晴气急,一拳砸过去,“你快说,现在怎么办啊?你们也看到公子刚才的摸样了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他一定会出事的!我好担心,我们要怎么办啊?”   左大安忽然走了过来,红着眼睛看着慕晚晴,沉声道:“晚晴,我求你了!”   “什么?”慕晚晴惑然。   左大安恳求地道,几乎要哭出来:“我求求你,你去劝劝公子,好不好?我看得出来,他情形真的很遭,他需要你!现在,只有你能够劝他了,晚晴!”   “我?”慕晚晴有些不自信,“我可以吗?”   “如果还有人能够劝动公子的话,就只有你了!”左大安苦苦哀求,有些悲哀地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公子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他——”顿了顿,“至少,你试一试,好不好?无论如何,公子平时最听得进你的话,不是吗?”   看着左大安那样的眼神,慕晚晴有些惑然,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想到了某些念头,却又不甚清楚。但无论如何,她总要试一试,大不了,再被公子瞪几眼,骂一顿,也没什么损失。想到这里,慕晚晴坚定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追公子,至少,我们总要确定公子现在的情形才好。”   说着,转身就要追出去,手腕处却突然一紧。   回首,却是莫言歌,他紧紧抵握着慕晚晴的手,深深帝看着,素来沉稳的眼眸却深邃如海,看不透,猜不明,隐藏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恐慌和害怕,以及哀伤。   “晚晴!”   慕晚晴微微一笑:“怎么了?”   “……”莫言歌很想说,不要去!晚晴,不要去!   刚才,他就站在晚晴身边,看着玉轻尘每一分一毫的神情变幻,他看得出来,这个沉静如水的男子,究竟还是沉静不下去了。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安静地爱着慕晚晴,即使没有爱情的回应,只要她对他好,就足够了。现在的玉轻尘,已经无法再满足于那种安静的,沉默的爱。   这场寿宴风波,伤了他,伤的太重,所以,他害怕了。   莫言歌不知道,这样的玉轻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玉轻尘,晚晴会怎么样。他只是觉得恐慌,觉得害怕,觉得,晚晴这一去,也许,有些事情,就要风云变幻,也许,他就要失去她。   晚晴,不要去!   因为,他不想事情她!   “晚晴,”莫言歌有些沙哑地道,心里几千百次地呼喊着,不要去“小心!”   慕晚晴笑着点点头:“我知道,那我先去了。”   “晚晴!”莫言歌下意识地喊住她,然而,看见她回首嫣然,却又顿住,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上前,递入她手中忽然反手一握,紧紧抵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眷恋地凝视着她的容颜,似乎想要将她此刻地摸样刻入心中,许久,许久,才嘶哑着声音,道:“这令牌你认得的,如果遇到事情,可以以此调动黑松军。”   “好。”慕晚晴收下令牌,见他还握着她的手,笑道,“你怎么了?”   莫言歌缓缓地摇摇头,轻声道:“没事……你去吧!记得传个消息给我。”说着,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确定说完了?不会再叫住我吧?”慕晚晴笑着白了他一眼,终于转向跑开了。   云安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有些同情地看着莫言歌,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言歌,别想太多了。事情未必就会如你所愿,再怎么说,你们是皇上亲自赐婚的,晚晴妹妹她……”顿了顿,也觉得有些无以为继,只能转开话题,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还是先把事情经过查清楚再说,我去找玉廉问话,你——”   见莫言歌魂不守舍地盯着慕晚晴离去的方向,神情恍惚,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148章 轻若尘埃   寒冬腊月,九皇子府依旧轩峻峥嵘。   寿宴上的变故,早在第一时间就传到楚笙的耳中。这位最受恩宠的皇子闻言,剑一般的眉眼都扬了起来,随即大笑,拍桌道:“这朕是天助我也!听玉廉说,玉连容一向宠爱玉轻尘,我原本担心,就算揭出了这件事,玉轻尘若死攀着玉连容,也是麻烦。没想到,他居然自寻死路,倒跟玉连容决裂了,这真是天助我也!”   旁边侍从讨好地道:“想必是因为九殿下是天命之人,所以,连老天爷都帮您呢!”   “天命之人,哈哈,天命之人!”楚笙听得极为欢喜,眼角眉梢俱是欢畅,慢慢的,透出一股阴狠毒辣来,“既然如此,那件事也可以按计划行动了。你吩咐下去,看准时机,就动手吧!”   “是!小的这就去。”   楚笙心中舒畅,又是阴阴一笑。   玉轻尘啊玉轻尘,你居然在温州坏我的大事,也不想想,我楚笙是什么人?堂堂九皇子,当今秦王,敢招惹我的人,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   死!   乘着那股醺醺然的醉意,和脑海那股毅然决绝的意气,玉轻尘踏步如飞地离开了玉府,心头仍有火在熊熊燃烧,却是身心俱冷,仰望苍穹,天,无限邈远;俯视后土,地,无限扩伸,再看看自己,无限渺小,正如同这天地间的一粒小小尘埃,无所依托,无所归宿。   轻尘轻尘,轻若尘埃。   尘埃,又何来的依托和归宿?不过是随风飘零,辗转游荡而已。   玉轻尘就这样像尘埃一样飘零游荡着,脑海中一片混乱,隐约的意识中,似乎有谁拉住了他,又被他挣开,似乎有人在周围喊些什么,他却听不到,只是茫茫然地奔走,不知其所向。等到他能看清周围情形的时候,却是置身一座小小的酒肆,宾客零落,小二正殷勤地在旁边伺候。   “客官,您要点什么?”   要什么?玉轻尘迷迷怔怔地想着,忽然一拍桌子:“酒,拿酒来!”   店小二早看惯了这种买醉浇愁的客人,更不多问,应了声,就从酒柜里取出两壶酒,举杯便斟,斟完便饮,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往嘴里灌。小店自然没有什么好酒,辛辣浓烈,入喉便如火烧一般热辣辣地疼,从喉间一直蔓延到胃中,火烧火燎的难受。然而,这种近乎自虐的感觉,却让玉轻尘感觉到一阵快意。   烧吧,烧吧!   最后连他也烧成灰烬,便再也不会难受!   两壶酒转眼间入喉,玉轻尘从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好的酒量,两壶烈酒,他居然还没醉,居然还是清醒的,还能够记着先前的一切事情。他一拍桌,吼道:“再拿酒来!”   见他这阵势,小二小心翼翼地道:“客官,您是不是先付了酒钱?”   “怎么,以为我没钱吗?”玉轻尘喊着,伸手就去取银子,触手处却是一片空落,隐约想起,自己换了衣服,身上居然没有带钱。不过,带了又如何呢?都是玉府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玉府的,离开了玉府,他还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店小二见他神色异样,心中一沉,穿着这么华贵的公子哥,身上不会连银子都没带吧?这可看走眼了!早知道,就不招呼他进来了!正担忧着,却见玉轻尘的手‘啪’的一声,砸在桌上,将一管碧翠如叶的玉笛推了过去,玉色通透莹润,一看便知是极品的青玉,价值连城。   “拿去,再换酒来,要坛子的!”   有了玉笛,店小二再无顾忌,当即便撇了好几坛子的酒,摆在他的桌子上。   玉轻尘拍开一坛,也不用倍碗,拿起来就往嘴里倒,文弱的手臂微微一抖,却是全然浇在了脸上,蕴着火辣的冰冷液体,就这样浇湿了鬓发和衣衫,腹内如有火烧,身上却冰若冰浇,外寒内焦,一时间只觉万念俱灰,无力地倒在桌子上。   终究还是如此,终究还是被抛弃了……   “爷爷,我喜欢爷爷,喜欢玉府,我要一直一直住在这里。”   “不可以的,轻尘,你身份尊贵,总有一天要回到你该回的地方,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的归宿,是你要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玉府,只是你路过的风景而已。还有,私底下,你应该叫我太傅,而不是爷爷。你的父亲是当今皇上,你爷爷的驾崩的先皇,他们才是你应该要敬要爱的人。”   ……   “爷爷爷爷,我想跟大哥二哥一起玩。”   “不可以的,轻尘,他们并不是你的兄弟,也不是跟你同一等级的人。再说,身为皇室长子,你有许多东西要学,今天我们要来学习伦典中的君臣篇,轻尘,不可以贪玩!”   ……   “爷爷,我恨他。”   “不可以的,轻尘,那是你的父皇,是当今的皇上。人生在世,忠君孝父,是第一要务,你怎么能够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呢?你的母妃,是你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你也会是他最钟爱的儿子,你不能恨他,不可以恨他!”   ……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所有的事情,都是不可以,只有一件事被允许,就是去敬去爱他那个所谓的‘父皇’,然后,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偏偏,至于这件事,玉轻尘怎么都做不到。他恨他,恨他的自私软弱,恨他的霸道无情,恨他害死了他的母妃,恨他让他从出生起就徘徊在生死线上,恨他……   恨他,让他处在这种不能恨,无法爱的境地。   可是,不行。   爷爷说,不能恨他。   爷爷说,他有他的苦衷,有他的迫不得已。   不能恨,那么,当做他不存在,这总可以了吧?   可是,也不可以!爷爷把楚天阙当做是自己的神一样,膜拜,维护,竭尽心力,不停地在他耳边说他的好话,说他的苦衷,说他每日的一言一语,说他对敏妃的怀恋,说他的歉疚,一直说到他终于无法承受玉连容那哀求的眼眸,走出玉府,出仕为官,见他,接任温州刺史……   当时,他说,他为楚天阙效力,要有条件的。   可是,结果呢?人何曾要求过什么?不过是欺骗自己,给自己一个去做的借口,归根究底,还是不忍心玉连容失望,不忍心看玉连容因为他的拒绝,因为楚天阙的失利而难过。   虽然,那时候,他并不是全然为了玉连容。   还有现在,明明不想回温州,明明想要留在京城,可是,因为玉连容希望他回去,他不是也决定继续做他的温州刺史吗?为了他,连晚晴,他都只能暂时的搁下。   还不够吗?   已经努力地不要去恨他,已经竭尽所能的,去把楚天阙当做陌生人相处,不曾失态,不曾露出自己的心中那尖锐的刺,甚至,在努力地压抑自己,些微地讨好着楚天阙。   还不够吗?   一定要他承认他是楚天阙的儿子,一定要他认祖归宗才够吗?   不,那样也不够吧?不但要认,只怕还要把楚天阙当做神一样的崇拜,敬爱,这样才够吧?   所以,这次,他在拿玉府来逼他吗?他不认楚天阙,玉连容就不再认他了,是吗?那么,二十四年的相处,在玉连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到底算什么呢?玉彦外室的侍婢,从多久以前,玉连容就开始设计这一切了呢?是从最开始吧?所以,从小到大,他都不许他接触玉府的人不要他对玉府有感情,为的就是将来能够一刀两断吧?   是啊,他终究不是玉府的人!   是啊,玉连容不是他的爷爷,不是他的亲人,从来都不是!   玉轻尘混乱的想着,心中如同有万千利刃在刺,在搅,在磨,痛得翻天覆地,一拳砸在桌上,又拎起一坛酒,对着头浇了下去,被那辛辣的烈酒呛得直咳嗽,心头万千难受,想要哭,却根本哭不出来。   晚晴,晚晴。   玉府里,那只温暖柔软的手,还是松开了他冰冷的衣袖。   他对玉连容说,在悬崖的羊肠小道上,玉连容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但是,不是只有那一条路的,他还可以跳下去。是的,本来,已经跳下去了,可是,却被那只温暖的手拉住,悬在半空里,他混乱地说,要她松开,然后,她就真的松开了,让他就那么直直地坠落下去,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玉轻尘仰头,就着坛酒喝了一大口的酒,欲哭无泪。   不奇怪的。   二十四年的相处,二十四年的祖孙清,只以为,他不愿意顺着他的意思,认下楚天阙,玉连容就能够狠心斩断一起,那么,跟晚晴半年的相处,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她心里面,最重要的人,从来不是他!   爷爷,晚晴!   其实很想说,爷爷,不要逼我!   其实很想说。晚晴,不要放开我!   如果,如果他们能够这样对他,他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甚至,为他们死了也甘愿。   可是为什么不能够?   只以为,在他们心中,他轻若尘埃吗?   思绪越来越乱,越来越混沌,似乎,终于慢慢地醉了,玉轻尘迷迷糊糊滴想着,醉了就好,醉了就不必再想那些人,那些事,醉了,就不知痛,不知恨,也不知爱。于是,他就这样慢慢地醉了过去,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索绕盘旋,挥之不去。   再也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再也不要,在他们的心中,轻若尘埃! 149章 为爱而死,为爱而生   晴朗朗的天,带着冬日的寒,日渐西移,暮色沉沉。   忠勇王府,莫言歌默默地坐在厅堂,宛如石雕一般,不动,不言,连眸光都没有变过,就这样做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华灯初上,烛火摇曳,才缓缓起身,慢慢走到门边,扶着雕花镂纹的门扇,遥遥望着慢慢变暗的苍穹,许久,才低沉地开口。   “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吗?”   厅堂里,楚筝身着白衣,绣着银色的花纹,清贵秀逸,随手拈起一枚棋子,思索半响,才悠悠落下。跟他对弈的是秦怀扬,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棋盘,胡乱下了一子,道:“没有,王爷。”   莫言歌慢慢垂下眼眸,沉沉不语。   秦怀扬棋艺本就远不如楚筝,又时时分心,瞧着莫言歌的摸样,一天下来,已经败了几百次。楚筝却混不在意,重新一枚枚地分好棋子,道:“再来一盘吧!这次,我让你十二个子儿!”   “不下了!”秦怀扬忍了整天,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力道激得棋罐里的棋子都飞溅了起来。   楚筝‘唰’的一声,展开从不离身的折扇,挡住了朝他乱飞而来地棋子,被一个参军这样冒犯,他却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好大的火气!”   秦怀扬怒气冲冲地起身,跑到莫言歌面前,一把揪起莫言歌的衣领,怒吼出声:“我说王爷,你在这边当什么望妻石啊?担心王妃,就去找她呀!整个京城的防卫都是黑松军管的,找个人还不容易?找到了就把她带回来呀!在我们面前装什么深闺怨夫?王妃她又看不见!”   挣脱了他的手,莫言歌神色暗沉,却什么都没有说。   “好了,秦怀扬,你明知道他这时候心里不痛快,又何必拿他撒气?”楚筝叹了口气,起身过来,抓住秦怀扬,将他带回桌前,见他无意继续与自己对弈,干脆自己对自己下了起来,边淡淡道,“你明知道,这时候,晚晴定是在玉轻尘身边,言歌怎么去?又怎么把她带回来?安安静静地待着罢!”   秦怀扬又是一拍桌子,吼道:“那又怎么样?王妃就是王爷的王妃,皇上赐婚的,名正言顺!”   这一拍,将楚筝刚刚摆好的棋局又弄得一团混乱。   楚筝耐性倒是出奇的好,将混在一起的棋子分好,又一粒一粒地摆好,慢悠悠地道:“有什么办法?谁叫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寿宴生变,玉轻尘跟玉府决裂,他又是那样的身子骨,那样的性情,晚晴怎么可能走得开?”   秦怀扬 一时语结,许久,又愤愤地一掌拍在桌子上。   “那又怎么样?身子不好怎么了?身世凄惨怎么了?突逢大变怎么了?是,我承认,玉轻尘际遇凄惨,可是,因为他际遇凄惨,因为他可怜,王妃就得归他?这是道理?就因为王爷现在身体好好的,没闹脾气,没出变故,所以,他跟王妃伉俪情深,就该这样劳燕分飞?就因为玉轻尘弱,因为王爷强?”秦怀扬大吼着,满心的不平,愤恨地道,“若是这样,那好,我这会儿就叫上二百弟兄,揍得王爷吐血,再去告诉王妃,我看王妃回不回来!”   这一巴掌,又打得棋盘一片混乱。   楚筝默默地重新整理棋盘,听着他的咆哮,微微一笑:“好吧,如你所说,那然后呢?”   “什么……什么然后?”秦怀扬脑子一路短路,没反应过来。   楚筝一枚棋子一枚棋子地摆着,淡淡道:“把晚晴带回来了以后呢?玉轻尘的情况摆 在那,难道接下来,也要言歌三天一病,两天一闹,两边比着谁更可怜,谁更凄惨?这样的事情,你觉得言歌能做得出来吗?”   “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秦怀扬恨恨地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个时候,白痴才会继续讲君子之风,男儿气概!再说了,在王妃面前,王爷什么时候 有过男儿气概了,每次不都被鄙视欺负得一塌糊涂?这时候,对着情敌,倒骄傲起来了!”   “话不是这样说。”楚筝顿了顿,拈棋子的手微微停在半空,静静地道,“如果玉轻尘死了呢?”   ……   秦怀扬一怔,这次真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言歌真的这样做,如果玉轻尘死了,怎么办呢?他已经被与5老太傅,被玉府抛弃了,这时候的他,全无依托,晚晴就是一切,是他仅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如果这时候,言歌这样耍手段,夺回了晚晴,如果玉轻尘因此绝望,死了,秦怀扬,要怎么办呢?”楚筝静静地道,声音平淡中隐藏着深深的感伤,“晚晴现在还懵懂,还意识不到她对玉轻尘的重要,可是,言歌却是懂的。言歌玉轻尘一起床 因此而死,言歌要如何自处呢?”   “……”   “退一步说,就算言歌可以装作不知情,可是,如果有一天,晚晴反应过来了呢?如果她知道玉轻尘对她一片深情,却因为她这时候的冷落而死,可是,当她知道的时候,玉轻尘却已经死了,她要怎么办呢?”楚筝默默地道,继续一枚一枚地摆放着棋子,“秦怀扬,世事千变万化,人活着,无论怎样的遗憾,都还有机会弥补。可是,如果亏欠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弥补的机会,甚至,连说句对不起,都不能够了。”   “世间最深的伤痛,莫过于此。”   “言歌这样做,就是不想,晚晴留下这样无法弥补的伤痛。”楚筝轻声道,“他希望,晚晴能够竭尽所能,去帮玉轻尘,这样,就算将来有什么万一,晚晴会伤心,但是,不会遗憾,不会痛。”   秦怀扬咬着牙,满肚子气,却无法辩驳,越发积压得难受,又是猛地一拍桌子。   “……”楚筝默默地看着第三次被打乱的棋局,终于叹了口气,手里收拾着棋子,道,“我说秦怀扬,你下次拍桌子打个招呼,行不行?”   秦怀扬没理这茬,好半天才道:“我怎么觉得,这话,你应该对玉轻尘去说呢?”   “不用我说,玉轻尘是聪明人,他也懂的,因为懂,所以,一直以来 ,他都掩饰得很好,压抑得很好。只是,”楚筝幽幽叹息,俊秀的容颜上似乎也带着些许感伤 和触动,“这一次,他被伤得太深了,所以,可能 会失去理智,暂时忽略了这些。”   “难道我们只能看着。”   “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能去做。这个时候,不能用任何手段,也不能逞任何心机,只能这样等。”楚筝叹息道,“这件事,谁也插不了手,言歌尤其不能,只能一切看玉轻尘的意思。”   “如果——”秦怀扬说着,忽然顿口,看了眼莫言歌。   “不用看了,他听不到,也看不到。不信,你日后问问,看他记不记得我们在这里坐了一天?”   秦怀扬却还是压低了声音,担忧地道,“如果,玉轻尘他……真的那样做了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楚筝拈起一枚棋子,又叹了口气,“如果,玉轻尘真的说出了口,真的拿自己的病弱和无助来祈求 晚晴的话,我想……晚晴大概会答应吧!而你们家王爷,除非他能狠得下心,把晚晴撕成两半,否则,大概也只能退让。不但要退让,还要活得好好的,不能出任何意外,不能痛,不能弱,不能伤心,更加不能死。”   “为什么?”   “因为……不能让自己变成另一个玉轻尘。那样的话,对晚晴来说,会是更深的一道伤。”   “……”那样的情形,只是想想,秦怀扬就忍不住替莫言歌觉得心痛欲绝,压抑得要死,起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气息不稳,许久才道,“这是什么道理?就只以为王妃足够坚强吗?因为他坚强,因为他更有承受力,所以这活该受更多的伤痛吗?难怪人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说的真是一点都不错!”   难道说,坚强,反而是一种错误吗?   “话不能这样说的,这只是,爱一个人的方式不同而已。有的人,爱一个人,可以为她去死;而有的人,爱一个人,却是愿意为她而活着。玉轻尘大概是前者,”楚筝抬头,朝着门边那傲岸的身影瞥了一眼,又慢慢低下头,一声叹息,飘渺而绵长,“而言歌,却是后者。”   秦怀扬抑郁地道:“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有。”   “什么?”   “等。”   秦怀扬皱眉:“等什么?”   “等有一天,玉轻尘或许会醒悟,然后放晚晴离开,或者……等玉轻尘死。”楚筝静静地道,默默落子,“就像你说,玉轻尘弱,言歌强,那么,不用任何谋算,不用任何的手段,言歌活得比玉轻尘久的机会都会很大,也许很快,也许需要等很久,但是,或许总会有那么一天,他还能够跟晚晴再在一起。”   楚筝轻轻地落下一枚棋子:“所以,弱有弱的优势,强却也有强的好处,因为足够强的人,才等得起。”   “而言歌,他等得起!”   “……太子殿下,虽然我觉得你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是,我 还是觉得很憋屈,还是觉得很不平。”   “所以呢?”   “我还是想拍桌子!”   “……”楚筝默默地端起棋盘,转身放在另一边的茶几上,“好了,你可以拍了。”   “……我想拍你放棋盘的那张、”   “……你去死!” 150章 挣扎   尘事万千,如汹涌大浪,载浮载沉。   思绪迷茫, 头脑混乱,不知过了多久,玉轻尘才渐渐恢复意识,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从模糊到清晰的房间,雕梁画栋,装饰静雅,却是从不曾见过的陌生,就连他自己,也换掉了先前的红装,身着柔软舒适的白色中衣,顿时面色沉黯,眼眸半垂,低首无语。   原来,还活着吗?   缓缓掀被下床,床头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衣衫,幽蓝的丝缎锦袍,白色镶玉腰带,以及纯白色绒毛披风,雪袜长靴,虽不是他的衣服,却都是依着他的喜好而来,应该是很熟悉他的人所安排的。   玉轻尘微微一颤,心念电闪,是谁?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一响,一个身着灰色粗布衣裳的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似乎想给屋里加些火炭,转眼看见玉轻尘坐在床头,拿着衣裳发呆,不由喜道:“公子,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玉轻尘转眸,神色淡淡,但 就是透着一股冰雪般的霜花,令人心神一颤。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醉仙楼哇!”小二被他眸光一扫,心中不自觉地发寒,毕恭毕敬地道,“是位姑娘送公子过来的,那时候,公子醉得不轻,浑身都是冰的,怎么都不醒,可把那位姑娘吓坏了,慌忙叫人去请大夫,大夫都说,公子就是醉酒比较深,死说活说,那 姑娘就是不信,急得都哭了,直骂庸医,骂走了一堆大夫——”   姑娘?!   玉轻尘浑身一震,心跳猛地一滞,随即又沉了下去,淡淡道:“那她人呢?走了吧!”   “哦,这倒没,公子醉酒醉了三天,那 姑娘就守着守了三天,日夜的照看,今儿早上见 公子情形好些,实在撑不住了,还吩咐小的,隔断时间就进来看看,等公子醒了,一定 要叫她,哎呀——”说到这里,小二忽然醒悟,“呀,我忘了叫那位姑娘了。”   “不用了。”玉轻尘快速地穿戴好,静静地道,“我自己去。”   来到隔壁房间门前,玉轻尘伸手想推,却又顿了顿,神色万千变幻,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门,一股温馨芬芳的气息顿时涌了出来,让 他有着片刻的恍惚和沉醉,定一定神,关上门,穿过珠帘,走到了床边,粉蓝色帷幕下,那张他意想中的容颜跃然入目,即使有心理准备,但在看见的时候,才微微松了口气。   没错,是她!   玉轻尘轻轻坐在床头的绣花圆墩上,俯着身子,怔怔地凝视着床上沉睡的人。   一般女子入睡的时候,都会挽个慵髻,但晚晴不是,她总喜欢把头发全放下来睡,说是舒服。此刻,那丝缎般的青丝正如瀑倾泻。有些凌乱地散在被外,更衬得面如凝脂。或许是太过劳累了,眼睛下有着青色的阴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梦见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朱点般的唇微微撅着,偶尔 会动一动,嘟囔几句听不清的梦呓。   她睡觉很沉,却从不安稳,磨牙,说梦话,有时候甚至会挥舞几下拳头。   但是,却都有着说不出的可爱。   正想着,仿佛验证他的想法一样,那边慕晚晴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攥着拳头,胡乱挥舞着,有一次甚至差点打到玉轻尘的脸上。他轻轻避过,忍不住微微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随即滑下,忍不住地将她的拳头轻轻的,却紧紧抵握在了手里。若是平时,他会记得压抑自己,可是,此时此刻,他想不起来。   他只是想要握住那双手,就不假思索地握住了。   温暖柔软的手柔若无骨,握在手中,像是要融化一般。玉轻尘痴痴地握着,绽放出一个 由衷而开怀的笑,心头一片温馨宁静,却又有着一种难以抵制的冲动,心突然开始剧烈地跳动,最后还是没能抵制住诱惑,轻轻地凑过去,胆怯,却又满怀渴望地靠近,虔诚地将自己微微冰冷的唇贴在慕晚晴的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上去。   心中越发的激烈,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么剧烈,几乎要跳出胸膛。   这个逾矩的举动,在他那守得严密的心里,冲出了一道缺口,让他那 一直压抑而更加强烈的情思,如同洪水一般涌出,铺天盖地。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寿宴上的风波。忘记了玉连容的遗弃伤害,满心满脑,只有这个让他无限渴望,无限爱念的名字。   晚晴,晚晴……   玉轻尘在心中辗转地呼唤着,侧首去看 她的脸,忍不住想要靠过去,越靠越近,直到近在咫尺。   离得那么近,近得她呼吸的声音都轻轻地喷在他的脸上,红艳的唇微微撅着,几乎与他相触,所有的一切,甚至连那凌乱地散在她玉颊边的发丝,在他看来,都是一种绝顶的诱惑,瞬间就冲破了心底那勉强残留的一丝抗拒,玉轻尘闭上眼,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想,就这样吻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脑海中忽然闪电般的划过一念。   这一刻,出现在她睡梦中的人,是谁?   云安然,或者……莫言歌?反正,绝对不会是他!或许,偶尔,她会撅着嘴,用或哀怨或怨怼的眸光看着他,瞪着他。但是,她从不会对他挥起拳头,从来不会!生气也好,高兴也好,气头一上来,她会想也不想对着云安然,或者……莫言歌拳打脚踢,但是,对着他,却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   尤其是莫言歌!   想到这里,玉轻尘的动作顿止,眸光在一瞬间变得幽邃深暗起来,带着一股隐隐的寒意,凝结成冰,抿着唇,牙微微地咬了起来,越来越紧,越来越大力,到最后,几乎听得到牙关相交的咯咯声,几乎咬得碎掉。   她,不是他的,从来不是!   一种宛如被毒蛇噬咬的感觉从心底蓦然升起,不同于以往的心酸和痛楚,这次,却是一种愤怒,一种痛得令他想要攫夺,想要毁灭的愤怒,想把将莫言歌活活撕成碎片,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能再出现在晚晴的眼眸里。   为什么,她不是他的?   为什么,不能把她变成他的?   为什么,在金山寺,他要去救莫言歌,如果那个时候,他不拦阻穆振天,如果那个时候,他让穆振天杀了莫言歌,如果那个时候,他答应了穆振天的交易……不过是一个陌生的阴年阴月阴时生的少女,跟他完全没有 关系,却能够换得慕晚晴,他为什么不接受?为什么要拒绝?   就算不想用摄心术,但是,只要莫言歌不在了,他总有办法,让她的眼里,只剩下他的。   其实,现在也不算完全迟……玉轻尘咬着牙,眼眸中有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狠绝,其实现在也可以的。玉连容抛弃他,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他愿意,只要他去认了楚天阙,他随时可以获得更多,更大的权势,想要杀掉莫言歌轻而易后而慢慢地,磨掉他在晚晴心中的位置就够了。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所有的陷害都变成意外,巧合,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绽来。   而晚晴,绝对绝对不会怀疑他!   不但如此,他也可以借此报复玉连容和楚天阙,不动声色的,在暗地里,利用着他们的期待和希望,慢慢地报复,让他们痛着。就像是,玉连容让他痛着一样。对着这两个人,甚至不用任何手段,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绝妙的报复工具,只要说出真相,假装相认,随口的一句话,漫不经心的 一个动作,都能够让他们痛不欲生。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以前的他那么傻,只是被动的,默默地期待,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祈求别人不要伤害他?明明他有足够的聪明才智,有足够的资本和手段,为什么不能自己去争取?去掠夺?玉连容,慕晚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前者因为他的妥协退让,遗弃了他, 他还不应该觉悟吗?   玉轻尘混乱地想着,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很久之前,在金山寺,穆振天对他说的话。   “你现在还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你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没有被真正舍弃过,到了那一天,你就会明白,你今天的坚持有多么可笑。”   不错,现在,已经被舍弃了一次,痛彻心扉。   这样的被舍弃,一次就足够了,绝对,绝对不允许,再来一次!   要动手,把晚晴抢过来,让她再也不能离开,不能舍弃他,让她的眼里,心里,除了他 ,再也不会有别的男人!玉轻尘慢慢地坐直了身体,默默地想着,默默地盘算着,神情平静中已经透出些许狰狞。   或许是他心中那股杀气,那股愤郁之气太过强烈,睡梦中的慕晚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睁开眼,迷迷糊糊滴看见玉轻尘坐在床头,一时间还有些混沌,随口道:“公子,还没睡啊?”说着,眼一闭,就想继续睡觉,脑海中却忽然一闪,想起前因后果,‘啊’的一声,猛地坐了起来,神情有些忐忑不安。   玉轻尘正在脑海中转着无数的谋算,忽然听见慕晚晴的声音,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就有一种做贼被抓住的感觉,满是心虚,所有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更不敢去看慕晚晴,匆匆地转过身,背对着她,气息犹自难以平稳。但很快的,他就又冷静了下来,暗暗责问自己。   为什么要觉得心虚?   他只是不想再被遗弃,不想再痛彻心扉。只是,想要拥有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就算耍些手段又如何?也许在过程中,她会伤心,但是,没关系,他会抚平她所有的伤痛,会好好爱她一辈子的。   对,就是这样。   玉轻尘说服着自己,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了身,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慕晚晴,静静道:“怎么了?”   “那个……公子你没生气吗?”慕晚晴小心翼翼地问道。   玉轻尘一怔:“生什么气?”   “就是,那个,我偷偷跟着你啊,你从玉府出来我,我有追上你,可是,你当时好像很生气,一直吼着要我走,我又不放心,所以就偷偷地跟着。你不会生气吧?”慕晚晴试探着问道,忍不住撅嘴道,“这个小二也真是的,我明明叮嘱过他,不要说出我在这的事情,等公子一醒就叫我,结果,他居然一样都没办到!”   玉轻尘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怔怔地看着她,迟疑地道:“你……一直都跟着我?”   “恩。”慕晚晴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因为不放心他,所以一直跟着他?可是,若是如此,若是还在关心他,那在玉府,为什么又要放开他呢?为什么不能坚定地拉住他?玉轻尘迷茫地想着,有些混乱,想问,却又不敢问,害怕会听到他所不能承受的答案。   “对了,公子,有件事,我要解释一下。”   玉轻尘下意识地道:“什么事?”   “就是在玉府的时候,公子想要离开,我拉住了公子,后来又松开了,当时,我只是以为……突然出了这么件事,公子心里一定很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所以,不想我在旁边,所以才松开的手。不过,后来想,又觉得放心不下,所以,就偷偷跟上来了。如果公子不喜欢看见我的话,我可以立刻回避。”慕晚晴不住地看着他的神色,心中一阵难过。   提到玉府时,玉轻尘眼眸里有些明显的痛楚。   像他这么隐忍的人,轻易不会表露情绪,现在却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公子他……一定很痛吧?   在这一瞬间,玉轻尘几乎要怀疑慕晚晴有读心术,所以,他才想到这一点,她就立刻解释给他听,那么先前他所想的,是不是她也知道?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定了定神,好一会儿,他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因为,公子醉酒的时候,一直在怪我,说我不该松开公子。”慕晚晴叹了口气,道,“我是真的以为,公子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所以才那样做的。可是,听公子话里的意思,好像误会,以为我不再管公子了。所以我 要解释下。”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撅起了嘴,白了玉轻尘一眼,嗔道,“不过,公子,我要批评你啊,你也太别扭了!难过了,想要人陪,就直说啊,我当然会陪你了,干吗心里想要人陪,嘴里却说要放手啊?”   “直说?”玉轻尘眸色微微一沉,淡淡道,“说了,就有用吗?”   “当然了,拿这件事情来是,公子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其实你想要人陪着呢?我现在要不解释,公子你还不是继续以为,我就这样丢下你不管了?”慕晚晴像念绕口令一样,叽叽咕咕说了一堆,最后总结道,“所以说,心里有事情,就要说出来嘛,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想——”   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捂住嘴,笑个不停。   玉轻尘叹了口气,道:“又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刚才啰里啰嗦的样子,好像我们那里一个很有名的人物,尤其是我最后说到的话,就更容易联想起来了,就忍不住笑了。”慕晚晴边笑边道。   “谁?”   “唐僧!”   “唐僧?那又怎么样?”玉轻尘茫然,完全不知道唐僧是谁,更加不知道,唐僧跟可笑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啦!来,我讲给你听哈,那个唐僧啊……”说着,慕晚晴就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一只猴子,一头猪,一个沙弥,还有一个和尚的故事,过程穿插几只妖魔鬼怪。在听慕晚晴绘声绘色地讲到‘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的时候,玉轻尘终于憋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然而,玉轻尘很神奇的发现,现在的他,居然还能背慕晚晴带得跑了题?   “谢天谢地,我终于把公子你逗笑了!”见他笑了出来,慕晚晴兴奋地双手合十,拜天谢地。   玉轻尘又是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微微蹙起眉,有些迷乱地看着慕晚晴,忽然间觉得,自己刚才那些盘算,真的很卑劣,很龌龊!但只是一瞬,玉连容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寿宴的一幕重新在眼前上演……他有些压抑地起身,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吹一吹冷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该怎么做?   玉轻尘紧紧地咬住了唇。   是要继续的压抑着,维持着目前的局面,还是要动手,去争取,去报复?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先前曾经那样坚定过,可是,看到慕晚晴看他那纯净澄澈,为了他而纯然欣悦地眸光,所有的决心都忍不住动摇,可是,可是……她能够一辈子都不会变,一辈子都这样对 他好吗?如果她变了呢?他一直都在努力避免,可是,如果有一天,无法避免的,他跟莫言歌冲突了,她会怎么做?   会不会,也像玉连容一样,为了莫言歌,也牺牲他,伤害他呢?   不要,真的不要!   他真的承受不起再一次的伤害了。   穆振天说过,在他的心里,住着一个魔鬼,而现在,那魔鬼就在他的,不住地诱惑他,动手吧!动手吧!去报复那些伤害你,让你疼痛的人,让他们也尝尝被伤害的滋味!争夺吧!争夺吧!趁着现在,她对你还是一心一意的好,没有其他心思的时候,把她的心夺过来,让她永远不会为了别人而伤害你!   玉轻尘扶着窗框,心乱如麻。   “公子?”背后传来慕晚晴小心翼翼的声音,“你怎么了?”   “我……”玉轻尘转过头,慕晚晴已经下了床,正站在他身边,歪着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也是太累了,先前,她本就是和衣而睡,现在,衣衫有些凌乱,鬓发蓬松。那模样,让玉轻尘又想起,现在他握着她的手,吻着她得手,靠的那样近,那样的温暖旖旎,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玉轻尘闭上眼睛慢慢地咬起了牙。   为什么不呢?   既然可以得到?为什么不去做呢?为什么要傻傻地退让,直到退无可退呢?   “对了,公子,这个东西还给你!”慕晚晴又想起了一事,从怀中取出一物。抵到了玉轻尘跟前,“你呀,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的,连这个都当给小二当酒钱了。幸好我再旁边看着,帮你要了回来,不然,你还不后悔死?”   碧翠如湖,莹澈通透,正是玉轻尘的那只玉笛。   玉轻尘淡淡扫了一眼,却不接过,眸光沉了沉,静静道:“那时候,我并没有喝醉,也没有迷糊,我很清醒,我直到我自己送出去的是什么。我给小二,只是因为我不想要了!”   那个时候,他真的是一心死念,绝无求生意志,所以才毫无顾忌地饮酒。   至于这只玉笛……那是报复!   这只玉笛,不只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也是证据,是他是敏妃之子的证据,同样地玉笛,楚天阙那里也有一根。他将玉笛给小二,只是想要它流传出去,终有一天,会传到楚天阙的耳朵里。   只是,那个时候,它却已经死了。   不过,没想到,喝了那些酒,他却没事,更没想到,玉笛反而被慕晚晴要了回来。   “别赌气了!”慕晚晴叹了口气,强行将玉笛塞入他手中,“这可是,你的母亲留给你唯一的遗物。”   “那又怎样?不过是,死人的东西而已。二十四年来,我思念着她,保留着这支玉笛,只是因为,她已经死了,因为死了,不存在了,不会再伤害我,所以,我可以尽情的幻想,如果她活着,会怎样的待我好,怎样地爱我,守护我。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我自己的凭空想象而已。如果她真的还活着,”玉轻尘一声冷笑,缓缓地道,“活着的人,会有欲望,会彼此伤害,会舍弃,也回逼迫。以前,我还天真,会满足于自己的想象,可是现在,我不想在自欺欺人,不想再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所以,我不要它了!”   慕晚晴担忧地看着他,轻声道:“公子!”   “算了,你先帮我收着吧!等哪天我想要了,你再给我。”玉轻尘凝视着她,许久,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忽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沉着脸。阴沉着声音道,“你在我酒里动了什么手脚?”   “啊?”慕晚晴大吃一惊,猛的捂住了嘴,被发现了!   玉轻尘就那么沉沉地看着她。   “咳咳咳,”慕晚晴咳嗽两声,有点心虚地四下看着,磨磨蹭蹭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点点的蒙汗药!我原本以为,你不喝酒,肯定两杯就倒,可没想到,公子你居然是天生的海量,喝了两壶,还没事,没办法,我只是拜托小二放了点蒙汗药。对不起啦,公子!你不会生气的,对吧?对吧?”   说着,大眼睛眨呀眨呀的,讨好地看着他。   “……”玉轻尘转头,面无表情道“或许该谢谢你,至少这次没一巴掌把我打趴下。”   “我说公子,男子汉大丈夫的,你能不能别这么记仇啊?都提了多少回了?要不,现在给你打回来?”慕晚晴抱怨道,忽然想起一事,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善地道,“等等,我还没说你呢!公子。你答应我多少回,说会好好活下去,那之前那样疯狂的喝酒,你要怎么解释?你是病人,病人,病人!病人请自重,ok?”   情急之下,她甚至冒出了英语。   “我——”这下轮到玉轻尘心虚地四下看着。   然后,玉轻尘再次神奇地发现,他又被慕晚晴带得跑了题:“等等,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在我酒里下药的事情,你别转移话题?”   “谁转移话题啊?现在明明是你心虚好不好?”   “我干嘛心虚?”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你又没做到,你还不心虚?不心虚你干嘛不敢看我眼睛?”   “我那是——我那是伤心。我借酒浇愁,不行啊?”   “公子大人,借酒浇愁愁更愁,没听过啊?”   “那我伤心!”   “伤心回去给让你伤心的人一巴掌呗!”   “……”   玉轻尘终于迷惑了,他不是在想着要报复,要抢夺吗?怎么莫名其妙地又被晚晴带跑题了?可是……凝视着眼前气鼓鼓跟他争吵不休的女子。玉轻尘突然有些迷离地一笑。如果,她真的能够就这样带着他,一直地跑题下去;如果,她能够就这样带着她,偏离那些痛的汪洋大海;能够带着他,就这样远离那些残忍的,卑劣的念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很好吧!   晚晴,求求你!玉轻尘在心底呼唤着,求求你,千万,千万,不要松手! 151章 平地生波   争吵了半天,慕晚晴突然想起一事,一拍脑袋,道:“哎呀,之前公子醉酒醉得厉害,我以为是我放的蒙汗药出了问题,急得要死,什么都忘了,也给没言歌传个信儿过去,他跟云安然现在肯定搞不清楚状态,急得要命,现在公子没事了,我先回去告诉们一声!”   欢快的氛围顿时微微一滞,在不自觉地凝滞。   听到她嘴里说出莫言歌和云安然的名字,玉轻尘嘴角的笑意顿时调零,原本安静下来的眸子顿时又变得一片漆黑,抿着唇,微微地咬起了牙。他知道,他这是在嫉妒!在被玉连容伤害后,他的承受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再也无法有效地压制心中的负面情绪,尤其是在关于慕晚晴的事情上。   嫉妒,占有欲。   在跟晚晴单独相处,在被她的活泼纯粹带得偏离时,他会忘记一切,包括这些负面的情绪。但是,这种遗忘很脆弱,稍不小心,就会被重新勾起,甚至越来越猛烈,就像现在。   他不想从晚清嘴里听到任何人的名字,尤其是莫言歌!   他更不想,她为了别的男人离开他!   玉轻尘垂下眼眸,掩饰着眼眸中的风暴,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要爆发,不要让一切变得再没有转圈的余地。听着慕晚睛的脚步声在远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晚晴!”   慕晚晴回首:“怎么了,公子?”   “……不要离开……晚睛,现在,我想要你陪着我!”犹豫许久,玉轻尘才开口,短短的一句话,却似乎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晚晴说,如果想,就要说出来,这样别人才会知道。可是,在过去很久很久的时间里,他也曾经说出来,他内心的想法,却一再被玉连容无视,那些话,就像是风中的尘埃,没有丝毫的作用。   风过无痕,说出来了,又怎么样呢?   所以,他学会了沉默,不再开口。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着在乎的人,提出无理的要求。   因为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因为是晚晴,所以,他害怕被拒绝。因为,那就意味着,晚晴之前所说的,只要想,就要说出来,也只是谎言。但是,他心底,似乎也有一种期待,期待她拒绝,期待那些话是谎言,这样的话,就说明他先前所想的并没有错,他就不必再犹豫,不必再迟疑,可以下定决心去争,去夺,去厮杀!   “这样,我很为难哎,公子!”慕晚晴低头思索,见他神色微变,顿时捂嘴笑了起来,“公子你真是……!太搞笑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干嘛说得那么郑重其事,好像世界末日。好啦,既然这样,我让人传个信儿过去,这样行不行?”   玉轻尘一怔,提着的心微微放下,心中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失望。   “好。”波涛暂时地停歇了。   “那我出去了。”   听着轻微的关门声,玉轻尘有些无力地靠在了窗棱上,满脸的复杂软弱。   忠勇王府,愁云蒙雾。   已经四天了,从玉府寿宴后,慕晚晴追玉轻尘出去后,已经整整四天,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莫言歌又坚持不肯动用黑松军追查俩人下落,就只是静静地等。楚筝和秦怀扬担心他先出意外,只好每天准时到忠勇王府报道,陪着某座望妻石,秦怀扬习惯性地吼两句,砸桑子,楚筝则始终静静地摆弄他的棋局。   “哎,我说太子,你现在怎么天天摆弄这棋局啊?”   秦怀扬看了整整四天,实在忍不住了。楚筝棋艺高超,举朝皆知,可谓国手,少有人能匹敌口但之前从没见他对棋奕这么痴迷,整整摆弄了四天,其间无数次被他砸乱,却依旧笑意浅浅,继续摆弄。   “没什么,只是……”楚筝微微一笑,轻声声道,“只是突然喜欢上了四句话。”   “什么话?”   “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秦怀扬茫然:“这四句话,的确有些韵味,但是,总不至于让你痴痴若狂吧?”   “你不懂的。”楚筝微微一笑,眼眸温柔若水。   两人正说着,云安然来访,还来不及寒暄,管事来报,说外面有人来送信,说是替一位姑娘送信给忠勇亲王。莫言歌立时醒了过来,急忙接过信笺,撕开,展开信纸,入目的是有些凌乱的笔迹,构架极好,但运笔却有些滞涩。莫言歌一眼就认出,这正是慕晚晴的字迹,顿时精神大振。   见他这模样,众人也知来信是谁,对视一眼,心中微安。   快速地浏览过信中的内容,莫言歌稍稍轻松的表情又慢慢地凝重起来,眉宇紧锁。   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围簇过来,问道:“信上说什么?”   “晚晴说,那天玉轻尘醉酒,三日未醒,她一直在照顾他,忙得焦头烂额,直到今天中午玉轻尘终于醒了,她才想起来传消息给我们。”莫言歌将信纸折好,塞入袖中,也不知道,这封信是让他更放心,还是更担心了,“但是,玉轻尘的情况很糟糕,所以,她抽不开身。”   “玉轻尘怎么了?”云安然问道。   莫言歌叹了口气,心情越发的沉重,“晚晴说,玉府的事情,对他的打击超乎寻常,几乎将他整个毁掉了。现在的玉轻尘,很没有安全感,对所有的事情,都带着一种悲观的绝望,对任何人都充满敌意和怀疑,充满了不确定感,也带着一种厌恶和抗拒。甚至,连他母亲的遗物,连他原本依恋的母亲,现在都完全舍弃了。”   “可以想象。玉轻尘虽然表面上淡漠如冰,万事不萦于心。但我一直觉得,他其实很重视身边的人。”云安然叹息,道,“他一向有些记仇,不肯轻易饶人,连楚笙尚且如此。但是,在傅阳县的时候,他的两位兄长都曾经暗算过他,甚至要他的命,但后来,他却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从来不曾提起,更没有任何追究和报复的意思。”   连对他那样敌视的兄长,他都如此宽容,何况玉连容?   “看样子,这次玉老太傅把他伤得深了。”楚筝沉思着道,却还是疑惑,“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如果玉轻尘所言无误,那么,玉老太傅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揭发出来?他不是一直很疼爱玉轻尘吗?”   众人都惑然地摇摇头。   只有莫言歌,心中隐隐闪着一个念头,担忧地看了眼楚筝,却不敢说出来。   “对了,晚晴妹妹有问出来吗?”云安然突然问道。   “晚晴根本不敢提,她曾经试探着提起玉府,玉轻尘的脸色一下子就会变了,甚至,连说起我们的时候,他都有些阴沉。”莫言歌深吸了口气,道“晚晴也曾跟我说过,玉轻尘素来压抑自己的情绪,极少表露,但是,这些情绪却并不曾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在他心里越积越重,就像火山一样,外表平和安静,内心却烈焰翻滚,一旦遇到导火索,彻底的爆发出来,后果难料。”   云安然默然:“那现在的情形,应该是条足够的导火索了。”   “之前,晚晴一直在努力,想要让玉轻尘适当地将情绪抒发出来,这些日子也有了些成效,云安然你应该知道,玉轻尘他有变。但是,这次的事情,却将她先前的努力化为乌有,将玉轻尘打回了原型,不,比打回原形还糟。晚晴说,现在的玉轻尘,一直处在爆发的边缘,看得出来,他还在努力的压抑,却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所以,她不敢离开,却也不敢刺激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丝毫不提玉府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慢慢安抚他,希望随着时间能够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众皆默然。   云安然更是心中警惕,温州的事情,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所以,也没有谁比他更能了解,玉轻尘若是发起狠来,能够多疯狂,那个人,若是决定一件事,是完全不会在乎血流成河,万人骨枯的。   楚筝道:“那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   “晚晴说,现在的玉轻尘经不起任何刺激,所以,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尤其……不要接触玉轻尘。”   云安然皱眉:“这么说,我们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吗?”   “晚晴在试着找到合适的机会劝他,但是,对于这次的事情,她完全摸不着头脑,连劝都不知从何劝起。所以,她希望我们能够查清楚玉府惊变的内情,但是,不能大张旗鼓,要暗地进行,免得又刺激到玉轻尘。”莫言歌说着,忽然道,“对了,云安然,玉廉是楚笙的人,你有没有问出什么?”   玉廉是楚笙的人,而玉轻尘又在温州狠狠地得罪了他,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聪明人都猜得到。   云安然叹了口气:“别提了,为了这事,我跟楚笙大吵了一架,差点打起来。”   “怎么?”凡是云安然吃瘪的事情,泰怀扬都会变得格外感兴趣。   “还能怎么?楚笙说我偏袒玉轻尘,反而跟他作对,直接叫人把我轰了出来。”因为太过担心玉轻尘和慕晚晴,这次,云安然倒没有暴怒,反唇相讥,叹息解释,说着,又横了楚筝一眼,悻悻道,“说到这里,我还得多谢谢太子殿下。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前脚先招惹了楚笙,惹得他暴跳如雷,我也不会这么倒霉,赶上去触霉头。”   莫言歌有些愧疚地看着楚筝,关切地道:“怎么回事?;;   这些天,他有些混沌,但是,却也隐约知道,楚筝和秦怀扬因为担心他,一直陪在他身边,而他却几乎完全无视了他们,即使如此,这两位生死之交也不曾有过一字怨言。   “也没什么,”楚筝浑不在意,悠悠笑道,“就是……仗势欺人了一回”。   莫言歌和秦怀扬都皱起了眉头。   楚筝别有深意地瞥了秦怀扬一样,笑道:“反正这件事,你们总会知道的,也不要紧,以后再说罢!现在还是先想办法,把玉府的事情弄清楚,安抚好玉轻尘罢。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们,”说到这里,神色忽然郑重起来,沉声道,“根据我和楚笙多年相争的经验,温州之事,足以让楚笙恨玉轻尘入骨,非置其死地而后快,玉府的事情对玉轻尘打击目然重,但这应该并非楚笙所预料到的,我觉得,他是会有后手的,一定要玉轻尘的命才肯罢休。”   “这件事,我们倒是一时都忽略了。”莫言歌点头,心中更加焦躁,“那他会怎么做呢?”   云安然叹了口气,道:“我要不要回避?”   “无所谓,”楚筝倒是笑意温和,“虽然云公子一向与楚笙亲近,但撇开这点,我还是很欣赏云公子的,再说这件事,又事关你的碰头玉轻尘和慕晚晴,我想,你不会帮楚笙算计他们的。”   云安然白了他一眼,道:“你夸我也没用。”   “虽然不能把云公子拉拢过来,不过,至少,我说这话的时候,云安然并不会讨厌我,不是吗?能争取到一点好感算一点啊!”楚筝笑道,随即神色一肃,沉思着道,“楚笙既然在玉府挑起了是非,那么,就不会用暗杀之类的手段,多半要用明面上的理由来杀他。玉轻尘情绪不稳,固然要紧,但你们毕竟使不上力,倒不如将重心转移到这件事上来,毕竟,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楚笙的性情,你们应该也清楚,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他不会放过玉轻尘的。”   莫言歌点点头,问道:“那你觉得,楚笙会在哪方面动手脚?”   楚筝但笑不语。   “你别看我,”云安然撇撇嘴,叹了口气,心中还是有着几分伤感,“我从漠沙族回来后,我跟楚笙就疏远了许多,他也变了许多,我很难捉摸到他的心思。倒是太子殿下,你们相争多年,对于敌手,你应该很清楚吧?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底案了?”   楚筝握着手中的折扇,凝思道“我想,应该是在温州,虽然被玉轻尘一番整顿,断了掌控,但那里毕竟曾是他的地盘,势力深远,盘根错节,动手比较容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按照外放官员回京述职的惯例,初七就应该要动身赴任了吧?而今天,却已经是初十了。”   莫言歌皱眉:“你是说——”   “虽然说玉轻尘身遭变故,情有可原,但若按管理,他现在滞留京城,已经算是违反礼制。”楚筝把玩着折扇,缓缓道,“如果说,再过段时间,按路程,应该在温州任职的时候,他却呆在京城,而这个时候,若是温州发生什么大的变故,他这个温州刺史,恐怕逃不掉渎职之罪。若变故闹得够大,够严重,恐怕一一”   莫言歌悚然而惊,冷冷道:“恐怕,玉轻尘就难逃死罪了。”   “之前,我已经传书到临洲四府,让他们多加注意,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动。”楚筝道,“不过,这实在是个绝佳的动手机会,我想,楚笙应该不会放过,还是小心些的好。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派个可信的人,先到温州,协助左右布政使,掌控住温州形势,这样比较安全。其实,主要是温州的事情,我不适合插手,不然,我早就以病重为名,免了他温州刺史的职,派别人去温州任职,等他好了,正好可以任职京官。”   见他设想得如此周到,莫言歌感激不已:“多谢了,楚筝。”   楚筝微微一笑:“我们是什么交情,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何必言谢?还是赶紧去安排吧!”   莫言歌点点头,立刻着手去安排诸般事项。   云安然静静站在一边,看这楚筝的分析安排,心中暗自惊悚:这个楚筝,以前曾听人说,他多智而近妖,还以为是虚言,但现在看来,确实名不虚传!这样的人物,楚笙又如何争得过?想到这里,又是一叹,争不过又如何?事到如今,楚笙他还有后退的余地吗?   理智的长堤,一旦有了缺口,便汪洋恣肆,再难抑制。   玉轻尘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二十年来一再忍让妥协,从未生过其他念头,但现在,报复和掠夺的念头一旦滋生,便牢牢地扎根,发芽,茁壮成长,绽放出艳丽而诱惑的花朵,肆意地蔓延。他一再按捺,一再压抑,却再也无法控制,脑海中不断浮现各种各样的设想,手段,促使他去做。   也只有看着慕晚晴清澈的眸子,看着她对他的关切,玉轻尘才能勉强压下那些可怕的念头。   因此,一旦觉得自己无法抑制那些想法时,他就去找慕晚睛,跟她说话,让她带着他跑题。   也因此,他越来越依赖,越来越贪恋着她,松不开手。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绯徊在悬崖边上的人,眼前是万丈悬崖,只要一步踏过去,就万劫不复;身后是他贪恋而依赖的慕晚晴,是唯一能够拯救他,拉住他,不让他跌下去的人。他只能死死的抓着她,死死地赖着她,不敢有片刻的放松。   说到底,在玉轻尘的内心深处,他,其实,并不想踏出那一步。   可是,越是如此,越是依恋慕晚晴,越是重视她,玉轻尘的心里,就越是害怕,害怕稍不留神,慕晚晴就会松开他,将他推下去,他承受不起。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细节,一旦她流露出丝毫其他的意思,他宁愿自己先放开手,自己先跳下去。   他所有的救赎,都在慕晚晴身上。   他不想伤害她,但是,他又害怕她会伤害他。   好在,慕晚晴虽然不清楚他内心的挣扎,却仍以惯然的单纯和活泼熏染着他,没有丝毫逾矩,令他不安惶恐的言行举止。她还是对他微笑,关怀,休贴,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笑话,还有她们那个时代的趣事,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游戏,一样一样地教他玩,笑着,闹着,将他的不安惶恐和愤怒带离,只剩下纯然安静的欢喜。   她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她还是从前的慕晚晴,没有丝毫的改变。   终于,在她的抚慰下,玉轻尘脑海中那些张牙舞爪的念头终于些微地收敛起来,他终于能够对慕晚睛稍稍放心,不用担心她会伤害他,遗弃他,脸上偶尔也会浮现之前那种安静而由衷的笑意,眼眸中的棱角和冰雪渐渐融化。   慕晚睛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   她清楚,现在的公子,只是因为周围平静宁和的氛围,稍微的缓和了些,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经受外界的刺激,一旦再有伤痛,恐怕会比之前反弹得更加厉害,更加惨烈,到那个时候,恐怕就无法控制了。   “公子,你看,好玩吧?”   慕晚晴欢声笑道,说着,手摆弄着一本卷册的边缘,书卷每一页的右下角画着一只线条简洁的驴子,前面吊着一个胡萝卜,每页之间,有着细微的距离变化,随着她快速的翻阅,将图案连起来,看起来就像是那只笨头笨脑的驴子开始奔跑,拼命地想要咬到前面的胡萝卜,却怎么都咬不到,只能拼命地跑啊跑啊……   玉轻尘专注而好奇地看着那些动起来的图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止驴子吃萝卜,还有大灰狼追小免子,小孩子走路,还有这个,”慕晚晴兴高采烈地说着,拿过另一本册子,同样翻弄起来,这次却是一个光着头,只有三根头发的小孩,随着页面的翻阅,神情不住地变换,笑,哭,怒,愁,哀,乐……   “神奇吧?好玩吧?”慕晚睛扬眉笑道,满脸“我很厉害吧,快来夸奖我吧!”的神情。   玉轻尘莞尔一笑;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是,很神奇,很好玩,还有,慕晚睛小姐,你真的很厉害,天下第一厉害!”说着,神色微微一敛,叹了口气,眸色温柔,神情专注,柔声道:“这些都是你连夜赶着画出来的吧?”   慕晚睛睁大眼:“公子你怎么知道?”   “看看你自己的眼睛,这些天,黑眼圈就没下过,还说呢?”玉轻尘凝视着她,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微笑道,“好了,我已经好多了,今天呢,我准你一天假,回屋好好休息吧!”   慕晚晴歪着脑袋,转着眼珠子,道:“我睡觉的时候,公子不会出事吧?”   “出什么事?”   “这可就多了,比如,那根面条上吊啊,买块豆腐撞死啊之类的。”慕晚晴开着玩笑,注视着他的神情变化,见他似乎并无所觉,微微一宽,摇着头道,“公子不可以这样做哦,不然,我会哭的,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哦!”说着说着,带着夸张的哭腔,举起握拳,放在眼睛边,装作擦眼泪的样子。   玉轻尘瞧着她,又是一笑。   慕晚晴也是嫣然一笑,起身出门,到了门口,又探过头来,朝着玉轻尘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道:“公子,要听话哦,不然的话,我以后变成鬼天天追着你,咩!”说着,莞尔一笑,将房门关上。   玉轻尘摇头一笑。   然而,随着她的离开,房间渐渐安静下来,原本弥漫在玉轻尘嘴角的笑意也宛如云烟,慢慢弥散。不过,现在的他,已经能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玉府的变故,也不要去想那些报复和掠夺,转身整理着被慕晚晴弄得乱七八糟的桌子,又忍不住拿过那些册子,自己翻弄着玩1看着那些搞笑变换的图案,不经意间也会露出淡淡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然后,“嘎吱”一声,门被推了开来。   玉轻尘顿时笑意满面,回头嗔道:“怎么这块就起来一一”话才道一半,看请了来人模样,顿时一愣,随即,笑意凝结,眼眸渐渐的漆黑冰冷起来,冷冷地看着来人,眉宇微扬,冷声道,“是你?”   来人一身金缕华裳,装饰华贵,貌美如花,却是楚青阳。   “对不起,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对于皇室之人,玉轻尘从无好感,尤其楚青阳曾经三番两次地陷害慕晚睛,手段狠毒,更是令他厌恶。而且,现在他正处于激怒状态,因此没有丝毫的客气,直接开口赶人。   没想到会被这样冷待,楚青阳一愣,强自压抑着怒气,道:“不想听听我的来意吗?”   “不想,因为我讨厌跟没脑子的人说话,害怕会降低我的智商!”   “你一一”楚青阳大怒,但想到自己的来意,还是强自按捺,深吸一口气,道,“你应该听一听的,因为,会跟慕晚晴有关。怎么?还是不想听吗?”   玉轻尘冷冷地看着她,眸寒如冰:“你想说什么?”   果然!楚青阳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优雅地走到玉轻尘面前,仪态万千地坐下,定眼看着他,道:“玉轻尘,你喜欢慕晚晴,不是吗?”   听到“玉”,这个姓,玉轻尘眼眸中已经有风暴聚敛,眸子一片漆黑森然。   楚青阳却丝毫不觉,犹自道:“你应该知道我,也应该能猜得出我的用意。不错,我要得到莫言歌,只要我得到了莫言歌,你也就能够得到慕晚睛,不是吗?!”   玉轻尘缓缓道:“所以呢?”   “我们可以合作,不是吗?我已经有了主意,只是,需要你的帮助。如若事成,你不但能得到慕晚睛,也是本公主欠你的一个人情,以父皇对我的宠爱,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情能让你从我这里得到多大的好处,不是吗?我听说,你刚刚被玉府赶了出来,只要你帮我办成这件事,玉府又算得了什么?我可以让你完全地凌驾在玉府之上,让他们任你处置!”   楚天阙,玉府。   这两个,都是玉轻尘现在的死穴,楚青阳却两个齐中,还用这样趾高气昂,施舍恩赐的语调说出来,玉轻尘心中的愤怒和惊痛瞬间到了顶点,眼眸是全然的幽暗漆黑,看不出一丝丝的光。他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忽然勾唇一笑,幽幽道:“楚青阳,你这样做,没有跟楚笙沟通过吗?”   楚青阳一怔:“什么?”   “你不知道,你的九哥楚笙现在正跟我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吗?”玉轻尘眸色幽邃,宛如漆黑的海洋,“还说,你们已经商量好了,你先利用我,得到莫言歌,然后你的楚笙哥哥再动手,杀了我?看你的模样,我好像猜对了,是不是?”他忽然起身,凑过身去,眼眸幽幽,冷笑道,“楚青阳,看来,你不但没脑子,而且,还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没脑子!就你这样的人,也敢来算计我?也配来算计我?你真的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吗?要不要我教教你?”   看着那漆黑的眸子,楚青阳下意识地往后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和畏惧。   这个男人,这个文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飞的男人,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眼神?怎么会有这样迫人的威压?明明只是一个才为官不到半年的病弱公子,怎么就能有这样慑人的气势?   “你……”   玉轻尘薄唇微启,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你一一”   “没听清吗?我再说一遍,滚!”玉轻尘冷冷地道,轻蔑而阴寒,“你应该庆幸,晚睛就在隔壁休息,我不想吵醒她,不然的话,我完全不介意在这里杀了你!我告诉你,就算我要动手,也不会找你这样的猪!不,我不该侮辱猪,因为猪都比你聪明些!要我跟你合作,除非我跟你一样没脑子!”   说着,又是一声冷喝:“滚!”   楚青阳心中畏惧,不自觉地后退着,一直退到房门边,感觉离得足够远,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盛气凌人起来,瞪着玉轻尘,道:“你也知道,你得罪了楚笙哥哥?我告诉你,楚笙哥哥是从不忍气吞声的,得罪了他,你必死无疑,现在,是我还需要你,所以,给你一各生路,只要你肯帮我,我就跟楚笙哥哥求情,不然,你就死定了。”   “滚!”玉轻尘狠狠地道,双目如电,冷冷地看着她,“还有,我警告你,不要再动晚晴的脑筋,不然,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此!”   看着他突然激怒的模样,楚青阳吓了一大跳,突然觉得这样的距离也不是很安全,连忙退出房门,犹自不死心,道:“玉轻尘,你现在可以拒绝我,不过,我想,过一会儿,你可能就会改变心意。到时候如果你想跟我合作,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慕晚晴都好,我还会给你机会,你自己好好考量吧!”   玉轻尘的回答,是一个飞砸而来的青花瓷瓶,“哐当”一声,跌在地上,挥个粉碎。   碎片飞溅,几乎划破楚青阳的脸。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越发觉得恐惧,急忙转身离开。   玉轻尘死死地咬着牙,死死地抓着椅背,苍白纤弱的手上青筋暴起,脑海中,是一片纯然的愤怒。真的是,什么样的人都敢来威胁他,什么样的人都敢来算计他啊!真的是……真的好想杀人,好想好想杀人!   一念未了,便听得“啊”的一声女子惊叫,带着隐约的痛楚。   是晚晴!玉轻尘心念电转,下意识地转身,跑了过去。慕晚晴还穿着中衣,只随便地披着件外衣,似乎出来得匆忙,连鞋都没顾上穿,只着雪袜,进门时没留意,一脚踩在碎瓷片上,鲜血淋漓,染得雪白的抹子一片鲜红,正捂着脚喊疼,见玉轻尘过来,连忙问道:“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我不小心打碎了个花瓶。”玉轻尘随口道,慌乱地道,“你的脚怎么样?伤得重不重?流了好多血!”   慕晚晴忍着疼;勉强一笑,道:“没事没事,就是皮肉伤,上点药就好了。”   “真的吗?那赶紧上药啊!”玉轻尘急匆匆地道,慌忙就要跑出去,被慕晚晴一手拉住,苦笑道,“公子,我已经踩了碎片了,你还不注意点?”说着,朝着外满扬声喊道,“小二,送些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上来!”听着远远的一声应,这才笑道,“好了,没事的,我自己就可以处理了!”   玉轻尘哪能放心,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坐在床边,不住地念道:“怎么还没送来?怎么还没送来?”   慕晚晴又是好笑又是感动,道:“哪有这么快?好好的酒楼,怎么会有金疮药和纱布?当然要现去买了。公子,你不要再走来走去了,看得我头晕啊!”说着,抬起了脚,隐约能看到有几片尖锐的碎片刺透了雪袜,直扎进肉里,咬咬牙,忍着疼,一片一片地拨了出来。   旁边传来一声声的倒抽冷气声。   慕晚晴无奈地抬头,看着被那鲜血淋漓的模样吓得浑身都在抖的玉轻尘,只觉得好笑,一时间连疼都忘了,笑道:“公子,你别这么夸张好不好?真没多严重,也就是有些疼,但也能忍,你这个样子,本来一倍的疼,都要多变好几倍了。”   玉轻尘连忙捂住嘴,道:“那我不吭声了。”   慕晚晴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有些像公鸭嗓的高喊:“温州刺史玉轻尘是否居住于此?有圣旨在此,速速出来接旨!”   慕晚晴心中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为什么突然有圣旨过来?”   终于来了吗?也对,刚才楚青阳不是说了吗?过会儿他大概就会改变主意了!玉轻尘心底冷冷一笑,微微抬头,原本满是焦虑担心的眸子瞬间又是一片漆黑,随即又垂下,置若罔闻,经自道:“不用理会,先处理你的伤要紧。”正说着,小二已经送了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进来,外带一盆温水,玉轻尘接过,放在地上。   慕晚晴有些犹疑地脱去抹子,清洗着伤口附近的血污,忍不住道:“公子?”   “不用管。”玉轻尘淡淡地道。   因为心中担忧,慕晚晴迅速地洗干净血污,撇上金疮药,用纱布包好。这会儿工夫,外面已经接连喊了三四声的接旨,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不悦,到后面,已经有怒气渗杂,慕晚晴再也忍耐不住,推了他一把,嗔道:“公子,你快去接旨,在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玉轻尘静静地凝视着她,忽然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好。”   说着,整了整衣冠,又最后凝视了眼慕晚晴,温柔一笑,道:“晚晴,保重!”这才踏步出门。房外,传旨的太监早等得不耐烦,看见玉轻尘一丝好气色也没,冷冷一声,展开圣旨,高声宣道:“诏曰:查温州刺史玉轻尘,无故滞留京城,拒不赴任,乃至温州生变,身杞渎职之罪,罪无可赦,特此宣旨,召罪臣玉轻尘入宫见驾,钦此!”   说着,皮笑肉不笑地道:“玉大人,接旨吧!”   玉轻尘毫无惊色,镇静地起身,接过圣旨,那太监又道:“那现在,咱们就进宫见驾吧!”   玉轻尘微微一笑,道:“好。”   话音未落,旁边已经传来一声惊呼,慕晚睛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急声道:“公子,我跟你一起进宫!”   旁边太监冷冷道:“皇上的圣旨里,可只有宣玉大人一人入宫,你们这些下人,就是没视矩,以为皇宫是你们家的后花园啊?想进就进!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显然,这位根本不认识前阵子刚被赐婚的慕晚睛,听她喊玉轻尘“公子”,以为只是个丫鬟,因此,分外不留情。   听他羞辱慕晚晴,玉轻尘猛地抬起头,眸色如夜,冷冷地盯着他。   触到那样冰冷阴森的目光,太监猛地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色厉内茬地道:“看什么看?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你知不知道温州出了什么事?四百万的军饷,在押送至温州城中时,全部被截,离奇失踪。这样的滔天大罪,你是个脑袋也不够死的!还不快随咱家入宫,若迟了,又是一条大不敬的罪名!”   听到饷银被劫,慕晚晴猛地一惊,担忧道:“公子!”   玉轻尘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别任性,你受了伤,回去好好歇着。我……先走了。”说着,便转过身,再不看慕晚晴一眼,随着那宣旨太监,渐行渐远,月白色的披风飘摇飞扬,宛如飞絮,飘零辗转,零落无依,又宛如狂风中的幽蓝火焰,寒冷如冰,摇曳跳跃,却并不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152章 身世揭秘(1)   眼看着玉轻尘潇洒离去,慕晚晴脚受着伤,追之不及。再说,就算追上了,也进不去皇宫,情急之下,决定先去找莫言歌,让小儿帮她叫了辆马丰,匆匆赶到忠勇王府,一下马车,便一瘸一拐急匆匆地就想冲进去,谁知道居然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还是安以晴的时候,慕晚晴倒也差不多都认识王府的人,但是,眼前这几位看起来却眼生得很,恐怕是她离府后,莫言歌整顿王府,重新招进来的,因此,并不认得慕晚晴,看见一个行色匆匆的陌生女子就这么往府里闯,想也不想就拦了下来。   慕晚晴心急如焚,强自忍着道:“我有急事要找言歌,劳你通报!”   “放肆,居然敢直呼我们王爷名讳,你找死是不是?”其中一位守卫厉声喝道,“再说,我们家王爷从不见女客,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如果说,是对我们家王爷有意的话,对不住了,皇上已然赐婚一一”   如果是平时,遇上这么回事,慕晚晴说不定还有心情逗弄这守卫玩,但现在心悬玉轻尘,哪有时间听他磨牙,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急声道,“我是慕晚睛,就是皇上赐婚的那个慕晚睛。我现在有急事要找言歌,你快点进去给我通报!”   守卫一愣,随即讥笑道:“哟,脑子转得挺快的,真会顺杆爬,我刚说到赐婚,你就自称是我们王妃了?那我要说到皇上,你是不是又得变身青阳公主?还是直接九天仙女下凡啊?”   慕晚晴再也按捺不住,吼道:“我让你通报你就通报!”   “笑话,你让我通报你就通报,你以为你是谁呀?别以为长得有三分姿色,就处处该给你方便,女孩子要自重哎,说不赢你就硬往里闯,你以为这是你家后花园啊?”守卫慌忙上前,拦截着横冲直撞的慕晚晴,她虽会些拳脚功夫,但在王府守卫面前,却还是不够瞧,怎么都没办法冲进去。   “……”   慕晚晴狠狠一跺脚,却忘了脚上有伤,触动了伤口,一阵剧痛,加上又气又急,一时间几乎要哭了出来。   “你哭也没用,不能让你进去就是不能让你进去,这是规矩……。”那边的话痨守卫还在喋喋不休。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正巧从府中走出,看见慕晚晴,也是一怔,随即,俊秀的脸上浮起喜悦的笑意,上前,柔声道:“这不是晚睛吗?终于能抽开身了?怎么不进去,反而在门口站着?难不成害羞吗?”   慕晚晴如见救星,瞪了守卫一眼,恨恨道:“王府门槛高,进不去!”   “进不去?”楚筝扬眉,看看她,再看看旁边处于呆愣状态的守卫;若有所悟,叹了口气,上前拍拍那守卫的肩,道,“我真的很同情你,但我还是要说,你死定了!知道她是谁吗?”   守卫战战兢兢,汗如雨下地道:“谁?”   “你们未来的王妃,慕晚晴慕姑娘!”   “慕,慕姑娘……”守卫木然地道,话音未落,已经一翻白眼,义无反顾地晕了过去。   慕晚晴没工夫搭理他,拐着脚,冲进府里。见她气色不对,原本要离开的楚筝又改变了主意,匆匆跟了上去。莫言歌,泰怀扬都在正厅,似乎正在商议什么,瞥眼看见慕晚晴出现,又惊又喜,都迎了上来,等到看请她的神情,再加上那一瘸一拐的模样,莫言皱起了眉头:“晚晴,怎么了?你还好吧?”   看见莫言歌,慕晚晴再也忍不住,积压许久的情绪一下子都爆发出来,猛地扑入莫言歌的怀中,泪如雨下。   “晚晴,到底怎么了?晚晴!”见她这般,莫言歌越发心焦,揽着她的腰,帮她擦着脸上的泪痕,边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不要担心,不管什么事,都还有我呢!”   慕晚晴哽咽着道:“不是我,是公子!”   “玉轻尘?”莫言歌眉宇紧蹙,心中微微一突,问道,“他怎么了?”   “刚才来个道圣旨,说是温州发生了变故,他却滞留京城,是失职之罪,要他即刻入宫问罪!”知道正事要紧,慕晚晴擦擦眼泪,勉强控制住情绪,说道,“我本来想跟他一起去,可是,那个宣旨太监不让,公手也只说让我好好养伤,不带我去!我想跟上去,可是一想,到了皇宫也进不去,所以来找你想办法。”   听到温州发生了变故,在场众人交换了个眼色,各有所想。   秦怀扬皱眉道:“温州发生了变故?王爷,咱们没收到消息呀!”   “算算时间,我们的人应该刚到温州没多久,就算要传消息,现在应该也还没到京城。”莫言歌阴沉着脸道,想了想,又问慕晚晴,“圣旨上有说,温州发生什么变故吗?”   “没有,但是,那个宣旨太监露了口风,说是四百万的饷银在温州城被截,离奇失踪了。”   “四百万饷银?!”   众人异口同声地道,面面相觑。被楚筝提醒过后,他们也都猜测楚笙会在温州做手脚,却怎么都没想过,他的脑筋居然动到了军饷上去。   “不错,饷银!”莫言歌懊恼地拍拍脑袋,道,“我们怎么都把这茬给忘了?每年新春过后,南方诸府的税收就会有一部分直接充为军饷,押送京城,途中的确是要经过温州。我们只提防楚笙会动温州的主意,怎么就忘了,还有这批军饷呢?”   楚筝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公子接圣旨时的模样,总觉得他不对劲儿。“慕晚睛焦虑地道,“我也给你们传过消息,你们也知道,公子现在的情绪本身就不是很好,如果……我不放心啊!言歌,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进宫,去见皇上吗?”   莫言歌当机立断,抓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不,言歌,你把你能够进出皇宫的令符交给晚晴,让她进宫去见父皇。父皇没有把玉轻尘交给刑部和大理寺,而是召入皇宫,应该并不想真正追究他,而是有心让他将功赎罪,晚睛本是玉轻尘的助手,你就没必要再去了。”楚筝却拦住他,摇摇头,“你还有别的事情。要知道,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落在追查饷银下落上,早开始准备,就多一分把握,你是黑松军的统领,除了你,再没人能调动黑松军,你别因小失大呀!”   “这……”莫言歌犹豫,他承认楚筝说得有理,但又不放心晚睛。   慕晚晴看透了他的心思,凝视着他,道:“太子说得有理,你给我令符,我进宫就好了。“   莫言歌终于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令符,交给慕晚晴。多日不曾相见,原本有些满腹的话想说,但事态紧急,这匆匆一瞥,转瞬又要分开。莫言歌本是洒脱豪放之人,但这数日间担惊受怕,忧思重重,如今乍聚还散,那份离愁就更扰人愁肠,第一次有些明白那些诗词中所说的情怀。   相见争如不见,更频添,眉间,一段新愁。   慕晚晴接过令符,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却又突然折了回来,投入莫言歌怀中,抱住了他,轻声道:“不要担心,我会小心的!你也要多保重!”说罢,不敢等他回应,便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莫言歌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一时间有些痴了。   “言歌,来日方长。”看着好友失魂落魄的模样,楚筝叹了口气,上前拍拍他的肩,叹道,忽然间神色一肃,凝声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言歌,你不觉得,楚笙这次并不冲玉轻尘来的,归根究底,而是冲你跟我来的吗?玉轻尘,不过是附带而已。“   莫言歌猛地回头,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楚筝缓缓道:“你忘了吗?这次押送饷银的,可是黑松军的人!刚才我听到晚睛说到‘离奇失踪’四个字,如果真如我所想,恐怕晚晴说得有些模糊,所以有些词不达意,事实上,饷银不是被截了,而是凭空不见,应该没有截杀现场才对,说不定,连押送饷银的人,都没有下落。你想想,若真是这种情形,最容易被怀疑的,是谁?”   莫言歌和泰怀扬都是脸色大充。   “你们也想到了吗?在那种情况下,惯常的思维,显然就是四个字,监守自盗!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在前不久,临州四府的驻军曾经向朝廷请旨,要求增加军饷,父皇犹豫许久,但因为楚笙从中作梗,父皇最终驳回。临州四府的驻军都是黑松军,温州刺史玉轻尘又素来跟你交好,把这些事情都连起来的话……”   楚筝没再说下去,但其中的含意却极为明显。   “现在,我完全想明白了。若这件进行顺利的话;你,我,玉轻尘都会被牵入此事,凶多吉少。所以,楚笙才要揭破玉府之事,为的就是让玉轻尘失去玉连容的庇佑,毕竟玉连容与父皇几十年的情意。只可惜,楚笙没想到,玉府之事,对玉轻尘打击如此之大,竟然根本没去温州赴任。现在,虽然玉轻尘失职,但毕竟情有可原,看父皇的意思,显然怜才,想要让他戴罪立功,反倒是你我,稍有不慎,恐怕会万劫不覆!”楚筝缓缓地道,神情凝重,“所以,现在玉轻尘那边,反而暂时是安全的,倒是你我,要尽早做好准备,以应对各种变故。”   莫言歌缓缓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这样算计精密,步步为营的陷阱,以楚笙的智谋,不太能布置得出来。所以,之前我一直没想到这上面。”楚筝皱眉,眸眼闪烁,“看来,这次的事情,幕后有高手指点呢!”   莫言歌断然道:“不会是云安然!”   “以云安然的心计,能布置得出来这样的计谋,但是,他究竟是云氏子孙,又跟你和玉轻尘交好,我也觉得不可能是他。”楚筝摇摇头,百思不解,“看样子,楚笙似乎新收了一个智囊,而且相当聪明。“说着,却又是一笑,眸眼中锋芒毕露,“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老实说,我还真有点兴奋,想跟他好好斗一斗呢!”   秦怀扬摇摇头,这位太子殿下,别人都怕对手太强,他倒好,对手越硬,他反而越兴奋起来。   “王爷,太子,既然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尽快行动吧!”   楚筝微笑:“那是自然!”   三人合作已久,默契非常人所能及,只理出了大概,便知如何分头行事。秦怀扬最忧心,抢先离开,前去布置。楚筝却又留了会儿,见莫言歌思维行动都还正常,没因为慕晚晴犯迷糊,这才放心,转身正要离开,却被人拉住,他转头,看见的是莫言歌有些凝重的脸。   楚筝微笑:“怎么了?脸色突然就难看起来!“   “有伴事,我觉得,我还是先给备案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莫言歌再三犹豫,终于下定了决心,有些悲哀地看着楚筝,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不想说的,但出了这样的事情,牵连到玉轻尘,我想大概瞒不住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玉轻尘……他大概就是你的兄长,也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位敏妃所生的皇长子!”   “……”   楚筝依然微笑着,还保持着先前的神情,仿佛莫言歌所说的,根本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又好像,根本就没有听清。   但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开始消失,整个人都静了下去,像是在慢慢消失一样,安静得几乎不存在。   许久,他才开口,缓缓摇摇头,慢慢道:“不可能!”   “为什么?“莫言歌皱眉。   “言歌你不清楚皇室的惯例,嫔妃有孕生子,是何等的事情,从确诊有孕,到生下皇子,事无巨靡,都有人盯着,父皇虽然宠爱敏妃,但她毕竟是民间女子,在京城毫无根基,她绝对不可能有办法,从宫外找到一具死婴,带进宫来,再换掉她所生的皇长子!”楚筝慢慢道,“再说,无论是父皇,还是我外公,或者我母后,都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知道详情,但是,楚筝,你好好想想,想想玉轻尘的长相,想想他那双眼睛,你不觉得,那是一双跟皇上,跟你一样的眼睛吗?玉轻尘今年也是二十四岁,当然,他的生辰,跟皇长子不是同一天,但是,也是在冬季,如果说,这是玉太傅为了遮瞒此事,而刻意改动,不是很正常吗?你再想想,玉太博对他超乎寻常的疼爱和教导,还有酬玉轻尘的病,说是胎内弱,生来如此,如果说,这是因为,敏妃在怀他时中了毒,不是很合理吗?这一切,难道单纯能用巧合来解释吗?”   楚筝呆愣愣地听着,精神恍惚地瘫坐在椅子上。   这些,只是巧合吗?   如果一件两件,或者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可是,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或者就是真相了。   他忽然想起,那次,在醉仙楼,为了少女连续失踪案,也为了接触玉轻尘,他为戚游离引见玉轻尘,当时,他曾经看见玉轻尘袖中似有一支玉笛,让他觉得有些眼熟,现在被莫言歌一提点,他也比然想起,那支玉笛……那支玉笛,似乎父皇也有同样的一根,常常拿出来抚摸,长吁短叹……   这么说,玉轻尘真是敏妃之子?皇室长子?   他的兄长?   那么……   楚筝以手撑头,刚才,面对别人为他布下的精密陷阱,他依然可以谈笑风生,但现在,他却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样,前所未的的颓废。许久,他才慢慢抬起来,看着莫言歌,笑容中全是苦涩:“言歌,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莫言歌担心地道:“楚筝!”   “就好像是一盘残棋,我摆好阵势,呕心沥血,弹精竭虑,好不容易打开了局面,看到了一丝曙光,然后,突然有人跑来告诉我,这局棋你开始摆错了,事实,在你下这盘棋之前,你就已经输了,之后,那么多的纵横掉阖,那么多的挣扎苦痛,其实,根本就没有用!”楚筝低低笑道,凄楚哀切,“十年,从外公和母后相继离世开始,我咬着牙,攥着拳,咽着所有的血和汗,拼了整整十年,再苦再难的情形,我都跟自己说,要坚持,要活下来……言歌,都是空的,只是一场梦,而现在,梦要醒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十年前,我随着我母后去了的好。”   “真的,言歌,”楚筝凄然笑道,“如果十年前,父皇发动政变,铲除闻氏时,我不要挣扎,不要辛苦,不要坚持,就那么认命,给父皇把柄,让他能够办了我,或者更好些,在母后病重时,我就跟了她一起去,言歌,若能如此,我反而是幸运。因为不必在绝望中抱着那一丝丝的希望,历经千辛万苦,眼看就要赢了时候,被当头一棒,打入十八层地狱。“   莫言歌晃了晃他的肩,喝道:“楚筝,你振作点!事情没有到那个地步!”   “那么,言歌,你觉得,如果我现在去跟父皇说,我愿意放弃太子之位,放弃一切,去做了平民百姓,言歌,你猜,父皇能不能饶了我?”楚筝咬着牙,睁着眼睛,却仍有泪珠一滴滴跌落,“言歌,你还不明白吗?我能够活到现在,不是因为我楚筝都多厉害,而只是因为,我的对手,太不堪一击!”   “如果,楚笙不是这样刚愎自用,处处生事,哪怕只是个平庸之辈,我也早就已经死了。”   “何况现在是玉轻尘,是一个聪明绝顶,并不在我之下,甚至尤有胜之的人?”楚筝眼中的泪仍在慢慢滴着,神色凄楚地摇摇头,抖落更多的泪滴,苦涩地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道,“言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现在的处境,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敏妃孩子的出现,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言歌,这次,我真的,死定了!”   “不,楚筝!”莫言歌走到他跟前,直直地看着他,直到他睁开眼睛,肯对上他的目光,这才坚决地道,“不会的,楚筝,我不会,让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绝对不会的!”   “不明不白?”楚筝淡淡一笑,“当然不会不明不白,当然会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比如,这次的温州变故,我可以跟你打十个赌,就算玉轻尘不是敏妃的孩子,这件事,到最后,也会栽到我的头上来。现在,有了玉轻尘,正好可以成为废我,杀我的借口,轻松容易。因为,根本不需要知道真相,只要一个杀我的理由,只要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不会的,我不会允许这样荒谬的事情发生!”   “言歌,不要再天真了,好不好?”楚筝无奈地笑道,“你还没看明白事情的走向吗?父皇召玉轻尘去,就是为了让他追查此事,好将功赎罪,以他对我的痛恨,本就会把事情往我身上引,所以,他也会动手脚的,也一定布置了许多证据,区别只在于,没有玉轻尘,他还不敢杀我,只是给我找些麻烦,而有了玉轻尘,他就再也没有顾忌了。”   “楚筝,你振作起来,好不好?”莫言歌吼道,“你不要这么一幅绝望的样子,好不了?你可以应对的,是不是?我会全力协助你的,你可不可以打起精神?”   “你会全力帮我?”楚筝看着他,苦涩扬眉,“即使,跟晚晴作对吗?”   莫言歌一怔:“你在说什么?”   “我现在才想明白,其实,晚睛错了,虽然圣旨没有宣她,但如果她如果真的跟了去,父皇会见她的,因为父皇需要借助她断案的名声,找出所谓的‘真相’。”楚筝静静道,神色哀戚,“她是聪明,但是,在权谋算计方面,她斗不过父皇,她所找到的证据,一定会是指向我,没有任何疑义。而且,为了救玉轻尘,她一定会答应追察这个案子。到时候,言歌,你还要站在我这边,跟晚晴对立吗?”   这次,莫言歌真的彻底愣住了。 153章 身世揭秘(2)   九重宫阙,黄瓦朱墙,即使是寒冬,也依然辉煌灿烂,花木扶疏,丝毫不见零落。   像是因为先前受了冷落,一路上,宣旨太监冷嘲热讽,滔滔不绝。玉轻尘却半句也没听进耳,径自沉静如水,深邃漆黑的眸子,掩饰着内心的激荡,只有在踏入文成殿前.那下意识地回头一望,遥遥望向外城方向时,才略微染上些许温柔留恋,随即掩去,缓步入殿。   其实这样,也很好!   “臣温州刺史方轻尘,叩见皇上!”   看着下面那一袭月白,宛如幽幽晴空,楚天阙心中莫名地浮起一线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温和,随即咳嗽一声,沉下声音,不含丝毫感情地道:“玉轻尘你可知罪?“   “臣知,因为臣无故滞留京城,致使四百万饷银在温州被劫,罪在不赦。”   那话语,平静如湖,没有丝毫潋漪。   楚天阙微觉奇怪,觉得这个淡漠的少年,似乎冷静得有些过了头,却未曾多想,摆出皇帝的威严,“啪”的一声响狠狠地拍在了面前的桌上,震怒道:“你可知道这四百万的军饷,乃是景华全那军队一季的用度,如今被劫,后果有多严重?饷银在温州被截,你这个温州刺史,却滞留京城,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轻尘在心底冷冷一笑.对这种把戏厌恶到了极点。   他为什么滞留京城?玉府寿宴惊变,楚天阙岂会不知?明明就没打算治罪,却偏偏要摆出一副追究的模样,先施之以威,再惠之以恩,玩弄着所谓“恩威并济”的手段,以为别人先经雷霆,再沐恩露,就会感激不尽从此死心踏地,为国为君,至死方休,这种手段果然是玉连容教出来的学生。   一样的虚伪透顶!   “臣无话可说,甘愿伏死,请皇上诛臣于九门之外!”   “既然你情有可——”认定玉轻尘会为自己解释,楚天阙早在他来之前.就准备好了说辞,下意识就说了出来,才说道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神色剧变,猛地抬头,直直地看着阶下伏身跪拜的蓝衣少年,难以置信地道“你刚才……说什么?”   玉轻尘抬起头来,抬眼迎上他震惊的眸光,冷静镇定:“臣说,臣愿领死罪!”   “你——”   接触到那黝黑深邃的眼眸,不知为何,楚天阙竟觉碍心神微震,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府惊变,他自然知道,也曾召玉连容入宫,却也问不出详情,虽百般劝慰,却仍难劝得老太傅回心转意,也只能作罢。温州生变,他是今天早上接到的消息,看看完那份紧急文书后,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个为难楚筝的绝好机会,盘算好所有的计划后,就立刻下旨宣正轻尘入宫。   原以为,除了这样的事端,为了活命,玉轻尘定会辩解家宅惊变他,再假装体谅,施以恩德,再顺理成章地让玉轻尘接下追查之事,以他的聪明才智,诸事必定顺遂。   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少年居然说——甘愿就死?   这样一来,他计划的第一步立即卡壳。这个变故来得太过意外突然,以至于楚天阙一时间也愣在当地,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是以退为进吗?楚天阙思索着,定了定神缓缓道:“你的罪责朕自然会定夺但总要先查清原委。朕且问你,为何会滞留京城?”   王轻尘淡淡一笑:“皇上不知道吗?”   从那丝淡淡的笑意中,楚天阙确定,他看见了讥讽和嘲笑,这让他更加的不知所措。这种神情,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了,从闻氏父女死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用这样的神情,而现在,一个弱冠少年,还是一个待罪的刺史,就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楚天阙有些激怒,眼眸转冷,道:“朕不知道如何?”   “那臣就告诉皇上,因为臣不想去,所以就没有去!”   “玉轻尘你放肆!楚天阁这次是真的怒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有几个脑袋,敢这样跟朕说话?”   “一个。王轻尘静静地道,“所以,臣已经说了臣愿就死,请诛于九门之外!”   楚天闹气结:“你——”   玉轻尘淡淡一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开目光,盯着眼前白玉石地面,不再说话。   大殿顿时陷入了一种难堪而窒息的安静,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楚天阙的怒气越发高涨,一方面是被玉轻尘无礼放肆的言辞所气,他好心给他活路,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年,居然还敢这样讥讽他,顶撞他?而另一方面,却是一种骑虎难下的艰难,温州之事,想要办得令他合意,所派之人的立场,智谋,心机,缺一不可,玉轻尘不是楚筝的人,又是初入官场就与楚笙结仇,别人自然不会以为他偏袒楚笙,这样调查出来的结果才能令人信服,才能真正给楚等带来麻烦。   但现在的局面,却着实令楚天阙难堪。   两人对峙着,楚天阙怒气冲天,玉轻尘却恍若不觉,依旧镇定若斯。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忽然有太监进来通报:“启察皇上,玉大人的侍女,未来的忠勇王妃,慕晚晴慕姑娘入宫,求见皇上,如今正候在门外,请皇上定夺。”   恍若冰雕的玉轻尘猛地转头,愕然看着那高大的殿门,震惊难语。   看见他这般反应,楚天阙微微皱起眉头,再想想傅阳县时的情形,隐约觉得,玉轻尘对这个侍女似乎有些过分的重视……这其中,或许能有值得利用的地方?楚天阙盘算着,再说,这时候,也正需要一个人来打破他跟玉轻尘之间的僵局,慕晚晴断案名声在外,又跟玉轻尘亲近,为人又单纯温和,想要算计她轻而易举。   想到这,楚天阙急声道:“宣她进来。”   慕晚晴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在玉轻尘旁边跪下,磕头道:“民女慕晚晴,叩见皇上。”   玉轻尘怔怔地看着她,忍不住道:“你……怎么来了?”   “这个啊!”慕晚晴偷偷拿出令符给玉轻尘看,悄悄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另一首还比出一个“v”的手势,笑着压低声音,“能够自由进出皇宫的令符,我拿到了。怎么样,厉害吧?”   “你……”玉轻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楚天阙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见,淡淡道:“慕晚晴,你为何见联?”   “回皇上,民女乃是为我家公子之事而来。”慕晚晴正色,直起身休,坦然道,“民女听说,有军饷在经过温州境内时被劫,而我家公子却滞留京城,因此有失职之罪,故而求见皇上。这其中有些缘故,公子并不是无故滞留,实在是身体欠佳,无法启程,还请皇上宽害。”   果然!楚天阙满意地点点头:“话虽如此,但按照律法,他终究是失职。”   “民女愿与我家公子一道,追查饷银遭劫一案,若能找到饷银下落,将功赎罪,也未为不可,还请皇上法外开恩!”   楚天阀终于微微露出笑容,这个慕晚晴,显然要比玉轻尘听话得多,甚至不用他说,自己就提出要追查此案,正要点头,却见玉轻尘猛地转头,握住慕晚晴的手,缓缓摇摇头,道:“晚晴,你不能借这件差事!”   慕晚晴奇怪地道:“为什么?”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个圈套吗?”玉轻尘言辞激烈地道,“饷银是谁截得?能在温州境内动手动得如此利落干净,除了楚笙还有谁?这一点,多少人心知肚明?就连我们眼前的这个人,景华王朝的皇帝,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他比谁都知道得清楚,但他却故意装作不知道,故意在这里装模作样,等着我们往他布好的局里钻,你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呢?”   他并未刻意压低音量,白玉台上,楚天阙听得清清楚楚。   慕晚晴偷偷看了眼楚天阙有些泛青的脸色,对着玉轻尘狂递眼色:“公子,公子,你收敛点啊!皇上还在上面呢?你不想活了?”   出乎意料的,楚天阙却并未爆发。   玉轻尘不理,只凝视着慕晚晴,摇摇头,坚决地道:“我绝不让你掺和到这件事里来,你回去。”   “我回去了,那公子你呢?”见楚天阙始终不说话,慕晚晴也先丢开他,有些生气地看着玉轻尘,斥道,“为人处世,允诺的事情就要做到,可是,公子你呢?你只答应过我一件事,你答应我会好好活下去。可是,就是这一伴事,你从来都没有遵守过承诺!也许偶尔,你会想想,但是,只要发生一点变故,你就会动摇,你从来……从来都没有要坚持过!为什么?”   不用知道详细情形,只看她进来时,殿内的气氛,慕晚晴也猜得到大概。   “我……”玉轻尘一时语结。   慕晚晴缓缓地,凄然地道:“公子,活着,对你来说,就那么苦吗?”   “我……”看着那样担忧而又微带失望的清澈双眸,玉轻尘忽然一阵窒息,心中百感交集,定了定神,这才道:“但是,晚晴,这件事不一样的。朝堂争斗,你不懂的。”   慕晚晴微怒,道:“我的确不懂,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见她步步紧逼,玉轻尘有些气息不稳地闭上眼,压抑着心中翻腾沸滚的念头,最终却还是大声道:“这件事,楚笙针对的人,不只是我,还有太子楚筝跟莫言歌。如果我接下这件事一一如果我接下这件事,如果你掺和进来,你就要在我跟莫言歌中间选一个!这样,你还要查吗?”   终于将事情说出口,玉轻尘心中忽然一阵后悔,一阵绝望。   慕晚晴却怔住了:“什么意思?”   “刚才,宣旨的太监,在说到饷银被劫时,用到了四个字,离奇失踪。离奇失踪,也就是说,饷银不是明打明地被人劫走,而可能是突然失踪的,大概连押送的人也都跟着失踪。”既然已经说出了口,玉轻尘索性全然道,“按照惯例,今年押送军饷的人,该是黑松军,又是在温州境内失踪,临洲四府的驻军都是黑松军,又曾经要求增加军饷被拒绝,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慕晚晴坚决地道:“我不会想,我只会去查!”   “就算查了又怎么样呢?我敢跟你打赌,你一定追查不到饷银的下落,而你能查到的线索,绝对是指向楚筝的蛛丝马迹,这计谋本就精密,不会轻易露出破绽,更何况,”他冷笑着,瞥了楚天阙一眼,“这件事还有皇上在查缺补漏,怎么可能有破绽让你追查到真正的线索呢?如果,到最后,你查出的结果,是楚筝,你要怎么选择?我要查明这个案子,才能免罪,但若要我免罪,楚筝就要受牵连,你要怎么选呢?或者说,你要莫言歌怎么选?帮你,还是帮楚筝?”   而他,他不想要她选,也不敢要她选。   说得好听点,是不想她为难,说得直白些,根本就是害怕。   因为,玉轻尘清清楚楚地知道,玉连容也好,慕晚晴也好,他从来都不是他们最重要的人!在他们心中的天秤上,他永远都是分量不足的那一边,面对楚天阙和莫言歌,他永远压不下来。   即使到那时候,有玉连容在,不会让他死,那又如何呢?   与莫言歌对峙,他会输,这是个清清楚楚的事实!   而有了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他又会是何种境地?   与其要他面对再一次被慕晚晴放弃的事实,他宁愿自己先选择一死,将一切结束在最美丽的时候。至少,这样,他还可以骗自己,骗自己晚晴从未放弃过他,从来没有!   所以,他不要她选!   这原本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结果,但现在,却被他自己搞砸了。现在,他已经清清楚楚地将利害关系讲清楚了,其实,已经把选择摆在了慕晚晴的面前……看着慕晚晴攥着拳头,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的模样,看着她犹豫徘徊,玉轻尘摇摇头,太冲动了,真的太冲动了!   难道,在他内心深处,还在渴望,能够压过莫言歌一回吗?   或者说,他其实,在等着她放弃,等着她露出这样的苗头,然后,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不再压抑,肆无忌惮地去掠夺,去设计,去毁掉莫言歌,去将……晚晴抢过来?   玉轻尘摇摇头,抢在她开口之前,道:“所以,晚晴,听我的话,不要掺和一一”   “查,当然要查!”   查?   她说……查?   玉轻尘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怔怔地看着慕晚晴,张口结舌,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查,如果查的话,就可能要跟莫言歌作对,或者要莫言歌为难。晚睛知道的,可是,她说——查!难道说……原来,他也可以赢过一次吗?就算他不是她最重要的人,他也可以赢过一次吗?   她……不会因为对方是莫言歌,不会为了不让莫言歌为难,就牺牲他,伤害他是吗?   玉轻尘深深呼吸着,抑制着眼角的湿润。   他甚至不敢再问,不敢再确定一次,害怕这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真的,足够了!   “公子,要查!”慕晚睛不知道他心中的激荡起伏,定定地看着他,坚决地道,“不但要查,而且要查出真正的真相,要查出那些陷害公子,陷害言歌,陷害太子的人!我相信,我可以救公子,也能够不冤枉太子,公子,请你相信我,好吗?”   相信……吗?   玉轻尘有些茫然地想着,好像,他真的,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她……从来没有!   “可是……就算你真的查出来,是楚笙在陷害楚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案发的所有人员都跟黑松军有关,你又是莫言歌的未婚妻,就算你真的查出这样的结果,也会有人说,这是楚筝连同莫言歌,一同做的一场戏,以陷害楚笙。”玉轻尘试探着道,“这样,对莫言歌很不利,对楚筝也很不利……”   “公子,很多事情,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你只要确定,自己应该要怎么做就好。”慕晚晴叹了口气,看着她,认真地道,“同样一件事,不可能每个人都认同,即使是再正面的事情,也会有人恶意猜度,所以,凡事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呢?我想,言歌和太子也一定能明白这一点!”   忠勇王府。   楚筝默默地看着莫言歌,有些后悔,自己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对于这个好友,他比谁都清楚,他光明,磊落,原则性强,从不徇私,或许,唯一的例外,就是慕晚晴,但这次的情形,却让他两难了。   “没事的,言歌,你不要参与这件——”   “我,不会跟晚晴作对。”莫言歌终于开口,缓慢却坚定地道,“但是,我也会帮你!”   楚筝一怔:“啊?”   “晚晴她——她喜欢断案,不是为了名声,不是为了给谁一个交代,而是为了找出事情真正的真相。如果说,这次,她接手了这个案子,那么,她想要的,一定会是真正的真相,我相信你,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所以,我站在你这边,是在帮你,也是在帮她。因为,晚睛绝对不会希望,自己弄出一桩错案来!”   楚筝心中一震,嘶声道:“言歌!”   “楚筝,相信晚晴吧!相信她,一定能够找出真正的真相!”莫言歌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温和而坚定,“如果不能相信她,那就相信我,我不会让你这样被冤枉的,绝对不会!”   “所以,楚筝,不要绝望!振作起来,好不好?”   玉轻尘迷茫地看着她,感觉到心中的某片令他忐忑不安的空白,在这一瞬,被填补圆满了。   晚晴……跟玉连容,真的,完全不同。   在玉连容心中,他永远都是为楚天阙而存在的,即使他再怎么努力,但如果不能让楚天阙百分百圆满,那么,玉连容就认为不够,就会逼迫他,让他去成全楚天阙。但是,这次,晚晴却没有,没有为了让莫言歌不为难,就放弃他。既然,这只是她行事准则上的偏袒,而非情感上的偏袒。   但是,对他而言,足够了!   玉轻尘低头,捂住嘴,想哭,又想笑,终于能够去看慕晚晴的眼,点了点头。   “公子!”慕晚晴欣喜地道。   玉轻尘点点头,氤氲着雨雾,笑道:“晚晴,我相信你,我们一起找出真相,真正的真相!”   慕晚晴坚定地点点头,转过身,面向台阶之上的帝王:“皇上,刚才的话,您一定也听到了,如果您把这个案子交给民女,那么,民女就一定会找出最后的真相。请问,您还要把军饷被截这个案子交给民女和我家公子来处理吗?”   方才的话,楚天阙当然听在耳里,怔怔地看着两人,尤其,是慕晚晴。   当然,对他来说,慕晚睛虽然侦破了几起疑难案件,算聪明人,但朝堂之争,终究是不同的,年纪轻轻的她,处世未深,想要跟他斗,完全不够格。但是,加上一个聪明绝顶的玉轻尘,就难说了……可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她刚才的那番话,她说,她不会去想,只会去查,她一定会找出真正的真相,她说,只要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对于伫立朝堂三十余年的楚天阙来说,这些话,其实很天真,很可笑。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笑不出来。   反而觉得深深的震撼,莫名的震撼。楚天阙睁着眼,静静地看着慕晚晴,真的很天真,很可笑,但是,听着这些话,却让他觉得,这女子身上,有着一种令人炫目的光彩,一种,令他觉得眼睛微微刺痛的光彩。或许,这就是青阳所无法匹敌她的地方,也就是言歌为何会恋上她的缘故吧?   即使有着与言歌亡妻再相似的容颜,没有一颗令人沉迷的心,总还远远不够。   也许,言歌喜欢这个女子,可能要超过他的亡妻。   楚天阙如此想着,但此刻,他也很为难,因为,他居然真的害怕,这个女子会查出真相,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他又不能明白说,必须要他们栽赃陷害楚筝,否刑,就不肯宽恕玉轻尘,说到底,对这个少年,他还是有着一丝好感的。但是,现在……   之前,玉轻尘的狂傲,让他一度陷入进退两难。   而如今,慕晚晴的坚持和执着又令他心惊,再一次进退两难。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楚天阙犹疑难决。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声通报:“启禀皇上,前太傅玉连容求见!”   慕晚晴一惊,有些担心的看着玉轻尘,果然见他神色陡变,方才那种温馨轻松的感觉瞬间荡然无存,只刺下一片冰冷凝滞,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渊,冷肃得吓人。不由得心中担忧,忍不住轻声唤道:“公子。”   玉轻尘勉强点点头,依然面无表情。   楚天阙松了口气,今天,他的运气还不错,不断有人来打破僵局,连忙道:“宣!”   瞬间,玉连容苍老的身影就出现在殿内,步履蹒跚,苍苍鬓发边汗珠涔涔,显然,赶得十分焦急。他不能不急。虽然退隐朝堂多年,但玉连容依然为楚天阕掌控着一股势力,因此,温州饷银之事,也迅速地传入他耳中,也知道楚天阙一惊召玉轻尘入宫。   虽然知道楚天阙不会杀玉轻尘,但他害怕的是,臣轻尘这个孩子太过偏激,会激怒楚天阙。   为了不让他心爱的学生,在暴怒之时,做出令他后悔终身的决定,王连容只得匆匆入宫,在殿外打听了下,听说殿内有楚天阕怒气冲冲的声音传出,再进来一看,殿内气氛僵持,楚天阙神色阴暗玉轻尘面无表情,似乎还有些泪意,更是惊心动魄,想也不想就跪倒在地,泣血鸣哀。   “皇上,您不能够杀轻尘,因为,他是您的亲生骨肉,是敏妃娘娘所生的皇长子啊! 154章 身世揭秘(3)   此言一出,楚天阙和慕晚晴都是震惊莫名,只有玉轻尘,眸眼沉郁,神情无波,宛如石雕。   “敏妃”二牢,仿佛睛空焦雷,炸得景华帝王晕头转向,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玉连容,转不开目光,许久,才缓缓地,一字一字艰难地道:“太偻,你说什么?”   玉连容看了眼慕晚晴,没有说话。   “皇上,民女告退。”慕晚晴自然识趣,起身正要离开,却忽然觉得手腕一紧,转头望去,却是玉轻尘。他却没看慕晚晴,依然静静地跪着,保持着先前的模样,唯有纯白的左袖微微扬起,紧紧抓着慕晚晴的手腕。   慕晚睛一怔:“公子?”   “晚晴,别走!”玉轻尘依然微动,轻声地道,“求求你,留下来!”   现在,我需要你,晚晴,别走!   隐约感觉到握着她的手,在惯然的冰冷下,居然有着些许的颤抖,以及微微的汗意,慕晚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叹息着,转过身,又重新跪在了玉轻尘的旁边。至于刚才的话……当做没说好了!   这中间的细节,楚天阙却是全没看见,他兀自盯着玉连容,颤声道:“太博,你说——”   “是,皇上!”见玉轻尘坚持要留慕晚晴,玉连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却也没办法,只能默认她的存在,抬头迎上心爱的学生那难以置信的眸光,渭然而叹,一时间竟有些哽咽难言,许久,才开口道,“皇上,轻尘他不是玉府的子孙,他是当年,敏妃娘娘托付给老臣的皇长子,是皇上您的亲生骨肉啊!”   “青梅……托付给您?”楚天阙有些迷茫,着急道,“太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敏妃娘娘怀有身孕,皇上您说,如果敏妃娘娘生下皇子,就封为太子。因为此言,闻氏父女起了恶念,居然对敏妃娘娘下了毒,又买通了太医,隐瞒真情。但敏妃娘娘却有所察觉,知道闻氏父女不可能让皇长子安然存活,为了保护皇上的血脉,所以,就在产前,私下召见老臣,议定,生产当日,若是产下公主还好,若是皇子,就由老臣想办法带出宫去,免遭闻氏父女的毒手!”   玉轻尘闭目,将头慢慢地垂了下来。   楚天阙怔怔地道:“有这种事?青梅……青梅居然从未对朕说过?”   玉连容却不敢接这话。   当初,敏妃召见他时,他也曾问,为何不将此事告知楚天阙,敏妃却说道,因为无法相信!因为无法相信,楚天阙能够护得这个孩子无恙,所以要将孩子带出宫;因为无法相信,楚天阙能够忍得住,不说出真相,所以,不能告诉他真相。   楚天阙也是聪明人,又如何想不通其中的关窍,顿时更加心伤。   原来,在当时,青梅对他,已然那般的怨怼和怀疑了吗?如果不是对他这个父亲绝望,又怎么会把孩子私下托付给太傅?其实,她并没有怨错,他……的确未曾护住她们母子啊!   恐楚天阙太过伤心,玉连容急忙继续道:“就在敏妃娘娘生产当日,娘娘遣贴身侍女,引老臣及稳婆提前入内,果然,敏妃娘娘产下非但是皇子,还是双生。长子就是轻尘,次子是皇上先前追封为悦亲王的皇子楚箬。只是,因为被下毒的关系,悦亲王楚箬生下来就已经……。而轻尘,轻尘也格外的瘦小虚弱,气息奄奄,生死未卜,敏妃娘娘痛哭不已,却也只能忍痛让老臣抱走了轻尘,留下了悦亲王,以应付闻氏父女。后面的事情,皇上您都知道了。”   “双生子?”听闻当年旧事,楚天阙心碎神伤,“原来,朕与青梅有两个孩子?”   “正是如此啊,皇上,另一个孩子,就是轻尘啊!”想象楚天去此时的心情,玉连容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当年,敏妃娘娘将皇长子交由臣,取名为轻尘,就是皇上眼前的这个孩子啊!”   楚天阙泪眼朦脑地慢慢转头,看着阶下的蓝衣少年:“他……就是朕跟青梅的孩子?”   “正是啊,皇上,轻尘他就是皇上的骨血啊!”   阶下,那清冷如月的少年,依旧垂着头,无所动静,似乎玉连容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楚天阙看着他这样平淡的反应,心中微微一突,有些惊醒过来,又转向玉连容:“太傅,你是朕的太傅,我们师生四十余年,朕不是不信你,但事关重大,你可有凭证?”   “老臣自然有!”玉连容言辞铿锵,“敏敏娘娘将皇上赠她的玉笛,置于婴儿襁褓之内,作为日后相认的凭证!”   玉笛?   楚天阙心中微微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入袖袋,握紧了里面的玉笛,下意识地去看玉轻尘,等他取出信物。   沉默的少年终于抬起了头,面容出奇地平静,甚至,玉轻尘还能够微微一笑,轻声却坚决地道:“我没有,因为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也不是我的父亲!”   旁边的慕晚睛却若有所动,下意识地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笛,惑然道:“难道,是这只吗?”   玉轻尘微怔,神色微变,随即用力握住她的手,压了下去。   然而,只是这惊鸿一瞥,楚天阙却立时辨认出来,那碧翠如叶的玉笛,正是当年他送给青梅的那支,他跌跌撞撞地冲下来,冲到慕晚睛身边,牢牢握住慕晚晴的手腕,举起,另一只手却从袖袋中也取出一支玉笛,慢慢地,慢慢地,将两支玉笛放在了一起。   一模一样!   两支玉笛一模一样,就连青玉本身的纹理,都没有丝毫差别。   “不错,就是它!就是它!”楚天阙颤声道,泪流满面。这对玉笛,是他母后传给他的东西,要他送给心爱之人。后面,作为定情信物,赠给了青梅。一模一样的一对玉笛,他一只,青梅一支,曾在无数的花前月下合奏,曲奏相谐。后来,敏妃身故,至死不肯相见,为她入验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支玉笛。   原来,是将那玉笛留给了他们的孩子吗?   轻尘,他跟青梅的孩子……   楚天阙怔怔然松手,凝视着玉轻尘,热泪盈眶。   这是他的孩子,他跟青梅的孩子!怪不得,第一眼看见这少年,他就有一种异样的亲近感;怪不得,这个孩子能够解开敏妃留下的那颗珠子之谜;怪不得,对于云中山的典故,这个孩子居然有着跟他相同的见解;怪不得,他总是莫名地对他有着格外的温和,莫名地格外喜爱他……,   原来,他是他的孩子!   楚天阙猛地转头,看着玉连容,发出一声悲呼:“太傅,你……你为何要瞒着朕?二十四年了,每每想起青梅跟箬儿,那是朕的毕生之憾,却原来,还有轻尘!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朕?为何要瞒朕直至今日?若非这场变故,你还要瞒朕到什么时候?”   “皇上!”玉连容老泪纵横,“老臣,这也是迫于无奈啊!”   “无奈?”   “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奄奄一息,生死难卜,老臣求尽天下名医,都无法医治,所有人都说,这孩子,只能听天由命。那时候,皇上刚刚痛失悦亲王,臣怎么能说,然后再让皇上经历一次伤痛?再说,闻氏专权,老臣又怎么敢说?后来,皇上平定了闻氏动乱,可是,那时候,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玉连容真的想不明白。   轻尘年幼时,虽然命在旦夕,却是活泼可爱,但一来闻氏专权,他要扶持楚天阙,二来,这孩子病弱,经常昏迷,他能陪他的时间不多,偶尔遇到他清醒,还要教导他各种知识。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孩子,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冷淡,更严重的是,这个孩子,他莫名地痛恨着楚天阙。   这个孩子,他恨着他的亲生父亲,不肯原谅。   无论他怎么开劝教导,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万事不萦于怀的轻尘不肯退让,虽然依旧沉默,但那双眼眸,却在清清楚楚地告诉着玉连容,他不原谅楚天阏,不愿与楚天阏相认!虾   “皇上,那时候,臣看着您对敏妃娘娘和悦亲王的追悼哀思,臣比谁都清楚,您对敏妃娘娘的感情,对那个孩子,抱着怎样的期待,可是,这个孩子,他却恨着您,他不肯与您相认!”玉连容连声恸哭,悲声道,“皇上,试问,臣怎么敢把一个满心仇恨的孩子,交给一个满怀期待的父亲?臣怎么敢哪?”   “你说什么?”听闻此言,楚天阙宛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那个淡漠沉静,毫无所动少年,心里隐隐约约想起,似乎就在方才,这个孩子才说过的,他不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是他的父亲!   他不肯认他?   他痛恨着他?   楚天阙心痛如刀绞,难以置信地看着玉轻尘,哑声道:“轻尘,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父亲!”   “你弄错了。”玉轻尘冷漠地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也不是我的父亲!”   “你没有听到太傅的话吗?你是朕跟青梅的孩子!”楚天阙嘶喊着,举起慕晚晴的手,扬起那支玉笛,“有玉笛为证,你还相信吗?”   玉轻尘皱眉,眼角霜华凛然:“放手!”   楚天阙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放开晚晴的手!”玉轻尘冷冷地道,上前一步,甩开他紧握着慕晚晴手1然后,从慕晚晴手中取过玉笛,举到楚天阙的面前,“你是说这支玉笛吗?因为这支玉笛,你就是我的父亲?那么一一”说着,他神情冷漠地将玉笛凭空甩开,眉眼微扬,淡淡道,“现在,这支玉笛与我无关了。”   碧翠的玉笛从两人中间飞起,跃入半空,再颓然坠落,跌在地上,“卡擦”一声,断裂成好几截。   玉轻尘漠然看着他:“这样,你满意了吗?”   “你放肆!”看着地上犹自滚动着的玉笛,那一瞬,楚天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心在瞬间碎裂,慢慢俯下身,将那几截玉笛拾起,握在手中,泪珠滚滚而来,转过身来,满腔的疼痛化作愤怒,宛如暴怒的狮子,对着玉轻尘吼道,“你居然敢这样对待你母妃的遗物?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办你!”   “母妃?”玉轻尘冷笑,死死地盯着楚天阙,毫不退缩,漠然道,“那是什么?”   楚天阙暴怒:“你这个忤逆子!你怎么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什么叫做大逆不道?什么叫做忤逆子?我从来没有过母亲,也从来没有过父亲,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可以吗?我只有过一个爷爷的,但是,他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要他了!”玉轻尘字句如冰,强自压抑着心中的岩浆般炽烈的情绪,漠然道,唯有私底下握着慕晚晴的手,越发冰冷用力。   慕晚晴忍着疼,担忧地看着他。   见楚天阙如此伤心愤怒,玉连容也怒了,厉声喝道:“轻尘!”   “玉太傅,你已经没有资格再这样教训我了,不是吗?”玉轻尘猛地转头,死死盯着玉连容,眸眼中似乎隐隐有火焰在烧,又似乎有冰霜覆盖,“那日,在玉府,我早已说得清清楚楚,我跟你,跟玉府再也有没丝毫瓜葛,我的生死,与你无关,你,再也没有权利干涉我,再也没有了!”   愤愤地一甩袖子,转身握住慕晚晴的手,轻声道:“我们走!”   他已经受够了!   已经受够了玉连容的逼迫,已经受够了为玉连容的百般付出忍让,到最后却还是轻飘飘毫无重量,已经受够了依照玉连容的意愿,按照他的安排走每一步,从来不曾遵循自己的心。现在,他不要再这样了,现在,他要挣脱这层枷锁,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再也不要为了玉连容而勉强自己了!   想着,心头有着隐约的快意和轻松,拉着还有些茫然的慕晚晴,转身就走。   楚天阙愕然地看着玉轻尘毫不留恋的身影,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他……居然不认他?他跟青梅的孩子,居然不认他?!身为帝王的骄傲,身为父亲的权威,都无法容忍这样的忤逆,厉声喝道:“轻尘你站住!”   慕晚睛身形微顿,却被玉轻尘拉着,继续朝殿门口走着。   “轻尘,你给朕站住!”   慕晚睛有些心惊,轻声道:“公子?”   玉连容终于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楚天阙:“还要怎样,皇上?”   被那声“皇上”刺痛,楚天阙身形微微晃了晃,后退几步,随即向前,带着浑身的怒气走到玉轻尘面前,帝王的威严展现无疑:“轻尘,你实在太过放肆,从来都没有人敢这样对朕!”   就连当初的闻氏父女也不曾!   “那只是因为,你被楚筝宠坏了!”玉轻尘淡淡地道,横眉怒对,“但是,皇上,我不是楚筝!”   楚天阙阴沉地道:“这么说,你不打算认朕?”   “不是不打算认,而是,你我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好认的。”玉轻尘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道,“我这一生,永远与你无关!”   “是吗?可是,朕却不这样认为!”楚天阙冷冷地道,“朕相信,你一定会认朕的!”说着,用别有深意的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慕晚晴,再转向玉轻尘,明显地看到他神色微变,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浓眉轻扬,缓慢地,沉沉地,也是一字一字地道,“你,一定会认朕的!朕相信,你一定会认朕的。”   方才,他就觉得,轻尘对这个侍女,过于看重,再想想他执意留慕晚晴下来,愿意让她知道他最私密的身份,再想想他握着她的手离开的情形,久经世事的帝王那还看不出,这个女子对轻尘的重要性,她,是轻尘的弱点。一时间,被蔑视冷待的帝王威严,希冀父子相认的父亲情怀,形成一种强烈的渴望,引发了权谋御下的本能,想也不想,就做出了这般举止。   那森然的一眼,正担心的慕晚晴没有触到,玉轻尘却看在眼里,并且明白,那一眼的含意。   如果他不认他,他就对慕晚晴不客气!   玉轻尘慢慢地咬紧了牙关,越咬越紧,越咬越紧,浑身的血,在这一刻,如爆发的火山般,岩浆沸腾。   真是可笑,刚才还在想着,不要再被逼迫,要随着自己的心意而活,可是,他却忘了一句话,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要挣脱那些枷锁,想要从悬崖边上退回来,可是,原来,这不是他能自主的,楚天阙,不愧是玉连容教出来的学生,不愧是景华的帝王,看得真准,出手就是他的死穴,逼迫着,要他认他。   他不想跳入悬崖,可是,却有人在推他,推他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也是一种宿命吧?   既然如此……。瞬间,玉轻尘就冷静了下来,淡漠如霜雪,微微一笑,朝前迈出了那一步,轻声道:“不错,我,会认你。”顿了顿,他笑着看着楚天阙,柔声道,“父皇。” 155章 圈套   景安六年,才过新春,一道又一道的消息,惊得众人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先是玉府寿宴惊变,官场新贵,温州刺史玉轻尘与玉府决裂,只身出府;随即温州生变,四百万饷银被劫,他却滞留京城;然而,人们还来不及为他感叹唏嘘,便又更劲爆的消息传出,玉三公子玉轻尘,原是先前过世的敏妃娘娘所生之子,皇上失散了二十四年的皇长子。   很快,一道诏令证实了这一切。   “诏曰:玉府三公子玉轻尘,原系敏妃之子,因闻氏专权,身体病弱,故托养于太傅,今与朕重逢,不胜欣慰,恢复其皇室长子身份,取名策,封睿亲王,赐住宫中昌平殿,原温州刺史之位,暂由他人代掌,晓谕天下。钦此!”   金銮殿上,宣旨太监朗声读完,众人反应各异。   太子楚筝默默听着,听到“闻氏专政”四字,叹了。气,闭上了眼。   秦王楚笙却丝毫不知情,乍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暴跳起来,一双锐眸死死地盯着前面的玉轻尘,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而身为当事人的玉轻尘,却只是安静地跪下:“儿臣接旨,谢父皇。”   听到他的称呼,楚天阙满意地点点头,眼眸中流露出温和慈爱的光彩,随即一顿,敛容,肃声道:“前些日子,由南方诸府押送京城的饷银,于温州境内离奇失踪,此案事关重大,须得即刻查清。众卿有谁甘愿担当此任?”   众臣皆尽把头一缩,谁不知道温州的事情是团乱麻?   楚天阀环视众人,眼眸微黯,随即道:“太子,此案就交由你来追查。”   楚筝一怔,微微抬起了头,有些难以置信。   父皇居然肯这样轻易放过他?   但很快,楚天阙就又道:“此事事关重大,越快破案越好,朕给你半月的期限,务必要追回饷银。”   半个月?追回饷银?楚筝猛地抬头,随即又垂了下去,果然!他就知道,父皇不会这么便宜他,果然还是要给他出难题!想了想,楚筝抿唇,下定了决心,出列跪倒在地:“回父皇,儿臣,不堪当此重任,还请父皇另觅贤良睿智之人,以免贻误国事。”   “就这样定了。”楚天阙充耳不闻,径自,“众卿若无他事,就退朝吧!”   楚筝默然,久久无言。   出了金銮殿,楚筝默默地站在白玉栏杆前,垂眸无语,胸中的愤懑之气,却越来越重,忽然觉得身边有异,转过头,正好迎上楚笙嘲讽的笑脸,眸光顿时冷暗下来,嘴角却是微微一笑,道:“秦王有何指教?”   楚笙咬咬牙,眼中狠毒之色闪烁:“我们先连手,除掉楚策,如何?”   “这次温州事件,我还以为,你变得聪明了那么一点儿,现在看起来,愚笨如昔啊!”楚筝讥笑道,“不过,也不奇怪,敏妃之子回宫,从今往后,你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从前,父皇对你的维护偏袒,往后就全到了睿亲王身上,老实说,我蛮期待的!我真的很想看看,到时候,你会是怎样一副落魄的情形?”   “你不必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以为你会好到哪里去?有楚策在,你这个太子还能当多久?”楚笙反唇相讥,傲然道,“楚筝,你一向是聪明人,分得出轻重,你应该清楚,现在我不是你的敌人,楚策才是!”   楚筝微微一笑:“话里如此,不过,可惜我不喜欢作别人的刀,你要想借刀杀人,找错人了。”   “楚筝,你真的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吗?”楚笙讥笑道,“楚策一回来,父皇就再没有顾忌,废你杀你,立楚策为太子,那是迟早的事情。军饷一案,不过是个废立的开端,我不怕告诉你,别说半个月,就算半年,你把整座温州掘地三尺,你也找不着军饷的下落。你想看看我落魄的情形?我不过是失宠,而你,半个月后,太子还是你楚筝吗?到底谁更紧迫,你看不出来吗?”   楚筝淡淡笑着:“就算我情形紧迫又如何?即使我先死,黄泉之下,看着你楚笙失宠落魄,我也能含笑九泉了。”   “冥顽不灵!”楚笙见百般劝说无效,焦躁起来,愤愤一挥袖子,冷笑道,“如果你想坐山观虎斗,看我跟楚策相争,你收渔翁之利,那你就打错算盘了!就算我想除掉楚策,也会先看着你被废,被杀,然后再动手,绝不会便宜你的!半月后再见,到时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伶牙俐齿?”   说着,拂袖而去。   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楚筝原本浅淡的笑容也渐渐敛了起来,无奈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默默出神的楚筝忽然觉得肩上微微一沉,随即,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在这做什么?等我么?”转过头去,只见莫言歌一身朱袍,英姿飒爽,心中稍安,点点头,问道:“你呢?去见睿亲王楚策了?”   莫言歌神色微沉,点点头。   “怎么样?”   “没见到。我让人通报,出来却说,皇上在召见轻尘,没办法传消息进去。”莫言歌摇摇头:皱起了眉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却一直见不过人。晚睛说,那天,玉轻尘的情形有些古怪,我有些担心。”   “是吗?”楚筝问道,皱了皱眉,“我偶尔见过几次,倒觉得他们还好。”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毕竟,他是敏妃之子,又跟皇上刚刚相认。”话虽如此,莫言歌却总觉得有些不安,按捺下去,见楚筝愁眉深锁,有些萎靡不振,又叹了口气,道,“在为温州的事情发憨?”   “半个月……”楚筝敛眉,扶着白玉栏杆,仰望着邈远的苍穹,淡淡道,“如今有了睿亲王,父皇自然不必再偏宠楚笙,温州之事,是成是败,父皇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但是,却又把难题扔给了我。父皇这样,显然是要为难我,好打击我的声势,为睿亲王铺平道路。”   “古人不是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皮肤,行拂乱其所为,故能为人所不能。也许,这就是你的考验,如果你能撑过去,追查出真相,那么,你的声望自然水涨船高,这样一来,皇上就算有废立之念,也要斟酌再三。所以,楚筝,拿出点干劲儿来!”莫言歌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楚筝苦笑,涩意十足:“谈何容易啊?半个月,正常情况下,就算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到温州也要七天,剩下的查案时间,只有七天,想侦破此案,哪有那么简单?再说,父皇特意点名,要追查出军饷的下落。我看,这才是真正的难点,比侦破此案还要难上千倍!”   “话虽如此,不过,好在我们早有准备,及早开始着手,省下了许多时间。现在,到温州的人,也搜集完情报,将消息传了回来,我们正好商议商议。”说着,莫言歌顺手搭上他的肩,笑道,“走吧,到我府上去,怀扬在等我们,再说,还有晚晴,她精善断案,说不定能帮到你。!”   楚筝叹了口气,点点头。   的确,善于断案的慕晚晴,现在,是他最大的希望了!   昌平宫,胭脂醉下,梅香幽幽。   一方石桌,一壶香茗,几碟茶果,玉轻尘和玉连容相对而坐,少年白衣,鹤发红袍,白与红,宛如冰火难相容,但此时此刻,两人之间却是寂静安详,看起来全无芥蒂。   看着玉轻尘打发通报的人,玉连容道“轻尘一一”   玉轻尘微微一笑,道:“太傅,你忘了吗?今日父皇才颁布圣旨,从今往后,我姓楚名策,您不能再叫我轻尘,该唤我睿亲王才是。”   “正是,”玉连容心中微微失落,随即抛开,问道,“你跟忠勇亲王,以前不是朋友吗?”   玉轻尘笑容平静,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你要推脱,不肯见他?”   玉轻尘淡淡一笑,眸光平静:“太傅真的不懂吗?”   玉连容微微一怔。   “那日,在文成殿,太傅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我喜欢晚晴,而她,已经是钦定的忠勇王妃,太傅不是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丑事,令忠勇亲王和我蒙羞吗?”玉轻尘笑容平静,没有丝毫涟漪,唯有在捉到晚晴的名字时,眸中闪过一抹光芒,随即掩去,换上满眼的温和平淡,道,“太傅担心的,我自然也懂,所以,还是远着他们些好,一来断念,二来也可避嫌,以免误人误己。太傅以为呢?”   玉连容又是一怔,有些无措地点点头:“正该如此。”   一时间,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玉轻尘淡然自若,玉连容却觉得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那日在文成殿,玉轻尘忽然转念,认下了楚天阙,之后,便顺理成章地被挽留,居住在昌平宫,到现在已经数日。本来,玉连容还有些担心,怕他又犯倔脾气,再气得楚天阙暴跳如雷,已经做好了为这对父子调和的准备。谁知道,数日以来,玉轻尘却十分柔顺乖巧,丝毫也不曾触怒楚天阙,反而相处得十分和睦,两人谈书对弈,漫步议国,倒也丝丝入扣,全然一派父子情深,其乐融融的局面。   而对他,也恢复了往昔的尊重和顺从,毫不违逆。   好像,他还是从前那个安静沉默却柔顺的孩子,除了跟楚天阙相认,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但是,却也有些事情,再也回不来了。比如,这孩子再也不曾叫他爷爷,而是称他“太傅”;而他,也不许他再叫他“轻尘”,而是温和地提醒他,要唤他“睿亲王”,在恭敬守礼之余,从前的那种祖孙亲情,那种脉脉的温情,在这份礼仪之中,终究荡然无存。   是欣慰,但也有些遗憾。   而在欣慰遗憾之余,玉连容却也有些疑惑。   “轻一一睿亲王,其实,寿宴那天的事情,另有缘由,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解释—一”   “我知道,”玉轻尘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解释,“太傅是为我好,毕竟,玉府两位公子都不成器,大公子贪财,二公子好色,太容易被人抓到弱点,生出事端,若我是以玉府三公子的名义与父皇相认,无论如何,在外人眼里,总有一份香火之情,我也不好不顾,说不定会因此被掣肘,太傅这样做,是不想我将来为难。”他微笑道,黑眸若琉璃光转,“当时,是我太过年轻气盛,没想到太傅的苦心,所以才会曲解太傅的好意,真是对不住。“   “啊,没什么,睿亲王能够明白就好。“玉连容欣慰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么,皇上一一”   “太傅说过的,他是帝王,有他的苦衷和无可奈何,何况,瞧他如今对我的恩宠,宛如中日,无人可比,想必当初,对母妃也是如此。说起来,都要怪闻氏父女,若非他们,何至于此?以前,是我太任性了。”玉轻尘笑着,温语解释,温和安然。   玉连容笑道:“睿亲王能明白就好。”   终于,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等到这个孩子开窍,懂事,终于能够理解皇上的苦衷了。   玉连容欣慰地想着,但同时又发现,这一场解释下来,他跟楚策,又恢复到先前无话可说的情形,楚策倒是安静平淡,丝毫不觉异常,但他却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和不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告辞:“睿亲王身体不好,还是多多养息为好,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起身告辞。   玉轻尘也不挽留,微笑着点头:“多谢太傅关心,太傅慢走。”   宽阔的院落,顿时剩玉轻尘一个人,然而,他却依然安静温和地笑着,神情不曾有丝毫的改变,只是那双眼眸,似乎越来越漆黑,越来越浓重,宛如浓墨深夜,沉沉的黑,沉沉的暗,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楚策哥哥,你戏演得真不错啊!”   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掌声,随即,身着金丝盛装的楚青阳慢慢现身,云鬓高耸,美丽的脸上笑意宛然,一边鼓掌一边走到玉轻尘身旁,坐下,笑道,“怪不得那天,你不肯理我,原来有这底牌!”说着,仔细地打量着他,赞道,“楚策哥哥果然是一表人才,亏得我先认识莫哥哥,不然,说不定会喜欢上楚策哥哥,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玉轻尘淡淡笑着:“几日不见,青阳公主捧人的本事,倒是大有增长。”   “楚策哥哥,既然你我是兄妹,那更是一国,没的说!“楚青阳深受楚天阙喜爱,因此,连楚筝和楚笙,也对她讨好不已,早已经习惯了众人的追捧和喜爱,下意识地,对着玉轻尘也亲昵起来,撒娇道,“楚策哥哥,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你帮帮我,好不好?”   玉轻尘只是淡淡笑着,随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没搭话。   “楚策哥哥,你就帮帮我吧!再说,”楚青阳扬眉,眼波流转,凑近过来,轻声道,“这样对楚策哥哥也有好处,不是吗?楚策哥哥喜欢慕晚晴,是不是?不许狡辩啊!别拿对太傅那番说辞来糊弄我,我可不是那样的厚道人,轻易就被你瞒过了。其实,楚策哥哥是心里另有算计吧?”   玉轻尘淡淡道:“什么算计?”   “文成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楚策哥哥原本不想认父皇的,突然之间就改了主意,又讨好父皇,其实,你是为了慕晚晴吧?“楚青阳笑道,一副“你根本就瞒不过我”的模样,“你是想,认下了父皇,有了足够的权势和地位,想得到慕晚晴,自然更加容易,对不对?不肯见莫哥哥,也不见慕晚晴,不过是故作姿态,免得人家疑心到你,是不是?”   玉轻尘眸色微沉,瞥了她一眼,眸眼中冷意森然。   “好了,楚策哥哥不喜欢,人家不说就是了。”楚青阳有些畏惧,急忙讨好地道,随即又拉住玉轻尘的手臂,央求道,“不过,楚策哥哥就行行好,帮帮妹妹我这一回吧!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再说,如果我折散了莫哥哥和慕晚睛,对楚策哥哥你也有好处,不是吗?”   玉轻尘默默地看着她,许久,才淡淡道:“你想怎么做?”   “楚策哥哥你这是答应帮忙了吗?”楚青阳惊喜地道,亲昵地将头靠在他肩上,笑道,“我就知道,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兄妹,兄妹齐心,其利断金嘛,对不对?”   玉轻尘忽然咳嗽起来,不动声色地挣脱了,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只要楚策哥哥设宴,宴请莫哥哥和其他众臣,想办法灌醉莫哥哥,然将他引到我在的客房,剩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楚策哥哥只要在适当的时间,将父皇以及众臣,最好能再将慕晚晴一道引来,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木已成丹,莫哥哥又是坦荡君子,无论如何,都会对我负起责任来的。”   玉轻尘淡淡道:“那只是你得利,我的好处在哪里?”   “楚策哥哥放心,只要莫哥哥肯娶我,我总有办法,折散她跟莫哥哥的。到时候,她被莫哥哥遗弃,最虚弱的时候,楚策哥哥若能在她身边,趁虚而入,慕晚晴还不是你的掌中之物?”楚青阳笑也着他,道,“以楚策哥哥的容貌身份,才华情痴,不会连都做不到吧?”   玉轻尘淡淡一笑,道:“话虽如此,不过,若依你所说,我岂不是暴露得太明显了?我设的宴,我灌醉的莫言歌,我让人引莫言歌去休息,到最后跟你成就好事,谁也猜得出来,是我在捣鬼。你以为,晚晴跟你一样是白痴吗?”   “当然不会这么明显,我自有其他安排,楚策哥哥到时候只管看戏就好。”想到五年的期待和美梦,终将成真,楚青阳忍不住兴奋起来,自得道,“楚策哥哥放心,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件事与你无关,与我也无关,一切看起来,都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而已!”   “是吗?不对,对于青阳你的智商,我实在没什么信心!”玉轻尘淡淡道,“还是把全盘计划都告诉我吧!”   “好吧,就知道,楚策哥哥是聪明人,才不肯吃亏!”楚青阳嘟起嘴,凑近过去,附耳,低声将她的计划说了出来,末了,才道,“这下,楚策哥哥可以放心了吧?谁都知道,我喜欢莫哥哥,要是没有完全的把握,谁都想象得出,是我在算计莫哥哥,到时候,先声誉扫地的,可是我呢!还会惹得莫哥哥厌恶生气,我有那么傻吗?”   玉轻尘眸光闪烁,最后,淡淡一笑:“看起来,经过些事情后,你确实比猪聪明了点!”   “楚策哥哥,你不许这样笑话人家,不然,我就生气,不理你了,楚青阳半真半假地嗔怪道,拉着他的手,摇晃着,“说了半天,我什么都说了。楚策哥哥,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玉轻尘垂眸思索半晌,犹豫了半天,终于深深地吸口气道,“好吧。”   “太好了,楚策最好了!”楚青阳兴奋地地神,欢呼雀跃,“那我现在就去安排,等安排好了,就通知楚策哥哥,然后,就等楚策哥哥设宴了!”说着,欢天喜地地跑出昌平宫,着手安排一切。   玉轻尘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依旧笑着,眸色却越来越黑,越来越亮。   仙人跳啊……真是好土的把戏!不过似乎也蛮有趣的……绝美的容颜微微舒展,玉轻尘的嘴角慢慢勾起了细细的笑意,默默地想着。   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么…… 156章 温州饷银案   莫言歌和楚筝,带着厚厚的资料,回到了忠勇王府。慕晚晴正在跟秦怀扬争执什么,还有云安然在旁。见莫言歌回来,慕晚晴急忙站起身来,眸带询问,莫言歌摇摇头:“还是没见到人,说是皇上在。”   慕晚晴秀眉紧蹙:“奇怪了,怎么都见不到人?”   寿宴后,玉轻尘离府,她自然也没再住下去,玉连容也早安排人手,将她的东西送到了忠勇王府。之后,一连串变化,玉轻尘进了皇宫,她就住回了忠勇王府。那天在文成殿,玉轻尘突然转口,认下楚天阙,已经够令她惊讶的,没想到,接下来听莫言歌说,他们父子竟相处得十分和睦,其乐融融,更令慕晚晴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对楚天阙的厌恶,她一向清楚。   现在,两人却能够父子情深,慕晚晴实在很难想象,总觉得心中忐忑不安。   然而,她几次入宫求见,却都被告知,皇长子在与皇上相聚,无法见客。她又不能一直拿着言歌的令符,无奈之下,只能托莫言歌去见玉轻尘,却也是接连碰壁,心中的阴影顿时越来越重。   “轻尘的事情虽然古怪,却还不算太严重,现在,倒是楚筝最需要你的帮助。”   莫言歌何尝不担忧,但是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还是温州之事,“今天,皇上下令楚筝追查饷银案,只给他半月的时间,尤其点名要追查出饷银下落。晚晴,你精善断案,看能不能帮帮楚筝?”   “半个月?”慕晚晴失声惊呼,“光从京城到温州,也差不多要十天吧?只剩五天,怎么可能就追查出来?”   楚筝神情苦涩:“所以说,是父皇在给我出难题。”   敏妃之事,慕晚晴也从云安然处听过,顿时恍然,看着楚筝那温淡却苦涩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叹息,忙道:“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地帮你!”   楚筝微微一笑:“那就全拜托晚晴你了。”   慕晚晴心有余,却力不足:“可是,饷银被劫一事,我全无所知,就算心中就动身去温州——”   “那样根本来不及!”莫言歌截断她的话,道,“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温州。好在,我们早有准备,已经派可信之人去温州着手此事,如今关于案情的消息都已经传了回来,我们还是在京城商议,有了结论再传书温州之人,由他行事,这样反而能快些。这些,就是全部的情报了,我们一起看,边看边商议。”   说着,将厚厚的卷宗“砰”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云安然却在这时起身,道:“你们看吧,我先告辞了。轻尘之事,我也觉得有些不妥,我还是进宫见见他,探探情况的好。”说这,向众人一致意,便翩然离去。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饷银在温州被劫一事,该是楚笙所涉及,他与楚笙是总角之交,又跟莫言歌交好,如今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倒不如置身事外的好,因此,见众人要开始讨论案情,便先一步告退,以避嫌疑。   楚筝叹道:“云公子虽说声名狼藉,但……其实是个君子。”   那边,慕晚晴却已经急不可耐地拿起一本卷宗,随手翻看着,这一看不打紧,目光顿时凝定。她到景华王朝以来,接触到的卷宗,多含糊不清,记录也都抓不到重点,因为,对此原本不抱希望。但眼前这份却是迥异,验尸笔录,现场勘验,证人证言,以及众人一路追查所想,所得,所验一应俱全,条理清楚,详略分明,竟比现代的案宗来得还要整理有致。   最惊人的是,卷宗里夹杂着数十幅巨大的工笔画,细腻工整,栩栩如生,却是讲案发现场,以及众人搜查之地,巨细无靡地描绘了下来,连桌木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看起来,竟是没有丝毫的疏漏。   慕晚晴忍不住惊叹:“这人好厉害!”   见她这个断案高手居然如此惊叹,众人都觉好奇,忍不住围拢过来,案卷卷宗,他们不太看得出好坏,但那几十幅详细的工笔画,却令莫言歌和秦怀扬这样人物也惊叹不已。莫言歌看着楚筝,好奇道:“我从不知,你手下还有这等绘画高手。”   楚筝看着那些工笔画,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也有些惊讶!”   话虽如此,眼眸中却是光彩耀眼,满是赞叹和激赏。   “这强人是谁啊?”慕晚晴实在按耐不住,央求道,“太子殿下,拜托你,为我引见引见吧!这些东西,是我在景华看过的卷宗里,最详尽,最完备的一份,几乎将整个暗自摆在了我面前。能整理出这样的卷宗,这人不做刑侦,简直是暴殄天物!太子殿下,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真的很想见见这位高人。”   楚筝看着她,眸中若有深意,肯定滴道:“放心,你们一定会见面的,她……。也一直很想见你!”   慕晚晴兴奋地点点头。   本来,对于这种看着别人搜集的卷宗,遥控指挥,慕晚晴没太多的信心,但一本卷宗翻过,再看着这些工笔画,隐约觉得追查之人地细心专业,远在她预料之上,顿时又有了信心,再不说话,心凝神定,专心地翻看着卷宗,偶尔用笔潦草地记录着什么。   这些东西都是刚到,三人也还没看,也都分头研究起来。   看着看着,莫言歌的眸光忍不住转开,慢慢地落在慕晚晴身上。她今天穿了身娇艳新嫩的粉红裙裳,乌黑如墨的鬓发上簪着支粉玉雕琢而成的桃花,衬着那如羊脂玉般的肌肤,因为寒冷而微微晕红的脸颊,整个人如三月的桃花般灿烂娇艳,盛若云霞。细细的眉微微蹙着,黑玉般的眸子专注而凝定,丝毫也不曾偏移,那种认真的模样,使她整个人都有一种别样的光彩,耀眼而魅惑心神。   莫言歌凝视着她,深思慢慢飘散。   他原本对容貌并不在意,安以晴很美,他一直都知道,但因为两人关系冷淡,一直疏远零落,因此从不觉得,这种美丽有什么特别。可是,从慕晚晴出现后,他却觉得,这张脸,似乎越来越耀眼,到最后,甚至不再是一种美丽,而像是一种印记,就那样深深地印刻在他心上。   突然之间,莫言歌有些好奇起来,不知道,晚晴原来是什么模样?   其实,现在的晚晴,还是安以晴的容貌,将来若到黄泉,应该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吧?不知道,原来的晚晴,到底是何模样,到时候,他不会认不出来吧?   真的,从来都没听她说过呢!   莫言歌默默地想着,试图猜测着她原来的模样,在心中刻画了百般容貌,到最后,却都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氤氲,只剩下一双灵活而明媚的眼眸,明波流转,粲然生辉,就那样娇嗔可喜地看着他,惊心动魄。   莫言歌突然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奈何桥上,就凭着这样一双眼睛,他也一定能认得出真正的晚晴来!   一定!   旁边的秦怀扬对此最不擅长,根本浸不进去,最快察觉到莫言歌的走神,看着他痴痴迷迷的,笑然于心的模样,忍不住暗自失笑,偷偷捅了捅另一边的楚筝,眸光示意,让他看去。   楚筝见状,却只是微微一笑,摇摇头。   秦怀扬正想打趣,楚筝却抢先一步,附耳低声道:“秦怀扬,我劝你最好当做没看见,乖乖低下头,看你的卷宗。你也该知道,言歌是很内敛自制的人,这样的人,不喜欢被人看到他失态的模样。要是被他知道,你看见他这样子,我看你以后要怎么收场?”   秦怀扬吐吐舌头,急忙低头继续看卷宗。   温州饷银案震惊朝堂,影响巨大,但案情本身,却简单明晰,温州诸人追查许久,却也没有多少线索。既便如此,零碎琐杂的东西混在一起,众人连夜赶着,也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大概看完。慕晚晴遇到案件就兴奋,仍然精神抖擞,毫无困倦之色,莫言歌和楚筝也都习惯了,并无所觉。   只有秦怀扬,倦眼惺忪,呵欠连天。   “怀扬,要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别强撑着。”莫言歌见状,便吩咐他道。   秦怀扬忙振作精神,暗地狠狠地掐了自己胳膊一把,让自己清醒了点,这才道:“没事没事,我还撑得住。再说,我还是第一次看王妃断案,一定要看全场,不能漏戏!”   莫言歌失笑,道:“好了,晚晴,你来说吧!”   陪着她,经历了少女连续失踪案,和鬼婴案,一遇到案件,莫言歌已经习惯由慕晚晴来掌控全局了。   楚筝与莫言歌相识五载,见惯了他平时果敢决绝,挥斥方遒的模样,第一次见他这般信服他人,倒是有些好奇,饶有兴致地看着。   “那我就先把案情整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慕晚晴丝毫不见拘泥,落落大方地道,“其实,案情经过很简单,按照惯例,男方最富庶的云州等地,每天的税收都会有部分直接充归军饷,今年共四百万,由云州驻军派遣一千士兵,沿官道进行押送。元月十四晚,押送军队进入温州驿站,然而,就在次日清晨,四百万饷银连同一千押送士兵,却全部离奇消失不见!” 157章 断案如神   “最先发现饷银失踪的,是驿站的驿丞,也正是报案之人。据他所供,十四当晚,押送军队进入驿站,因为饷银事关重大,所以暂时封闭驿站,不许其他人进出,连驿丞也回家安歇。第二日清晨,驿丞按惯例到驿站应卯,却发现,百余辆押银车,以及一千押送士兵全部不见。驿丞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但再三求证,终于确定,是饷银在驿站离奇失踪,便急忙报知府衙。”   大概案情,莫言歌和楚筝已经提前知道,但再听慕晚晴说道,还是忍不住叹息。   秦怀扬愕然:“等等,什么叫做全部不见了?”   这句话,充分暴露了他没怎么花心思看卷宗。   “一夜之间,四百万饷银,百余辆押银车,一千押送士兵,全部消失不见,奇怪的是,驿站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或者其他异样,就好像这些人凭空消失了一样。”楚筝叹息着,随即又道,“不过,好在言歌派去温州的人及时赶到,通过右布政使,以及临州四府的驻军,立刻控制住了形势,全城警戒,封闭温州,然后,大举搜查温州城,以及驿站周围的地方。因为事出紧急,来不及跟我们联系,所以,他的消息晚了两天才道我们手里。”   莫言歌也皱眉道:“事情怪就怪在,从驿丞离开驿站,到府衙接案,全城警戒,封闭温州,中间只有十二个时辰,四百万饷银,搬运不易,就算毫无耽搁地赶路,最多也只能走出不到百里。但是,时至今日,已经搜查到驿站方圆三四百里的地方,却丝毫也没发现饷银的下落。”   “怎么可能?”秦怀扬惊叫道,“四百万饷银,那可不是小猫小狗,不止搬运不易,这么明显的目标,想要藏起来也难比登天,怎么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   楚筝点点头,叹道:“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说,这起案子才如此棘手,尤其饷银下落,更是成谜。   莫言歌希冀地看着沉思的慕晚晴:“晚晴,你呢?有什么线索吗?”   “一般来说,案件的案情越简单,想要侦破就越难,这件案子也是如此,单从案件本身来说,这件案子确实很难办。不过,好在,温州主事之人非常谨慎细密,因为不知道饷银为何失踪,所以,他把当晚温州所有的异动全部调查过,归纳成册,就是我手里的这本。”慕晚晴凝眉,扬了扬手中蓝色封皮的卷册,沉思着道,“这里面,我注意到两件事,可能跟饷银案有关。”   没想到慕晚晴这么快就能发现线索,楚筝心中惊叹,急忙问道:“哪两件事?”   “第一,驿站坐落在温州城外,而就在饷银失窃的当晚,离驿站约五十里的地方,有一处小山林失火,因为是夜间,火势蔓延极广,等到被发现扑灭时,已经将近百里的丛林焚烧为一片灰烬。”慕晚晴冷静地道,眼眸中光芒闪烁,“我觉得,这场火起得有些蹊跷,说不定与饷银失窃有关。”   “你是怀疑,歹人将饷银和押送士兵放在山林中,再纵火焚烧,所以找不到踪迹吗?”楚筝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   “因为就算火势再大,四百万饷银的银块可能被烧融,但绝不会放火烧得不见踪影,尸体也一样,对不对?”慕晚晴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这一点,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等我后面说就明白了。山林失火,是第一点可疑,这二点就是,就在焚为灰烬的山林边缘,有一具被烧焦的尸体,经验尸,是被当胸一刀杀死,再放入山林中焚毁的。”   秦怀扬皱眉:“这个人,难道是押送的士兵之一?”   楚筝微怔,随即起身,从慕晚晴手中拿过卷册,翻到焦尸的相关内容,里面写着详尽的验尸结果,另附了一张焦尸的简图,下面有详尽地说明。   他仔细看了又看,茫然摇头:“我还是看不出来,这跟饷银失踪有说明关系?”   “关键在于,这道致命的伤口。”慕晚晴指着图中胸口的伤痕,沉声道,“根据图中所画,和下面的说明,可以看得出来,伤口是由利刃造成,而且内窄外宽,又是砍伤,很可能是被大刀所伤。虽然尸体被焚烧,又经冷却,伤口有些变形,但根据我的判断,凶器应该是厚背大刀,刃长两寸三,背厚约半寸多些。”   莫言歌眉宇紧蹙,隐约想到了什么。   “言歌曾经带我去过黑松军的军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正是黑松军所用的大刀的规格吧?”慕晚晴目光转向莫言歌,眸带询问,显然也只是隐约印象,不是很确定。   莫言歌凝重地点点头。   “这就怪了,黑松军的武器都是特制的,与青木军和民间兵器的规格完全不同,难道说,这具焦尸是押送士兵所杀的?难道说,他是劫匪之一?可是,为什么会是在离驿站五十余里的山林里发生的搏斗?而且,既然饷银失踪,说明是劫匪占了上风,他们做事既然如此周密,又怎么会留下这么一具尸体呢?”秦怀扬越想越乱,眉头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慕晚晴摇摇头:“我倒觉得,这人未必就是黑松军所杀。”   一来困倦,二来事情迷茫,秦怀扬已经完全绕晕了:“王妃你刚才明明说,杀死这人的武器,正是黑松军特用的大刀啊!”   “刀是,人未必是!”楚筝却已经有些醒悟,缓缓地道,抬头看向慕晚晴,“晚晴你的意思是说,押送的士兵里,有内奸,所以,饷银才会这样毫无痕迹的失踪?不过,”但很快的,他又否定了这点,皱眉道,“这样似乎也不对,就算有十个几十个,甚至近百个的内奸,但一千押送士兵,不可能都是内奸,黑松军的战力我很清楚,对方再怎么强势,再怎么使手段,也不可能轻易就让几百黑松军士兵凭空消失,不留一丝痕迹!而且,说来说去,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四百万的饷银,歹徒能藏到哪里?”   屡次与慕晚晴携手断案,莫言歌已经有些摸到了她的思路,问道:“晚晴你是不是已经有结论了?”   “我隐约能推理出,饷银,押银车,押送士兵的失踪是怎么回事,但是,”慕晚晴苦笑着,清澈的双眸看向楚筝,却微带了些黯然,歉然道,“对太子来说,这恐怕不是个好消息,反而有些雪上加霜了。”   楚筝蹙眉:“怎么说?”   “押银车的下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温州诸人肯仔细搜查被烧成灰烬的山林,想必能从中发现押银车的某些金属部件。”慕晚晴叹息,继续道,“一千士兵会离奇失踪,不留丝毫痕迹……太子刚刚有一点说对了,一千人,就算有内奸,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凭空失踪,不留一丝痕迹,除非一千人都是内奸!”   “这不可能!”秦怀扬断然道,“云州的黑松军驻军,我有所了解,虽然不敢保证个个清白,但押送饷银,事关重大,驻军统领再怎么说,也会派心腹押送,必定是可信之人,一千人,全部都是内奸,这绝不可能!”   楚筝也点点头:“再说,就算他们都是内奸,但四百万饷银凭空失踪,无论如何都寻找不到,这跟内奸关系不大吧?”   莫言歌却隐约想到了什么,忽然道:“等等,你的意思是——”   “其实,我刚看到卷宗的还是,就觉得奇怪,四百万饷银,百余辆押银车,笨重又庞大,加上温州方面紧急措施采取得又快又准,就像太子殿下所说的,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一直搜查到方圆三百里都找不到。之所以找不到,我想只有一个可能性,”慕晚晴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道,“那就是,这四百万饷银根本就没有进入过温州城境内!”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没有进入过温州城境内?”秦怀扬失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我们得到的消息就是,四百万饷银在温州城驿站离奇失踪,所有人都认为,温州饷银一案扑朔迷离,可是,”慕晚晴目光凝定,缓缓地道,“有谁亲眼看见四百万饷银进入了温州驿站呢?”   “驿丞啊!押银部队进入驿站时,驿丞总应该能看到啊!”秦怀扬质疑道,“四百万的饷银,百余辆押银车,驿丞总不会连这都看不到吧?”   慕晚晴定定看着他,道:“驿丞能看到的,只是押银车而已!他应该没有权限查看车内的饷银吧?”   “王妃的意思是,押银车内根本就没有饷银?这也不可能吧?”秦怀扬摇摇头,“四百万饷银,那重量可不一般,空车跟装满饷银的押银车,称重会差很多,驿丞在驿站,迎南接北,不可能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的!”   这次接话的,却是莫言歌:“不,只要不是饷银,换上其他东西,让承重差别不要太明显就好。”   “不管是什么,装满百余辆押银车的东西,都不是小数目,怎么可能轻易被遮掩过去?丝毫也找不到痕迹呢?”   莫言歌摇摇头,道:“如果是能被焚毁的东西呢?比如说,木材?”   “木材?”秦怀扬顿时一怔,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懂了,这就是晚晴所说的,小山林失火的秘密!”楚筝也点点头,沉声道,“不错,如果是木材的话,将所有的押银车送到小山林,再放一把火,全部烧掉,那么,木材会被烧为灰烬,夹杂在小山林林木的灰烬中,那就可以轻易被遮掩起来,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异样!”   “可是,有一千余名押送士兵,要将百余辆押银车里的饷银换乘木材,怎么可能瞒过他们的耳目呢?”秦怀扬仍有疑惑,忽然间灵机一动,猛地一拍桌子,震惊地看着慕晚晴,“王妃,难道说——”   慕晚晴点点头:“不错,我认为,饷银的确被劫,但是,地点绝对不是温州驿站,而是之前!”   “的确,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通了!”楚筝眼眸中精光暴涨,又恢复了往日冷静睿智的模样,不住地点头,“饷银是在进入温州之前被劫的,而且,不止饷银被劫,恐怕连押送的士兵也全部遇难。然后,由歹徒伪装成押送的士兵,继续押送已经被掉包成木材之类的押银车,赶赴温州驿站,”   “在让驿丞看到押银车后,将他赶离驿站,确定周围没人后,趁夜将押银车全部送到小山林,再纵火焚烧。至于那具焦尸,大概是他们运送押银车途中,被此人撞到,所以杀人灭口。事后,他们只要化整为零,再换下黑松军的装束,伪装成普通人,就可以轻易蒙混过关。甚至,歹徒很可能本就是温州人士,那么,只要恢复本来面目,根本不会有人疑心到他们身上!”   慕晚晴点点头,继续补充道:“而且,他们进入驿站是在晚上,光线黑暗,不止是押银车不太明显的承重差异,就算伪装的人有什么差错,也不容易被发现。而且,那晚是十四,按照景华王朝的惯例,到处都是火光,那么,他们纵火焚烧押银车时,纵然火势凶猛,也会被认为是烟火花灯,光彩接天,就更不容易被发现了。”   “而且,因为是花灯会,到处都是火光,发生火灾很正常,也不容易让人疑心山林失火跟饷银失窃有关。”莫言歌也道,看向慕晚晴的目光,满是赞叹和爱恋,“这样一来,令人完全茫然的饷银离奇失踪,就能完全解释通了,我们全部都被误导了!”   “不错!”楚筝点头,眉眼中光彩绽然,“晚晴,你真的无愧于断案如神之名!”   莫言歌笑着,心中满是骄傲和自豪:“我早说了,晚晴在断案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所以,她一定能够解开温州饷银案的真正真想,楚筝,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楚筝用力地点点头,心服口服。   秦怀扬更是赞叹不已,而且,介于莫言歌是他上司,慕晚晴是莫言歌心上人的关系,完全不用掩饰自己的赞叹敬服,不住地称赞,末了,又问道:“不过,王妃啊,你是怎么推理出这一切的?你又怎么知道,小山林失火跟那具焦尸,会跟饷银失踪案有关呢?”   “道理很简单,”慕晚晴笑道,“四百万饷银,这样明显庞大的目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凭空不见,尤其是押银车,这是驿丞亲眼看见的,就算有特殊的处理手法,也不可能丝毫痕迹不露,只看我们能不能找到线索所在。而根据押银车的负重载运,十二个时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离开驿站超过两百里,所以,我在看温州当晚异动时,将重点锁定在温州驿站方圆两百里范围内的事件。”   秦怀扬点头,击掌道:“不错,小山林失火是在离驿站五十里远的地方,所以有可疑。”   “是啊,方圆两百里之内的时间,有些繁杂,一时之间,也未必能定论,小山林失火和那具焦尸跟饷银失窃案有关。但是,”慕晚晴嫣然一笑,“偏偏就这么巧,我却过黑松军的营地,无意中见过他吗使用的大刀,还留有印象,加上验尸经验,所以能看出那具焦尸的死因。”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人用黑松军专用的兵器,杀害一个普通人呢?想必是他撞破了他们的什么事情,才会被杀人灭口。而当时,温州城的黑松军,出了暂时派去的驻兵,就只剩押送人员了。这样一来,就可以轻易确定,这两起事件,一定跟饷银失窃有关。把这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结论就出来了。”   秦怀扬大加赞赏:“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合该这些人落在王妃手里!”   莫言歌则有些得意地转头,斜乜着楚筝,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记得,某人曾说过,我讲内眷带入黑松军营地,这是违反规制的行为,是公私不分来着!太子殿下,请问,你现在作何感想啊?”   “我承认,我说错了!”楚筝认输,却依然笑容满面,道,“现在,我恨不得能给晚晴权限,让她能自由进出景华王朝的任意地方,这样,将来一旦有疑难案件,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这样,忠勇亲王满意了吗?”   莫言歌爽然一笑,点了点头。   楚筝又转过头,看着慕晚晴,赞叹道:“晚晴,真的非常精彩,你真是一个断案的奇才!”   “你们别高兴得太早,我说了,虽然我能推断出前后的事情经过,但对太子殿下你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想到这里,慕晚晴又忍不住黯然,“如果说,饷银是在进入温州之前失窃的话,那么,想要找出饷银的下落,要搜查的范围就要扩大好几百倍,太子殿下,你有足够的时间和人手吗?”   秦怀扬一怔,原本激扬的心情顿时没落下来:“这倒也是,最重要的,还是要追查出饷银的下落!”   楚筝却摇摇头,胸有成竹地道:“这倒未必!” 158章 宴无好宴(上)   慕晚晴一怔:“怎么,你有办法锁定搜查范围吗?”   “晚晴你对景华王朝的制度不太了解,才会有此疑问。”莫言歌笑着解释道,“押送军饷,是何等重大的事情?绝不容许丝毫疏忽,所以,押送军队每到一地,州府的驻军统领都要检查军饷,所以,如果饷银是在进入温州之前被劫,还不至于要将整条线路排查。”   楚筝点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次押送路线,是通过甘州进入温州,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慕晚晴继续疑惑。   莫言歌微微一笑,道:“甘州是临州四府之一,是楚筝的势力范围,驻军是黑松军,若是饷银有何异样,绝对不会隐瞒不报给楚筝的。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把范围缩小到,甘州城到温州城这一路来。不过,”他转过头,有些担心地道,“楚筝,既是如此,时间恐怕还是有些紧急。”   “没有关系的,其实,这次,父皇要我接下这个差事,主要目的还是打压我的声势,倒没想真的借此将我除掉。毕竟,半个月断破温州饷银案,众臣都知道,这是刻意为难我。如果楚笙,父皇或者会这样做,但是,现在,他是要为楚策铺路,那么,就绝不会留下这样明显的把柄。所以,只要我在这段时间,能够查出线索,有了方向,问题就不会很大。”楚筝笑着道,神情已经从容镇静得多了。   楚策?   慕晚晴愣了一会儿一,才反应过来,这是玉轻尘的新名字。   不知道,公子现在还好吗?无论如何,她总觉得,公子最近的情形有些反常,等温州饷银案告一段落,她一定要找个机会,跟玉轻尘好好谈一谈才行!   “那我赶紧去传信,让甘州的驻军配合温州进行搜查?”秦怀扬向莫言歌请示。   莫言歌点点头。   “难道昨天,楚笙会那样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说就算有半年的时间,我把温州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饷银的下落。”楚筝笑道,凤眸微扬,“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个幌子!”   “等等,”慕晚晴心中一动,先叫住秦怀扬,这才道,“太子殿下,楚笙真的这样说过吗?”   楚筝点点头,见她重视,便将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慕晚晴蹙眉,凝神思索着什么,忽然抬头,道:“有没有甘州城到温州城的地形图?”   “有!”莫言歌当即答道,他是景华王朝的五军都督,统领黑松军,地形图这种军事必备之物齐全得很,而且,远比平常地图来得详尽完备,“我的书房,有整个景华王朝的地图,也有甘州和温州的局部地图,我这就去取!”   “不用,王爷你坐着,我去取就好!”秦怀扬说着,早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未几,秦怀扬便将三幅地图全部取来,景华王朝的地图约莫有两人高,甘州和温州的地图也各有一人来高,用古代的方式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释。慕晚晴扫了眼景华王朝地图,便不再看,将甘州和温州的地图拼在一起:“谁能告诉我,押送军饷的路线?”   莫言歌立刻上前,在地图上比划出押送路线。   慕晚晴专注地看着,尤其注意路线附近的地形,有不懂的地方,就向莫言歌询问,又沉吟许久,道:“停了太子的话,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或者可以将范围再缩小一下。但是,我没太大信心!”   楚筝却微笑着说:“晚晴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可以直接把温州排除?”   “不错!楚笙既然说,即使将温州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饷银的下落,那么,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饷银根本就不在温州。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将重点放在甘州城到温州境界这一带!”莫言歌也是聪明人,一点就明,当即笑道,“如果楚笙知道,他这一时意气之言,反而为我们指明了线索,一定后悔莫及!”   楚筝微笑道:“这才像是他的个性。所以,我一直很奇怪,以他的才智,怎么就能布置出饷银案这样缜密周详的陷阱?”   慕晚晴蹙眉,疑惑地道:“这陷阱很缜密周详吗?”   一时间,三人都被这句话的强大气场给震得无语了。   不错,在他们看来,百思不得其解,疑惑万千的温州饷银神机妙算,在慕晚晴这里,却只是拿着别人搜集的资料看了一遍,就推理出案情经过,在她看来,这样容易就被看破的计划,一点也谈不上缜密周详。   可是……想想自身,三人同时叹气,一时间自尊心极度受伤。   “呃,你们怎么了?”慕晚晴看着突然意气消沉的三人,更是茫然不解。   还是楚筝最先振作起来,摇摇头,笑道:“没事,只是,”他沉吟了下,还是忍不住道,“晚晴,如果——我是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有没有兴趣到刑部或者大理寺任职?”   莫言歌和秦怀扬都是一惊,他们都明白,楚筝所谓的有机会,指的就是,如果他能继位的话,换而言之,这就是是楚筝在正式对慕晚晴做出的允诺,可见,这起温州饷银案晨,慕晚晴所展露的断案才华,有多么令楚筝激赏赞叹,这才完全破例地,想任命慕晚晴为刑案官员。   “我?”慕晚晴有些惊讶地指着自己,“女子可以做官吗?”   楚筝认真地想了半天,道:“反正,我想不起来,景华律法,有哪条是禁止女子为官的!”   “既然你敢请我,我为什么不敢做?”慕晚晴倒没犹豫太久,爽朗一笑,道,“不过,先声明啊,我只管断案,官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可别指望我连这都能替你摆平!”   楚筝笑着看了眼莫言歌,道:“就算我想有人也不会同意吧?”   “哎呀,被你这么一打岔,我差点连正事都忘记了!”慕晚晴看着莫言歌,只管笑,忽然间想起先前的事情,猛地醒了过来,嗔视三人一眼,这才道,“刚才,我是想说,楚笙既然能那么自信对太子殿下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可想而知,他藏匿饷银的地点,一定非常隐秘,才能让他如此自信。这样想的话,恐怕不是常规的隐匿方式!”   “哦?”楚筝也是一怔,随即道,“你有什么思路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饷银被劫的地方,恐怕就是这里了!”慕晚晴说着,羊脂玉般的纤细手指指向地图和某处。那是甘州到温州边界的中间路段,根据地图的标注,虽是官道,两边却是山林,山脉连绵,丛林覆盖,连绵数百里,藏匿和伏击都是极好的地点。   众人看着她所指的地方,都连连点头:“这里确实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地形是一方面,因为便于隐藏行踪,以及替换饷银的木材之类的东西,但理重要的,是这里!”慕晚晴纤指微偏,点了点官道旁边的标注为湖泊的地方,凝神道,“我记得,温州已经比较偏南边,即使冬季,湖泊海河也不会结冰,甘州比温州更南方,应该也是如此。楚笙的目的,显然是借饷银一案发难,一举将言歌、公子、太子三人都牵涉入内,饷银如果永远都找不到,那么对他反而更有利。你们想想,如果他将所有的饷银,就近丢入这些湖泊,沉入湖底……”她目视三人,问道:“你们谁能找得到?”   三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这一招的确够狠!平白无故的,谁会去搜查湖底呢?而且,”秦怀扬皱眉,叹道,“现在,我们就算这样怀疑,这样的寒冬,想要到湖底探查,已经千难万难,想将饷银彻底捞起,几乎是妄想!难怪,难怪楚笙能那么笃定,原来,他的底牌的确很够狠够绝,的确够让人伤神的!”   楚筝却目露坚毅之色,淡淡道:“虽然困难,却也并非无计可施!”   说着,与莫言歌交换了个眼色,两人齐齐点头。   “现在的重点,是要立刻派人搜查这湖泊,验证晚晴的推理,同时确定饷银的下落。”莫言歌缓缓道,“如果确定了的话,无奈之下,恐怕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开渠泄湖,放干湖水,然后再打捞饷银了。”   楚筝点点头:“”虽然有些困难,但也只能如此了!|说着,立刻起身,道,“虽然我相信晚晴的推断,但还是要尽快验证,毕竟,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我这就传书,命他们将重点放在这里,同时兼顾其他地方。”说着,又转过头,向慕晚晴点点头,无限感激地道,“晚晴,你这次真的帮了我大忙,谢谢你!”   “不用谢我,”慕晚晴嫣然一笑,举起手中的卷册,歪着头,俏皮地道,“你应该好好谢谢整理这些卷宗的人,若不是他的缜密周详,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定论啊!”   太子楚筝接手温州饷银案,限期半月追查出饷银的下落,这中间的猫腻,无人不懂,甚至有人断言,这次饷银案很可能重新洗牌朝堂居室,因此,满朝文武官员莫不对此事的结果翘首以待。   然而楚筝这边未有征兆,另一个消息却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完全转移。   睿亲王在昌平宫设宴,宴请众官!   睿亲王是谁?如果现在要评选京城最风云人物,睿亲王楚策是当之无愧的榜首,去年七月出任为官,只是小小的傅阳县令; 不到半年,便因为救驾有功,平步青云,升任温州刺史,荣升之快,已是空前绝后; 今年新年伊始,却突然被指并非玉府血脉,因此愤而与玉府决裂,又遇到温州饷银案,多少人猜测这位官场新贵要就此零落,谁知道,他却摇身一变,成为了敏妃之子,皇长子楚策,封睿亲王。   敏妃是何许人也?   但凡在朝堂超过三十年的人,莫不清楚地知道,这位姑娘当时是何等的承蒙圣恩,若非悦亲王楚箬夭折,太子之位,都轮不到楚筝来坐。如今,楚策身为敏妃之子,皇室长子,又如此皇恩宠眷,许多人都暗地猜测,稳坐太子之位二十余年的楚筝,这次恐怕真的要栽了!   这样的人物,稍微有些心思脑筋的人,哪还能不趋之若鹜,逢迎讨好?   无奈这位睿亲王生性淡漠,身为温州刺史时,就从不应酬交际,拒绝所有来宾,成为睿亲王后,依旧如此,让他们想要营营都不得其门。   而现在,睿亲王却亲自设宴,要宴请百官,接到请柬的,无论目的为何,都绝无不去之理。   更有人私下猜测,这次设宴,说不定就是睿亲王决心争夺太子之位,拉拢群臣,以对抗太子楚筝的序幕,从今往后,这朝堂风云,怕是要越来越变幻莫测,令人难以猜度了。   那张精美华贵的洒金请柬,自然也送到了忠勇王府。   手执请柬,莫言歌仔细地看着,微微皱起了眉头,对身边的慕晚晴道:“真是奇怪,好好地,轻尘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宴请百官?难道他真的想要跟楚筝对抗么?”   “我觉得公子不像那样的人!”慕晚晴倒不担心,她从没觉得,玉轻尘有做皇帝的心思,“哎,请柬上有我的名字吗?”   莫言歌摇摇头。   慕晚晴失望地叹了口气::“言歌,你觉不觉得,公子真的很反常?从那日在文成殿,他认下皇上后,这些天来,他居然一次也没有跟我们这些朋友联络。就连朝堂上见面,也从不看你一眼,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的确有些奇怪,”莫言歌若有所思,“我问了送请柬的人,他请了我,却没有请安然!”   两人说着同样的话,却根本是两个话题。   慕晚晴倒也没计较,想了想,道:“会不是是因为安然没有官职呢?”   “不会的。”莫言歌摇摇头,断然道,“安然虽无官职,却是皇上的近宠,地位之高,绝不亚于任何高官权臣,每次宴请官员的宴会,从来都没有遗漏过他!再说,我们四人,终究是朋友,于公于私,轻尘都没有道理不请安然。我觉得,这其中,恐怕另有玄机!”   “会有什么玄机?”   “说不出来。但是,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莫言歌蹙眉,深思着,默默道,“只怕是,宴无好宴呢!”   闻言,慕晚晴想也不想,一个横肘就顶了过去,顺便送上一个爆栗,白了他一眼,道:“我的阿牛哥哥,你这会儿装什么深沉呢?什么宴无好宴?设宴的人,是公子!难道他还会害你不成?”   莫言歌没有反驳,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拥入怀中,脸上却渐渐浮现出凝重的神情。   跟晚晴的不同,身为五军都督,忠勇亲王,纵横沙场,浮沉宦海,莫言歌已经见过太多人心的变迁,情意的湮灭,尤其,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更是屡见不鲜。这些日子下来,他也能隐约感觉到,现在的睿亲王楚策,跟从前的轻尘,大有不同,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份情谊,是否也随之变质了呢?   轻尘,希望你……不要变!   宴席设在了二月初十,冬季的严寒犹在,然而桃李的枝头,却已经孕育出小小的蓓蕾,娇嫩的花苞在寒风中微微摇曳,娇弱柔嫩,似乎风一吹就会随风飘零,格外地惹人怜爱。   这次的昌平宫,比上次除夕宴时更加富丽堂皇,各种奇花异卉摆满了庭院,花团锦簇。   莫言歌随意站着,偶尔与过来跟他打招呼的人聊两句,随意四顾,却又发现了一件事:这次设宴,几乎所有的贵族高官都到场了,只是没有请楚筝、楚笙兄弟,也没有云安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居然也没有受邀——理亲王楚天德!   似乎,之前跟玉轻尘关系比较密切的人,只有莫言歌受邀。   莫言歌想着,越发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心中顿时转过百般念头,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猛地转头,却见一女子身着朱红宫装,云鬓花容,正痴痴地看着他,见被发现,却反常地没有靠过来,而是似乎很黯然神伤地低下头,然后,转身默默离开,情形与往日大异。   楚青阳!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言歌心底暗暗警戒,原先那种不详的预感,随着楚青阳的乍现乍隐,越发的浓重起来。   恐怕……真的是宴无好宴啊! 159章 宴无好宴(下)   正想着,宫门外一声尖细的通报声,身着龙袍的楚天阙携着玉轻尘的手,就这样缓步入内,满脸笑意,看向玉轻尘的眸光,是毫不掩饰的慈爱,而玉轻尘也笑着迎上他的目光,再偶尔转开,看着到场的贵客,不知是不是错觉,莫言歌觉得,玉轻尘的目光似乎从未往他这边投来过。   众人纷纷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楚天阙含笑让众人起身,率先进入昌平宫正殿,坐在了主位,玉轻尘稍下于他坐下,然后众臣依次入座。   见宾客落定,宴席的主人玉轻尘顿时站起身来,先向楚天阙一揖,这才转身,面向众人,笑着,朗声道:“今日我楚策设宴,承蒙众位惠顾,感激不尽。我如今虽身居王爵,但毕竟是后生晚辈,对诸多事情都还稚嫩,往后,还要请各位多多教导,多给予方便,我在此,先谢过了。”   说着,举起酒杯,向众人团团一揖,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还酒。   杯酒入喉,玉轻尘的脸上顿时浮起淡淡的潮红,映着那身朱紫华服,看起来似乎格外的意气风发。他环视众人,正要再说话,殿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柔美感伤的女子声音:“请等一等!”   闻声,莫言歌顿时皱起了眉头。   话语声中,一道纤细的朱红身影步入殿内,正是楚青阳。这次,她却没有装扮得过于华丽,一身的名贵簪环首饰,只在头上别了根白玉簪,衬着略微清瘦了些的花容,竟有些素雅高贵的感觉。她慢慢走近,翦水瞳眸不自主地转向莫言歌,随即垂下,低声道:“抱歉,楚策哥哥,打扰你的宴席,我只想占用一点时间,可以吗?”   楚天阙浓眉紧蹙,喝道:“青阳,你的禁足令还没消,还不快回你的寝宫去?”   楚青阳对莫言歌的迷恋,天下皆知,为此几次三番生事。这场宴席,是楚策第一次宴请众臣,楚天阙绝对不希望,楚青阳再为了莫言歌,搅乱宴席,因此,不等她开口,便出声喝止。   楚青阳贝齿咬唇,轻声道:“父皇放心,女儿不是来搅席的,女儿只是……”说着,黯然垂首,神色凄然,慢慢地转过头去,看着莫言歌,凄然欲绝,“女儿只是,知道先前所为太过无视放肆,所以,想趁这个机会,跟忠勇亲王致歉,还请父皇准许!”   楚天阙微微一怔,随即沉默,心下恻然。   楚青阳的一片痴情,身为父亲,他又怎能不知?见她如今似乎有悔意,决意改过,忍不住心意浮动,转头去看玉轻尘,柔声道:“策儿,这宴席是你所设,你意下如何?”   玉轻尘微微一笑,道:“如果忠勇亲王不介意,我自然也不介意。”   莫言歌心中疑惑,目光凝定,注视着玉轻尘,丝毫也猜不透他打的什么主意,但后者却只是淡淡地笑着,神情温和,目光更鸶不曾往他这边转过,心中的疑惑之意顿时更重。还来不及多想,轻细的脚步声已经慢慢朝他走来,环佩叮咚,无奈地转头,楚青阳柔美的脸已经浮现眼前。   楚青阳到了跟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便停下,福一福身,道:“忠勇亲王!”   莫言歌有些不耐地转过头,冷冷道:“青阳公主到底有何贵干?”   听得他话语中的冷淡,楚青阳眼眸更加凄然,几乎滴下泪来,心中却更是愤恨,该死的安以晴,该死的慕晚晴,若非这两只狐狸精,她跟莫哥哥的关系何止如此恶劣?然而,话到嘴边,却是轻柔的道歉:“青阳之前诸多任性,给忠勇亲王和……忠勇王妃添了许多困扰,青阳在此深表歉意。”   莫言歌转头,有些异样地打量着她,却因为对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也无法定论此言是否出自真心。   楚青阳微微向前,玉手请提酒壶,斟了一杯酒,举起,眸光凄恻,哀声道:“以此杯酒,聊表歉意,此杯饮后,与君的前尘瓜葛,皆尽由此而断!”说着,声音已经微微哽咽,猛地仰脖,将一杯酒全然饮下。   莫言歌静静地看着她,不置一词。   “从今往后,青阳……再也不会纠缠忠勇亲王,若违此誓,有若此杯!”说着,楚青阳用力将手中的白玉杯掷往地上,“啪”的一声,摔个粉碎。再凄然地看了眼莫言歌,忽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骤然转身,掩袖而泣,带着微微的哭泣声,猛地跑出了殿外。   这一番情形,看在众臣眼中,却不免多了几番叹息。   人原本就习惯于同情弱者,尤其是在这种男女情事上,即使原本对楚青阳不以为然的人,看到她此番举止,也忍不住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莫言歌还弄不清原委,但心中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重,总觉得不对劲儿。   见气氛一时陷入了僵局,楚天阙也有些生气,倒是玉轻尘丝毫不介意,再度举杯,几句话就将方才冷凝下来的气氛扭转,再度热烈起来。几番推杯过盏后,舞姬袅娜列队而入,翩跹起舞,而玉轻尘更是起身,挨桌挨席地敬酒,他本就聪明伶俐,熟知朝堂典故,随便几句恭维,却正切入要点,立时引起对方的好感。   莫言歌看着如此谈笑风生、长袖善舞的玉轻尘,神色反而愈发凝重起来。终于,玉轻尘来到了莫言歌的席前。   这次,他终于不再闪避,直视着莫言歌,清秀俊逸的脸上笑意宛然,双手举杯,恭声道:“忠勇亲王,你我的情意,不必再多言,这一杯,我敬你!”说着,举杯便饮。   莫言歌却按住了他的酒杯,轻声道:“轻尘,你不能这样喝酒!”   “不,你错了,我可以。”玉轻尘微微一笑,推开他的手,重新举杯向前,沉声道:“再说,跟谁的酒,我都可以不喝,但是,跟忠勇亲王的这杯酒,我非喝不可!”   莫言歌神色微微严厉,轻声喝道:“轻尘。”   “忠勇亲王,你应该要叫我睿亲王,或者,叫我楚策也可以,我已经不是轻尘了。”玉轻尘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幽深暗邃,看不出心中所想。   莫言歌缓缓摇摇头,置若罔闻:“轻尘,你到底想做什么?”   “好吧,如果你真这么喜欢叫我轻尘,那就叫好了,谁叫我们是朋友呢?”玉轻尘忽然一笑,轻松自若地道,“为什么神色这么凝重?是在为楚筝担心吗?”   “是!”莫言歌坦诚,接着道,“但也在为你担心!”   玉轻尘身体僵了僵,却依旧保持着笑容,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晚晴也很担心你!”莫言歌继续道,“还有安然。轻尘,为什么不肯见我们?”   听到晚晴的名字,玉轻尘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却转瞬即逝,依旧笑得温和委婉,挑剔不出丝毫的毛病:“你也知道,我很忙,我跟父皇刚刚重逢,有许多事情要叙,我只是抽不开身而已。好了,我也不能在你这停太久!无论如何,这杯酒,我一定要敬你!”说着,仰头一饮而尽,“你自便。”   言毕,便匆匆赶赴下一席,优雅高贵的身影,即似乎有着些许逃避的味道。   这满席敬酒下来,众人再看向玉轻尘的眸光立时不同,在敬畏和讨好之间,似乎又多了几分亲近。楚天阙带着欣赏赞叹的眼光,看着这个钟爱的儿子,心中满是自豪和欣慰,策儿……真不愧是他跟青梅的孩子,聪慧,睿智,多才,这样的人,他完全可以放心地把景华交付给他!   许多年来,楚筝跟楚笙之争,一直是他的心头之患,这番终于尘埃落定,放下心事,一时心中大慰。   莫言歌不住地回想着方才玉轻尘的言行模样,总觉得隐隐不对,想了想,忽然下定决心。玉轻尘在躲着他们,这个宴席是难得的机会,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机会,跟玉轻尘好好谈一谈!想到这里,忽然手持酒杯,巍然出席,向前几步,来到玉轻尘的席前,朗声道:“方才承蒙睿亲王慧眼,这番,轮到我来敬睿亲王,不知道,睿亲王肯不肯赏脸?”   玉轻尘默默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完美无瑕的笑意,举起酒杯:“多谢!”   “轻尘,我要跟你私下谈谈!”接着敬酒的机会,莫言歌再靠前两步,急声道,“宴席之后,如何?”   玉轻尘置若罔闻,只是笑着看着他。   “轻尘!”   玉轻尘似乎有些无奈,笑了笑,忽然也轻声而快速地道:“想要跟我谈?好,如果你能喝酒赢了我,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你的身体……”莫言歌犹豫着。   玉轻尘则低声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好!”莫言歌本就是果决之人,被他这一激,顿时豪兴大发,朗声一笑,提高声音,道“方才见睿亲王各席劝酒,却毫无醉意,一时心痒,不知道睿亲王有没有兴致,与我斗一斗酒量?”   玉轻尘微笑着,举杯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刚才,睿亲王各席敬酒,已经喝了不少,这样,就算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莫言歌说着,忽然示意侍从取酒坛子过来,拍开满满一坛,仰头饮尽,这才一擦嘴边的酒痕,,这才道,“这样一来,才算扯平!睿亲王,我们就此开始,请在座各位作个公证,如何?”   玉轻尘微笑着点点头:‘好。’   然后,莫言歌开始发现,除了那深得看不见底的心计和智谋,玉轻尘的酒量也同样可怕,不,甚至更可怕!   两人先是论杯,然后换碗,最后干脆拼起了酒坛子,一坛一坛的好酒如清水般灌入,耳边环绕不绝的叫好声,也从一开始的恭维,变为真正的惊叹惊呼,再然后,他听到玉轻尘说:“忠勇亲王,你醉了!”   莫言歌摇摇头:“我没醉!”   话虽如此,身体却在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玉轻尘叹了口气,吩咐道:“来人哪,忠勇亲王醉了,先扶他到偏殿歇息歇息吧!”   忠勇王府,香园。   虽是寒冬,香园却并不零落,各种奇异的香草挂着累累的果实,异香扑鼻,熏染得整个院落都馥郁芬芳,令人神清气爽。慕晚晴坐在窗前书桌上,依旧认真地在整理她的验尸技巧,以及经历过的诸多案件,准备将来汇编成册,颁行天下 ,彻底推动下景华王朝的法医水平。   正写得入神,絮儿的声音忽然传来:“王妃,有宫里的人来,说要找王妃您!”   宫里的人?   慕晚晴微怔,言歌今日入宫赴宴,难道说是他派人来给她传信儿?还是说……公子?猜测着,随着絮儿匆匆来到正厅,一名太监毕恭毕敬地道:“您就是忠勇王妃,慕姑娘吧?”   慕晚晴点点头:“我就是。”   “小的是昌平宫的人,今日的宴席上,忠勇亲王喝醉了,暂时歇在昌平宫偏殿。睿亲王特意派小的来,请王妃入宫,好照顾忠勇亲王,以免有什么不周。”太监陪着笑脸,恭恭敬敬地道,“王妃这就请随小的入宫吧!”   听到是玉轻尘派来的,慕晚晴毫无怀疑,点点头,道:“有劳了!”   昌平宫,正殿。   眼看着文文弱弱的睿亲王居然把素以健饮为名的忠勇亲王摞倒,在场众臣都是一怔,随即爆发出哄天的叫好声,不住地称赞玉轻尘好酒量。   玉轻尘笑着道:“今日宴请诸位,不过为尽兴二字,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在场诸位,可都不要为我省酒钱,请开怀畅饮,不醉不归!”说着,莞尔一笑,道,“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楚策,日后,我可要找他单独斗斗酒,不灌醉了决不罢休!”   众人哄然,面露颓色。   连忠勇亲王都被撂倒,他们这些人,又怎么可能斗得过睿亲王?看来,今天非得可着劲儿把自己灌醉了不行!   昌平宫,偏殿某厢房中。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浓郁得勾人魂魄,稍有入鼻,便觉情迷意乱,难以自制,楚青阳身着亵衣躺在订,满脸绯红,早已经被房内的,和原先服下的媚药烧得浑身燥热,心中一片燥热迷乱,视线早已模糊,迷边蒙蒙地看不清楚,只留下隐隐约约的轮廓,和满眼缭乱的颜色。   时候也该差不多了吧?   怎么还没人引莫哥哥进来?   楚青阳迷迷糊糊地想着,为了让戏看起来更逼真,她提前服下了媚药,好让一切看起来是她身不由己的样子,再加上先前在宴席上的一番做作,这样,将来被人发现时,就更不会往她设计的方向上去想了。   只是,为什么莫哥哥还没进来?她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正想着,忽然隐约听到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似乎有些跌跌撞撞地进来,朝着床帏的方向走来。   来了吗?   楚青阳心中一阵狂喜,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但见来人身着红黑劲装,正是莫言歌今日赴宴所穿的服饰,只是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模样。楚青阳努力地睁大双眼,努力地看过去,眼前的人身影千轩百晃,最后终于清晰起来,星眉剑目,英姿挺拔,正是莫言歌无疑!   果然是喝醉了酒,莫言歌跌跌撞撞地来到床边,“砰”的一声,躺倒在了床上,竟未发觉床上有人。   楚青阳原本就极为难受,这时见心上人来到,更是难以按耐,翻身就扑到了莫言歌身上,急切地攀住他的脖颈,情迷意乱地就吻了下去。挣了挣 ,似乎想要挣脱,却因为酒后无力,难以挣开。倒是楚青阳越发急乱,双手攀附着他,不停地摩挲着,只恨不得将自己揉进他体内。   也许是房内的迷香起了作用,也许是因为醉酒,也许是其他原因,莫言歌忽然不再抗拒,接受了她的激情,忽然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纠缠间,扯断了挂钩,粉蓝色的床帏飘飘然落了下来,将满床的旖旎春光尽数遮掩。 160章 抗旨拒婚   昌平宫,正殿。   辉煌灿烂的大典内,舞姬舞姿蹁跹,却早没有人再看,众臣胡乱地凑对,相互拼酒,转眼间就倒下了一大片,气氛却因此更见热烈融洽。就连楚天阙了也抛下了天子的威严,与人斗起酒来,,一片君臣融融的景象。   然而,在满殿的热烈气氛中,最开始提议斗酒的玉轻尘,却只是静静地坐着。   开宴以来,他已经不知喝了多少烈酒,却仍然清醒如故,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分醉意,挥挥手,示意舞姬退出。满殿群魔乱舞,再没人注意到他。再然后,玉轻尘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终于慢慢消失,眼角眉梢开始凝结出霜华,冷冷地看着殿中诸人轻飘飘,脚不沾地地胡闹呼喝,招酒引盏。   他就那样冷静地看着,秀美的容颜平静如冰,没有丝毫和温度和涟漪。   那些繁华热门,那些喧嚣笑嚷,似乎都离他很远很远,就好像,在看一出戏文,无论多么热闹欢乐,却都只是别人的,是置身于另一个时空的,跟他,毫不相干。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是瞬间,玉轻尘眼眸中的冰霜便迅速掩去,换上了先前温和高贵的笑。   喧哗声越来越大,似乎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终于,殿内的人也有所觉,还能够站在这里,就说明他们醉得还没有失去理智,。楚天阙有些步履踉跄,强自忍着,高声喝道:“何人在外喧哗?”   殿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回皇上,是青阳公主的侍女。”   青阳?楚天阙皱眉:“为何事?”   隔了一会儿,侍卫的声音才传进来,略带着些惊慌措乱:“皇上,她们哭着说,青阳公主被贼人掳走了!”   此言一出,满殿的君臣都是一惊,酒杯顿时醒了大半,楚天阙急声道:“快传她们进来!”等那些哭哭啼啼的侍女进来,楚天阙顾不上其它,急忙问道:“你们说青阳公主被人掳走了,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侍女上前,泣声禀告道:“回皇上,之前,公主哭着跑出了昌平宫,一直跑回寝宫的院落里,仍痛哭不止,奴婢们只能在旁劝慰。谁知道,就在这时,忽然有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挥挥手便迷昏了公主,将她掳走了。奴婢们急忙喊叫侍卫,追了出来,一直追到到了昌平宫附近,突然失了那刺客的踪影。奴婢心忧公主,想要搜索,但是,侍卫们说,睿亲王正在宴请宾客,不许奴婢们行事。还请皇上降旨!”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强掳公主,真是胆大包天!”心忧女儿,楚天阙将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高声喝道,“来人哪,给朕搜,一旦抓捕刺客,格杀勿论!”   随着那昌平宫的太监,慕晚晴一路来到昌平宫偏殿,虽是寒冬,却是繁华似锦,春意盎然。那太监在偏殿院门前就已停下,躬身道:‘忠勇亲王正在殿内厢房休息,王妃请进吧,今日睿亲王爷宴请宾客,昌平宫人手正紧,小的要先去忙了。’   慕晚晴点点头,笑道:‘多谢了。’   那太监急忙回礼,转身匆匆离开,出了院门,往正殿方向走去,正好遇到楚天阙等人,急忙躬身站在了一边,却在与楚青阳的侍女交错时,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那侍女心领神会,脸上仍是一副悲戚忧虑的模样,嘴角却已经悄悄地弯了起来。   不知道莫言歌醉酒情况如何,慕晚晴急忙进去,这才发现,偏殿内厢房众多,刚才那太监走得匆忙,竟忘了告诉她,莫言歌在哪间房内。而且,听着情况,似乎许多厢房都正有人,也不好进去,正在着急无奈之时,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进入了偏殿。   当头一人身着龙袍,头戴帝冠,面容威严,正是楚天阙。   身旁却是朱紫华服的玉轻尘,神色温和中微带焦虑,身后是一堆看起来有些踉跄的朝臣,再往后,却是几十名的皇宫侍卫,个个神情严肃,心神不属,浑身都带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看见慕晚晴在此,楚天阙有些惊讶,看了她一眼,问道:“慕晚晴,你为何会在此地?”   看这群人的气色,慕晚晴心中忽然浮起浓浓的不安,看样子,应该出了大事,难道说,她又被人骗了?陷入了某人的嗀中?一时间有些心乱,略带着些疑问的眸光投向了玉轻尘。   玉轻法没有看她,只躬身道:“回父皇,是儿臣请忠勇王妃来的,因为,忠勇亲王突然起了斗酒之念,因而醉酒,昌平宫的下人都是刚派来的,儿臣担心他们服侍不周,因此,派人去请忠勇王妃过来,好就近照顾莫言歌。”   慕晚晴微微松了一口气,是公子派来的人就好,这样,至少不会是什么陷阱圈套。   楚天阙点点头,没再说说话,只是一挥手,道:“搜”   几十名宫廷侍卫手握腰间的大刀,迅疾如风地闯入各房之中,余下十余名却呈环形挡在众人身前,拔刀出鞘,四下防备。慕晚晴见状,心中越发忐忑,悄悄往玉轻尘那边靠了靠,张望着四周,低声问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然而,玉轻尘却并未答话。   慕晚晴微怔,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双眸定定地望着各厢房,神色焦虑,似乎很是担忧,大概是太过入神,所以没听见她的问话吧?慕晚晴思量着,见他这样,便也没再问,只能仔细看着,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反正,总会知道的。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女子的惊呼声响起,人群中,一名宫女装扮的女子突然跑了出来,奔到正前方十几步远处的一间厢房,俯身拾起什么东西,随即转身,举向众人,焦声道:“皇上,这是青阳公主头上的簪子,公主一定就在这里。”说着,不管不顾地撞开门,大声呼喊道,“公主,公主!”   楚青阳?这事跟楚青阳有关?慕晚晴秀眉微蹙,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起来。   感觉不到那道令他不安的视线,玉轻尘这才微微侧首,却不敢正眼看,只用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扫,那道窈窕娇美的身影一入目,便是一阵心神震荡,惊恐之下,又唯恐被察觉,急忙转开了眸光。   房内忽然传来了那宫女的惊叫声:“公主,公主,你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楚天阙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莽撞失措,刺客危险,举步便往厢房内走去,房间内有着特殊的幽香弥漫,莫名地透着一股淫靡的感觉。转过珠帘,楚天阙也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满地的衣衫凌乱,有些甚至已经撕裂成碎片,床帏之间,帘幕半掩半垂,露出楚青阳俏丽的容颜,半裸在外的雪白肌肤上,尽是斑斑点点的红紫。   床内隐约有一男子背向众人,看模样亦是裸身,犹自昏睡不醒。   看此情形,任谁也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紧随其后的慕晚晴自然也看见了,只是瞬间,就已经彻底明悟。其实,先前她没猜错,这的确是个陷阱,是个圈套,只不过,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莫言歌的。床上的男,想都不用想……想着,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陡然间炸成一片空白,微微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宫女抱着似乎半昏半醒的楚青阳,垂着泪,不住地低泣。   楚青阳则有些迷茫地看着众人,忽然清醒过来,急忙拿被子遮掩起身体,水眸中眼泪盈盈,哀声道:“父皇!”说着,眼泪已经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滴跌落。   楚天阙也震惊无比,一时间竟连让众人回避也忘了,涩声道:“青阳,这……”   “女儿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楚青阳哭着道,梨花带雨,“女儿刚刚回到寝宫,正在院子里散心,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昏迷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就在这间房内,迷迷糊糊看见有个黑衣人走过来,女儿想呼救,却只觉得浑身如火烧一般,说不出话,再然后,门忽然被撞开,那黑衣人似乎受了惊,从窗户逃了出去,接着,就见忠勇亲王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女儿心中一安心,就意识模糊了……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忠勇亲王莫言歌?!   楚天阙微微放松,随即想起慕晚晴在侧,忽然一阵尴尬,转头道:“慕姑娘,这……”   这里,不只是楚天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定在慕晚晴身上。青阳公主与忠勇亲王之间的纠缠瓜葛,朝中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除夕夜宴,皇上才刚颁布旨意,为慕晚晴和忠勇亲王赐婚,这才月余,忠勇亲王却与青阳公主因为一场意外,缠绵床第,还被慕晚晴逮个正着,这叫她如何情何以堪?   慕晚晴脸色苍白,眼眸中却如同有火焰在烧,定定地看着那华美精致的床帏。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分明都看见,那女子黑白分明的眼角,已经有了朦胧的雨雾,凝结出滴滴泪珠,却就那样挂在睫毛上,只要轻微的一个神情牵动,就会滴落。可是,她却一动不动,就这样僵持着,宛如一具含泪的化石,凝定在这泪珠将垂未垂之际,却拼死维持,不肯落下来。   伤心欲绝,愤怒欲绝。   在那石雕般的身影上,众人清清楚楚看见这八个字,并随着她的沉默越发浓重,再慢慢地扩散开来,压下了这满室的淫靡氛围,只剩下冰一样的冷,火一样的怒,令人窒息。   玉轻尘心中一阵抽搐,忽然后悔起来。   也许,不该让她来!   楚青阳自然也看到了僵硬的慕晚晴,心中一阵得意,脸上却是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怯怯地叫了一声:“姐姐!对不起,请你不要怪莫哥——啊,不,是忠勇亲王,他不是故意要对不起你的,他只是喝醉了。而我,我又失去了意识,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穿上你的衣服,从那张床上,滚,下,来!”   不等她说完,慕晚晴便冷冷开口,双眸如火,死死地盯着她, 一字一字地道。   楚青阳一怔,这才想起自己仍是裸身,急忙放下床帏,粉蓝色的帷幕微微地颤动着,不一会儿,楚青阳便身着中衣,从床上下来,身姿娇柔,似乎十分的乏力,弱不胜衣,走了几步,忽然膝盖一软,跪倒在慕晚晴面前,拉扯着她的衣袖,哀声道:“姐姐,真的对不起,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慕晚晴狠狠一挣,甩脱了她的手。   “你不知道?”慕晚晴冷笑着,眸光如刀,“楚青阳,恐怕没有人比你更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姐姐,我知道,我以前很任性,做了许多对不起姐姐,伤害姐姐的事情,那是我不好,可是,这次姐姐真的冤枉我了。我也是被人迷昏下了药的,我根本就没有意识……。”楚青阳哀哀地道,泫然欲泣,“我虽对莫哥哥痴情一片,但前些日子,父皇已经颁下旨意,给姐姐和莫哥哥赐婚,我也只能死心。再说,这些天,楚策哥哥跟我说着莫哥哥和姐姐的事情,我才知道姐姐是何等聪慧多才之人,难怪莫哥哥对姐姐一往情深!”   慕晚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公子,跟楚青阳?!   慕晚晴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木然转头,怔怔地看着玉轻尘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再令她信任不过的容颜,轻轻地,难以置信地喊道:“公子?”   玉轻尘脊背挺得直直的,却没去看慕晚晴的目光。   他不敢!   “姐姐,你误会了。”楚青阳急急地分辩道,“楚策哥哥是要我死心,才跟我说姐姐跟莫哥哥的事情,好让我知道,莫哥哥跟姐姐之间是何等的伉俪情深,是他劝我,我才决定要放弃的。我原本已经决定,断了对莫哥哥的心思,可是,没想到,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所以呢?”慕晚晴冷冷道,怒不可遏,“所以,你的心思又起了?”   “姐姐,我如今,已经是莫哥哥的人,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其他的男子了!”楚青阳轻声却坚决地道,随即又扬起头,美丽的眸眼间一片哀求,“姐姐,我不会跟你争正妃之位的,只要能跟着莫哥哥,侧妃,做妾,哪怕做丫头……我会好好服侍莫哥哥跟姐姐的,姐姐,求求你!”   “不,可,能!”慕晚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   “啊?”楚青阳一怔,“什么?”   “我说,不,可,能!”慕晚晴双眉一轩,凛然如霜雪,明眸中闪烁着坚决如铁的意志,绝然道,“楚青阳,你给我听清楚,我不允许言歌有除了我以外的女人,绝无可能!无论是作妻作妾,作丫鬟作奴婢,你都不可能,谁也不可能!所以,你不要再妄想了!”   楚青阳目瞪口呆:“姐……姐姐?”   她原本以为,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慕晚晴再不情愿,也只能忍着认下了她,若识趣些,聪明些,更会主动接纳她,以博得贤惠通达,知书识礼的美名。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狠?居然这么直接地就拒绝了她!   该死的慕晚晴,你以为你是谁?   现在且容你放肆,等以后,本公主再慢慢收拾你!   想着,楚青阳脸上更是哀哀欲绝,凄然地看了眼慕晚晴,自怨自艾地道:“既然姐姐容不下我,那我也只能认命,绝不也去打扰姐姐跟莫哥哥。只是,我既然已经是莫哥哥 的人,就生是莫哥哥的人,死是莫哥哥的鬼,这一生,再也不可能嫁与他人了!”   这话说得委婉自伤,用心却并不良善。   第一,她说是慕晚晴容不下她,那就说明慕晚晴嫉妒,不能容忍,日后,这足以做休妻的缘由。   第二,当着众人,都知道她失身于莫言歌,怎么说莫言歌也不能赖。再说,她已经重誓,此生绝不嫁与他人,那么,一向宠她的父皇,当然不可能坐视她孤寡至死,自然会为她做主。   果然,楚天阙咳嗽一声,道:“慕姑娘,既然发生这样的意外——”   “皇上,这不是意外,这是有人故意设计,您不会一无所知吧?”慕晚晴冷冷地道,毫无尊重之意,“既然楚青阳敢设这样的局,就得承担后果,不要指望我会替她收拾烂摊子!我还是那句话,不可能,我绝不空话言歌有其他的女人,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可能!”   “姐姐,你还是觉得,是我做的吗?”楚青阳楚楚可怜地道,“这次,你真的误会了,我真的已经对莫哥哥死心了,先前,当着众人的面,我已经立下重誓,绝不会再纠缠莫哥哥,若有违誓,不得好死!当时,这众位大臣,还有父皇,楚策哥哥都在场的,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   “你起过这样的誓言?”慕晚晴挑眉。   楚青阳见她似乎有所意动,急忙用力点头,不住地目视楚天阙。   楚天阙叹了口气,道:“慕姑娘,确有此事,朕与策儿,还有在场众臣,都可以证明。”   “那就好!”慕晚晴微微一笑,轻蔑地看了眼楚青阳,冷冽地道,“那么,青阳公主,就请好好遵守你的誓言,不要再纠缠言歌!当然,你也不用担心,因为这件事言歌会纠缠你,放心,言歌那边,我会替你摆平的!”   “你——”楚青阳愕然。   出了这样的事情,楚天阙本身有些愧疚,但见慕晚晴如此咄咄逼人,丝毫不留情面,不由也有些恼怒,冷哼了一声,道:“慕姑娘,谁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既然已经发生,朕以为,青阳与言歌已结下夫妻之缘,言歌就该担起责任,娶了青阳才是。依朕看,你和青阳就为平妻吧,不分大小,青阳,你年纪小些,就尊慕晚晴为姐姐,尊重敬慕,莫要耍弄公主脾气!”   此言一出,已经等于是发了圣谕,为楚青阳和莫言歌定下了名分。   楚青阳心中大喜,深深地磕下头去,道:“女儿遵旨!女儿日后定然尊重慕姐姐,绝不再任性了。”   楚天阙点点头,欣慰地道:“你能如此想就好。”   “皇上!”慕晚晴忽然厉声喝道,“我说过,这件事,绝无可能!”   不等楚天阙说话,楚青阳已经抢先喝道:“放肆,父皇金玉之言既出,便是圣旨,你这样,是抗旨!”   “对,我就是抗旨了,怎样?”慕晚晴毫不示弱地道,狠狠地瞪着楚青阳,心中既怒且痛又恨,又转过头,傲然挺立,直视着楚天阙,道:“皇上,这件事内情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责任,楚青阳既然敢做下这样的事情,就活该如此,没道理让我和言歌来为她善后。如果皇上一定要我不再反对,除非——”   听她话语松动,楚天阙急忙问道:“除非怎样?”   “除非我死!”慕晚晴一字一顿地道,双眸湛然,显然是认真的,“皇上真想要我成全楚青阳,要就在这里,一刀杀了我,一个死人,自然没办法再反对!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许任何女人进忠勇王府的大门。”   “……”   楚天阙倒退两步,被她这样坚决的意志给一震,顿时陷入了两难。   认真来说,这会儿,倒是真的不敢杀慕晚晴。先前,安以晴之死,已经让他和莫言歌的关系降至冰点,虽然如今有了策儿,不必再顾虑楚筝和楚笙,但策儿入政究竟时日过短,还来不及培养自己的势力,宫廷和京城的安危,都身系在莫言歌身上,正是倚重之时,他的确不敢再杀慕晚晴,到时,新仇旧恨,恐怕就难以控制了。   何况,今日此事,恐怕真与青阳脱不了关系。   但无论如何,青阳已经失身于莫言歌,众所皆知,若不能嫁与莫言歌,就只有出家为尼,青灯古佛度此一生,这叫他如何忍心?   正两难时,楚青阳忽然道:“父皇,此事,不如让莫哥哥来定夺吧!”   楚天阙心中一动,莫言歌是正人君子,既然与青阳有了夫妻之实,就一定会担起责任来,这倒不失为个好法子。连忙道:“正是,此事毕竟是言歌之事,慕姑娘,不如听听言歌的意思?”   “好!”慕晚晴斩钉截铁地道,“那就让言歌来定夺,只要他亲口跟我说,他要娶楚青阳,不用圣旨,什么都不必,我当场就写下休书,休了这个丈夫,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他要娶谁就娶谁,再与我无关!”   众人哗然,从来只听丈夫休妻,这慕晚晴居然要休夫,真是天下奇闻。   “这……”楚天阙也觉匪夷所思,“慕晚晴你这是胡闹,哪有女子休夫的道理?”   “为什么不能?”慕晚晴言辞铿锵,“我的丈夫,是要护我爱我一生之人,他要是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决定要娶楚青阳,这样瞎了眼,蒙了心的男子,我要他做什么?既然不要,为何不休?”   楚天阙顿时又犹疑起来,有些担心。   楚青阳却唯恐慕晚晴后悔,急忙道:“此言当真?”   “自然!”慕晚晴斩钉截铁地道,当即就朝着那微微飘荡的床帏走去,心中怒火如焰,熊熊燃烧。白痴,笨蛋,一点警戒心都没有,酒量那么差,喝个大头鬼的酒?居然被摆了这么简单的仙人跳!她现在的心情非常非常不美丽,他最好不要惹她,如果这头大笨牛再敢弄什么君子风度,担当责任,她就当场把这对奸夫淫妇揍成猪头!   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慕晚晴随手一挣,怒声道:“给我放手!”   “那床上有男人。”   “废话,我当然知道!”一挣,却没有挣脱,愤怒的慕晚晴继续甩,大踏步想要朝前走。   那人却依然拽着她:“你看那个男人做什么?”   “那是我丈夫,现在跟别的女人滚床单,难道我不该问——”慕晚晴怒气冲冲地回头,她倒要看看,是哪个该死的混蛋,一直拉着她不放的?然而,这一回头,顿时就目瞪口呆,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成“O”型,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连喊到一半的话都嘎然终止,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来人剑眉星目,英姿挺拔,一身红黑劲装,英武如天神,黝黑的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晚晴,悠悠然道:“我的晚晴大小姐,如果,床上那个男人是你的丈夫,那请问,我是谁啊?”   浓黑如烟松墨的眉微微挑着,笑意宛然,赫然竟是莫言歌! 161章 阴差阳错的巧合   “言歌,你……你——”莫言歌乍然出现在眼前,让慕晚晴原本如虹的气势完全凝滞,脑海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没在那张床上?”   莫言歌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在那张床上?”   “你,你不是跟楚青阳……”因为过于激动,慕晚晴一时间,脑筋竟转不过来,怔怔地道,“你们不是在那张床上……你,你什么时候偷偷跑出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莫言歌啼笑皆非,失笑道:“你就那么希望我在那张床上吗?”   “这么说,不,不是你?”慕晚晴终于反应过来,大喜过望,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雀跃不已,还觉得不够,想也不想又偎入他怀中,欣喜若狂,不停地道,“太好了,言歌!太好了,不是你,不是你啊!”   莫言歌笑着,揽住她的腰,眸眼里是满满的宠溺。   “傻丫头!”   在场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莫言歌和慕晚晴当众相拥,伉俪情深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脸上的神情千变万化,精彩纷呈。尤其是楚青阳,脸上的笑容,和眸间的得意,正处在美梦即将成真的时刻,乍见莫言歌,神情立刻僵住,目瞪口呆。   只有玉轻尘,还是静静地立着,眸黑如墨,看不出丝毫波澜。   如果,如果莫哥哥在眼前,那跟她交欢的人, 是谁?   楚青阳蓦地发出一声惊叫,凄厉尖锐,猛然起身,疯一样地奔向床边,拆开床帏,把那个沉睡的男子扳过身来,看着那陌生的容颜,又是一声悲呼,这次却满是哀伤绝望,拼命地摇晃着那人,疯狂地喊道:“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不是莫哥哥,为什么会是你?你说,你说!”   那男子被她尖锐的声音惊醒,懵懵懂懂地看着众人,完全不明所以。   楚天阙隐约认得这人,似乎是才调任南方睦州右布政使的官员名叫赵旭安,是个武将,原本在任职宫廷侍卫副统领,是个武将,武艺还算不错,也忠心,只是脾气有些暴躁,原本想好好磨练磨练,留给策儿做臂膀,所以特意在他赴任之前,让策儿与他接近些,却不知为何会卷入此事。   而青阳的话,也彻底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测,果然,这又是青阳的一场设计,原本是想借此嫁与莫言歌,却阴差阳错,竟失身此人。   一时间,楚天阙身心俱疲,真的有些厌倦了楚青阳对莫言歌的痴缠。   也好,就这样终结此事吧!   楚天阙深吸一口气,也不再询问他家中是否有妻室,以免再遇为难,直接道:“赵旭安,朕的青阳公主被歹人所迷,阴差阳错,与人有了夫妻之实。既然这是天意,朕现在就下旨,将青阳公主赐你为妻,即日便为你们准备大婚,望你以后好生相待朕的青阳公主。”   “啊?”赵旭安完全莫名其妙,连谢旨都忘记了。   楚青阳一声悲呼,嘶喊道:“父皇,女儿不要!女儿不要嫁给这个人!”   “青阳,你刚才也说,你已失身于他,那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是命,你就认命吧!”对于这场闹剧,楚天阙实在疲倦了,也不待他们答话,转身就走,想了想,又顿足,道,“慕姑娘,你且跟朕过来。”   莫言歌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揽紧慕晚晴,全然的保护姿态。   方才慕晚晴顶撞楚天阙的话,他可是都听到了,难不成,这会儿,楚天阙跟她秋后算账吗?   “言歌,人不必担心,朕不会罚她,朕只是有些话,想要跟她说而已。”楚天阙疲倦地道,见众人犹在屋内,想到这场拙劣的闹剧在他们眼前上演,从头到尾,尽失皇家颜面,更觉焦躁,威严地环视众人,冷冷道,“众卿不退下,还在这里,且待如何?”   众臣恍如大梦初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告退。   楚天阙挥挥袖子,当先走了出去,不想再留在这个令他觉得屈辱丢脸的房间里。   众人陆续退去,只剩下楚青阳和赵旭安留在房内,看着那人还半裸着身子坐着,楚青阳更是怒从心起,将所有的不满痛楚愤恨全部发泄在这个坏事的男人身上,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喊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这个混帐,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赵旭安本就性子暴躁,被她这么一闹腾,脾气顿时上来,猛地拽住她的手,喝道:“哼,说什么青阳公主,原来只是个泼妇,怪不得皇上急着把你嫁给我!我告诉你,不管你是不是什么青阳公主,婚后你要再敢这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什么婚后?”楚青阳嘶吼着,“我才不要嫁给你!”   “你以为我愿意娶你啊?根本就是个泼妇,居然敢对男子拳打脚踢,一点都不温柔体贴,比起翠袖楼的姑娘可差得远了!”赵旭安说着,愤愤然起身,穿戴好衣冠,恼怒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嘟囔着道,“怎么会这样倒霉、居然跟个泼妇扯上关系,还得娶她,我还不如娶了小月儿呢!”   翠袖楼的姑娘?小月儿?   楚青阳愣了半天,才隐约反应过来,愤然道:“放肆,你居然敢把本公主跟那些风尘女子相提并论?”而且,居然还觉得她不如那些风尘女子!这个莽撞的武夫,他有什么资格?他凭什么对她评头论足?“你给我滚!滚!这辈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滚!”   她暴跳如雷地吼着,全然不顾赵旭安已经出了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楚青阳终于喊得累了,双膝一软,瘫倒在床边,想起楚天阙方才的话,顿时一阵绝望。这次,连父皇都不再帮她,居然执意要将她嫁给那个坏了她好事的混蛋!这次,是真的彻底完了!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愤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床上的东西全部拉扯着,扔到地上,终于力竭,无力地伏在床上,失声痛哭。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不是莫哥哥呢?我明明看到了,是莫哥哥的啊!”   “因为,你的眼神儿太差了啊!”珠帘处,忽然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轻柔细润,宛若洞萧般悦耳,却带着一丝嘲弄和讥笑,“我的青阳妹妹,谁叫你,总是看错人呢?”   楚青阳猛地抬头,朝着那边望去。   珠帘莹然生辉,映着那人秀逸出尘的容颜,更显得清幽飘逸,仿佛谪仙,却是玉轻尘。   看着含笑的玉轻尘,楚青阳心念电转,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猛地喊道:“是你?是你,对不对?你骗我,楚策,你居然骗我!你假装答应我,却让那个莽夫进来,故意糟蹋我,是不是?”   玉轻尘微微一笑,黑眸粲然生辉:“青阳妹妹,你可别冤枉我!你让我设宴,我也设了;你让我想办法灌醉了莫言歌,我也灌醉了;你让我派人引莫言歌进偏殿,我也派了;你让我尽量引你父皇和众臣到现场,我也引来了。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我哪里骗你了?”   “你不要再狡辩了!”楚青阳厉声喝道,“是你告诉我,要先服下药,先弄得神志不清,把一切做得像真的一样,以免被人看出破绽,好洗脱嫌疑。若非被那些药和迷香弄得神志不清,我怎么可能认错人?怎么可能连莫哥哥都认不出来?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故意要毁了我,是不是?”   玉轻尘眸色漆黑,却依然笑着,慢慢走了过来,走到她身前,俯下身,正对着她的眼睛。   “楚青阳,那天我说,经过了些事情后,你确实比猪聪明了点儿,”玉轻尘浅浅一笑,容颜绝世,‘不过,也只是聪明了那么一点而已,不然,怎么会找我帮你设计这个圈套呢?’   楚青阳绝望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玉轻尘微微敛起笑容,黑琉璃般的眸子忽然沉暗下来,阴鸷慑人,“楚青阳,你的智商,终于比猪聪明了点儿,不过,记性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劲!你忘了吗?在醉仙楼的客房里,我跟你说过什么?”   楚青阳一怔:“醉仙楼?”   随即,她便想起,那次她刚知道玉轻尘喜欢慕晚晴,想找他合谋,共同拆散莫言歌和慕晚晴,结果被赶了出来。那时候,他曾经对她说过:“楚青阳,我警告你,不要再动晚晴的歪脑筋,不然,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楚青阳,不要再动晚晴的歪脑筋,不然,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玉轻尘慢慢地重复着,淡淡一笑,冷漠绝情,“想起来了吗?而你,居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既然,你非要试一试,那我又何必拒绝?”   “为什么?”楚青阳完全无法理解,“你不是喜欢慕晚晴吗?”   他喜欢慕晚晴,她喜欢莫言歌,他们不是应该是同一国的吗?他们不是应该同声共气,一起拆散莫言歌和慕晚晴,各得所求吗?为什么他却要反过来设计她?却成全了莫言歌和慕晚晴!他们之间越是有裂缝,他不是才越有机会吗?为什么他要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甚至,他可以不拒绝她,然后冷眼旁观,看着她再想办法,设计莫言歌!   为什么他却要这样做?   “这些事情,跟你说也没有用,以你的狭隘的思想,也不可能明白!”玉轻尘嘲笑道,终于褪去了连日的伪装,唇角微勾,眼眸平和,淡然之中深藏着温柔和守护,以及一种发自内心的坚定和执著。就是因为喜欢,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容不得,晚晴的周围,还有着楚青阳这么五剂毒药,让她有机会伤害到晚晴。   他曾经说过,就算有一天,注定他跟晚晴要相仇,至少,他希望,伤害的第一步,不是由他迈出来的。   在被玉连容伤害,痛彻心扉的时候,他曾经动摇过,因为害怕会被晚晴伤害,被晚晴抛弃,所以,他动摇过,想要动手,把晚晴抢过来。可是,是晚晴,用她的温柔和平和,慢慢地抚平了他所受的伤,安定了他慌乱的心,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   在文成殿,在他最脆弱,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是晚晴,跟他说,公子,请你相信我!   公子,请你相信我!   就是这句话,压下了他所有的嘶喊和不平,让他一直空缺的心得到了圆满。即使,后面再度被楚天阙逼迫,推落悬崖,即使因为愤怒,终于如穆振天所说,释放出了心中的魔鬼,开始报复和伤害……   但是,他总会记得,不要伤害晚晴!   因为,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所以,在他离开之前,在他报复和毁灭之前,至少,他要先替好除掉楚青阳,拔出这根刺,让她再也不能刺伤晚晴!   “楚策,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楚青阳愤恨地道,“我会告诉父皇,是你陷害我,设计我的!”   “那你就去啊,我无所谓!”玉轻尘微微一笑,因为楚天阙,眸子又变得一片漆黑,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宛如来自幽冥地狱的鬼火,“你就去好了,你看看,你那位因为你接二连三的设计而忍耐到达底线的父亲,到底是会相信你这个已经让他厌倦的女儿,还是会相信如今正恩宠得如日中天,让他觉得老怀大慰的儿子?”   楚青阳一怔,眼泪扑籁籁地落了下来。   如果,如果父皇还维护她,就不会下旨,让她嫁给那个莽撞粗鲁的武夫了。   “不过,我还是很希望你去试试的,那样,我会看得很开心。”玉轻尘笑着,容貌绝美,神情却邪恶得像个魔鬼,“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吗?设计,陷害,一步步地欺压晚晴,然后,再借着你父皇的宠爱,让晚晴有苦说不出。现在,也该轮到你尝尝这种,被人陷害,被人设计,却无法诉诸于口,无法辩驳,无法伸张的冤屈和愤恨,以及,无可奈何。怎么样,滋味好么?”   “你——”楚青阳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满心的酸楚,“你不是人,你根本是个魔鬼!”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魔鬼!”玉轻尘毫不否认,依然笑得优雅从容,慢慢地道,“我本来是个人,不过,有人却要一步一步地逼我,逼得我变成魔鬼,然后再去报复和毁灭,所以,我就变成了魔鬼。本来就是要报复的,先拿你开刀也不错。你不用不平,很快,就会轮到你的父皇了,我保证,很快,很快!”   “父皇……”楚青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你要报复父皇?你——”   “很惊讶是不是?很想去告诉你的父皇,是不是?我既然敢告诉你,就不怕你去说,因为,我绝对会让他相信,你只是在诋毁我,只是在迁怒而已!”玉轻尘微微地笑着,“不过,你最好快一点,因为,我会建议父皇,尽快安排你跟赵旭安的婚事,然后,让你随他到睦州去。那是最南边的州府,离京城数千里之遥,到时候,你再想告状,恐怕就不会太容易了。”   “你说什么?去睦州?”楚青阳神情大变,“我不去,我是公主,我要留在京城!”   玉轻尘依然笑着,神情却微微有些冰冷,眼角眉梢,都如同结了冰霜一般,阴森森地渗人:“我劝你,最好还是到睦州去,而且,永远,永远不要回来京城。这样,我就不会再理会你。不然——”他敛起笑容,冷冷地道,“楚青阳,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楚青阳浑身一缩,被他阴鸷的表情吓得心惊肉颤,浓浓的而在偏殿门口,看见那道挺直如松的身影,长笑离去的玉轻尘顿足,敛起笑容,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道:忠勇亲王!   看着他清醒的眼眸,沉稳如山,浩瀚如海的气势,忽然又微微一笑,优雅高贵,“原来,你没有喝醉。”寒意从心底涌出,幽幽扩散全身。   又来了!   这种阴森渗人的眼神,这种寒冷阴暗的感觉,就像是那次在醉仙楼的客房,那种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感觉,仿佛要燃尽一切,毁灭一切的阴火燃烧,让她有种肝胆俱裂的感觉,惧怕得浑身都在颤抖。   玉轻尘忽然又笑了,悠悠道:“不过,这样也很好,如果你死了,我会更安心的。”   “你……”楚青阳下意识地往后退缩着。   “希望这次,你的记性不会太差,或者,你可以更差一点,好给我个理由,让你动手!”玉轻尘笑着道,“不过,你还是收敛点,存在感低一点,忽然,也许我哪天忽然想起了你,觉得你在睦州还是不够远,我也会动手的。到时候,你就要防备着些了。比如,睦州出现什么杀人事件,或者有什么疾病,或者,有小小的纷乱,都会给我一个很完美的动手时机,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我手里!”   楚青阳又是浑身一颤,连哭都不敢,只不住地后退着。   玉轻尘微微一笑,却也没再逼迫,慢慢起身,转身就走。楚青阳刚刚松了口气,却见他又猛地转身,朝着她微微一笑,温柔而优雅,却莫名的让好呢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阴森可怖。   “其实,那天,有句话,你还是说对了。”玉轻尘悠悠一笑,“今天这一切,果然,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而已!的确,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哈哈哈!”说着,长笑着,翩翩离去。   楚青阳这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森寒入骨,一时间,又气又怕又痛,顿时昏厥了过去。   而在偏殿门口,看见那道挺直如松的身影,长笑离去的玉轻尘顿足,敛起笑容,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道:忠勇亲王!   看着他清醒的眼眸,沉稳如山,浩瀚如海的气势,忽然又微微一笑,优雅高贵,“原来,你没有喝醉。” 162章 再相见   偏殿门口,看见那道挺直如松的身影,长笑离去的玉轻尘顿足,敛起笑容,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道:忠勇亲王!   看着他清醒的眼眸,沉稳如山,浩瀚如海的气势,忽然又微微一笑,优雅高贵,“原来,你没有喝醉。”   莫言歌坦然承认:“是。”   玉轻尘微微一笑,眸色幽深:“那你为何要故作姿态?”   “我只是见你好像很想把我灌醉,所以索性醉了,好看一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莫言歌直视着他,神情平和中带着些凝重。   “哦?”玉轻尘眉眼轻挑,淡淡一笑,“那你看到了什么?”   莫言歌神色平静,眼眸之中暗光闪烁:“我看到,你让人扶我进了偏殿厢房,安顿我睡下,确定我熟睡后,拿走了我的外衣,过了两刻钟后才还回。再然后……”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玉轻尘,轻声道,“从开始,你就没打算设计我,而是反算楚青阳,为什么?”   “怎么,心疼了?”玉轻尘挑眉,轻笑。   莫言歌并未动怒,静静地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玉轻尘淡淡笑着,却没说话。   “为什么不肯见我们?为什么不敢看我们?为什么不敢跟我们说话?为什么要躲着我们?”莫言歌一口气连问了四个问题,却得不到任何回答,只能看着那幽幽淡淡,飘渺虚幻的笑容和眼神,顿了顿,终于还是问道,“轻尘,告诉我,那天,在文成殿,为什么你会突然转口,认下皇上?”   玉轻尘微微一笑,神情平和:“他本来就是我的父亲,我认下他,有什么不对——”   “是因为晚晴吗?”莫言歌打断了他,直白地问道。   文成殿的事情,晚晴曾经跟他详细说过,对玉轻尘最后的反转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她还懵懂,莫言歌却已经猜到,玉轻尘突然改变主意,恐怕跟晚晴有关。他入朝十年,对楚天阙的为人十分清楚,九重宫阙,帝王心术,威胁和利诱这两件利器,楚天阙早已运用得出神入化。   所以,他才更不安。   玉轻尘怔了怔,笑容有了瞬间的裂痕,但很快,他就修补好了那些裂痕,重新笑得完美而毫无瑕疵:“当然不是。他本来就是我的父亲,又是皇帝,忠君,孝父,为人处世,最要紧的就是这两条,我认他,才是对的,不认他,反倒是违反礼法的,不对吗?”   他将玉连容说过的话搬了出来,从言辞到表情,都毫无破绽。   “也许这是对的,”莫言歌看着他,许久才缓缓道,“但不是我认识的轻尘会做的事情。”   玉轻尘笑着,眼神有些飘渺:“人会变的。”   “但是,不会这么快!除非,”莫言歌直视着他的眼眸,慢慢道,“那是假的!轻尘,你这样辛苦的伪装,到底想要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吗?我们现在在追查温州饷银案,你不想来参与吗?就像从前一样,我们一起努力,追查真相!”   像从前一样,一起努力,追查真相?   玉轻尘心底微微一颤,脑海中浮出出无数的画面,那些生死与共,苦悲欢乐,那些四人间的玩闹嬉戏……当时还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些时光,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甚至就连被莫言歌和云安然气得暴跳如雷,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温馨满怀。   如果,一切能够停留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如果,没有寿宴惊变,没有文成殿的逼迫,该有多好?   如果,在他的人生里,没有跟玉连容和楚天阙的交集,该有多好?   可惜,不能够!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现实。   玉轻尘深吸一口气,别过脸,淡淡地笑道:“忠勇亲王,这件事,我不太好插手,下次吧!”   “叫我莫言歌!”莫言歌终于撕破了平静的表面,有些恼怒起来,“轻尘,不要再骗我了!你连我们的面都不敢见,连我的名字都不敢喊,你还敢跟我们再一起断案吗?还会有下一次吗?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   玉轻尘心底苦笑着,眼角忽然撇到一抹水绿的身影,窈窕妩媚,宛如春光,正在朝这边走着,心下一慌,急忙道:“我还有事,言歌,以后有时间再聊,我先走了!”说着,不等莫言歌回答,立刻转身,匆匆地朝着跟慕晚晴相反的方向离去。   “公子!”身后,遥遥传来了慕晚晴的呼喊声。   玉轻尘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更迅速地离开了。   “公子有什么事吗?怎么走得那么急,连我叫他都没听到?”慕晚晴走到莫言歌身边,疑惑地问道,秀丽的眉微微蹙起,愁云如烟,“还是说,他故意装作没听到?他生我的气了?也是,我刚才真的是气急了,居然怀疑公子会跟楚青阳一起设计你,难怪公子生气。”   “不是的,他不是生你的气。”   莫言歌摇摇头,揽住她的肩,看着玉轻尘远去的身影,叹息道:“我们回府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忠勇一座,香园。   浓香弥漫中,莫言歌将昌平宫的事情详细说来,犹豫了下,还是道:“还有文成殿的事情,我想,正如你所说的,他其实并不想认皇上,但是,忽然改口,也许是因为,皇上威胁了他,让他不得不认。所以,现在看他跟皇上,似乎父子情深的模样,我就更觉得不安。”   “威胁?”慕晚晴一怔,秀眉微蹙,隐约想到了什么,“是我吗?”   莫言歌心底一颤,惊愕地看着慕晚晴。   他一直以为,对于玉轻尘的感情,慕晚晴总还有些懵懂,似知非知,他觉得这样更好,一直都没有捅破这一层纸,所以,文成殿的事情,他有猜测,却始终不知该如何跟慕晚晴说。现在,听到慕晚晴这样说,顿时大惊,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晚晴,你……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啊!我仔细回想了下,当天皇上说过的话,并没有提到任何人,任何事,那只能是用目光示意,而当时在文成殿的人,只有我。”慕晚晴耸耸肩,道,“再说,公子一直都对我很好,皇上如果用我来威胁他,他也许真的会答应的。”   “……”莫言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那你……你知道了?”   慕晚晴挑眉:“什么?”   原来还不知道!莫言歌松了口气,摇摇头,道:“没什么。”   “才怪!”慕晚晴是何许人也?莫言歌那么明显的古怪神色,她能看不出来吗?撇撇嘴,轻描淡写地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知道,公子喜欢我这件事?”   莫言歌悚然下惊:“你知道?”   “本来不知道,”慕晚晴耸耸肩,道,“但是,寿宴惊变那天,公子喝醉时,曾经说过一些话,我听到了,所以,就知道了。他说得挺明显的,我又不是白痴,怎么还能不知道?”   “他说了……什么?”   慕晚晴忽然沉默了,原本明媚的眼眸慢慢地垂了下去,光彩敛淡。   他说了什么?   那天,她扶着玉轻尘,去往附近的客栈。一路上,那个软弱地靠在她肩上的人,那个被迷药和烈酒醉得神志不清的人,一直在反反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爷爷,求求你,不要再逼我,求求你!”   “晚晴,为什么要放开手?求求你,不要放开我,不要!”   “爷爷,晚晴,我可以为你们去死,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只要,只要你们不要伤害我!”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   ……   素来冷静镇定的公子,那天,在她的肩头,带着哭腔,哽咽着,反复地哀求,那声音,低沉而嘶哑,泪水慢慢地从他眼角滴落,顺着那玉色的脸颊,一直流淌到她的肩上,慢慢浸湿了厚厚的冬衣,带着他心底的寒冷和畏缩,慢慢地渗入她的肌肤。   公子从来不求人,所以,那昏迷中的哀求便分外凄恻哀伤。   “你……”莫言歌看着忽然神色黯然的慕晚晴,心中紧张得一阵抽搐的疼,“晚晴,你……”   她,会不会喜欢玉轻尘呢?   只是,因为太懵懂,因为一开始就是他的妻子,所以,潜意识里就默认了他是她的丈夫,而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段感情。现在,知道了轻尘的深情,是不是也会心动?毕竟,轻尘那般出类拔萃,相貌绝美,博闻广识,足智多谋,对她又素来温柔体贴,情深似海,即使会喜欢,也很正常吧?   除了羸弱的身体,以及不懂武功,轻尘他几乎是完美的。   而他呢?   一向磊落洒脱,拿得起,放得下,但是,再洒脱的人,面对感情,也会变得患得患失。尤其,经历了安以晴的失败,在感情上,他有种难言的自卑,越是在乎晚晴,越是看重晚晴,这种感觉就越重。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笨拙和不解风情,所以,只能专注地倾听着晚晴的每一句话,揣摩着她的心思,竭尽所能地付出和给予,令她开怀幸福。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晚晴开口了,而他却不能给她的!   即使是放弃和分手,也一样。   从沉思和回忆中抬头,猛地看见莫言歌微带悲伤的神情,慕晚晴心中微微一颤,忽然有些心慌和疼痛,柔声道:“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个表情?谁欺负你了?”   “不是,”莫言歌急忙收敛,摇摇头,欲言又止,“轻尘……他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呢?”慕晚晴终于恍惚,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又是感动又是窝心,双手揽住莫言歌的脖子,仰头看着他,撅着嘴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把我一脚踹开,好去娶楚青阳?嗯?”说着,双臂一使劲儿,带了些许的威胁意味,“告诉你,虽然你没在那张床上,但是,先前误会的时候,我受了严重的精神创伤,现在心情非常不美丽,所以,不要惹我!慕晚晴现在很生气,后果会很严重,小心我扁你!”   莫言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随便!”   慕晚晴挥挥拳头,不轻不重地捶在他胸膛上,目光凶狠:“怎么样?”   “没感觉。”莫言歌笑着,先前的忧虑顿时不翼而飞,“太轻了,完全没感觉!”   混蛋,她心疼他,不舍得打得重,他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慕晚晴顿时大怒,瞪着眼,撅着嘴看着他,忽然双手松开,举起他的手,猛地张开嘴,冲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莫言歌终于“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让你再气我!”慕晚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他的眼波温柔缠绵,捧起那被她咬得有些出血的手,温柔地吻了下去,柔情缱绻,“笨蛋阿牛哥哥,不许生我的气!”   莫言歌忽然觉得有些想哭,将她拥入怀中,掩饰着嗓音的哽咽:“你才是傻丫头!”   他永远不会生她的气,永远不会!   “晚晴,关于轻尘……”   “公子既然不说,那我装作不知道,免得大家尴尬啊!”慕晚晴仰起头,看着他,叹息道,“我的阿牛哥哥,对我有点信心,对你自己也有点信心,好不好?再说,根据之前我问左大哥的情况,因为老太傅的奇怪想法,从小就很少让公子接触外人,几乎没有跟女孩子接触的经验,第一个跟他亲近的,就是我,再说,像我这样又聪明又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喜欢我很正常,不喜欢我才不正常吧?”   说着,明媚的眼眸眨呀眨的,波光潋滟。   莫言歌忍俊不禁,点点头,道:“是!”   “公子只是跟人接触太少,尤其是女子,所以才会喜欢我。等以后,他能够慢慢开怀起来,接触更多的人,认识更好的女孩,他就会慢慢转了心思,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慕晚晴劝道,想了想,又道,“不过,现在公子的情况好像很不好,尤其听了你说的话后,我觉得很不安。”   莫言歌点点头:“我也是。”   “阿牛哥哥,明天能不能把你的令符再借给我用用?”慕晚晴蹙眉,若有所思,许久,才坚定地道,“这次,我一定要见到公子,好好地跟他谈一谈才行!”   昌平宫,繁华似锦。   凛凛寒冬,却有无数的娇嫩盆栽鲜花从院落里一直摆到殿门口,灿烂怒放,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将院落簇拥得春意盎然,更显得宫殿主人的圣宠眷隆。慕晚晴看着满眼的鲜花,神情微微有些黯然,随即微微一笑,柔声道:“我是慕晚晴,我想要求见睿亲王,烦请通报。”   不一会儿,通报的人就出来了,躬身道:“慕姑娘,睿亲王正在跟皇上对弈,小的不敢打扰。”   “没关系,”慕晚晴毫不介意,微笑道,“那我等好了。”   “这……”通报太监犹豫了下,朝院落里递了个眼色,这才道,“那慕姑娘随意,小的还要服侍睿亲王,先告辞了。”   慕晚晴淡淡一笑,静静地等着。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慕晚晴站得浑身都僵硬了,饥肠辘辘,活动活动身体,蹲下身,趁周围的人不注意,顺手扯下一朵碗口大的重瓣鲜花,一瓣一瓣地摘下来,随手往地上扔,嘴里念念有词。   “一片花瓣,两片花瓣,三片花瓣……”   接到太监通报和玉轻尘悄悄过来,看着那道熟悉的倩影,听着她在那里喃喃自语。   “一个包子,两个包子,三个包子……”   听她数着数着,就开始幻想着吃食,简单纯净得宛如水晶,玉轻尘忍不住好笑,想想,又有些心痛,三个时辰,都已经过了午膳时候,她一定饿了吧?看来,这次,晚晴她是打定主意,非要见他不可!   玉轻尘默默叹息,终于败下阵来,招手引了个太监过来。   慕晚晴正有气无力地数着花瓣,看着那紫红娇嫩的花瓣,摸摸饿得狠的胃,想起某本书中,有位把花瓣当食物的公主,忍不住好奇,这花瓣真的能吃吗?会好吃吗?想着,想着,下意识地摘下一瓣,送入嘴里,咀嚼起来。   “啊,呸呸呸!”   嘴里一片苦涩,慕晚晴苦着脸,忙不迭地将花瓣吐了出来。   好难吃!   “慕姑娘,”就在这时,身后正好传来通报太监尖细的嗓音,陪着笑道:“睿亲王有请,姑娘请跟我来。”   公子,肯见她了吗?   慕晚晴心中一肃,做好各种心理准备,随着通报太监,来到正殿。宽阔的宫殿内,朱漆金纹,恢弘庄重,桌椅摆设,无一不名贵精致,处处奢华。慕晚晴随意坐下,目光先盯住了茶几上的茶点,心中高呼万岁,等那太监一下去,立刻端了过来,大快朵頣。   快饿死她了!   殿门口,一道紫金色的身影默默伫立,看着殿内的人,犹豫了许久,幽幽一叹,闭上眼,在心中千百回地排练着各种情形的应对方法,径自微笑着,一直笑到脸上有些僵,自觉不会再有差错,这才踏步入内。   “好久不见了,晚晴!” 163章 大结局(上)   突然传来玉轻尘的声音,正急着垫胃的慕晚晴心中一急,还未来得及吞咽的糕点顿时呛进了嗓子眼,猛地咳嗽起来。玉轻尘三步并作两步向前,默默地拿起茶壶,倒了杯茶,递了过去,黑琉璃般的眼眸凝视着慕晚晴,温柔关切。   慕晚晴急忙接过,举杯啜饮,这才觉得顺畅了些。   见她犹自微微咳嗽,低着头,因为出丑觉得尴尬,头微微地摇动着,像是在四下环顾,一举一动无不婉转可爱,令人留恋。那温馨美好,宛如梦幻的容颜,令他目光一触之下,便如被粘住了一般,再也转不开来。   晚晴,晚晴……   知道所剩时间不多,也许没多少机会能再看见这张令他魂萦梦绕的脸,玉轻尘几乎是贪婪地盯着她熟识的容颜,想把她所有的模样,都刻印进脑海中,永生永世,铭记不忘。   见她脸颊还粘着糕点的残渣,玉轻尘默默从袖是取出条纯白绣金线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慕晚晴接过,有些尴尬地擦拭着,抱怨道:“公子你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吓我一跳!”   没有听到回答,慕晚晴有些好奇地抬起头:“公子?”   轻轻的一声呼唤,唤回了玉轻尘的神智,他微微一顿,随即露出过去数日保持的那种笑容,优雅高贵,风度翩翩,完美得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只是,黝黑的眼眸深处,却不自觉地浮动着些许温和柔软,眼眸濛濛,宛若美酒,醇郁醉人。   “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慕晚晴扬首看着他,微微一笑:“没事就不能来找公子吗?”   “当然不是。”触到那双清灵澄澈的眸子,明亮如星辰,玉轻尘心中微微一震,忽然有些恐惧和畏缩,转身为自己倒了杯香茗,好避开她的眸光,深深呼吸着,借着饮茶的空档,凝定心神,好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微微笑着,这才转身,迎上她的眸光,笑道:“只是,听说你等了我三个时辰,我以为……”   慕晚晴却没接话,只是凝神看着他。   乍一看,公子似乎平淡温和,一如往昔。但是,慕晚晴与他相识颇久,对玉轻尘的了解,远比旁人深刻,所以,她看得出来,那双原本安静平和的眼眸,如今却幽暗得仿佛深渊,在安静柔顺的表面下,沉淀着凝滞的黑,凝滞的冷,淡淡的,却无限蔓延,与那微弯的面容和唇角,殊不相类。   含笑的模样优雅高贵,完美得毫无瑕疵,却也完美得丝毫也不真实。   就像是戴了微笑着的面具,就算眼在流泪,心在流血,但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却仍旧是一张微笑的脸,温和如煦日。人们只看得到他在笑,却看不到,他的心在哭,在流血。   这种伪装很高明,但是,却会在熟识的人面前,破绽百出。   怪不得,他不敢见他们!   不要说慕晚晴,就连莫言歌和云安然,只要以前跟他接触得深一点的人,就都能看得出来,现在他的笑容里,有多少的破绽和伪装。   以前的公子,虽然冷,虽然淡,虽然毒舌,但是,心却是柔软的。   但现在,虽然笑得温和,心却是冷硬的。   镇日与他相处的楚天阙和玉连容,难道看不出来吗?那样精明谋算的楚天阙,跟玉轻尘相处二十四年之久的玉连容,难道他们看不出来,公子他的脸在笑,心却在流血吗?   慕晚晴一阵心酸,眼角温热湿润,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看着慕晚晴异样的神情,玉轻尘心中微微一紧,有些抽搐,说不出是被看穿伪装的恐惧,还是不忍她伤心的柔软。但一想到楚天阙和玉连容,眼眸顿时冷凝如铁,却笑得更加温和柔软,柔声道:“晚晴,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我这些天在忙,没有时间见你,所以生我的气了?”   他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在她面前伪装,别过脸,捂着嘴没说话。   “那是怎么了?”玉轻尘微微蹙起眉,似乎有些伤脑筋,想了会儿,道,“不如这样吧?我带你去我的房间,那里有很多父皇赏赐给我的奇珍异宝,你看看你喜欢什么,我都送给你,好不好?”说着,不等她回答,便径自牵起她的手,朝着自己的寝宫走去。   握着那柔软的手,玉轻尘的脚步却没有任何停留。   皇上最宠爱的皇子,睿亲王的寝宫,当然金碧辉煌,富丽堂皇,极尽豪奢华丽之能事。   “你看,这是南海珍珠手串,南海珍珠最大,光泽最好,最难得的是,这一串手串,每一颗珠子都一样大小,所以更加价值连城;这是西海红珊瑚,足有五尺高,可以说是能采集到的珊瑚树之最;这是……”玉轻尘像是献宝一样,将房中的奇珍异宝一一道来,一件一件地摆在慕晚晴面前,并详细解说它们的珍贵奢华。   南海珍珠,西海珊瑚树,云杉夜明珠,进贡的极品丝帛绸缎……   慕晚晴无心去看那些光彩闪烁的珍宝,只是静静地看着玉轻尘。她想看看,他到底要在她面前伪装到什么时候。   她不说话,神情也毫不所动,但玉轻尘并不在意,兀自介绍着,偶尔转头,触到她那安静深邃的眸光,却只是微微一笑,眉眼弯弯,道:“怎么?不喜欢这些吗?没关系,里面还有好多,你喜欢什么就说,我全部都送给你。或者,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去跟父皇要,他一定会赏给我的!”   慕晚晴依然不说话,依然静静地看着他。   而玉轻尘,则保持着温柔和煦的笑容,迎着她的眸光,泰然自若。   在富丽的房间内相触的两道视线,平静而幽深,在接触的瞬间,已经交换了无数的含意,并且,彼此心领神会。   她看得出来,他在她面前伪装,在演戏。   而他也清楚,她能够看得出来。   但是,他还是在这样做。   这是一种态度。   慕晚晴也明白,这是公子的一种表态,他下定决心,不会再被动摇。就算她拆穿他,斥责他,他也会装作听不懂,依旧用这种安静隐忍的笑容面对她,依旧伪装,依旧演戏,就这样戴着面具,粉饰太平,就像他对待莫言歌,对待玉连容,对待楚天阙那样。   他的神情在说,不要劝他!   因为,劝不动的。   就像那满园的娇艳鲜花,就像这满屋的珍珠玉器,就像这满眼的朱金紫银……。公子只喜欢梅花,只喜欢竹木制器,只喜欢蓝白两种颜色……。放眼整个昌平宫,没有一样是公子喜欢的。他故意置身于一群不喜欢的物品环境中,对最不喜欢的人微笑,做着他最不喜欢的事情,目的只有一个。   他要用这周身的不喜欢,让自己柔软的心冷硬起来,硬若铁石。   慕晚晴别过脸去,看着窗外苍茫的天空,贝齿咬着朱唇,眼眸中泪光闪烁。   要经过怎样的伤和痛,才能把一颗血肉的心,磨成铁石?   玉轻尘终于沉默了,同样别过脸,与慕晚晴背对背站着,慢慢地闭上了眼。他知道,晚晴一定能感觉得出来,他在演戏,甚至,她知道,他明明知道她能感觉得到,却还在这样做。这种举动,无疑有些残忍,她那双沉静得有些痛楚的眸子,说明她已经因此而受伤了,因此在难过。   但他却没有停手,依旧在残忍地表演。   晚晴,这一次,我真的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容忍那些人肆意伤害他,这一次,我要反击,要报复!   所以,晚晴,不要再劝我!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金碧辉煌的房间里蔓延着,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凝滞,让人有些呼吸困难。若在平时,喜欢安详温和的慕晚晴一定会打圆场;若在平时,不忍心看着慕晚晴不喜欢的玉轻尘一定要开口,将话题转到他们都喜欢方面;总之,若在平时,总有人出声打破这沉默。   但这一次,他们谁都没有。   在这种沉默中,玉轻尘感觉到,自己原本已经麻木的心,又在隐隐做疼。或者,不应该见她,应该让他们之间的交集,结束在文成殿,她对他的维护和坚定,而不是结束在这样一片泥沼般窒息的沉默,结束在晚晴泪眼盈盈,雨雾萦绕的眼眸中。   这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至少,不是他喜欢的结局,他希望,最后能看到的,是晚晴的笑。   玉轻尘深吸一口气,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慕晚晴有些哽咽的呼喊声:“公子!”   要坚持,不能心软!   玉轻尘咬咬牙,微笑起来,眼眸平静下来,转过身,望向慕晚晴。已经做好准备,看见泪流满面,眼眸哀求的慕晚晴,已经做好准备,被她斥责,被她哀求,被她恼怒,然而,令他惊讶的是,眼前的慕晚晴却是在微笑。   即使眼角还有些泪光莹然,但是,晚晴真的在笑,笑得温柔灿烂,宛如阳光。   “公子,我看过你住的地方,你想不想去看看我住的地方?”   玉轻尘一怔:“啊?”   “我住的地方啊,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眼角泪痕还没有干,慕晚晴那明媚的容颜却已经笑若春花,眼眸光彩闪烁,光泽潋滟,眼波流动间,尽是耀眼的光彩,一如往昔那个简单明快的她,似乎,方才两人的眼神交流都不曾存在过;似乎,她一直都是在这样纯净开朗地笑着。   玉轻尘凝视着她,有些目眩,更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是放弃了?还是说,想换个地方再说明他?可是,就算是换到了她住的地方又能怎样?重要的,是他已经下定的决心,这并不是换个环境,就会动摇的!尽管如此,玉轻尘却还是有些抗拒,摇摇头,有些犹豫地道:“这……不好吧?”   “怎么?”慕晚晴眉眼微扬,娇俏婉转。   看着她这样的眸光,玉轻尘一时间,却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难道公子你怕我安排五百刀斧手,刺杀你啊?”慕晚晴开玩笑地道,二话不说,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就往外走,边走边道:“走吧走吧,公子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公子都是我的公子,我都是公子的晚晴丫头吗?那么现在,晚晴丫头就请公子到寒舍小聚,公子你就赏个脸给奴婢吧!”   玉轻尘犹豫着,有着疑惑地看着忽然变得异样的慕晚晴,被动地被她拉着朝前走。   看着两人手牵手,得毫不避嫌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重重的高墙之中,寝宫右侧的角落里转出一道明黄的身影,华贵的明黄服饰上锈着灿烂的五爪苍龙,鬓发半苍,正是楚天阙,秀丽的丹凤眼已经苍老,却威严十足,正意味深长地望着两人身影消失的方向。   他原本是到昌平宫来看玉轻尘的,却正好听到慕晚晴邀请玉轻尘到忠勇王府,下意识地就藏了起来。   回想着玉轻尘被慕晚晴拉着手时,那种眼眸惆怅的模样,再想想文成殿里玉轻尘的变化异样,再回想着傅阳县时,玉轻尘就对这个侍女表现出的异样重视……楚天阙微微皱起眉,看起来,策儿对这个侍女的感情,绝对不一般!想着,心头忽然后悔起来!   策儿似乎,很喜欢慕晚晴呢!   莫言歌的这桩赐婚,他似乎决定得有些鲁莽了……楚天阙眉宇紧锁,若有所思。   “莫伯,我带了客人回来哦!”慕晚晴拉着玉轻尘的手,进了王府大门就开始大吼,笑言无忌。   随着这一声喊,一个四五十岁的灰衣老者立刻迎了出来,鬓发苍苍,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全是笑意,满身满脸都写着四个字,慈爱和蔼。看见慕晚晴这样拉着一个年轻男人,他微微一怔,眼光有些异样:“王妃,这是……”   玉轻尘若有所觉,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慕晚晴却没理会,反而握紧了手,笑道:“莫伯,这就是我经常说起的公子。之前,我被赶出王府,沦落街头,多亏公子救了我,要不然,我可就见不着你喽!”说到后面,已经是全然的撒娇。   莫安恍然,笑道:“原来是公子爷,快进来,外面冷得很,赶紧进屋里暖和暖和!”说着,就拥簇着两人,往温暖舒适的偏厅过去,对玉轻尘尤其殷勤周到,招呼茶点,又见玉轻尘身形单薄,唯恐冻着,立刻命人取鹤氂过来给他披着。   末了,又打量着玉轻尘,赞道:“我说公子爷,你这么个相貌,是怎么长得呀?”   第一次被个老人家这样热情如火地嘘寒问暖,玉轻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尤其,以他的敏锐和聪明,能清楚地感觉到,老人家是真心真意,就更摆不出原先的冷面,只能紧张地应对着:“呃,就是长的!”   慕晚晴在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玉轻尘求救地看着她。   这边莫安已经又絮絮叨叨地问玉轻尘肚子饿不饿,喜欢吃什么菜,喜欢喝什么茶,喜欢什么茶点,边问边让人去张罗,忙得不可开交。玉轻尘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以他的冷静耐性,倒丝毫不觉繁琐,反而慢慢觉得,有股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在心中缓缓流淌。   就在这时,一群丫鬟服饰的小丫头忽然气冲冲地冲进了大厅。   絮儿身着绿衣,清新娇嫩得宛如春天的小草,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怒气,手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笼子,里面有只毛茸茸的小松鼠在上蹦下跳,另一只手指着慕晚晴,撅着嘴,恨恨地道:“王妃,你耍赖!”   慕晚晴咳嗽一声,装着低头喝茶。   莫安皱皱眉头,道:“絮儿,怎么回事?”   “就是牙牙啊!莫伯你来评评理,”絮儿上前,挽住莫安的胳膊,委屈地道,“之前王妃跟我们打赌,说谁先跟牙牙亲近起来,让牙牙不再咬她,谁就算赢,输了的人,一人绣个荷包给赢的人。我们憋足了劲儿,买了好多松子松果,想讨好牙牙,谁知道从昨儿中午开始,怎么都找不到牙牙。结果,我刚才发现,王妃把牙牙关进了小笼子里,藏在她的卧室!这不是耍赖吗?王妃怎么能这样呢?”   她身后的小丫鬟们同声称是,娇嗔不依。   “就是啊,王妃这样一弄,我们都找不到牙牙,怎么让它跟我们亲近啊?”   “王妃这根本就是耍赖嘛!”   “太过分了!”   ……   这些丫鬟都是莫言歌整顿王府后新进的,才十二三岁,正是豆蔻韶华,少女烂漫之时,与慕晚晴数日相处下来,都知道这个王妃温和宽厚,从不摆架子,常常跟她们笑闹成一片,加上有絮儿这只领头羊领着头闹事,越发没顾忌,对着慕晚晴大发娇嗔。   莫安无奈地看着慕晚晴,拉长了声音:“王——妃!”   慕晚晴见躲不过去,索性无赖地道:“对,我就是耍赖,怎么着?”说着,起身,从絮儿手里拿出笼子,打开,把里面上蹿下跳的小松鼠抱出来,放进怀里,抚摸着那毛绒绒的身体,得意洋洋地道:“不管怎样,现在牙牙跟我亲近,你们都输了,快拿荷包出来吧!”   絮儿跺着脚,摇着莫安的手臂,嗔道:“莫伯你看啊,王妃耍赖!”   “王妃!”莫安责怪地道,口气中却满是溺爱,“不就是一个荷包,犯得着跟丫鬟们这样耍赖吗?”   “荷包其实不是问题,”慕晚晴为难地道,“问题是,我不会绣!”   此言一出,众小丫鬟皆惊。   在这个时代,女子推崇的三从四德,其中四德之一就是妇工,身为女子,必要精通女红,不会女红算是比较大的耻辱了,王妃居然还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她们这个王妃,真是诚实得可怕啊!   莫安失笑,摇摇头,道:“王妃你也真是的,不会的话,干嘛下这个赌注?换个能出得起的,不就好了?你屋子里多少好东西?你又不是小气的人,随便拿两样出来,这些小丫鬟还不当做宝啊?”   “那怎么行?”慕晚晴惊叫道,理直气壮地道,“要是换个我能出得起的,我还怎么名正言顺地耍赖啊?”   众皆哗然,见过耍赖的,真没见过耍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小丫鬟们这会儿又觉得,她们这个王妃,不止诚实得可怕,也诚实得可恶!   见一众小丫鬟撅嘴瞪眼,磨牙霍霍的模样,慕晚晴笑得很得意忘形:“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不服气。有本事咬我啊,咬我啊!”话音未落,忽然一声惊叫,手猛地一甩,一团毛绒绒的褐色毛团腾空而起,毛茸茸的大尾巴宛如降落伞般张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入玉轻尘怀中。   玉轻尘下意识地抱住,关切地问道:“晚晴,怎么了?”   慕晚晴嘟着嘴,甩着手腕,另一只手指着玉轻尘怀中的松鼠,气狠狠地道:“死牙牙,臭牙牙,没良心的坏牙牙,亏我这些天喂你那么多好吃的,你居然咬我!”   小丫鬟们一怔,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絮儿边笑边跺脚,道:“该,该!让王妃你耍赖,连牙牙都看不过去!”   玉轻尘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手中那团毛绒绒的小东西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冰凉的手指,熨帖着小松鼠温暖的腹部,一颤一颤的,似乎能够触到它心跳的节奏。牙牙小小的四肢,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抱着玉轻尘的手指,还未长成的爪尖并不坚硬,挂在手指上,有轻微的疼,以及更多的痒痒的感觉。   那种痒痒的感觉,似乎能顺着手指一直蔓延到心里去。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玉轻尘并不讨厌,相反还有些喜欢。他有些好奇地托着小松鼠,感受着指腹处细微的跳动,以及那如人一般温暖的体温,在慢慢地浸染着他冰冷的手指,一时间,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样小小的东西,却也是条活生生的小生命呢!   跟人一样,有心跳,很温暖。   似乎察觉到玉轻尘的注视,小松鼠牙牙从前爪里抬起头,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大概是还小,乌溜溜的小眼睛像是浸在水银里的黑珍珠,有着雾蒙蒙的水气,看起来格外的惹人怜爱。忽然,牙牙猛地立起身来,小爪子挥舞着,冲着玉轻尘“吱吱”地叫了起来。   玉轻尘求助地看着慕晚晴。   见他神情柔和,慕晚晴微微一笑,道:“牙牙这是喜欢你!”   喜欢?玉轻尘心中微微一动,浅浅一笑。   牙牙忽然猛地一窜,一下子窜到玉轻尘的肩上,死死地扒着那锦绣的衣裳,再小心地立起身来,前爪在他头顶的紫金冠上抓来抓去,似乎想要什么,却怎么都拿不到,过了好一会儿,又跳回到玉轻尘手上,前爪指着他的头冠,吱吱地直叫,小小的黑眼睛乌溜溜地转着,似乎很急切。   玉轻尘略一思索,从紫金冠上拆下一颗指腹大的珍珠,摊手递到它面前:“是这个吗?”   牙牙喜得“吱吱”叫着,两只前爪捧起那颗珍贵的珍珠,十分欢喜。   玉轻尘微微一笑,温和柔软。   谁知道,接下来,牙牙却将那颗珍珠送到嘴边,张嘴就咬了下去。   玉轻尘心中一急,急忙拦阻,道:“不可以,这个不能吃!”他倒不是心疼这颗珍珠,而是担心,这颗珍珠吃下去,小小的牙牙会不舒服。   然后,只咬了一口的牙牙也察觉到这东西并不能吃,一下子就不感兴趣了,随手扔到一边,又对着玉轻尘东瞅瞅,西看看,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凌空一跃,跳上他的右肩。玉轻尘今天穿的是件朱紫衣裳,绣着四爪盘龙,碧海红日,而牙牙,就对着他肩头那朱线刺绣的红日,狠狠地咬了下去。   玉轻尘皱眉,求救地看着慕晚晴。   慕晚晴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道:“牙牙把你肩头的红日,当成了吃的。”   玉轻尘无奈地摇摇头,把肩头的牙牙抱了下来,点点它的小脑袋,道:“笨牙牙,那个不是吃的!”说着,摸摸袖袋,想找出些吃的给它,却只摸到些珍珠玉器,以及银票,环顾四周,正好看见茶几上的茶点,随手拿起一块芙蓉糕,乌黑的眼眸看了看玉轻尘,这才小心地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玉轻尘微微一笑。   谁知道,接下来,牙牙却“呸”的一声,把芙蓉糕全吐了出来,有些白白的残渣还沾在那褐色的绒毛上,显得有些滑稽,黑溜溜的眼珠怨气十足地盯着玉轻尘,分明在哀怨地说:“你骗人!”   玉轻尘皱皱眉,只能再度向慕晚晴求救。   慕晚晴在旁边笑得肚子都疼了,好一会儿才忍着说:“公子,松鼠以松子和松果为食,不吃芙蓉糕的!你等会儿,我已经叫人去取松子和松果来了。”   看着众人忍俊不禁的模样,玉轻尘也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松子和松果送到,玉轻尘立刻抓起一把,递到牙牙的面前。牙牙抱起一粒松果,咬了一口,立刻欢喜得“吱吱”直叫,一边吃着,一边上蹿下跳,弄得玉轻尘周身都有些松子松果的碎屑,他却毫不在意,好奇地喂着小松鼠,偶尔轻轻抚摸那柔软的绒毛,眼睛发亮,倒有些小孩子般的童稚和天真。   看着这样的玉轻尘,慕晚晴心中微微一叹,随即又笑了起来。   牙牙吃饱喝足,懒洋洋地盘成个毛团,就在玉轻尘的手里蜷缩起来,似乎准备睡觉。玉轻尘好奇地看着,忽然“啊”的一声,惊叫起来,有些哀怨地看着慕晚晴,道:“它咬我!”   话虽如此,手却稳如泰山,没有丝毫的动荡。   慕晚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牙牙就这样,见谁都咬!”   玉轻尘有些不忿地道:“可我刚才还喂它吃东西呢!”   “刚才是它饿了,所以乖巧得狠,现在吃饱了,就又开始咬人了!”慕晚晴笑着解释道,“它啊,是我前些天在后花园捡到的,但是,都已经冻僵了,只剩一线呼吸,我几乎以为它活不成了,谁知道,带回房里之后,过了几个时辰,它就又活了过来,休养了几天,就开始上蹿下跳,府里的人,没有没被它咬过的,大家又是生气却又是喜欢它,就给它取个名字叫牙牙。”   说着,走上前,戳着想睡觉的牙牙,逗弄着它,笑道:“真没想到,这么个小东西,也有这样顽强的生命力,前几天还奄奄一息,这几天就能活蹦乱跳地到处咬人,真是很奇妙!”   玉轻尘微微一怔,心中猛地一凝,下意识地看着慕晚晴,却见她径自逗弄着小松鼠,似乎只是无意的感叹。   想睡觉的牙牙被她这样戳着,无法安睡,一时恼怒起来,冲着慕晚晴,亮了亮小小的牙,作势欲咬。   慕晚晴冲它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道:“死牙牙,臭牙牙,想咬我?咬啊咬啊,像你这么笨的松鼠,能咬到我才怪!”   牙牙终于被激怒了,从玉轻尘手中一跃而起,扑向慕晚晴。   慕晚晴后退两步,正好避开,牙牙顿时从一人高的地方坠落,跌到地上。玉轻尘有些担心地喊道:“牙牙!”想上前,看看它摔伤了没。却见牙牙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冲着慕晚晴“吱吱”直叫,又是一个纵跃,朝着慕晚晴扑过去。   “公子放心,松鼠有那条大尾巴,摔不死的!”   果然,牙牙一次次纵跃,一次次落空,却丝毫也没有受伤的迹象,反而因为一直扑不到慕晚晴,急得吱吱直叫,乌溜溜的黑眼睛里,雨雾更浓,似乎有些想哭的模样。   勤俭建国看着,有些心疼,上前抱起了它。   就在这一肯,牙牙却突然一跃,四肢死死地缠住慕晚晴的手,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再抬头看着慕晚晴,小小的黑眼睛里,似乎有些得意洋洋的味道。   众人见状,都不禁失笑。   慕晚晴也笑了,点点它的额头,道:“死牙牙,臭牙牙,就会装可怜博取同情!好了,给你咬就是了。不过,记住,不许咬脸,女孩子的容貌很珍贵的,你要敢咬我的脸,我就把你送到厨房里,做松鼠鳜鱼吃!听到没有?”   牙牙“吱吱”叫着,不知听懂了没。   莫安摇摇头,笑道:“王妃,你惨了,被牙牙鄙视了。松鼠鳜鱼,只是摆成松鼠的样子,可不是用松鼠做的,你就别为难厨房了,估计他们一辈子也没做过用松鼠做的松鼠鳜鱼。”   对着慕晚晴,众人可就不留面子了,嘻嘻哈哈笑得东倒西歪。   絮儿嘲笑道:“王妃,你完蛋了!不会女红也就算了,现在看起来,你动厨艺肯定也不怎么样。”   慕晚晴嘟着嘴,瞪着众人。   小丫鬟们却早就不怕,纷纷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道:“王妃,把牙牙给我们玩吧!刚吃完东西就睡,这样不太好,我们带牙牙去后花园,一到后花园,牙牙肯定精神,抱着那些树就开始上蹿下跳了!”说着,不等慕晚晴应声,就上前抢过牙牙,拥簇着往后花园跑了过去,裙裾飞扬,笑叵银铃。   慕晚晴微微一笑,对玉轻尘道:“公子,我们也去瞧瞧?”   玉轻尘点点头:“好。”   以莫言歌的身份地位,想要弄到些盆栽的鲜花,装点府邸,并非难事,但忠勇王府的后花园,却并没有那些精心培育的逆时节鲜花,而是分院落种植着各色时令的花木,春有桃李,夏有莲荷,秋有桂菊,凛凛寒冬,自然是凌霜傲雪的梅花,傲然怒放。   霜雪院中,梅香盈袖,花色若雪,连绵如海,是为香雪海。   幽静静谧的院落,此刻却拥簇着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女,朱裙碧裳,娇艳如花,嬉戏玩闹着,笑语如铃,飘散在院落上空,为这零落萧瑟的寒冬增添了无数的生机和春意。   “哎哎哎,又掉下来了,看这次掉到谁身上?”   众人笑着,挤着,等着牙牙从梅树上跳下来,跳入某人怀中。   “是我是我是我!”慕晚晴得意洋洋地举手,举起手中的毛绒绒的牙牙,高声宣布道:“你们都看到了,一个时辰,牙牙跳下来三十七次,有二十次都跳到我怀里,毫无疑问,牙牙最喜欢我了!所以,一开始打得赌早就是我赢了,牙牙肯定跟我最亲近,毫无疑问,你们就不要耍赖了!”   小丫鬟们纷纷嚷道:“才怪,明明就是王妃最喜欢耍赖了!”   “就是就是,每次跟我们打赌,都耍赖,出花样!”   众人跳着,因为玩闹,凛冽的寒冬,额头却有着细细的香汗,欢声笑语遥遥地传开,王府中的众人一听,就知道是新王妃又在跟丫鬟们玩闹,摇头失笑,眼眸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疼爱和喜欢。   闹了许久,众人都有些累了,慕晚晴一声令下,众丫鬟便抱着牙牙,三三两两地散去。   花园之中,顿时只剩下慕晚晴和玉轻尘二人,随意漫步着。   慕晚晴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白嫩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明艳的容颜光彩照人,转头去看玉轻尘,只见他额头上也微有汗意,正默默擦拭着,嘴角微弯,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眸中的漆黑和冷凝已经渐渐散去,显露出些微的清澈,秀逸出尘的容颜上,因为这份由衷的欢喜,光彩焕发,容光潋滟。   慕晚晴微微一笑,问道:“公子,累不累?”   玉轻尘笑着摇摇头,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笑容忽然微敛,眸色有些飘渺,轻声道:“这里,很好。”   想起方才的欢乐开怀,就像一一声幻梦,而晚晴,就像是个织梦者,不住地纺织着这样欢快的梦境,一层层洒落周边。凛凛酷寒,这座府邸却像是世外桃源,欢声笑语载满院落,气氛温馨热烈,宛如盛春风华。   有晚晴在的地方,都会很好。   在这一刻,玉轻尘前所未有地羡慕着莫言歌,为什么,最先遇到她的人,不是他?不过,玉轻尘又淡淡一笑,摇摇头,不是他也好,如果是他,那样复杂的身世,那样残忍冷酷的家人,却又纠缠不清,无法摆脱,或者,晚晴就无法笑得这样开怀了。   慕晚晴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忽然一伸手指,道:“公子,你看那里!”   两人随意走着,已经出了霜雪院,梅花的幽香依旧淡淡弥散,但周围却已经是草木萧疏,枝叶凋零,在寒冬中灰蒙蒙的天气中,有着说不出的感伤凄切,与方才香雪海中裙裾飞扬的情形,像是两个世界。但是,在这一片零落中,角落里却有一丛鲜花怒放,绿叶如丝,艳丽的花瓣宛如火焰,让人一望便觉得鲜艳热烈,一寸一寸地焚烧着冬季的凄凉颓败。   那不是温室中培育出的盆花,而是真正在寒冬中盛放的生命的艳丽。   艳红的花朵恣意绽放,烈烈风华。   慕晚晴走过去,俯身抚摸着那娇嫩却又傲岸的花瓣,问道:“公子认得这是什么花吗?”   玉轻尘摇摇头:“不认得。”   “这种花叫做烈焰花,在冬季绽放,花色鲜艳,热烈如火焰,所以叫这个名字。”慕晚晴微笑着道,“照看花园的景伯告诉我,别看这花现在开的这么好,凌霜傲雪,在去年,有两株同样的烈焰花,同样的枝叶凋零,枯黄萎缩,可是,一株如今恣意盛放,一株却早已经枯死,化作尘埃。”她转过头来,秀眉微扬,眼眸中光彩闪烁,“公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玉轻尘微微皱眉,慢慢摇了摇头。   “那是别人送来的两盆烈焰花。这种花的根系非常发达,生长很快,小小的花盆根本无法承载,繁多的根系被束缚在小小的花盆中,无法恣意舒展,所以很快就会憔悴零落。但是,冬季不适合移植花木,根本无法成活。”慕晚晴轻声道,“可是,那株枯死的烈焰花却不知道,它只觉得,那花盆太小,束缚得它太难受,太痛苦,它以为自己一生都无法逃离那个小小的花盆,所以放弃了,放任自己凋零枯死,它却不知道,景伯打算过了春,就将它们移植到花园中的。”   玉轻尘心中微微一动,凝眉,静静地看着慕晚晴。   “公子,你也看到了,忠勇王府的花园很大很大,土地很广很广。这里,可以让它们恣意生长,根系无限蔓延,自由地成长,怒放,展现万种风华。只要,它能够坚持过那个寒冬。”   寂静的花园,只有北风的呼啸声,以及慕晚晴那安静沉稳的声音。   “可是,它却没有坚持,在中途轻易地放弃了,所以,终它一生,也不曾拥有过它完全无法想象的广阔大地,自由天空。而这株坚持了下来,所以,它能够在这样的寒冬,犹自傲然盛开,活得自由而热烈,盛开得鲜艳妩媚。”慕晚晴起身,凝视着他,轻声道:“公子,那株烈焰花很可惜,是不是?如果它能够坚持,不要放弃,一切就会截然不同。”   她是在借花喻人,在劝说他!   玉轻尘终于能够肯定这一点,笑容敛止,黑眸定定地看着慕晚晴。   这次,慕晚晴却没有躲闪,也没有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而是勇敢地看着他,认真地道:“其实,人也一样的。公子,我知道,玉太傅也好,皇上也好,他们都让公子很痛苦。他们并不是你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的梦魇,他们只是那个小小的花盆,只要熬过寒冬,等到春暖花开,就会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玉轻尘黑眸深沉地看着她,纹丝不动。   慕晚晴却并不在意,继续问道:“公子,你知道人生最精彩的地方,在于什么吗?”   玉轻尘缓缓地摇摇头。   “人生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也许这一刻还是狂风暴雨,下一刻就是晴阳高照,也许这一刻还在艰难挣扎,下一刻就能高床软被,安然入眠。”慕晚晴说着,眼眸中光彩闪烁,明艳照人,“所以,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难困苦,都不能放弃,要努力地坚持下去,因为,下一刻,可能所有的痛苦都会结束,只剩下幸福跟美好。”   玉轻尘的身体终于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双手紧握,眼眸中雾气弥漫。   “……可能……”他终于缓缓开口,微微带着些哽咽和迷茫,“如果,春天一直不来,怎么办?”   “不会的,只要你活下去,就一定能够看到春天!”见他有所意动,慕晚晴急急地道,“公子,你想想,你才二十四岁,而他们,却已经垂垂老矣,你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活下去,就总有一天能摆脱他们的束缚,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天空,辽阔大地,可以自由自在地生长,存活。”   离开他们的束缚?   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天空,苍茫大地?   玉轻尘身体微微颤抖,心潮起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只要活下去吗……   “公子,你的人生,一直被玉太傅束缚着,困在那小小的长歌轩,接触不到任何人,你不知道,这个天地有多么的广阔;你也不知道,人的一生,能怎样的多姿多彩;你更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也许有人会与你结仇,但也会有人与你结缘。公子,你还没有真正的体验过人生的美好之事,就这样结束,不会觉得可惜吗?”   玉轻尘有些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美好之事……”   “是的,美好之事,也许会是你无法想象的美好。就像这株烈焰花,如果它也在去年寒冬死去,它就无法拥有现在的广阔天地,恣意绽放的美好;就像牙牙如果在被冻僵的时候,就不会有现在这样被我们大家宠爱着,喜欢着的美好。”慕晚晴凝视着他,目光温柔,“就像我,当初被逐出王府,身无分文地沦落街头,我也曾经觉得人生绝望,毫无光彩,如果我在那个时候放弃,就不会遇到公子,就不会认识安然,更无法等到与言歌重逢,解除误会,就永远不会有现在的幸福和开心。”   “遇到见我……”玉轻尘哽咽着道:“是美好之事吗?”   慕晚晴肯定地点头:“当然,遇到公子,是我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之一,我一直都很感谢上苍!因为,公子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我也想要公子幸福,所以,我不愿意公子的人生就这样结束在仇恨和报复里,因为,那真的很可惜,很可惜!”   “……”玉轻尘凝视着她,说不出话来。   慕晚晴恳切地年增丰他,诚挚地道,“恨一个人,报复一个人,不会让你觉得幸福,只会让你痛苦,所以,不要再这样做了。我知道这些话很虚,但是,对活着的人,我还是要这样说,因为活着的人,还有无数幸福的可能性。”   “可是……”玉轻尘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我不甘心……”   不甘心这样一次又一次被他们伤害,却不能反击,不能报复;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们逼迫,一次又一次地跌落悬崖,一个心千折百回地痛着,却不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因为不甘心,所以,要报复!   “不要不甘心!”慕晚晴柔声道,“公子,一千个仇人的重量,也比不上一个能让你幸福的人,就算现在没有,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遇见。葬送自己所有幸福的可能性,只为了让不喜欢的人痛苦,这样真的很不值得!”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坦诚而真挚,“公子,再相信我一次,试一试,好不好?”   玉轻尘看着她那澄澈的眼眸,忽然见浅浅一笑,光华万千。   “公子?”慕晚晴惊喜地喊道。   玉轻尘摇摇头,叹息着,终于败下阵来,含着泪意,微微地笑着,忍不住将眼前的花样少女拥入怀中,痛楚而又欢喜地低声唤道:“晚晴……”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告诉他,只要活着,人生就有无数的可能性。   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坚持地握着他的手,要将他从那又黑又冷的深渊拉扯出来,不让他坠落下去。   只有晚晴!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次,在那片沉寂的海岛上,连他自己都放弃了,她却还在为他坚持着,他无法呼吸,心脏无力跳动,她就替他呼吸,替他跳动。   晚晴!晚晴!   玉轻尘紧紧地抱着她,在这个让他无限安心,无限爱恋的肩膀上,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激荡,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连缀成珠。一旦有了开始,就像开了闸的洪水,终于失声痛哭。   慕晚晴微微一怔,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但想到玉轻尘现在的心情动荡,犹豫了下,却并没有挣扎挣脱。   二十四年了,他需要一场痛快淋漓的哭泣,以倾泻所有的苦痛磨难。   幽雅的院落里,几乎能听到枯草秃枝地风中摇曳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是玉轻尘难以抑制的低泣幽咽,低沉轻细,却压抑伤痛得令人感伤。   “我就知道,我不能见你。”许久,玉轻尘才哽咽着道,“因为,我一定会被你说服的!” 164章 大结局(下)   “可是,公子却还是见我了,不是吗?”慕晚晴嫣然一笑,“那是因为公子并不是真的想跳下悬崖,公子还是想让我拉你一把,将你拉上来的。因为,说到底,在公子的内心深处,有的是温柔,而非冷酷!”   玉轻尘微笑:“是吗?”   “当然!慕晚晴肯定地道,“公子不敢见我们,就是因为,公子知道见了我们,会动摇。为了不让自己动摇,公子只能把自己置身在一片不喜欢的人事物之中,借此下定决心去报复。连报复的决心,都维持得如此困难,当然是因为公子本性温柔,做不来这样的事情了。既然做不来,做下去又会痛苦,那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公子你说呢?”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玉轻尘神色默然。   晚晴,其实,你错了。   我从不温柔,我的本性偏激决绝,浑身都有着锋锐的棱角,从不在乎会伤害到别人,对于痛恨厌恶的人,更加毫不留情。但是,为了在乎的人,我愿意收敛所有的棱角,隐藏起所有的本性,永远这样温和柔顺。   只要,他们不伤害我。   “晚晴,答应我一件事,”玉轻尘轻轻地道,呢喃若梦呓,“答应我,要对我好一些,不要伤害我,不要逼迫我。我会努力地,尽自己所能地,为你去做我能做的一切,如果有疏漏,你可以提醒我,我会很努力地去做。但是,晚晴,不要伤害我,不要逼迫我,永远都不要!”   能感觉到公子此刻的脆弱和无助,慕晚晴点点头,柔声道:“我答应公子!”   “那么,我也答应你,我会好好地活下去,不再用生命去报复!”   慕晚晴转了转眼眸,微微起身,看着玉轻尘的眼睛,很不客气地道:“那个,公子,我说话算话,大家都知道的。可是,我觉得,你没有多少信誉度了耶!”   玉轻尘微微一笑,温和却坚定:“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会把我缺失的信誉度,一点一点地补回来。”   “真的?”   玉轻尘点点头:“真的!”   “那么,”慕晚晴转着眼珠,忽然伸出小指,道,“拉钩,谁要说谎,谁是小狗!”   玉轻尘失笑,伸出小指,与她的小指勾紧紧地勾在一起,心中正柔情缱绻,温馨无限,眼角却忽然撇到花园的月亮门前,忽然转出一道黑红劲装的身影,正是莫言歌,抬眼看见他们如此亲密,浓黑的眉微微皱起,眸光微微锋锐起来,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顿时摩擦起几多火花。   莫言歌素来大度,但是,再大度的人,也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妻子与男子如此亲密。   尤其,那个男子本就对他的妻子有其他想法。   最后深深地凝视慕晚晴一眼,玉轻尘心中微叹,轻声道:“晚晴!”   “嗯?”慕晚晴还没发觉身后有人。   “我娘给我取名轻尘,我原本姓玉,玉太傅将我赶出家门,而我又不想姓楚,我跟你姓,好不好?”玉轻尘微微地笑着,迎着莫言歌的目光,柔道,“我认你做妹妹,好不好?慕轻尘,这个名字,应该也很不错吧?”   莫言歌微微一怔,目光中似乎涌起了些许歉意。   玉轻尘摇摇头,对他报以微笑。你跟晚晴本就是一对伉俪,是我自己执意要介入你们中间,之前,我一直在任性,将晚晴强行留在我身边,而你一直在容忍,在退让,现在,轮到我退让了!   慕晚晴微微一笑:“何止不错,简直天下第一好听!”   玉轻尘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揽着她的手,半开玩笑地道:“会不会有一天,你生我的气了,就也不许我姓慕呢?”   “不会啦!”慕晚晴巧笑嫣然,“有这么一个大美人哥哥,我得意还来不及呢,巴不得天天拿出去炫,哪里舍得赶你出门?再说了,哥哥是兄长,你赶我还差不多,哪有我赶你的道理?”说着,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下意识地转身,正好看到莫言歌若有所思的眼神,心中猛地一僵……。不会吧?   又是这种狗血俗套的误会?   玉轻尘却已经微笑,落落大方地道:“我刚才认晚晴做妹妹了。”   莫言歌一时感慨,竟有些无言,他心里清楚,轻尘之所以这样做,全然是为了让他安心,以免不必要的误会,这就更叫他有种仗势逼人的感觉,心中内疚不安:“轻尘……”   “所以,快叫声大舅哥来听听哈!”   某人毒舌回归,一句话,就让莫言歌满怀的内疚顿时不翼而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道:“滚!”   原本有些尴尬暧昧的气氛,在这一声“滚”中,烟消云散。   一时间,三人间又恢复了从前那种默契而融洽的氛围。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啊?”就在这时,云安然懒洋洋的声音从莫言歌背后传来,身形一转,锦绣辉煌的身影立时映亮了整座院落,俊美风流的眉眼环视三人,最后凝定在玉轻尘身上,看着他那清澈的眸子,与从前无异的安详宁静,知道从前的玉轻尘又回来了,心中感慨万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回来就好!”   玉轻尘右手搭在他的手上,带着些许内疚:“对不起,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云安然眯着眼笑着,搭在他左肩的手却突然用力,狠狠地拍在他肩上,拍的玉轻尘几乎趴下,原本温和的笑脸瞬间变换,恶狠狠地道:“别以为说声道歉就没事了,本公子这半个月吃你的闭门羹,比我这一辈子吃的都多。告诉你,本公子也是记仇的,等以后我再慢慢跟你算账!”   玉轻尘揉着疼痛的左肩,心中却满是温馨,微微一笑,道:“怕你不成?”   “威胁我啊?”云安然凶神恶煞地道,“你这人心狠手辣,我是知道的,等着你以后报复,我看,我不如趁这会儿把你灭了得了!莫言歌,搭把手哈,晚晴妹妹,毁尸灭迹什么的,就交给你了!”   四人同时大笑,温馨默契一如从前。   “那个,公子啊,我觉得,有件事我还是跟你坦白的好,”慕晚晴忽然举手,乖乖地道,“不过,先说好,你不许生气,不然我就不说了。”   玉轻尘微微蹙眉:“什么事?”   慕晚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坚持道:“你先答应我不生气,我再说。”   “好吧。”玉轻尘爽快地点点头,“我答应你,不管你说什么事,我都不会生气!”   “那个,其实,”慕晚晴干笑着,忽然一鼓作气地道,“好吧,我就实话实说了,其实,这种花根本不叫烈焰花,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它也不是别人送来的,它就是野花,一直开在这里。什么烈焰花,什么两株一株枯死一株枯死,什么寒冬春暧花开什么的,什么坚持放弃什么的,其实都是我编的!”   随着她连珠炮的话语,玉轻尘的表情越来越僵,盯着她,精彩纷呈。   “那个,”慕晚晴怯生生地道,“我只想要找个由头,好劝你嘛!呃,从修辞的角度来叫,这种手法叫做,兴?”说着,眼珠子更加骨碌碌地转着,巧笑嫣然,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问道:“对吧?是叫做兴,没错吧?”   “……”   玉轻尘揉着太阳穴,无语到了极点,狠狠地瞪着她,咬牙道:“从人生的态度来说,你这种行为,叫做骗!”   亏他刚才还被这丛烈焰花的故事所震动,彻底地颠覆了原本的决定,可是,居然都是假的?怪不得她刚才要问他,认不认得这种花,想必就是怕被看出破绽!最可笑的是,他,慕轻尘,素来以聪明睿智自诩的慕轻尘,居然就这样被这个在他眼里单纯的丫头骗了?   这叫他颜面何存啊!   “那个,我坦白了。”慕晚晴急忙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从来没听过,景华律法里没这条!”   慕晚晴央求道:“公子……你答应了我,不会生气的!”   “反正也已经没有信誉度了,不在乎更没有一点,从明天再开始攒好了!”   “公子……”   云安然摇摇头,拍拍玉轻尘的肩膀,笑道:“我说轻尘,俗话说的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看,你碰上晚晴妹妹,那是碰上了克星,你就认命吧!”   玉轻尘瞪了她一眼,又问道:“对了,先前看府里人的情形,你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这个呀,”莫言歌笑道,“她回到忠勇王府不到三个时辰,就彻底露馅了!”   云安然嚷道:“我早说了,晚晴妹妹的演技属于爆发型,持续性不行,能坚持三个时辰,已经很不错了,我原本打赌,她一个时辰就露馅的!结果害我输给莫言歌一间铺子!”   “都笑话我是不是?”慕晚晴嘟着嘴,忽然道,“哎,公子,云安然,你们知不知道,我刚回王府,第一次见到莫伯和絮儿的时候,他们说了什么?”   莫言歌急忙咳嗽着,道:“咳咳咳,这个不重要!”   “让你刚刚笑我!”慕晚晴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莫伯和絮儿刚看见我的时候啊,飞奔着去叫某人,一边跑一边喊,王爷啊,我早说了你不该这这么快移情别恋,另结新欢的,你看,王妃的冤魂回来找你算账了!”   众人尽皆大笑。   四人正笑着闹着,忽然有人来报:“皇上驾到,正在正厅等候。”   轻松欢乐的气氛顿时一僵,四人互相交换着眼色,最后都集中在玉轻尘身上。玉轻尘神色几度变换,最后化作浅浅的疏离冷漠,对着众人微微一笑,道:“他应该知道,晚晴带我出了皇宫,所以才会到忠勇王府。他是冲我来的,我去见他好了。”   众人摇头,拦住了他。   慕晚晴急切地道:“公子,你不喜欢就不要去见他,我去替你拦着他。”她实在很担心,刚刚平静下来的公子,会因为楚天阙的来临再度陷入疯狂,下一次,她就未必能够拉得回他了。   “是啊!”云安然也道,‘有事一家一起担当,你不要再勉强了。’   莫言歌却只是点点头,但那沉稳的模样,却已经表示他会揽下这件事,负责处理一切。   “谢谢你们!”玉轻尘眸子依旧宁静澄澈如湖水,“但是,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终究是要我支了结的。你们放心,我只是出去跟他说清楚,从今往后,跟他再无瓜葛!”说着,微微一笑,温和柔软,眼眸中光彩潋滟,“我不会再做傻事的,我还想看看,晚晴所说的,人生的无数种可能性呢!”   见他意志坚决,众人也不好拦阻,最后道:“那我们陪你去!”   玉轻尘笑着点点头,看着众人,心头一片宁静温馨——有朋友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庄重肃穆的大厅里,楚天阙身着便服,正负手站在墙上悬着的画卷前,山水描绘精细,栩栩如生,但楚天阙的心神却完全不在这上面,浓黑而显得极威严的眉微微敛着,脑海中不住浮现起,玉轻尘跟慕晚晴在一起的画面,回想着玉轻尘每一颦一蹙,每一个眼神的微妙变换,慢慢地下定了决心。   既然是策儿喜欢的,那无论如何,他都要成全策儿!   “不知皇上驾到,未曾接驾,还请皇上恕罪!”莫言歌沉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随即却是有些杂乱的跪拜声,“臣(民女)见过皇上!”   楚天阙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三男一女,有些惊讶。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目光扫视着,最后凝定在朱衣紫纹的玉轻尘身上,楚天阙皱眉,仔细回想着方才有些混乱的声音,但任他如何回忆,却都没没有捕捉到他想听到的称呼,心中猛地一颤,身形微震,定定地道:“策儿,你叫朕什么?”   玉轻尘眼眸澄澈,神情平静,淡淡道:“皇上。”   看着那平静得甚至有些淡漠的眸光,楚天阙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震惊地道:“策儿!”   “皇上,请叫我轻尘,我不是楚策,”玉轻尘清清楚楚地道,“从今天开始,我叫慕轻尘,慕晚晴的慕,我跟你之间,再也不想有任何瓜葛了。”   楚天阙如遭雷击,怔怔地道:“策儿,你在说什么?”   “皇上,文成殿那天,你威胁我,逼我认下你,之后,我却态度大变,跟皇上那般亲近,难道皇上从来没有觉得奇怪吗?”玉轻尘淡淡地道,说起那场曾经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逼迫,却是神情平静,那些曾经如惊涛骇浪般的愤怒,此时此刻,却再也激不起他心中丝毫的波澜,恍如过眼云烟,风过即散。   晚晴没有说错,一千个仇人的重量,也比不上一个爱的人来得重要。   楚天阙身体僵硬,神情不住变换。   “皇上,其实,你早就清楚,我只是演戏,只不过,你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欺骗自己,让自己相信,我是真的认下了你。”玉轻尘淡淡一笑,摇摇头,静静地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是在报复!我原本打算,就这样演戏,让你放下所有的戒备和怀疑,让你觉得我们真的父子情深的时候,然后死去。在死之前,再告诉你真相,让你知道,其实所有的温情都是假的,都是在演戏。其实我恨你,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然后就死去,不会让有任何弥补和解释的机会,就像……我娘一样!”   那种淡漠的语气,将那残忍的报复手段缓缓道来,宛如平常。   就像敏妃一样!   楚天阙终于被这句话击倒了,当初的敏妃,怨恨着他,至死不肯相见,那种痛彻心扉的遗憾和伤痛,是他心底永远的烙印,历经数十年而未曾有丝毫颓色。而如今,他跟敏妃的孩子,他们的策儿却在说,他要用同样的手段报复他!   用同样残忍的手段,用自己的生命去报复他!   “为什么?”楚天阙嘶哑着声音,心痛地问道,真的不解。   为什么,他如此疼爱,他愿意倾尽一切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报复他?   “为什么?”玉轻尘微微冷笑,冷漠地看着他,“因为你自私,懦弱,自负,霸道,你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却从来不在乎,别人会怎样。当年对我娘如此,一手造就了所有的悲剧,如今我亦是如此。我为什么不能恨?我为什么不能报复?”   楚天阙完全茫然:“策儿,你在说什么?当年的事情,是闻氏父女造就的。”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在说什么,因为你从来不会反省,从来不懂自责,你只会把所有的责任和错误,推到别人身上,总觉得自己清白无辜!”玉轻尘冷笑,忽然神色一冷,直视着他,朗朗道,“皇上,当年你跟我娘认识的时候,你难道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忠贞,她向往的,是小户百姓白首相携的生活吗?而你,当时已经有了成婚两年的太子妃闻傲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你不知道,我娘想要的,你其实给不起吗?”   “朕——”楚天阙一时语结。   “你都知道,你心里清清楚楚,可是,你却还是要带她回京!”玉轻尘双眸若雪,凛冽地道,“皇上,你难道没想过,以你的处境,其实娶不起她吗?”   “可是,朕跟青梅,是真心相爱的!”楚天阙辩解道。   “真心相爱?,那么,皇上,请你告诉我,你带我娘回京后,你为她做过什么?”玉轻尘质问道,言辞铿锵,“你不知道,闻氏专权,权大势大,连先皇都要退让三分吗?你不知道闻太师对这个独生女爱若珍宝,不容许她受丝毫委屈吗?你不知道,我娘的出现,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吗?你不知道,我娘在皇宫的生活是怎样的危机四伏吗?”玉轻尘凝视着他,静静地道,“可是,皇上,你为她做过什么?除了那些所谓的恩宠和爱情,除了那些引人嫉恨的赏赐异珍,你为我娘的安危,做过什么?还是说,你天真地把我娘的安危,寄托在了他人的仁慈上?祈祷着别人不要对我娘下手?”   楚天阙浑身一震,呆呆地瘫坐在紫檀木椅子上。   “在我娘被人毒害,我弟弟夭折,我娘大受打击,虚弱得奄奄一息时,皇上,你做过什么?”   楚天阙无语凝噎,说不出话来。   “你在我娘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封了楚筝为太子,封了闻傲雪为皇后。”玉轻尘慢慢地道,挑眉看他,“皇上,你有没有想过,对于虚弱病重的我娘,对于被那些人夺去了孩子的我娘,这会是怎样的打击?而在我娘过世后,尊贵的皇上,你又为她做过什么?你继续尊崇着皇后闻傲雪,教养着太子楚筝,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听到这里,楚天阙立刻又辩解道:“朕是有苦衷的!当时闻氏权势极大,就算是朕,也暂时不能动他们,以免动摇国本,所以只能暂时跟他们虚与委蛇,那些都是假的,是为了迷惑他们,麻痹他们做出来的假象而已!朕心里面,早就恨透了他们!”   “是啊,不能动摇国本,所以,我娘死了只能白死。”玉轻尘漠然道。   楚天阙激烈地道:“不是的,朕一直在暗地里积蓄着力量,等着为青梅报仇!只可恨,只可恨,闻傲雪和她父亲死得太早,朕还来不及动手,他们就已经死了!”   “然后呢?为什么留下楚筝?”玉轻尘淡淡问道。   “楚筝他……他太聪明,掩饰了所有的罪证,没有任何把柄让朕拿到,他是太子,朕不能无故杀他!”   “对,闻氏专权,不能动摇国本,所以,你不能为我娘和我弟弟报仇、太子无罪不能杀害,所以,你不能动楚筝!”玉轻尘两手一摊,冷冷地道,“其实,说到底,都是为了景华王朝,为了景华王朝,所以你舍弃了我娘。”他忽然暴怒起来,吼道,“皇上,楚天阙,所谓的事实,只是你想得到我娘,所以不加考虑地带她回京,在得到之后,双因为景华王朝舍弃了她,就只是这样而已!二十四年了,二十四年来,你怨恨闻氏,痛恨楚筝,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反省下你自己?为什么你就是不敢承认,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自己!”   原本文静的少年,忽然声若惊雷,字字诛心。   楚天阙几乎是无力地道:“策儿,朕是皇帝,是景华王朝的君王,朕不能那样任性!”   “对,你是皇帝,九五之尊,坐拥天下!”玉轻尘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那么,楚天阙,在你享受皇帝所带来的权利和尊荣的同时,你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在取舍选择的时候,你就应该要承担起所有的后果,当你选择景华,舍弃我娘的时候,你就应该要预料到今天的情形。不要妄想都会拥有皇帝的权利和尊荣的同时,再以作为皇帝的苦衷,来求得原谅,能够同时拥有所有的圆满,不可能!”   “楚天阙了,作为一个皇帝,我敬重你,因为你是一个明君。”   “但是,作为一人父亲,你永远不要奢望,我会因为你所谓的帝王的苦衷而原谅你,那不可能!这是你作为帝王,所要付出的代价!”   身为帝王所应付出的代价?   一时间,楚天阙像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完全地靠在了紫檀椅上,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抖抖索索地揉着太阳穴,玉轻尘话不住地在耳边回响,一字一个焦雷,炸得他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楚天阙才微微定下神来,看着玉轻尘,痛楚地说:“策儿,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又要说出来?”   “因为我突然发现,恨你,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玉轻尘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满腹的怨慰,摇摇头,淡淡一笑,道:“我原本以为,痛恨你,会是我生命的主题,现在,我才发现,不是!在我身旁,有远远比你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想再勉强自己演戏了。”   楚天阙凝视着他,苍老的眼眸中泪意莹然。   “玉太傅抚养我二十四年,一直期待我能够接受你,可惜,我一直做不到。”玉轻尘叹息,轻声道,“我所能做的极致,就是将视作陌生人,就当我最后回报他养育之恩吧!从今往后,你也好,玉太傅也好,我都不想再见了,不要再逼我,让我们做殊途陌路人吧!”   “如果,”楚天阙盯着他,缓缓地道,“如果朕说,朕一定要你留在朕身边呢?”   莫言歌三人神色一变,正要开口,却被玉轻尘拦住。   “那你想要怎样呢?再威胁我?软禁我?”他轻轻叹息,神色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淡淡道,“有意义吗?我的本性就是如此,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改变。就算你把我软禁在皇宫,又如何呢?无论你对我多好,我都不会有感觉,更加不会为之动容。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其实换了一种形式的报复而已,最后痛苦的人还是你!”   楚天阙含泪道:“至少,朕想要去做,在最后的时间里,朕想要努力地去弥补些!”   “你并不是想要弥补,你依旧是霸道,因为你想我留在你身边,所以就这样做。不过,也不奇怪,这就是你的本性。”玉轻尘淡淡一笑,却并未动怒,洒然道,“随便你,我无所谓!不过,我还是要说,这真的只是无用功而已!”楚天阙固执地坚持:“不去做,怎么知道有用无用?”   玉轻尘两手一摊,无所谓地道:“随便你!”   “跟朕回皇宫,你想出来,想见谁,都可以,朕不会拦你!”楚天阙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道,“但是,朕希望你还是能住在皇宫,让朕跟你有机会相处,没有演戏,没有伪装,真真正正的,朕跟你的相处。”   慕晚晴出声抗议:“皇上!”   楚天阙置之不理,定定地道:“策儿,你同意吗?”   “我还有不同意的资格吗?”玉轻尘淡淡一笑,同样是被逼迫,这次却是轻松自若,“不过,我还是要承认,你眼光很准,手段够狠,正好拿捏着我的死穴。她……他们对我来说,比你重要多了。再说,我想,你也威胁不了我多久,也许很快,我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策儿!”楚天阙惊呼,声音痛楚。   他的意思很清楚,一旦楚天阙驾崩,他自然就能彻底解脱。   这个孩子,于他的生死,就这样漠然,甚至在庆幸和期待吗?楚天阙被狠狠地打击了,一瞬间像是苍老了二十岁,许久才缓缓道:“那么,策儿,现在跟朕回宫吧!”   “随便!”   “公子!”慕晚晴心中担忧,拉住了他。   玉轻尘回首,微微一笑,道:“晚晴,你放心,这次不一样的,我不会再为了他让自己痛苦,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虽然,烈焰花是假的,但是,我还是相信你的话,相信只要熬过寒冬,等到春暖花开,一切就会好起来。所以,这次,就请你相信我吧!”   看着那温柔却没有丝毫阴霾的目光,慕晚晴咬咬唇,放开了手。   玉轻尘对她肯定地点点头,淡淡笑着,跟上了楚天阙离去的步伐,嘴角虽然微微笑着,却与之前洒在楚天阙身边的笑容截然不同,浅浅的,淡淡的,却是真的从心底在笑,只不过,这笑容,与楚天阙,与他周身的任何人都无关,是他,为了心底的那个人,为那些期待和向往,真正绽放的笑容。   “公子!”   慕晚晴忽然又叫住了他,从庭前丫鬟怀中取过毛绒绒的小松鼠,跑了出去,将牙牙塞进他的怀里,道:“牙牙先给你养着吧!它呆在皇宫里,府里的丫头就接触不到,我可不想输给那些丫头,我是真的不会绣荷包!”   “好拙劣的借口!”玉轻尘叹了口气,道,“看样子,还是不相信我!放心,我的信誉度已经够差了,我可不想让它更差下去!”说着,却还是接过了牙牙,手慢慢地抚摸着那柔顺的绒毛,笑道,“算了,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安心些,那我就养着它好了。但我还是要说,这样不是办法,你还是学学刺绣吧!”   慕晚晴嘟着嘴:“公子你取笑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公子,你知不知道,你的毒舌,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没办法,这是本性。是你说的,不喜欢的事情,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做,我只是在遵照你的说法而已!”   ……   楚天阙看着两人斗嘴,看着玉轻尘脸上那全然不同的笑容,眼眸中的光彩,心中微微一动,或者,这个慕晚晴,可以成为他跟策儿和好的契机也说不定?   “好啦,”玉轻尘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道,“不要担心我!有时间记得进宫去看我,这次绝对不再让你等三个时辰了。”   云安然插话道:“那我们呢?”   玉轻尘横了他一眼,笑道:“一样,都欢迎!”   说着,笑着向众人点头致意,转过身,翩然离去,步伐之间,洒落磊落,宛如天边的浮云。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云安然有些不确定地道:“你们说,轻尘这次会不会故态重萌?被皇上他们刺激得再度大开杀戒啊?”不等众人答话,又自顾狠狠地道,“不过,这次他再敢犯这种倔脾气,我绝对要冲进皇宫,逮住他狠狠揍一顿!”   玉轻尘任性,最担惊受怕的,心思百般动荡的当属莫言歌,毫不犹豫地道:“我帮你揍他!”   “嗯,支持,顶!”慕晚晴握起了拳头。   三人对视,忽然又都笑了出来,莫言歌微微笑着,看着两人,轻松道:“不过,我觉得,这次他不会给我揍他的机会的!这个人,从来不吃眼前亏的!”   云安然和慕晚晴相对而笑。   接下来,玉轻尘的态度,让楚天阙彻底明白了漠视的含意。   那个秀逸绝尘的少年,褪下虚与委蛇的伪装,变回曾经的安静沉默,神色淡漠,眼眸平静,再也不曾见过外客。楚天阙身为帝王,自然能够进出昌平宫,但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玉轻尘都只径自做自己的事,看书,下棋,绘画,甚至只是默默的沉思,仿佛这位景华帝王根本不存在。   而最令楚天阙心伤的是,这种漠视,不是房间伪装出来的。   而是,玉轻尘的眼里心里,真的没有他这个帝王,这个父亲,完全不在意他。   只有当慕晚晴等三人来见他时,玉轻尘才会笑起来,眼眸中光彩闪烁,昌平宫中,甚至能听到他的笑声,那种欢乐开怀,是楚天阙做梦都想拥有,能够与玉轻尘那样温馨默契地相处。   百般思量后,这天,楚天阙将莫言歌召入了御书房。   “言歌,有件事,朕想请你帮忙。”楚天阙坐在桌后,手指不住地轻敲着桌面,沉思许久,才有些艰难地开口,“能不能,让慕姑娘劝劝策儿,让他能够接受朕?”   这个要求,莫言歌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意外,当下缓缓摇了摇了头。   “很难吗?”被他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楚天阙未免有些难堪,加上失望,蓦然有些恼怒起来,“策儿很听慕姑娘的话,如果她肯劝说策儿,策儿一定会认真思量的。当然,此事如若事成,朕自然会厚赏你们,绝不会令你们白忙!”   经过这许多事情后,对于楚天阙这种帝王心术,莫言歌也有些厌倦了。   “皇上,不是赏赐的问题。”莫言歌叹息,耐心地道,“轻尘之所以重视晚晴,就是因为,晚晴也同样珍视与他的感情,尊重他。如果因为轻尘重视她,晚晴就肆意要求,步步紧逼,一切以她的意愿来要不轻尘,那与玉太傅何异?这样的逼迫,最后只会引来轻尘更大的反弹,于事无补!”   “而且,晚晴答应过轻尘,她永远不会逼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所以,皇上,这件事,晚晴不会去做的!”   提到玉连容,楚天阙顿时沉默了。这位他敬重的老师,为了他,连二十四年的养育之情都舍弃了,如今跟策儿的关系破碎得完全无法弥补,正是最鲜明的前车之辙。想到之前策儿那疯狂得,甚至用自己的性命去报复,楚天阙就忍不住不寒而栗,再也无法要求什么。   “皇上,晚晴这次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轻尘挽救回来,这个时候,不能再去刺激他了!”   从对晚晴的感情上,莫言歌能清楚地感觉到,对于在乎的人,轻尘可以退让妥协到什么地步,但即使是这样的珍视,最后还是被玉太傅逼迫得疯狂报复,可想而知,轻尘所受的伤害到底有多深。之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轻尘自愿退出,甘居兄长之名,这让莫言歌对他充满了歉疚,因此也同样不希望他再受到伤害。   这个,楚天阙何尝不知?但是……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楚天阙喃喃道,痛苦不已。   在文成殿,骤然得知策儿的存在,他心中充满了欢喜和感恩,可是,轻尘的冷漠和拒绝相认,令他瞬间坠入地狱;凭借着慕晚晴,终于听到了他想听的一声‘父皇’,终于能够与策儿和睦相处,温享天伦,但很快却又知道,那只是他报复的手段,而策儿,他亲口说,他永远不会原谅他!   短短的时间内,几经起伏跌宕,即使以楚天阙的久经世事,也难以承受。   “皇上,请恕臣斗胆,臣以为,这种感情上的事情,不可能凭借外力影响得到,唯一的办法,只是用真心去换真心而已!”莫言歌郑重地道,带着些许劝告,甚至警告,“真心,只有用真心,才能换得到。轻尘是个非常敏锐而聪明的人,他分辨得出真心的!所以,皇上,请您正视事实,不要再试图走任何捷径!”   对于楚天阙和轻尘之间的关系,他也曾经仔细思量,也曾经跟慕晚晴讨论过。   这些话,都是慕晚晴托他转告楚天阙的。   本来,因为种种事端,慕晚晴对楚天阙并无好感,没必要告诉他这些,但是,玉轻尘现在在皇宫,楚天阙又那样急切地想要得到他的认可,慕晚晴实在害怕,在过度的渴望和迫切下,楚天阙会做出极端的事情,再次刺激玉轻尘,所以,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说出这些话来。   “真心?对策儿,朕何尝没有真心?”楚天阙苦恼而痛楚,“只是,策儿他……根本就在漠视,甚至无视!”   莫言歌也很无奈:“这种事情,只能交给时间来磨合了!”   “时间……”楚天阙喃喃道,“朕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啊!”   三十年的帝王生涯,他已经快走到了心头,与策儿的相认相仇,种种波折起伏,更加让苍老的他心力交瘁。楚天阙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虚弱——他,撑不了多久了!帝王交付,以及跟策儿的相认,这是他如今最大的两块心病,他多希望,在他驾崩前,能听到策儿真心实意地喊他一声“父皇”!   太傅啊,太傅,其实你做错了!   早在许久许久之前,你就应该告知朕策儿的存在,至少,在闻氏倒台之后,你就应该告诉朕的,即使那时候,策儿同样痛恨朕,但若有十年的时间来缓冲,未必就没可能求得策儿的原谅。   而如今,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时间了!   楚天阙痛楚地闭上眼睛。   转眼之间,半月期限已到,朝堂之上,许多人都等着看楚筝的难堪,却也有许多人对这位被刁难得无以复加的太子报以同情,但无论如何,根本没人认为,楚筝能够成功断破此案,并寻找出饷银的下落。   然而这位太子却偏偏出人意料,震惊朝廷。   按照慕晚晴所说,楚筝和莫言歌集中手上所有的力量,果然在湖泊底部找到了被劫的饷银,放水泄湖,成功将四百万饷银重新押送京城,并在附近山林,找到了被杀害的押送士兵的尸体,并且顺藤摸瓜,抓获劫持饷银的歹徒,漂亮地破获了温州饷银案。只可惜,那些歹徒却什么都没招认,便服毒自尽。   但无论如何,这种近乎不可能的奇迹,令原本就声望崇高的楚筝更上层楼。   私底下,不少人窃窃猜测,或许,这位一直不受宠的太子殿下,是真正的真命天子,苍天庇佑,所以,连这样艰难得近乎不可能的疑案也能迅速破获,真正是天佑神助。   虽然众说纷纭,但民心和官心,都在不自觉地偏向楚筝。   楚筝并不贪功,清楚明白地告诉众人,他之所以能断破此案,全仗慕晚晴之助。一时间,原本就颇负盛名的慕晚晴,更加声名鹊起,尤其是大理寺和刑部官员,纷纷登门拜访,拿各种疑难案件请教于她。当楚筝登门道谢时,看着大理寺和刑部官员在忠勇王府大集合,都忍不住倒抽口冷气。   这天,楚筝处理完手上的杂事后,犹豫许久,还是向昌平宫递了名帖。   出乎意料之外的,玉轻尘居然很快就请他进去。   数日不见,昌平宫早已换了面貌,除去先前的朱金紫银,纷繁富丽的装饰雕纹,取而代之的是清冷雅致的风格,帷幕装饰以蓝白为主色调,疏落有致地摆放着许多书卷,以及琴棋等风雅之物,唯一的玉器,就是连接内间和外间的珍珠帘幕,颗颗圆润,光泽莹然,偶尔摇荡着,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悠扬的声音,极为好听。   玉轻尘五袭蓝衣,悠若晴空,坐在桌子边,听见楚筝进来的声音,抬起头来,淡淡一笑,眉目如画。   “睿亲王!”   面对着玉轻尘,这个令他嫉妒,却又钦服,内疚却又艳羡的少年,这个原本跟自己有着相同血脉,却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彼此仇对的兄长,楚筝一时间竟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该说怎样的话。   玉轻尘却显得自然得多,微微一笑:“ 我不是楚策,也不是什么睿亲王,叫我轻尘就好!”   “轻尘,”楚筝依言道,沉默了许久,道,“我没想到你会见我。”   “哦?”   “之前,你对众人友善之时,都不曾见过我,何况如今你这般淡漠。我听说,连玉太傅也常常吃闭门羹,更何况是我?”楚筝叹息,“其实,我只一时心血来潮,根本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所以,你真的让我进来了,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玉轻尘微微一笑:“你错了,之前我不见你,只是因为,我并不讨厌你!”   “啊?”楚筝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看着他,“可是,我母后和我外公对敏妃下毒……如今你身体这般虚弱,也跟我母后和外公脱不了关系……你不怨恨吗?”   “那只是上一代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玉轻尘云淡风轻的道,“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晚晴应该是刚刚离开吧?”看着玉轻尘那温和得甚至有些温柔的眼眸,以及对他这种异样的亲切态度,楚筝不禁猜测道,“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好心情。”   玉轻尘有些讶然,点点头,笑道:“楚筝,你的确很聪明。”   “彼此彼此。”   四目相对之间,忽然多了些聪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楚筝沉默了会儿,才有些感伤地道:“我不得不聪明些,因为,除了这个脑子,我再也没有任何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我也曾经习武,曾经武艺高超,比之任何人都毫不逊色,但是,在我十五岁那年,我身中奇毒,经脉尽断,是我外公和我娘耗尽内力,连续三昼夜为我驱毒,为我续命,我活过来了,却失去了所有的武功,再也不能习武,而我娘和外公,却因为太耗心神内力,油枯灯尽,相继亡故。”   玉轻尘微微一怔:“这件事,我倒是不知道。”   “之后,就是一系列的天翻地覆,直到今天。”楚筝右手握着手腕,凄然闭目,许久才道,“我跟你说这件事,不是想请求怜悯。”   玉轻尘点点头:“我明白。”   “我是想要告诉你,我的这条命,是我娘跟我外公用他们的命换回来的,所以,我愿意承担起他们所有的罪责!如果你对他们有什么怨恨,可以尽管冲着我来!”楚筝淡淡地道,眸子里却是全然的坚定。   玉轻尘看着他,神色微敛,缓缓地道:“楚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处境很不妙?”   “我知道,从你出现开始,我就知道,我这条命,已经丢掉了一半!”   “这个时候,得罪我,激怒我,跟我对立,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玉轻尘眸眼微冷,看着他,静静地道,“你要知道,只要我说,我想要帝位,就有可能得到,而你,立刻就会坠入地狱,难以翻身!”   “我清楚,”楚筝默然道,“但我不会因此抛弃我娘跟我外公。从十五年前开始,我就做好准备,承担他们所有的罪孽,就算死,也绝不退缩!”   玉轻尘冷冷地看着他,许久,忽然一笑,冰雪焕消:“我说了,这件事与你无关。再说,”他顿了顿,眼眸半垂,“老实说,我并不觉得你外公做错了。听说你外公非常疼爱你母亲,视若珍宝,自然无法容下我娘。这很正常,如果一定要人为此负责,也应该是花心的男人,而不是你外公!”   “啊?”   楚筝一怔,完全没想到,对于这件事,玉轻尘竟是这样的态度。   “每个人都有自己珍视的人,不容任何人丝毫的欺凌,譬如龙之逆鳞,触之即死!”我很能理解你外公,换了是我,莫言歌娶了晚晴之后,再有别的女人,为了那个女人,让晚晴受冷落,甚至连正妻之位都要失去,我也会动手,杀了那个女人的!”玉轻尘淡淡地道,平静得像在说着最琐碎,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是,那是你娘——”   “就是因为我娘,将我牵扯进了这件事,所以,我才会说,这件事与你无关。若我只是局外人,说不定我会高声赞赏,杀得好!无论任何人,娶了妻子,就要对她负责,娶回来,却将她晾在一旁,另寻新欢,这种事情,本身就不可原谅和!”   楚筝默然,许久才道:“我也很想这样说,但是,我从来不敢这样说!”   “因为,你承担起了当年的罪责,认为自己是凶手,认为凶手没有这样说的资格!”玉轻尘微微一笑,“所以我不讨厌你,因为你勇于担当,并不逃避责任。”   蓦然,楚筝轻松起来,开玩笑道:“但我还要说,你刚才的比喻很不恰当。”   “的确,”玉轻尘点头,“莫言歌要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在杀了那个女人之前,我应该先杀了他才对!”   楚筝莞尔一笑,秀雅夺人:“我是说,言歌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玉轻尘也是一笑:“我也觉得他不会,他这个人表面忠厚,腹内狡诈,才不会给我这么光明正大干掉他的理由!”   楚筝笑,完全没想到,这个淡漠的少年,也有如此好相处的一面。不过……看着他眼底残留的温柔,楚筝轻叹,他之所以肯这样友善地待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晚晴吧?因为晚晴和言歌,不想让他们为难,所以,连对待仇人之子的他,也可以如此宽容。   轻尘,他真的是个痴情人!   可惜,他遇见晚晴,太晚了……   又闲聊了几句,楚筝起身告辞,玉轻尘微笑相送,并嘱咐他有空常来,末了,见楚筝的白色身影已经快到走出房门,犹豫了下,玉轻尘还是问道:“楚筝,当年给你下毒之人……是谁?”   楚筝身形僵了僵,慢慢转身,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种剧毒,是经年累月,累积在我经脉中,一夕爆发,所以才会如此厉害。”楚筝慢慢地道,一字一字咀嚼着,又沉默了许久,才道:“十年来,我没有查过当年的事情,我不想知道是谁下的毒,也不敢知道。”   玉轻尘默然,叹了口气,歉然道:“抱歉!”   楚筝微微一笑,道:“告辞!”说着,躬身掀帘出去。   看着那微微摇晃的蓝色门帘,玉轻尘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能够经年累月对楚筝下毒,却不被任何人察觉……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楚筝,其实,也是个很可怜很可怜的人!闻氏权重,楚天阙不能直接对付他们,只能虚与委蛇,可是,年幼的楚筝,却无法分辨其中的真假,直到十五年后,闻氏父女亡故,一夕之间,天旋地转。   楚天阙用十五年的时间,为他编织了一个“慈父”的美梦。   而楚筝,即使在梦醒之后,却还用了十年的时间,沉浸在这个梦境中,难以自拔,竭尽一切努力,想要挽回曾经。   就像当初的他对玉连容的感情一样,明明知道没有结果,明明知道,这是一条绝望的路,但是,只为着那一线希望,却还是执着地走下去,直到撞得头破血流。如今,他终于遇到了一个值得他爱,值得他付出的人。而楚筝,却还在这条满是荆棘的路上,艰难地走着。   或许,这才是他,不讨厌楚筝的真正原因。   说到底,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早逝的母亲,在他心中并无太重的分量,因为没有相处过,所以感情并不是很深。也许在从前,被玉连容逼迫,不能恨楚天阙,不能爱玉连容,在那种痛苦和绝望中,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敏妃,幻想着她会怎样地爱他,待他好,包容他。   但是,寿宴惊变那天起,他舍弃了所有的幻想和希望,面对着严酷的现实,也放弃了对敏妃的幻想。   尤其现在,他拥有一个值得他爱,值得他守护,真心待他,不会逼迫他的人,不必再凭借着幻想中的人物才慰藉自己,所以,对敏妃的感情就更淡了。   玉轻尘想着,又叹了口气。   虽然他很同情楚筝,但也只是同情,他并不打算为了楚筝,去劝说,甚至讨好楚天阙。过去二十四年,他已经勉强自己做了太多不喜欢的事情,从今往后,他想要自由地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再也不要勉强自己了。   除非……是为了她!   从昌平宫出来,走在宽阔的内城街道上,楚筝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对于玉轻尘,他是怀抱着内疚的,真心认为自己亏欠了他,能够跟玉轻尘如此和睦地相处,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时间,有块沉沉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在缓缓地卸下。   温州饷银案顺利告破,玉轻尘愿意原谅他,还有……   楚筝想着,温然微笑,仰望着蔚蓝晴空,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回到太子府,正巧有人送一名女子到他府上,看着那名莲花般娇柔清丽的女子,楚筝微微一笑,眉眼流转,让那女子梳妆过后,便带着她来到了忠勇王府。宽阔的大厅内,莫言歌、慕晚晴、云安然和秦怀扬都在,正在笑着说话,见楚筝进来,都纷纷起身行礼。   楚筝瞥了众人一眼,微笑道:“都在啊,那正好。”   “正好什么?”慕晚晴利落地接话,正好瞥见他身后低眉垂首的娇弱女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说太子殿下,平日里都是见你带舒砚和墨羽,今天怎么带了个女孩?老实交代,你们什么关系?”   楚筝悠悠笑道:“跟我没关系,我是送给言歌的!”   莫言歌叹了口气,道:“楚筝,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是真的!”楚筝笑眯眯地道,“言歌,这名女子我真是送给你的,绝无虚假!”   云安然和秦怀扬见有好戏看,立刻自动自发地围了过来,两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众人,尤其看着神情已经渐渐变得非常不美丽的慕晚晴,暗自发笑。   莫言歌眉头紧锁,无奈地道:“楚筝,你到底在搞什么?”   “你可以当作是,见到忠勇亲王对慕晚晴情深意重,或许喜好美色,于是,危如累卵的太子为了拉拢这位军国重臣,故而使出美人计,送美女入府。”楚筝笑得眉眼弯弯,装作没看见某人挥起的拳头,继续道,“至于你要怎么安顿这位姑娘,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只要晚晴没意见,你想纳个姬妾什么的,我也不反对啊!”   慕晚晴当即举手道:“我有意见!”   楚筝置若罔闻,径自对那女子道:“还不过来见过忠勇王爷,以后你就是他的人了。”   那女子一袭绿衣,身姿婀娜,依旧垂着头,袅袅拜下,嗓音如冰击玉撞清脆而圆润,煞是好听:“奴婢见过忠勇亲王,见过忠勇王妃!”   莫言歌真有些怒了,正要呵斥,却听得秦怀扬一声惊呼:“你——”   听到秦怀扬的声音,那女子微微一震,抬起头来,肤色白皙,双眸澄若秋水,明亮灵动,容貌秀丽婉约,衬着碧若湖水的绿衣,更显得身姿羸弱,楚楚动人,却是曾与众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水莲花。此刻,她嘴角吟着一丝笑意,双眸之中,却雨雾萦绕,望着众人,神情颇为激动。   “水姑娘!”慕晚晴惊讶道,急忙伸手去扶,“快起来。”   秦怀扬更是目瞪口呆,震动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期期艾艾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水姑娘,你……你不是要嫁与秦王楚笙为妾吗?怎么……怎么这会儿……”   水莲花明眸含泪,盈盈道:“这都要谢谢太子殿下。”   莫言歌皱眉:“楚筝,你到底在搞什么?”   “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听说,从上次秦妃寿宴之后,某人手下的参军有些魂不守舍,阴阳怪气,常常莫名其妙拿手底下的士兵撒气。正好,我经过某座戏楼的旁边,听到里面有嘤嘤哭声,进去一问,才知道里面的当家花旦,钟情某参军,却被楚笙横刀抢夺。戏楼呢,又不了得罪楚笙,只能应允。”楚筝两手一摊,笑道,“看着这位水姑娘明眸皓齿的,正好能用来拉拢忠勇亲王,所以,我就仗势欺人了一回呗!”   听到“钟情某参军”,水莲花白皙的脸顿时涨红,晕彩如霞。   秦怀扬急忙道:“太子殿下别乱说,我哪有魂不守舍,阴阳怪气的?是谁去跟太子殿下告的状?回去看我怎么修理那群没大没小的家伙!”   “我又没点你的名,你干嘛急着承认?”楚筝笑吟吟地道,“再说了,这是我送给言歌的女子,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秦怀扬也算伶牙俐齿的,这会儿却被憋得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看见两只熟透了的红番茄,慕晚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状,莫言歌再迟钝也明白缘由了,横了秦怀扬一眼,道:“你不是说跟水姑娘是君子之交,并无私情吗?既然有这心,怎么不跟我说?”   “我——”秦怀扬再度结舌。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楚筝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摇摇头,道,“晚晴,你对此任何感想?”   慕晚晴叹了口气,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也只能带出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说着,同情地拍拍水莲花的肩膀,道,“水姑娘,你以后要多多担待了。”   水莲花被她取笑得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云安然在旁边只管看戏。   “以后别学那些弯弯道道的,有事就说,别再心底憋着,让我去猜,下次再干这种事情,看我怎么收拾你!”莫言歌狠狠地瞪了秦怀扬一眼,忽然神色一敛,盯着楚筝道,“这么说,之前你跟楚笙争执,就是为了水莲花?我说楚筝啊,以前没见你这么爱管闲事啊,尤其是这种闲事。怎么突然转性了?”   楚筝耸耸肩,笑道:“大概我最近,心比较软吧!”   “别装了,跟那名红衣女子有关吧?”莫言歌毫不客气地撕下他的伪装,问道,“什么时候给我引见她?”   楚筝却也没有遮掩,笑笑道:“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带她见你们。”   “什么时候?”   “至少,要等到他驾崩……”说到这里,楚筝眸色黯了黯,沉默了许久,才道,“父皇现在被轻尘刺激得不轻,本来就喜怒不定,温州饷银案,我又给了他一击,这会儿满心火找不着人撒,我得处处小心谨慎。现在把她暴露出来,那不是诚心竖给父皇当靶子吗?”   莫言歌点点头,道:“也对。”   他们在这边说话,那边慕晚晴拉着水莲花,不住地取笑,逗得水莲花娇羞不已,秦怀扬在旁边不住地抗议,云安然则含笑看戏,谁也没注意到莫言歌和楚筝的谈话,大厅内一波又一波的欢声笑语,响彻天际。   就在这时,下人突然来报,说有圣旨到。   厅内众人都是一怔,却也没放在心上,莫言歌是忠勇亲王,五军都督,黑松军统领,接到圣旨已经是家常便饭,便一起迎了出去。只见宣旨太监带着一群侍卫,声势浩大地朝大厅走来,莫言歌和楚筝对视一眼,已经隐约察觉到些许异样,普通的圣旨,哪里需要带这么多侍卫?   这样的气势汹汹,不像宣旨,倒像是问罪的。   “诏曰:忠勇王妃慕晚晴,涉嫌毒害睿亲王楚策,着大内侍卫捉拿,暂押大内天牢,听候处置,钦此!”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慕晚晴,毒害玉轻尘?   这太荒谬了吧?   还未惊讶完,那太监又面无表情地道:“太子殿下也在此,那就更好了,也免得咱家再多跑一趟太子府。”说着,从旁边侍卫手捧的铺黄色丝绸的托盘上又拿起一道圣旨,展开宣道:“诏曰:太子楚筝,涉嫌毒害睿亲王楚策罪无可恕,故废去太子之位,羁押大内天牢,听候处置,钦此!”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圣旨,只是名字换了楚筝。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宣旨太监已经挥手,喝道:“拿下!”   身后的大内侍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出来,立时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慕晚晴和楚筝双臂扭往身后,正要押送大内天牢,却觉眼前一黑,抬眼望去,只见莫言歌面色铁青地站在面前,冷冷道:“放手!”   那恢弘冷凝的气势,令侍卫不自觉地松了松手,却依然反制着慕晚晴。   看着晚晴吃痛,秀眉微蹙的模样,莫言歌更加暴怒,当下就要上前动手,却被云安然一把拉住。   云安然与这宣旨太监也算熟识,当下道:“黄公公,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晚晴妹妹也好,太子也好,他们都不可能毒害轻尘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圣旨?是不是有人陷害晚晴妹妹和太子?”   黄公公叹了口气,道:“云公子,咱家也只是奉旨办事,并不清楚内情,您跟忠勇亲王要是有什么异议,请去找皇上禀述。只不过,皇宫如今乱成一团,皇上正守在昌平宫,可能没有工夫见你们。”顿了顿,又道,“不过,云公子和忠勇亲王暂且不必担心,慕姑娘和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咱们也不也轻忽,不会多加为难!”   莫言歌正要说话,却被云安然拦住,笑道:“那就有劳黄公公了,日后安然定当答谢!”   黄公公连忙道:“不敢不敢!”说着,朝众侍卫递了个眼色,命他们略略松了松手,向两人一点头,押送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慕晚晴和楚筝,就朝外走去。   莫言歌脸色铁青,向前一步,挡在众侍卫面前,冷冷道:“放开晚晴!”   黄公公脸色微变,道:“忠勇亲王,你要抗旨吗?”   “这圣旨未免太荒谬了!”莫言歌的声音中夹杂了压抑不住的怒气,吼道,“晚晴会毒害轻尘?她要有心杀轻尘,何必毒害,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他去死!她用得着下毒吗?”   黄公公无奈道:“这事,咱家也不清楚!”   “这样荒谬的圣旨,我无法接受!”莫言歌双手握拳,青筋暴起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冷气息,威势压人,冷冷道,“现在放了晚晴!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云安然已经一把拉住他,沉声道:“言歌,冷静点!”   “是啊,王爷,就算你把这些侍卫都撂倒了,也没用,皇上还是能再派人过来。”秦怀扬也道,神色同样焦虑不已,沉思道,|“当务之急,应该先弄清楚宫里出了什么变故,再向皇上陈情,为王妃和太子殿下洗清冤屈,这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或者,我们应该先见睿亲王?”   “没有用,”云安然冷静地道,“轻尘一定出事了,不然,他绝对不可能让皇上下这样的圣旨!”   “这一定是有人从中捣鬼,陷害王妃!”秦怀扬皱眉道,“太子殿下也就罢了,毕竟还算有动机,可是,没道理连王妃一起抓起来啊?王妃跟睿亲王刚刚认了兄妹,又素来感情和睦,说她毒害睿亲王,这真是我听过的最荒谬的事情了!”   听到“陷害”两字,云安然当即脸色大变。   就在莫言歌暴怒之极,一触即发之时,终于有人开口,压下了他的怒气。   “言歌,不要担心,现在,我跟太子只是涉嫌毒害而已,还未定罪,你不要这么鲁莽!”慕晚晴开口,虽然心中有着千般担忧,万种猜测,神情竟是出奇的平静,甚至还微微一笑,道,“怀扬说得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出事情的真相,到时候跟太子自然会没事,至于大内天牢,你不必担心,我没有那么柔弱,不会有事的。”   楚筝也点点头,向众人道:“放心,不是我!”   晚晴的清白一目了然,他却是表面有嫌疑的,因此要出言澄清一下,好令众人安心。   “以前呢,都是我带着你们断案,现在轮到你们追查真相救我了。”慕晚晴嫣然一笑,“之前我可一点都没藏私,现在正好可以检查下,看你们学到我几成本事!好了,这次就拜托你们了,英勇的骑士们,美丽的公主在大内天牢,等着你们来拯救我,加油啊!”   莫言歌又是好笑,又是担忧,无奈道:“晚晴!”   慕晚晴凝视着他,温柔地笑着,道:“不要担心,我相信你们!”   “晚晴妹妹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出来的!”云安然神色痛楚,眸光变换不定,慢慢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眸色沉黯,转头对黄公公道,“天牢之中,就有劳黄公公多照料了,晚晴妹妹和太子殿下身子娇弱,只怕经不起磨难,还请手下留情!”   黄公公道“云安然公子,咱家知道。”   云安然点点头,拉着莫言歌退让两步,让开了路,让黄公公等人离去。   慕晚晴不住地回头,看着莫言歌,眸带安抚。凝视着慕晚晴渐渐远去的身影,莫言歌心中痛如刀绞,疼痛入骨,登时又化作滔天的怒焰,几可焚天,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假山上,“轰”的一声,一人多高的假山,顿时化为齑粉,随着冬日的寒风,飘散在院落之中。   “要让我找到幕后主使之人,我绝不会放过他的!”   秦怀扬看了云安然一眼,却没说话。   毒害玉轻尘,陷害楚筝……这两个名字加在一起,立刻就会令人脑海中浮现另一个名字:楚笙!只是,陷害太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牵扯到王妃呢?   这些,云安然何尝不知,痛楚地闭上眼,别过脸去。   楚笙,慕晚晴,他最珍视的两个人,他一直努力地避免他们起直接冲突,现在,却还是避免不了吗?楚笙啊楚笙,皇位争夺,诡谲莫测,你用什么手段,不过是成王败寇,我都无话可说,可是,为什么要牵涉到晚晴?   楚笙……   胭脂醉依然含苞凝芳,静静伫立,独自芬芳。   但此刻的昌平宫,却已经陷入了一片难以想象的警戒和混乱,原本的守卫和太监宫女已经全部被拿下,取而代之的,是盔甲鲜明的大内禁军,将整个昌平宫团团围住,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无诏不许任何人进出,各种品级服色的御医被召入院内,神情都十分凝重。   以莫言歌和云安然的身份地位,竟然也无法进入。   通报的太监歉意地道:“忠勇亲王,云公子,真对不住,睿亲王现在情形危急,皇上守在床边,心急如焚,根本不见任何人。小的禀告之后,皇上压根就听不见,看皇上的气色,小的实在不敢再通报了。”   两人费尽办法,都无法打听到里面的消息。   最后,还是一名隶属黑松军的皇帝近卫,见两人情急的模样,偷偷过来禀告,两人才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已在一个时辰前,玉轻尘照往日习惯,午后小憩。然而半个时辰后,楚天驾临昌平宫,服侍的太监急忙去叫他,却发现怎么都叫不醒,楚天阙原本以为是玉轻尘不想见他,在闹脾气,谁知道一见之下,却发现玉轻尘面色苍白,泛着些许青黑,浑身冰冷,气息微弱,竟是昏迷了过去。   楚天阙大急,急忙召御医前来,才发现玉轻尘是中了剧毒。   莫言歌皱眉:“轻尘中的什么毒?”   守卫摇摇头,道:“御医并未能诊断出来,但睿亲王的情形,千真万确是中了毒,皇上十分震怒,立刻下旨,将昌平宫的所有人等全部拿下,严加审讯,这才得知,在睿亲王昏迷前,就只有王妃慕姑娘跟太子殿下前来拜访过睿亲王,所以,一怒之下就……”   云安然问道:“那毒是怎么下的?查出线索了吗?”   “没有,到现在为止,御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却都无法断定,睿亲王到底中的什么毒,自然也不清楚是怎么中的毒。皇上越发震怒,大发脾气,差点斩了十几名御医。现在,只能封锁着昌平宫,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属下只知道这些,皇上是不许任何人传递消息的,属下是见王爷急得厉害,又听说王妃牵涉到这件事,这才偷偷过来,这会儿得赶紧回去,要被皇上知道了,属下恐怕也保不住脑袋。”   莫言歌点点头,道:“多谢!”   等到那近卫离开,云安然眉宇紧锁,愁云笼罩:“看样子,轻尘的情况不妙!”   “轻尘中毒,皇上怀疑楚筝无可厚非,”莫言歌咬着牙,握着拳头,“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疑心到晚晴身上?晚晴跟轻尘的关系,皇上未必全然不知,就算天底下的人都会去害轻尘,晚晴也不会这样做的!”   云安然了解他此刻的心情,拍拍他的肩,道:“皇上应该是气昏了头了,不然,怎么也不会去怀疑晚晴妹妹的。”   “我现在担心,大内天牢那种地方——”   “你是急昏头了吧?”云安然叹息道;“言歌,大内天牢里也有黑松军的人,晚晴是你的王妃,天下没有不知道的,他们绝不会让她在里面吃亏的!你先放心吧!我现在反而比较担心轻尘,他身体原本就弱,这番又被人下了毒……我们要忙查出下毒之人,晚晴妹妹,太子,轻尘,三人的性命都系在这人身上呢!”   莫言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首先,我们要知道轻尘的详细情况,但是,皇上不许任何人进入昌平宫,所有被诊断的御医全部扣留宫中,不许与外界接触,这点最为棘手。”云安然皱眉,心中同样焦虑不堪,“其次,最好能接触昌平宫被押起来的宫女太监,一般来说,毒害皇子,如此重大之事,都会交给大理寺秘密审讯,人应该会羁押在大内天牢,这方面,言歌你的人脉比我强,就要靠你了。”   莫言歌点点头,道:“放心吧,交给我!”   “其实,现在最重要的是轻尘的情况,如果我们能得到详细情况,对轻尘中的什么毒,如何中毒,下毒之人如何入手,都会很有帮助,可惜,皇上现在根本不见我们,又不能硬闯!”云安然不住地叹气。   莫言歌竭力让自己的心神凝注在这件事上,忽然心中一动,道:“我想到一个人,或许能帮我们。”   云安然急忙追问道:“谁?”   “玉太傅!”莫言歌沉思道,“他是皇上的老师,皇上对他非常任凭,或者他能进去昌平宫。还有就是,他抚养轻尘二十四年,以轻尘的体弱多病,想必有熟识的大夫为其调养身体,那么,若论对轻尘病情的熟识,恐怕无人能出其右,这对诊断轻尘究竟所在何毒,或许能有所帮助。”   “不错,以此为由,让那句大夫入宫为轻尘诊断,皇上一定不会拒绝!”   云安然击掌道,“那么,说服玉太傅下给我传递消息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莫言歌也道:“那我去大内天牢,询问昌平宫的太监宫女。”   “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见见晚晴,听听她的看法,毕竟,她断案经验比我们丰富,跟轻尘又比我们熟悉,或许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端倪。”云安然叮嘱道,“事关重大,我们这就分头行事吧!”   莫言歌点点头,见云安然行色匆匆,就要离去,忽然出声道:“安然!”   “嗯?”云安然蓦然回首,眸带疑问。   莫言歌黝黑的眼眸凝视着他,犹豫了下,还是道:“安然,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最大的嫌疑人……”见云安然已经面色凄然,他顿了顿,依然道,“除了楚笙,我想不到其他人!”   “……”云安然默然,紧紧咬着唇,许久才道:“只是嫌疑而已,并不能断定。”   “如果,是他呢?”   云安然身子一软,几乎跌倒,后退了两步,靠着朱红色的高墙,神色痛楚,缓缓地道:“我只能祈祷,陷害晚晴的人,不要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是他!”   说服玉连容的事,并不艰难,他本就是国之重臣,为了楚天阙和景华王朝,他可以做任何事。玉轻尘被人毒害,又牵涉到忠勇王妃和太子,如此事关重大之事,稍有不慎,就可能动摇国本,若能让云安然和莫言歌查出真相,对楚天阙和景华王朝都有利。   因此,云安然只是把事情说明白,玉连容就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带着常为轻尘看诊的大夫,玉连容来到了昌平宫。果然,通报传进去不久,就有人请他进去。   幽雅清净的殿阁内,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道,数十位御医愁眉苦脸地站在外间,神色凝重,额头汗意涔涔,玉连容快步进了内间,四五名御医拥簇在床前,似乎还在问诊,而他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学生,则站在一边,紧紧抓着手边的床帏,身体摇摇欲坠。   才一天未见,这位景华王朝的帝王,就像苍老了二十岁,原本黑白斑驳的发须,此刻已然全白,苍老的面容,浑浊的眼睛,泪水不住地从眼角滚落,使人望之生怜。   “太傅……”   看见玉连容,楚天阙一言未终,眼泪便又涔涔而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样悲伤的楚天阙,玉连容只见过一次,就是二十四年前,楚箬夭折,敏妃身亡之时,那时的楚天阙犹自年轻,虽然悲痛欲绝,伤心难过,却还能忍受。而如今,看着五十多岁的老人,泪流满面,悲伤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这种情形,根本令人不敢直视。   玉连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他,却也只是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   看着玉连容顺利地进入昌平宫,云安然微微松了口气,他跟玉连容已经约定好了,到了晚上,玉连容会想办法,带着大夫一起出宫,然后到忠勇王府相聚,将具体情况详细说明。而之前,莫言歌和他也约定,各自办好所有的事情之后,同样在忠勇王府相会。   现在,他所能做的,就只能等待这两方的结果了。   直到暮色深沉,莫言歌才浑身疲惫地回到忠勇王府,见云安然和秦怀扬等人都关切地看着他,也顾不得一日的疲惫饥渴,摇了摇头,失望地道:“很遗憾。”云安然心下一沉,问道:“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轻尘中毒一案,并未移交大理寺,那些太监宫女,也不曾被押送大内天牢,而是被;羁押在昌平宫的偏殿,全部是由皇上掌管的大内禁军看守。我费尽周折,才想办法,接触到其中一名太监,据他所说,那日,的确只有晚晴和楚筝两人见过轻尘,而昌平宫里的人,他没觉得谁有异样的表现。”莫言歌快速地道,嘴唇干裂,声音也有些嘶哑,“我想办法,打听了下,据说,事后,皇上有命人检查昌平宫所有的器具,却暂时还没有发现下毒的痕迹。”   “这么说,就是没有任何线索了?”云安然失望地道。   莫安见莫言歌模样疲惫,端了杯茶水过来,顺便吩咐下人准备些晚膳。   秦怀扬也皱起了眉头:“奇怪了,按理说,这种事情一般都会移交大理寺处置,人犯也应该押往大内天牢,现在,怎么一直停滞着,相关人等也留在昌平宫呢?这不合常理啊!难道说,皇上是在防备什么吗?”   莫言歌将茶水一气饮尽,恢复了些精神,凝声道:“你是说,皇上是在防备我们吗?”   “没道理呀!”云安然疑惑不已,“除非——”   “皇上真的认为,是晚晴和楚筝动的手,怕我们从中做手脚!”莫言歌接上他的话,心中更加焦躁,“楚筝也就算了,可是,皇上再怎么样,也不该怀疑到晚晴身上啊!她去毒杀轻尘,根本说不通啊!”   秦怀扬思索道:“会不会是因为,王妃太精通断案了?”   云安然一怔:“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晚晴妹妹太过精通断案,那么,这样的人,如果要作案,就必定不会留下丝毫痕迹。而现在,轻尘中毒之事,正好就找不到丝毫线索,所以,皇上就疑心到晚晴妹妹身上,因为,她有这种能力,你是这个意思吧?   秦怀扬点点头。   “这算什么道理?”莫言歌一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登时又报废了一张茶几,“就因为晚晴精善断案,所以,各种疑难案件,无法侦破的案件,就都是她做的了?就因为她有这个能力?会断案也是罪啊!”   众人相对无言。   这种理由,的确有些牵强。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玉太傅求见!”   莫言歌和云安然急忙迎了出去,才走到一半,就见到年迈的玉太傅,扶着身边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带着淡淡的药草味道,匆匆走来。看见两人焦急如焚的模样,心中暗叹,也对着两人摇了摇了头。   “啊?”莫言歌一急,“老太傅,您这是什么意思?”   “玉三公子的情况非常不好,身体冰冷,意识模糊,脉搏时断时续,随时都是可能丧命!”答话的却是那名中年人,“草民给他诊过脉,但是,草民真的诊断不出,玉三公子中了什么毒。草民也曾经检查过昌平宫所有的器具,以及饮食环境,也没有发现,那些有相克致毒的可能。草民很抱歉,没办法帮到两位!”   莫言歌和云安然面面相觑,没想到连这位一直为玉轻尘诊脉的大夫,也无法确诊。   云安然也焦躁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言歌想了想,却将那名大夫拉到一边,仔细地询问玉轻尘的各种情况细节。现在的情况太过灰暗不明,他要想办法见晚晴一面,看看,以晚晴的经验,能不能确定,轻尘中的什么毒。   “忠勇亲王,云公子,”玉连容沉思许久,斟酌许久,才缓缓开口,“老臣觉得,这件事不妙!”   莫言歌和云安然对视一眼,连连叹息,他们何尝不知,此事不妙?   “老臣虽然不才,但自信老眼尚未昏花,以老臣之见,忠勇王妃绝无可能对睿亲王下毒,太子殿下虽有动机,但以他的聪慧敏锐,不会做这种让自己立时被怀疑之事。”玉连容斟字酌句地道,“但是,问题是,现在的皇上,因为睿亲王被下毒,气息几绝之事,心中伤痛愤怒,几乎发狂,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事。轻尘若无事还好,若有意外,只怕,皇上是宁可错杀三千,恐怕——”   莫言歌心下一沉,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几乎昏厥。   “你是说,皇上痛怒之下,可能会失去理智,错杀晚晴妹妹和太子?”云安然皱眉,心中惴惴,嘴上却道,“不会吧?晚晴妹妹和太子殿下,身份都非同小可,若是错杀,恐怕会引起极大的动乱和反弹,”他看了眼莫言歌,继续道:“皇上素来英明,不会做这种不明智的决定吧?”   “云公子,皇上的确英明睿智,但是,他也是一个人啊!他也有感情,也会心痛,也会愤怒,也会疯狂,也会失去理智。”玉连容伤痛地道,想起今日见楚天地的模样,忍不住泪水涟涟,“你们没有看见他现在的模样,就像一头被剜了心头肉的狮子,重伤愤怒,我看他的样子,只要轻尘有所不测,恐怕他就会不择对象地怒极噬人,以发泄他心头的伤痛和愤怒。”   皇上他,也已经忍耐了太久了!   从悦亲王楚箬夭折,到敏妃过世,又不能报复,只能压抑着,等了十五年,好不容易等到掌握权柄,闻氏父女却又相继病故,满腔的愤怒和怨恨无处发泄,而太子楚筝,又太过聪明,处处收敛小心,不肯给他抓到丝毫把柄,让他只能压抑,再压抑,就这样又压抑了十年,如今,睿亲王中毒,徘徊在生死边缘,终于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二十四年的伤痛愤怒,二十四年的压抑累积,若是一夕爆发,那情形,不敢想象。   玉连容想着,心中更加担忧,如今的楚天阙,就处在爆发的边缘。   如果,睿亲王有什么万一,皇上在惊痛暴怒之下,真的失去理智,就这样杀了忠勇王妃和太子楚筝,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尤其是忠勇王妃,跟忠勇亲王情深意重,又明摆着是冤屈的,若就如此被错杀,恐怕忠勇亲王未必肯善罢甘休,届时,恐怕干戈动乱,便要烽烟四起了。   天阙他英明一世,若在晚年,因为痛失爱子,做出这等之事,一世英名尽失,那该何等的令人痛心啊!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玉连容想着,下定了决心,对云安然道:“公子,老臣求你一件事!”   “我?”云安然一怔,有些茫然,“我能做什么?”   “现在,事情的焦点在于睿亲王,只要睿亲王无恙,忠勇王妃也好,太子殿下也好,所有的事情都可能迎刃而解。”玉连容分析着,慢慢地道,“但是,睿亲王病发,本就十分危机,这番又中了毒,更是难以掌控,下面,如果能够知道,轻尘中的什么毒,以全大夫的医术,对轻尘病情的熟悉,以及御医院众御医的医术,救回睿亲王的可能性就能大大提高。”   云安然点点头:“不错,所以,我们也在努力地查证,轻尘到底中的什么毒。”   “可是,直到现在,却都没有丝毫线索!”玉连容哀切地道,“睿亲王如今徘徊在生死边缘,随时可能丧命, 我们没有时间了!”   云安然依然迷茫:“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我知道轻尘中的什么毒,我早就说了。”   “云公子的确不知道,但是,云公子熟悉的人,却一定知道。”玉连容咬咬牙,道,“云公子,摊开了讲吧!这件事,幕后主使之人,绝对是秦王楚笙,也只有他才会知道,轻尘中的是什么毒!云公子与秦王楚笙是总角之交,所以,老臣想求云公子,想办法说服秦王楚笙,说出所下之毒。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的确,这正是一个最快的解决之道。   众人眼前一亮,都把希冀的目光凝定在云安然身上。   云安然浑身一震,脸色顿时苍白起来,瞳眸慢慢地转动着,看着夜色下的众人。如果,如果他真的从楚笙嘴里套出这个消息,那么,楚笙就死定了!这等于,是他彻彻底底地背叛了楚笙,甚至亲手将他送上了断头台!   情何以堪?这让他情何以堪!   “云公子,老臣知道,此事实在太过艰难,但除此之外,老臣想不到其他的办法。”玉连容自然知道,云安然与楚笙的感情深厚而真切,这种让他亲手杀了楚笙的行为,实在太过残忍,“老臣向您保证,事后,老臣会竭力劝说皇上,让他放过秦王楚笙,老臣愿以性命担保!”   莫言歌也道:“安然,虽然我跟楚笙不对盘,但是,我也会保他的!”   云安然身体摇晃了几下,后退两步,扶住身后的柱子,才稳住了身形,痛楚地闭目,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细弱,几不可闻。   “我明白了,我这去找楚笙!”   深夜,九皇子府。   夜色如墨,但九皇子府依然灯火通明,显现出些许峥嵘轩峻。云安然站在宽阔的街道上,遥遥望着黑暗中那庞大的宅邸,脑海中有些恍惚。劝楚笙说出他对轻尘下的毒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实在艰难万分。   说起来,如果轻尘亡故,楚筝冤死,那么楚笙无疑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楚笙才会走这步棋,虽然并不高明,但胜在戳到了死穴。轻尘若有万一,楚天阙必定伤痛愤怒,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未必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等到他冷静下来,想到其中的蹊跷时,却已经只有楚笙这一个儿子可以交付江山,届时,他已经别无选择。   对楚笙来说,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而现在,他却要去劝说楚笙,让他放弃这样好的局面,说出他毒害轻尘的毒药,救回轻尘,为楚筝洗脱冤屈,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有可能吗?一个不好,他跟楚笙就可能彻底决裂!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楚笙真因为他这样做,那么,楚笙肯为他这样放弃牺牲,他却为了别的人,逼迫他这样放弃牺牲,那该是怎样的残忍和冷酷啊?   说到底,还是那四个字。   情何以堪?   楚笙和慕晚晴的容颜不住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变换……。许久,云安然终于下定了决心,朝着九皇子府,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安然,你来啦!”   灯火辉煌的正厅里,云安然正不安地啜饮着茶水,心中转着百般念头,听到楚笙的话,下意识地抬头,又微微一怔,只见楚笙大踏步进来,似乎很是急切,年轻桀骜的脸上载着满满的笑容,尽管连云安然也分辨不出,如今的楚笙,待他的笑里,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再往下看,云安然微微一怔。   只见楚笙身着紫衣,锦绣灿烂,但腰带处玉带钩却没扣好,甚至,还露出些许里面的白色中衣。   顺着云安然的目光,楚笙也了自己的失态,急忙整了整衣裳,有些尴尬地道:“那个,我本来已经准备睡了,听下人说,安然你来了,急着出来,所以就——”他耸耸肩,挠了挠脸颊,颇有些不好意思。   闻言,云安然心中更加愧疚不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安然你这么晚来找我,一定有要紧事,对不对?”楚笙笑得很有些意气风发,“我猜猜看,嗯,是为了睿亲王楚策中毒昏迷这件事来的吧?”   云安然浑身一震,一时间连手中的茶盅都有些拿不稳。   “看你的样子,我猜对了,是不是?”楚笙港府笑着,兴奋地坐在了云安然身旁,急切地道,“你也听说了吧?楚策突然中毒,正巧,楚筝在此之前见过他,结果,父皇当即就废了楚筝的太子之位,将他关入天牢!这下好了,他们一个病重将死,一个天牢待罪,我一下子就渔翁得利了。”   云安然颤抖着放下茶盅,深吸一口气,道:“我的确是为这件事来的。”   “肯定了,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晚到我府上来?”楚笙仍未察觉到异样,依旧笑着道,“我也为这件事,兴奋得到现在都没睡着呢!”   云安然再度深吸一口气,这才道:“我来,是想问你,轻尘他中的什么毒?”   楚笙一怔,笑容微僵,转过头来,仔细地看着云安然,半晌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声音中却已经不见了方才的热切兴奋,透着微微的寒意。   “九殿下,不要再伪装了,对轻尘下毒,再陷害楚筝和晚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云安然实在不想再自我折磨,索性一口气说明来意,“轻尘的病危,让皇上彻底震怒,已经将晚晴和楚筝下狱,若轻尘真有意外,皇上惊怒之下,恐怕真的会杀了他们!”   楚笙沉默了许久,才冷笑道:“原来,你不是来向我贺喜的,而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   “九殿下,现在事态很严重!”云安然心中焦躁,一半为了慕晚晴,一半为了楚笙,“你陷害楚筝,我不奇怪,但是你为什么要扯上晚晴?你知不知道,晚晴在莫言歌心中有多重要?她要就这样被枉杀,莫言歌绝不会坐视,他是忠勇亲王,五军都督,手掌黑松军大权,不要看他平时敦厚寡言,事事不计较,若真的激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九殿下,到此为止吧!”   楚笙冷冷地道:“我看,不是莫言歌不会坐视,而是你不会坐视吧!”   “对,我也不能坐视晚晴这样屈死!”云安然突然情绪爆发,有些失控地一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吼道,“是,我喜欢晚晴,我心疼她,我舍不得她,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楚笙一怔,看着云安然又痛又怒的模样,薄唇忽然紧紧地抿了起来。   “九殿下,请告诉我,轻尘中的什么毒?如果有解药,也一并交给我,”云安然忍耐着,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会让这件事到此为止,不会牵连到你身上来的。”   楚笙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慢慢开口:“我不知道。”   “楚笙!”云安然痛彻心扉,一时连尊称都顾不得了,痛楚地道,“就当是我求你,好不好!告诉 ,是什么毒药?”   楚笙也有些焦躁起来,定了定心神,道:“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还有谁?”云安然终于失去了耐性,猛地吼道,怒气冲冲地盯着楚笙,眼眸中泛着些许血丝,或许是因为疲倦,或许是愤怒,“轻尘如若中毒身亡,楚筝再蒙冤而死,最得利的人是谁?这件事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你要争夺皇位,我没有意见,可你为什么要陷害晚晴?”   楚笙顿时呼吸急促起来,定定地看着云安然,重复道:“真的不是我!”   “楚笙,”云安然痛楚地低唤道,“如果你还顾念我们近二十年的交情,请你告诉我,那毒药到底是什么?”   楚笙倔强地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再问最后一次,”云安然盯着他,眼眸中包含着痛楚和挣扎,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最后一次,如果你还是这样回答我,那么,我们所有的交情,从此断绝,从今往后,我跟九殿下你,再不相干!”   楚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神情呆滞,好一会儿,才低沉而清晰地道:“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   云安然终于彻底失望了,转身就走。   看着那道决绝的身影,楚笙突然心慌起来。眼前的这个人,从他记事开始,就一直陪着他,护着他,时时处处地照看着他,在他心里,云安然是比楚天阙,比秦妃还要亲近的人。可是,七年前他去了漠北,回来之后,却再也不像先前那样时时刻刻以他为重,偶尔甚至还疏离着他,少年的意气,让他恼怒失落却又不屑于说出口,而赌气更加地疏远他,从此,就越走越偏。   他越来越得楚天阙的宠爱,身边有越来越多的人逢迎讨好,风头越来越健,甚至超过了太子楚筝。   可是,年幼时温和的安然哥哥,跟他的分歧却越来越大。   这件事不对,那件事不对,这里不如楚筝,那里不如楚筝,处处都要他向楚筝学习……恼怒和不忿越结越深,终于有一天,他爆发了,两人争吵了起来,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后面的无数次,每一次,都将他和云安然越推越远。   再也没有“安然哥哥”和“笙儿”,剩下的,只是泾渭分明的“安然”和“九殿下”。   在楚笙的心里,对云安然有着诸多的怨怼和不满,但无论如何,他却还是敬重着他,依赖着他,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云安然会对他说出“决裂”这样的话!十六年的感情,从他记事起,就一直护着他,处处为他收场的安然哥哥,居然会跟他说——决裂?   从来没有过的痛楚、失落、以及心慌从心底涌起,无限蔓延。   看着那道绝然的,毫不留恋的身影,楚笙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鼻子有些酸,有些想要想哭,一时间不及细想,就冲着云安然的背景大吼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是我!对,我楚笙不是好人,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刚愎自用,我处处不如楚筝,可我再怎么混帐,我也不会对安然哥哥你喜欢的女人下手啊!”   听着身后近乎痛楚的嘶吼,云安然身形一僵,顿足停住,慢慢回头,怔怔地看着楚笙,一时间心神震荡,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说,他再混帐,也不会对安然哥哥喜欢的女人下手!   他叫他……安然哥哥?!   看见云安然停下,楚笙只觉得眼前一阵温热,几乎哭了出来,再想想刚才说的话,又觉得很丢脸,转过头去,不看云安然,赌气道:“我知道,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已经认定了是我!那就当是我好了,我不会告诉你我下的什么毒药,让楚筝和慕晚晴都去死吧!”   说着,转身就要跑出大厅。   烛火下,楚笙那微红的眼圈,莹光闪烁的泪眼,那涨红的少年脸庞,全部都清晰地落入了云安然的眼睛,就好像还是很久很久之前那个稚气的孩童,受了委屈,就这样涨红着脸,红着眼睛,对他喊:“安然哥哥!”   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悔恨和懊恼,那是笙儿啊,是他从小护到大的笙儿啊!   为什么他刚才就那样不相信他呢?   为什么就是认定了是他做得,不肯听他解释呢?   云安然向右几步,拦住了楚笙的去路,嘶哑着声音道:“笙儿!”   听到久违的“笙儿”的称呼,楚笙更加忍不住眼泪,扑籁籁地直往下落,越发觉得丢脸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云安然,不肯说话。身后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忽然,有双温暖厚实的手抱住了他,将他揽入怀中,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个一直抱着他,护着他的安然哥哥又回来了!   “笙儿,对不起!”   楚笙抽了抽鼻子,贪恋着那消失许久的温暖柔和,并没说话。   气氛一下子沉默起来,沉默中却悄无声息地飘荡着丝丝缕缕莫名的情绪,仿佛蚕丝般,将原本破裂的某些东西慢慢的织补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安然嘶哑的声音慢慢响起,带着些许哽咽:“笙儿,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楚笙一怔,心中有些恼怒,却忍着没爆发出来,细声道:“安然哥哥,这次真的不是我做的。我陷害楚筝,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着安然哥哥,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至于慕晚晴,我知道安然哥哥喜欢她,怎么可能陷害她?再说,她跟楚策关系那么好,就算陷害她,谁会相信啊?陷害她又对我没好处!”   云安然微微一笑,摇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楚笙又是一怔,抬起头,看着他,抿着嘴,好一会儿才道:“那是什么?”   “笙儿,认输吧!”云安然默默地看着他,眼眸中是全然的悲哀和酸楚,“答应我,向楚筝认输吧,不要再去争那个位置了。笙儿,你真的不适合那个位置。现在论名正言顺,你比不过楚筝,论皇上的宠爱偏信,你不如轻尘,而聪明才智,你却又都不如这两人,所以,笙儿,放弃吧!”   楚笙心中一阵憋屈,但却又无力反驳,咬着牙,盯着云安然。   在那双温和宠爱而没有丝毫其他情绪的眼眸里,楚笙看到他眼前全然的自己,终于被那双黑在曜石般的眼眸融化,按捺下心中的怒气骄傲,沉默许久,才掏心地道:“安然哥哥,事到如今,我还有认输的余地吗?”   云安然微微一凝。   “安然哥哥,这十年来,我跟楚筝争夺太子之位,我杀他多少人,害了他多少次,他诛了我多少心腹,反击我多少次,我们之间有多少的鲜血、性命和仇恨,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这个时候,除了拼到死之外,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从十年前开始,这就是一条没有回头余地的不归路啊!”   云安然一怔,没想到,意气风发得有些刚愎自用的楚笙,原来对这一切也看是如斯清楚。   不归路……   从来没有任何时候,云安然像现在这样的怨恨着楚天阙。是,他有很多伤痛,他有很多的愤怒,他应该要报复,这都不奇怪,但是,为什么要把笙儿牵连进来?他跟楚筝的恩怨纠葛,他要吹伤楚筝,为什么却要用笙儿来作刀?   他明明知道,笙儿个性鲁莽,倔强,冲动,心智才能都不如楚筝。   为了所谓的报复,硬生生地把笙儿架上与楚筝对立的位置,却又不肯静下心来好好地栽培他,只是凭借着权势和威压,强硬地打压着楚筝,强硬地把年轻的笙儿捧到一个他所不应该到的高度,以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若非如此,笙儿个性再不好,最糟也就是个爱闯祸的王爷,何至于今天这等境地?   同时,云安然也在自责。   七年前,他奉命到漠沙族,在绝境中拼搏厮杀了两年,终于回到景华王朝。但那时候的他,只顾着自己的伤痛和绝望,顾影自怜,却彻底忽略了当时才十二岁的楚笙,在他最需要他引导和教诲的时候,没有在他身边,看着他被身边那些人阿谀逢迎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笙儿,却从没真正竭尽全力去拉他回来。   他只是抱怨,只是失望,然后将在漠沙族所遭受的伤痛,迁怒到这个孩子身上,任由他们之间,渐行渐远。   直至今天。   这跟楚天阙对待笙儿的方式,有什么区别?   云安然自责,懊悔,心痛,忽然紧紧地握起楚笙的手,问道:“笙儿,你能不能再信我一回?”   如果是从前,楚笙或者还会犹豫,但经历过今晚的触动,想也不想,立时就道:“我当然相信安然哥哥!”   “那么,听我的话,认输,然后,收敛起从前的横冲直撞,收敛起从前的那些想法,安分守己。”云安然沉声道,带着一种拼搏和立誓的味道,“至于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正理!”   楚笙怀疑道:“安然哥哥,你能做什么?”   “听我说,楚笙,现在的情形,据我的估计,如果轻尘无恙,那么,继位可能性最大的,还是楚筝,无论从血统、地位、才智任何方面来说,他都是最适合的人选。只要皇上没有失去理智,就不会不选他。”云安然飞快地道,“但同时,只要皇上还没失去理智,他也不会忘记他对楚筝的痛恨,为了为难楚筝,他不会为他除掉你,扫除障碍,相反,他会留着你,来为难楚筝。所以,你暂时不会有事。”   “可是,楚筝继位之后,不会放过我的!”   “这就交给我,我会去求他,我用我的一生,用我的所有,去求他,只要他肯放过你,我可以给他卖命一辈子,楚筝是聪明人,他会知道,怎样做对他最有利。”云安然握紧了他的手,道,“但这样做的前提是,你能够安分守己,不要再起贪念,那么,只要不再给他抓到太大的把柄,他也不会轻易对你动手,不然,会背上一个残杀手足的恶名,这以楚筝没有好处!”   “可是——”楚笙也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这样一来,安然哥哥你岂不是要受制于他了吗?”   云安然微微一笑,道:“这个我并不在乎,因为笙儿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安然哥哥!”楚笙刚刚收起的眼泪,又有弥漫的迹象。   “不过,总是楚筝理智上再清楚,感情上,他也会针对你,所以,最开始,你可能要受许多委屈,你要忍耐,知道吗?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云安然恳切地道,“如果,不是为了心中的妄念,而是你真的想要为景华做些事情,想要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那我也会好好教导你,努力为你争取机会。但是,你必须要信我,要听我的话,要对我坦诚,不能再任性,更不能对阳奉阴违,明白吗?”   “安然哥哥,”楚笙心中一震,云安然从未用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这样的话。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安然哥哥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地在帮他,坦诚,真挚,而且尽力……   “我听安然哥哥的!”犹豫 了许久,楚笙终于咬咬牙,用力地点点头。   “那么,从现在开始,无论别人给你出什么样的主意,你都不要理会,要全部听我的,知道吗?”得到楚笙保证的点头后,云安然松了口气,道,“那么,我也会努力为你去争取一线生机的。当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如果我争取不到的话,那么,我陪你一起死!”   坦然说出这样恶劣的后果,楚笙却有种坦诚而光明的感觉,越发相信他。   “可是,安然哥哥,如果是楚策呢?”   “如果是轻尘的话,”云安然微微一笑,“那事情可能会更容易一些的!”   他跟楚筝几乎没有什么交情,跟轻尘反而更熟悉一些,实在不行,他也只好去求晚晴,通过晚晴,希望会更大一点。云安然苦笑,从前没想到,一趟意外的傅阳之行,跟轻尘莫名其妙建立起来的友谊,居然会有这样的用处。   “不过,我还是觉得,楚筝的希望更大,轻尘他……”云安然叹了口气,拍拍楚笙的肩膀,道,“你不要多想了,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安然哥哥,”楚笙忽然开口,叫住了他,犹豫着道,“慕晚晴——”   云安然微微蹙眉:“晚晴妹妹怎么了?”   “你喜欢她,不是吗?”楚笙吞吞吐吐地道,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可是,她是忠勇王妃……”   他说和隐晦,云安然却一下子就听懂了,微微一笑,温柔而秀雅,道:“是啊,她是忠勇王妃,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只是喜欢她,而且,就这样喜欢她,让我觉得很快乐,所以我就继续喜欢下去。就只是这样而已!”   楚笙皱起了眉头,困惑地道:“我不懂。”   “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云安然笑得有些悲伤,有些沉重,“笙儿,有的时候,单纯地喜欢一个人,会让我很痛苦,但有的时候,单纯的喜欢一个人,会让我觉得很快乐,能够遇到一个让你喜欢得很快乐,很轻松的人,并不容易。我能遇到晚晴,能够这样开心地喜欢她,这是一种幸运,所以,不要为我担心!”   楚笙越发困惑起来:“我还是不懂。”   “你不用懂,”云安然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只要知道,为了晚晴,为了你,我付出得很开心,喜欢得很开心,这就够了!”这种感觉,没有经历过伤痛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没有人明白,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是怎样的痛苦和无奈,怎样的挣扎伤痛。   而能够简简单单地喜欢上一个可以喜欢的人,又是怎样的轻松愉悦!   蕾丽雅,慕晚晴……   不明白的笙儿,其实你很幸福,所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用明白!   云安然再回到忠勇王府,已经是清晨,天刚蒙蒙亮,莫言歌、秦怀扬、水莲花、玉连容,还有那位全大夫却都在大厅中等着他,看他们的模样,似乎都是一夜未睡。迎着众人期待的眼神,云安然摇摇头:“我跟笙儿恳切地谈过了,他说,这件事不是他做的。”   莫言歌和玉连容都是一怔。   秦怀扬心直口快地道:“会不会是他骗你的?”   “不会,我相信他跟我说的是真话。”云安然言辞恳切地道,神情坚决平静,“而且,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他陷害楚筝,那是他们之间的争斗,很正常,但是,他没道理陷害晚晴妹妹,这样对他并没有好处。”   听他的语调,看他的眼神,莫言歌点点头,道:“我相信你的判断。”   “我觉得,一直以来,我们追查的方向,似乎有些偏差。”云安然沉思着道,“我们都觉得,这件事如果顺利发展,最后得利的人,是笙儿,所以,就怀疑是他做的。可是,冷静下来,从头想想,这件案子最奇怪的地方,其实是晚晴妹妹!凶手为什么要把晚晴妹妹牵涉进这个案子?”   莫言歌皱眉思索着,总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似乎抓不住。   “会不会是青阳公主?”水莲花在旁边怯怯地道,声音娇柔动听,“因为,只有青阳公主对王妃怀有敌意啊。”   玉连容摇摇头,道:“应该不会,虽然她有动机,但是,从上次睿亲王设宴的事情之后,皇上就将她禁足了,不许她与任何人接触,只等着大婚之后,就让地随夫君到南方去。再说,她也没有这样的能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睿亲王下毒。”   莫言歌忽然道:“我昨天想办法进了天牢,见了晚晴。”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急忙问道:“怎么样?她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没有,我们能接触到的事情太少,晚晴也想不出所以然。”莫言歌摇摇头,“如果从动机和得利上来讲,当然是楚笙嫌疑最大,但是,晚晴却说,这种事情有些冒险,因为,轻尘被人下毒,无论楚筝还是楚笙,都是极大的嫌疑,就算是楚筝在此之前曾到过昌平宫,楚笙也不可能就此洗脱嫌疑。说到底,这件事——”   说到莫言歌忽然浑身一僵,猛地站起了身,神情震惊和错愕。   难道说,是……   “怎么了?”见状,云安然急忙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莫言歌忽然浑身都颤抖起来,有些难以控制地深呼吸着,紧紧抓着椅子,支持着身体的重量,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抓着胸口,用力地按着,因为,在那里,有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云安然见状大惊,急忙上前扶住他:“喂,言歌!你怎么了?”   莫言歌有些无力地挥挥手,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身形,颤声道:“全大夫,我想问你一件事。请你如实告诉我,据你的诊断,轻尘他……他这次究竟病得有多重?他活下来的希望,有多大?”   全大夫为玉轻尘诊病二十余年,对这个秀逸沉默的少年很是怜悯,叹了口气,恻然道:“老实说,几乎没有。他的病症,是在胎里就积下的毒,本来就非常险峻,每次病发都可能丧命。可是,以前还能够灌得进去汤药,但这次,却严重得无法施针,也无法灌进汤药,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居然能将他的病症诱发得如此彻底。到了这种地步,恐怕只有听天由命了!”   闻言,莫言歌死死地咬着嘴唇,咬得嘴唇破裂,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蜿蜒着流下。   众人都是一惊,云安然喝道:“言歌,你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莫言歌死死地咬着牙,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又是痛楚,紧紧地握着拳,青筋暴起,甚至,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浑身骨骼格格作响的声音,可想而知他心中的情绪有多么的激荡失控,难以控制,“我要进宫,去见皇上!”   说着,大踏步出门,伤痛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几乎能够焚天煮海。   这种手段,实在太过自私——   而且,残忍!   昌平宫,内阁。   房间内浓烈的苦涩药味,为这个幽雅宁静的房间,染上了浓浓的愁云惨雾。楚天阙彻夜守在床边,看着那股青黑之气蔓延着,彻底的侵袭那张秀雅绝俗的容颜,有好几次,他的脉博都微弱得根本把不到,呼吸顿止,让人几乎要以为,他就要这样死去。   这一夜,对楚天阙来说,无限漫长,却又无限短暂。   他终于深刻而彻底地明白,什么叫做,徘徊在生死边缘。   那张弥漫着毒气的脸,苍白如纸,没有丝毫的血色,素来平静的容颜,如今紧紧皱着,昏迷中仍然露出极端痛楚的神色。策儿他潜意识里一向自制,从不表露丝毫的情绪,就算沉睡时,没有意识时都不例外,永远平静如水,而此刻,却露出这样痛楚的模样,可想而知,他有多痛楚,多通过。   这个聪慧绝顶,秀逸脱俗的少年,此刻的生命,却如同风烛春冰,随时能可能消逝。   一个人的生命,怎么能够如此的脆弱?   楚天阙眼睛红肿地想着,肝肠寸断。如果说,当年的事情,是他的错;如果说这是报应,那么,就报应在他身上好了,为什么要这样的折磨策儿?如果老天一定要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就带他走好了,策儿他还年轻,他的人生还应该有很长很长的路,不该就这样断绝啊!   “策儿,求求你,活下来吧!”   “只要,只要你能活下来,朕发誓,众今往后,朕再也不会逼迫你,你不喜欢住在皇宫,就搬出去住;你不喜欢看到朕,朕就永远都不再见你,永远不再打扰你!只要……”看着那微弱的生命,楚天阙再度泪流满面,哽咽着道:“只要你活下来!”   “只要你肯活下来,你要朕怎样都可以,怎样都可以啊!”   此时此刻,就算要拿他的命,去换玉轻尘的命,他也心甘情愿!   就算他不原谅他也没关系的……   只要,只要他能活下来!   可是,无论他怎样呼吸,怎样哀求,怎样诚心诚意地祈祷,床帏里昏迷的少年,却始终没有丝毫的反应!   “皇上,”通报太监从外进来,小心翼翼地道,“忠勇亲王在殿外求见!”   楚天阙漠然道:“不见,就说朕根本没听到。”   通报太监出去,不一会儿却又进来,无奈地道,“皇上,忠勇亲王说,他已经知道睿亲王被人下毒的真相,所以求见。他还说……。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见皇上!”   楚天阙霍然起立,眉宇紧锁,脑海中转过千般念头,最后道:“让他到御书房等着!”   说着,犹豫了下,看了眼依旧昏迷的玉轩尘,整了整装仪,起身到侧殿换了衣裳,又洗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褪去伤心哀痛的神色,换上了帝王的威严,这才缓步走向御书房。只是,隐约感觉到,莫言歌要跟他谈的事情,应该不宜有外人在场,因此,并未带内侍。庄重肃穆的御书房内,莫言歌身着官服,直挺挺地跪在当地,宛如石雕。   看见他这般模样,楚天阙心中微微一沉,到桌前,坐下,淡淡地扫了莫言歌一眼,冷冷道:“忠勇亲王,朕不记得,朕有下旨,命你追查策儿中毒一案,你何以越俎代庖?”   莫言歌闭上眼,又睁开,淡淡道:“皇上当然不希望臣追查此事,所以,才不许臣探视轻尘,所以才把昌平宫的宫女太监羁押在偏殿,而不是押入大内天牢,所以才不将此案稳准大理寺,才不肯见臣,甚至将所有为轻尘诊治过的御医全部扣押,不希望臣知道丝毫与此案有关的事情。”   “安然说的没错,皇上您确实在防备臣,因为。”莫言歌顿了顿,双眸冷冷抬起,冷若寒冰,亮若闪电,“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简单,只要稍微接触点内情,就能查出原委的。”   楚天阙缓缓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根本就没有什么下毒事件,轻尘之所以突然昏迷,只是他病发了而已,他病发的情形本就很危急,再加上这段时间,他屡次经受刺激,玉太傅,皇上,你们步步紧逼,他又酗酒,又耗尽精神,想方设法地报复你们,这些事情,对他全部有害无益,先前,如果不是强烈的报复信念,他大概早就倒下了。”   “这一点,轻尘也很酒,他本就在慢性自杀,所以,他可以确定地说,他会死在皇上之前!”   楚天阙神情大变,冷眼看着他,心中怒焰起伏。   “皇上您一直很聪明,所以,从最开始,你就一口咬定,轻尘是中毒,从开始就在误导所有人。诊断的御医没有怀疑,是因为轻尘的病,本身就是胎里中毒,病发就是毒发;全大夫没有怀疑,是因为轻尘这次病发特别严重,加上众人先前的误导,让他以为,轻尘是中了毒,被毒性诱得病情发作,所以,任他对轻尘的病情再熟悉,也无法断定,轻尘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因为,那种毒,根本就不存在!”   “因为有中毒的误导在先,所有人都会怀疑,是楚筝,或者楚笙所为,您再把楚筝关押起来,臣与楚筝交好,自然会怀疑是楚笙所为,目的是陷害楚筝。为了还晚晴和楚筝的清白,臣自然会想办法要找出证据,您再封锁了所有的消息,让臣的追查举步维艰。您就是借着这样的方式,在拖延时间。”   楚天阙默然,不置可否。   “不过,很可惜,这件事仍有破绽。首先就是晚晴,因为云安然跟晚晴交好,楚笙又跟云安然感情亲厚,陷害晚晴,除了让他跟云安然的关系恶化之外,没有一点的好处;其次,就算是楚笙要陷害晚晴和楚筝,但这件事风险太大,因为对轻尘下毒,嫌疑最大的,就是楚筝和楚笙,皇上,您连完全不可能对轻尘下毒的晚晴都羁押了起来,却丝毫没有怀疑楚笙,这未免说不过去吧?”   楚天阙神色阴沉,眸光变换不定。   “晚晴说,这件事可能是楚笙所为,但是,风险很大,因为他跟楚筝的嫌疑同样大,不会因为他没有到过昌平宫而清白无辜,最后真正决定事情导向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皇上您!就是晚晴的这句话提醒了臣,臣才豁然明悟,其实,这件事,真正的幕后推动者,不是别人,就是皇上!”   楚天阙依然沉默着,没有说话。   “两个疑点,都是因晚晴而起,可是,皇上您别无选择,因为,您之所以兜这么个圈子,最终想要对付的人,就是晚晴,所以,您不可能撇开她!”莫言歌沉沉地看着楚天阙,痛楚中夹杂着愤怒,“皇上,臣所说的,可有谬误?”   楚天阙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见他这般形状,莫言歌终于彻底死心,苦涩一笑,凄然道:“皇上,就算现在,臣求您放了晚晴,您也不会答应,是不是?”   楚天阙目光沉郁,不接话。   “既然如此,”印证了所有的猜测,一时间,以莫言歌的豁达沉稳,也不禁有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来,燃烧嘶吼,却被冷冷的现实困锁着,发不出任何声音。许久,他才哑声道,“皇上,臣是景华王朝的忠勇亲王,五军都督,掌管景华王朝最精锐的黑松军,甚至,在这大内皇宫的侍卫,许多都是臣一手提拔的,你居然还敢这样欺压臣,难道,你不不怕,臣一怒之下,起兵反抗,燃起皇宫烽烟,天下动荡吗?”   那沉沉如铁的声音里,带着一个男子愤怒的嘶吼。   楚天阙浑身一震,随即定下心神,笃定地道:“你不会!”   你不会!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如同三千重钧,铺天盖地地砸了过来,将莫言歌沸腾疼痛的心砸成齑粉,灰飞烟灭。愤怒而伤痛的泪水顺着那古铜色的,钢铁一样坚强的脸,慢慢地滴落下来。   不会……   莫言歌闭上眼,许久才睁开,痛楚地道:“皇上,臣请辞去五军都督一职!”说着,不等楚天阙应答,便径自去下头上的官帽,又慢慢站起身来,解下玉绶锦带,脱去那一身朱红色的五军都督官服,叠放整齐,摆在身前。就那样身着墨绿色的便服,连向楚天阙行礼告退都没有,径自转身离去。   这种行为,是极其大不敬的。   楚天阙眼睛蓦地眯紧,盯着地上的官服:“威胁朕?”他忽然之间暴怒起来,拍案而起,“莫、言、歌!你以为,景华王朝没有你,就没人能执掌黑松军了?你以为,你立下赫赫军功,朕就不敢动你了?你以为……你们以为,为了景华王朝,朕就一定要步步后退?凭什么?”   出了御书房,莫言歌脚步更不停留,立刻就快步走向大内天牢。   一路上,他的心里像是有火在拼命地烧,烧得他血液沸腾,似乎狂暴的焦躁;又像是被冰冻在冰天雪地,透骨透心的寒冷。冰与火交替,冰冻,焚烧,不停地煎熬着他的心,硬生生将那血肉焚成灰烬,冻成铁石,让这个钢铁般坚强沉稳的男人,也终于痛彻心骨,再不顾忌任何的后果。   “王爷!”现在守卫大内天牢的正是隶属黑松军的将士,见他过来,当即行礼。   莫言歌冷冷地看着他,越发觉得自己可悲可笑。   从军十六年,从最低级的士兵,一直走到景华王朝军事巅峰的五军都督,忠勇亲王,十二年来,无论手握怎样的重权,他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假公济私的行为,也从不曾凭借自己的权势,去为自己寻得任何便利。甚至,那些连品级都没有,还在待任的闲散官员,对他冷嘲热讽,他也从未凭借忠勇亲王的权势,去打压,报复。   就连现在,亦是如此。   是,大内天牢戒备森严,守卫严密。   可是,这严密的守卫,有至少一半的人都是从黑松军里提拔出来的,是他亲自批任的;这森严的戒备,是他曾经用了整整五昼夜,耗尽心血布置出来的。可以说,如果他想以权谋私,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得到。   但是,结果呢?   晚晴在里面亲关着,他心急如焚,心痛如割,却还是在外面奔波,傻傻地找证据,找线索,想着要为她洗脱冤屈。他唯一做的逾矩的事情,就是进了天牢一趟,见了晚晴一面,跟她商议着案情,推断着所有的可能,仅此而已。   不是不能,而是因为,他不愿意做。   可是,事实呢?所有一切,原来都只是个笑话,而他莫言歌,只是笑话中那个很可笑很可笑的人而已!   “王爷?”见他神情不对,守卫小心翼翼地喊着,心中有些忐忑。莫言歌位高权重,为人又沉稳严肃,但侍下属却素来宽厚,从不以权压人,更不会动不动就摆脸色看。现在王爷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啊!   莫言歌冷冷地道:“我要进去!”   “这个……”守卫犹豫了下,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莫言歌已经不耐烦跟他废话,一掌劈在他颈边,将他打晕过去,放在一边。天牢的守卫自然不止一人,见状都是大惊,但对这素来敬仰尊重的忠勇亲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动手,还是怎样,不知所措。   “怎么?”莫言歌眉眼一横,冷冷道:“你们也想让我动手么?”   王爷这是怎么了?众守卫心中暗暗叫苦,看着莫言歌,不知所措,还是其中一人机灵,立刻道:“王爷是要去见王妃吧?小的给王爷带路。”说着,侧身一让,让莫言歌进去,在跟上去之前,对着身边一人小声道:“怜惜去找秦参军!我看王爷的样子不对,恐怕要出事!”   那人醒悟,当即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领路的守卫在前殷勤地带着路,边悄悄地看着莫言歌的神色,越看越觉得心里忐忑。   不一会儿,慕晚晴所在的监牢便已经到了。慕晚晴身着白色囚服,正端坐垂首想着什么,听到外面的动静,有些好奇地抬头,却见莫言歌墨绿色的身影逐渐靠近过来,神色阴郁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不觉心中一震,起身道:“言歌,你怎么了?不是才刚离开,怎么又来了?是有什么进展了吗?还是说……公子出事了?”   莫言歌不答话,只是道:“晚晴你退后一点!”   慕晚晴莫名其妙,依言退后。   莫言歌也不耐烦再跟守卫要钥匙,飞起一脚,只听“砰”一声巨响,玄铁浇筑的铁门整个从焊接处断裂,轰然倒地,激起烟尘无数。莫言歌进去,向莫言歌一伸手,道:“晚晴,跟我走!”   “啊?”慕晚晴一怔,下意识伸手过去,边疑惑地问道,“言歌,出什么事了?”   莫言歌手一握紧,将慕晚晴拉入怀中,径自朝着外面走去,边道:“待会儿再跟你说,我先带你出去!”   身后,引路以及守护的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倒地的铁门,紧张地咽了咽口气,木愣愣地道:“我没眼花吧?王爷只一脚,就把这铁门给踢飞了?!那可是玄铁浇筑的,跟整个监牢焊为一体,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的!”   这种明显的实力展露,惊呆的何止他一人?   “王爷平时默不声响的,原来武功这么厉害?不愧是五军都督啊!”   “是啊,这玄铁牢门牢不可破,多少想要劫天牢的人,厮杀进来,却只能对着这牢门发呆,多少神兵利器砍过,都没能毁损分毫,而王爷只是一脚——”有人呆呆地道,崇拜地看着莫言歌离去的身影,忽然间一个激灵,猛地喊道:“不对啊,王爷这是劫狱啊!”   “王爷?劫狱?”还有人呆呆的,没办法将这两个名词联系在一起。   “王爷不是素来最注重军法严明,绝无丝毫逾矩的吗?怎么会做出劫狱这种事情?妈的,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吧!还是说,刚才那个王爷,其实是别人易容的!”   ……   一片混乱中,最先领路的守卫终于察觉到事态严重,当机立断,喝道:“都给我行动起来,先压着青木军那些小子,把这事情压下来,先别让皇上知道。我去——”一直以来,他们出事,都习惯性去找莫言歌拿主意,这会儿莫言歌劫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转了半天圈,终于想起一个人,急匆匆地了过去,“我去找太子殿下!”   最初听守卫说莫言歌劫狱,楚筝还以为是他在开玩笑,连连摆手。   等到那守卫急得指天赌咒,都快哭出来时,楚筝终于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目瞪口呆:“言歌?劫狱?”这事,简直比慕晚晴毒杀玉轻尘更加荒谬啊!但很快的,楚筝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言歌的性子,能逼得他劫狱,一定是出大事!”   “是啊,太子,我看王爷的样子也很不对劲,一定出大事了。”   劫狱?晚晴?   “糟了,一定跟父皇有关!如果是父皇逼得他这样,那……”捏到事情的重点,当机立断,道:“快放我出去,我去拦住言歌,不能让他做这样的傻事,白白授人以柄!”   “这……”守卫还有些犹豫,私放人犯,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想想,一咬牙,一跺脚,狠了心道:“妈的,连王爷都劫狱了,估计天也该塌了,地也该陷了,反正已经丢了一个人犯了,不在乎再多一个,拼了!”   等楚筝周周转转,终于赶到昭华殿,看见莫言歌时,皇宫早已经天翻地覆。   从大内天牢到昭华殿,这一路,莫言歌的行为完全可以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来形容,普通的大内侍卫,禁卫军几乎无一合之将,基本只照个面就被莫言歌打飞击晕,而那些侍卫统领,禁卫军统领,多半都是从黑松军里提拔上来的,一来不敢下杀手,二来也确实被震撼了。   因为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去拦阻莫言歌的,基本都已经躺在地上,或昏或伤。   这还是莫言歌手下留情的缘故,不然早就尸横遍野了。   他们中间,有随莫言歌征战过的,曾经见过莫言歌驰骋沙场,纵横无故的英姿,但那时是共同杀敌,此刻,站到莫言歌的对立面,看着他一边护着慕晚晴,一边纵横飞跃,举手投足之间,便将众人击退,感觉截然不同,心中的震撼更是强烈,同时升起了一种对于强者深深的畏惧和无力。   到了最后,上百的大内侍卫,禁卫军围拢着莫言歌和慕晚晴,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只是握着兵器,围着他,完全不知所措。   “都给我住手!”   匆匆赶到的楚筝不想再起争斗,当即大喊,正不知所措的大内侍卫和禁卫军本就迷茫着,听到太子的话,立刻从命,连楚筝被废了太子之位,正囚禁于天牢之事都给忘了。   朱墙黄瓦间,莫言歌一手揽着慕晚晴,另一手握着夺来的厚刀,横立胸前,双眸冷冷地环视众人,面无表情,脸上,身上都带着斑斑血迹,不知道是大内侍卫禁军的,还是他自己的,或者两人兼有之。而他怀中的慕晚晴却毫发无伤,只是紧紧抱着他的腰,神色哀伤,偎依在他怀中。   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两人相偎相依的模样,着实令人震撼。   想起一路上看到的血战痕迹,楚筝头都要炸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是谁,能把一向沉稳的言歌逼得如此疯狂?定了定神,他喊道:“言歌,把刀放下,有事我们好好解决,你冷静点,看看清楚,这周围的人,有多少是人曾经亲手在战场上救回来的袍泽,现在,你又要跟他们厮杀吗?”   “我只想带晚晴离开!”莫言歌咬着牙,冷冷道:“他们不拦我,我就不会动手!”   “你不要说傻话了!你是景华王朝的忠勇亲王,五军都督,你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楚筝厉声喝道,大踏步上前,一直走到他跟前,走到他握的刀前,寒光凛冽,血迹未干,就横在他的身前,楚筝却毫无惧色,盯着莫言歌,道,“如果你还要动手,好,你先杀了我,踩着我的尸体,你爱去哪里去哪里,我都不拦你!”   “楚筝,不要逼我!”莫言歌盯着他,冷声道:“我已经辞去了忠勇亲王和五军都督之职,我现在只是一介平民,没有什么体统!我只想带着晚晴离开,离这里远远的,一辈子都不再回来!”   听到他辞去忠勇亲王和五军都督之职,众皆哗然。   在景华王朝,忠勇亲王莫言歌百战百胜,是当之无愧的军方第一人,是无数人心目中的擎天之柱,似乎只要有他在,景华王朝就巍然屹立,不会让任何人欺凌!现在,他却辞去了忠勇亲王和五军都督之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筝也是心头一震,被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随即失声道:“言歌,你别开玩笑!景华王朝怎么能没有你呢?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来解决!你先冷静点,不要意气用事,好不好?”   说着,向前几步,想先夺下他的刀来。   莫言歌却警戒地一挥,冷声道:“楚筝,不要再向前,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言歌,你不会的!我检查过一路上的情况,所有的士兵,最多只是重任,没有一个人丧命。言歌,你没有疯,也没有失去理智,你很清醒。清醒的你,是不可能对着我挥刀的!”楚筝又向前一步,紧紧握住他的手,夺下那把刀,扔在地上,“你看,你根本就动不了手,又何必为难自己?”   莫言歌咬着牙,力道之大,几乎将牙齿咬碎。   又是不会吗?为什么他就是不会呢?为什么不下杀手?为什么不能对着楚筝挥刀?   就是因为他不会,所以,楚天阙才敢肆无忌惮地逼迫他,陷害晚晴,对晚晴下杀手!为什么就算这样,他还是有那么多的不会呢?此时此刻,莫言歌无比地痛恨自己的“不会”,颓然侧首,抱紧了慕晚晴纤腰,凄然道:“对不起,晚晴!”   慕晚晴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恻然,握住他的手,笑着摇摇头。   莫言歌终于有所动,楚筝微微松了口气,柔声道:“言歌,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来解决,好不好?不要说什么辞去忠勇亲王和五军都督的傻话,景华王朝不能没有你,你也舍不下的。”   莫言歌闭目,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楚筝,这件事,你解决不了,谁都解决不了。”   “我不相信!”楚筝断然道,“你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见他问得紧,莫言歌终于大声道,“楚筝,让我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什么下毒,也不是楚笙陷害,是轻尘胎里的毒发作,痼疾重发而已。皇上已拿下你们,不是因为你们之前见过轻尘,有投毒的嫌疑,而是因为轻尘病危,可能活不成,所以,他要杀了你跟晚晴,这就是真相,就是事情的原委。”   楚筝如遭雷击,后退两步,摇着头,轻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因为轻尘要死了,所以,皇上要杀了你和晚晴,给轻尘做陪葬!”莫言歌清清楚楚地道,“因为你是闻氏血脉,是害得轻尘中毒致死的闻氏父女的嫡系血脉。”   “他要为轻尘杀我,我不奇怪,”楚筝闭目恻然,许久又霍然睁开,问道,“可是,为什么晚晴——”   “因为,轻尘喜欢晚晴!”   莫言歌嘶哑着声音,浑身都在颤抖,“因为轻尘喜欢晚晴,现在轻尘可能活不成了,所以,你的父皇,他要杀了晚晴,给轻尘做陪葬!”说着,又猛地吼了出来,“楚筝,告诉我,这样荒谬的事情,你要我怎么冷静?你又要怎么解决?”   “这怎么可能?”楚筝难以置信,“言歌,这不可能,父皇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我是五军都督,忠勇亲王,因为我掌管黑松军吗?因为这大内侍卫,天牢,有一班我的人手吗?因为我位高权重,手握兵政大权吗?”莫言歌冷笑着,眼角已经有泪光闪烁,“我也问皇上,那是我的妻子啊,他怎么就敢做这样的事情?你知道,你的父皇怎么回答的吗?”   楚筝愕然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说,因为我不会!”想到这句话,莫言歌就觉得撕心裂肺的疼,定定地道,“楚筝,我莫言歌一生,十二岁从军,浴血厮杀十六年,几经生死,这景华王朝立下赫赫战功,可是,我可曾凭借这些战功,要过什么,求过什么吗?没有,因为我觉得,大丈夫在世,自当忠君爱国,生死以付,不该以权谋私,以一己害天下,一点点都不该!就因为这个,所以,他楚天阙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逼迫我!”   楚筝咬着嘴唇,以他的冷静自持,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忠君爱国,”莫言歌念着这四个字,止不住的冷笑,“现在,我真觉得这四个字很可笑!忠君如何?爱国又如何?楚筝,我爱国,国却不爱我,我忠君,君却不忠于我!我历经生死,换来的,却是我妻子的命,只为了给皇上,给他病危的儿子做陪葬!楚筝!”   莫言歌嘶喊着,眼睛赤红,拍着脸膛,痛怒已极。   “楚筝,我莫言歌不怕死,从从军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把这条命,交付给了国家,这些年出生入死,浴血厮杀,我从无抱怨,因为我觉得,为了家国,生死以付,这是应该的。晚晴也一样,如果有一天,为了这景华王朝,需要我跟晚晴死,我不会皱一下眉头,晚晴也不会,但是,决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楚筝,我也是人,我也会难过,我也会痛,我也会愤怒,我也会心灰意冷,我不是云之夏,为了这家国,为了这万千百姓,再怎么被辜负,被伤害,都无所谓。我有我的底线,有我的原则,而皇上,他却一再地挑衅我的底线和原则,他凭的是什么?”   “他凭借的,就是那三个字,我不会!”   “楚筝,就是因为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就因为我爱国,忠君,不忍以一己之私而乱天下,所以,就得这样被国和君逼迫,伤害,而不能反抗吗?这是什么道理?这算什么道理?”   “不是第一次了,楚筝,因为他的自私,我的妻子,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次,难道还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晚晴再毫无意义地死一次吗?”   “我终于明白,之前轻尘为何会疯狂得拿自己的性命去报复。因为,别人凭借自己的原则和感情,肆无忌惮地逼迫,伤害,原来是这般的痛楚愤怒,难以忍受。因为忍无可忍,所以,我不想再忍了!”   “的确,你的父皇在帝位三十年,看得很准,我的确不敢以一己之私,起兵乱天下,但是,至少,我莫言歌自己这条翕,我还可以做主!我宁可跟晚晴一起死在千军万马之中,葬身皇宫,也不会忍辱偷生,眼睁睁看着我的妻子,去为别人殉葬!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面对着莫言歌这一连串的泣血哀鸣,楚筝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话来。   相交五年,他如何不了解这位好友?他公正,严明,坦诚无私,坦荡磊落,风光霁月如君子,因此,就算自己与他交好,而父皇又不喜欢他,却还是能够放心地把黑松军交给他掌管,把整个大内皇宫的安危交给他,而从不生疑心。但是,现在,父皇却在利用他的原则和君子之风,在做着伤害他的事情。   这种情况,他能说什么?能劝慰什么?   这太残忍了!   难怪言歌会疯狂若斯?   “我去找父皇!”楚筝忽然开口,坚定地道,“我去求他!他现在只是因为轻尘的病情,太过担心忧虑,才会昏了头,我去跟他分析情况,他会明白,会清醒的!言歌,给我一点时间!”   “楚筝,你醒醒吧!”莫言歌无奈地道,“现在,他不止要杀晚晴,他也想要杀你,你以为他还会听你的劝?”   楚筝一怔,忽然间也是一阵心痛,凄然闭目。   但很快的,他又振作起来。楚筝清楚,父皇这次的逼迫太过,已经彻底挑衅了言歌的底线,激得言歌几乎疯狂,连五军都督和忠勇亲王的职位都放弃了,这样血战厮杀,想要冲出皇宫,他心中的愤怒伤痛,绝非常人所能理解。但无论如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稳住言歌,再想办法劝住父皇。   景华王朝不能没有言歌这个五军都督,黑松军统领!   现在的情形,危如累卵,稍有不慎,就真的会动摇国本的!楚筝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道:“言歌,我知道你现在的愤怒和伤痛,但是,你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你跟晚晴徒然死在这皇宫之中,也真的太不值得了!你给我一点时间,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好不好?”   “如果你觉得我死在这里不值得,你就让开,让我出去!”莫言歌坚持道。   这次,他是彻底的心灰意冷,也彻底的绝望暴怒了。   “晚晴,你难道就放任他这种任性而又没有丝毫意义的行为吗?”楚筝调转矛头,从慕晚晴入手,道,“你不是很讨厌自杀的行径吗?言歌这样,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慕晚晴摇摇头,经历这惨烈的厮杀,她却并无太大动容,只是一直温柔地看着莫言歌,隐约带着一丝悲哀:“太子殿下,不一样的!如果说,他的心态有问题,我会劝他,可是现在,却是有人将我们逼入了绝境。”   听她话语的意思,似乎并无拦阻之意,楚筝有些急了:“难道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吗?”   “不会啊,”慕晚晴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会陪他一起死的!”   “难道你就不打算劝他吗?这样做,只是徒然送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太子殿下,人的一生,总要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才不会觉得虚度,”慕晚晴柔声道,安静而祥和,握紧了莫言歌的手,轻声道,“从我认识言歌开始,无论我要做什么事,只要决定了,言歌就会一直支持我,纵容人,现在,轮到我支持他,纵容他一回了。既然他要这样做,那我只好依从!”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样死了,有的人会很难过?”楚筝咬咬牙,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晚晴,你就不怕静会伤心吗?”   慕晚晴浑身一震,定定地看着楚筝:“你说谁?”   “静啊。”提到这个名字,楚筝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隐忍的温柔,“你的好朋友,方静啊!”   慕晚晴怔怔地道:“你怎么会知道静?”   “因为我认得她啊,她刚到景华,我就认识她了。她一直都很挂念你,到景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她说,她跟江小凡没有关系,可是你不信,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如果没有人护着你,你会很危险的!”楚筝深吸一口气,见慕晚晴神色有所动,继续道,“现在,我已经告诉她你在京城,她正在赶过来,你难道想让她过来时,只能得到你的死讯,看到你的坟墓吗?她会伤心的!”   慕晚晴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出方静绚丽如火的容颜,心中微微犹豫。   就在这时,接到消息的秦怀扬、云安然、甚至楚笙、玉连容等人已经赶了过来,看到这惨烈的场景,再看看浴血站在中央的莫言歌,都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言歌他不是说知道了下毒案的真相了吗?怎么进宫会就成厮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能把沉稳如山的莫言歌逼成这样?   “言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先冷静点,跟我们说,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起解决啊!”   “是啊,王爷,你不要冲动啊!”   “忠勇亲王,到底怎么了?你跟老臣说,老臣绝对会帮你的!”   ……   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的脸,一声声恳切的呼喊,莫言歌心中再三叹息,凄然摇摇头,道:“这次不一样的,你们都帮不了我!”   场面正僵持着,忽然一个太监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皇上有旨,命慕晚晴姑娘立刻到昌平宫!”   莫言歌心中一紧,握紧了慕晚晴的手,警戒道:“什么事?”   “睿亲王病危了!”   莫言歌劫狱,直闯皇宫,种种的变故厮杀,楚天阙全不知情,从御书房出来,他又回到了昌平宫。然而刚进殿阁,就察觉到气氛的异样,无数的宫女进进出出,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格外的凝重不安,心下一沉,快步进了内阁,只见那几名御医围在窗前,忙乱地施针,讨论,见他进来,都是倒抽一个冷气,急忙行礼。   “微臣等见过皇上!”   楚天阙急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策儿的情况有什么变故?”   众人惴惴不安地对视了眼,他们可清楚地记得,之前,皇上亲口说过,若睿亲王有何意外,他们都得陪葬!迎着楚天阙冷凝的眸眼,一人硬着头皮道:“回皇上,睿亲王他……病危了!”   “什么?”楚天阙如遭雷击,一下子懵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冲到窗前,只见玉轻尘脸上的黑气已经彻底弥散开来,秀逸的容颜看起来恐怖异常,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似乎已经气绝。楚天阙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又去把他的脉博,却都是一片沉寂。   沉寂,如死。   楚天阙只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撕心裂肺地疼,猛地哭喊道:“策儿!”   玉轻尘毫无反应。   旁边的御医忙碌地施针,就算明知道无用,也要做做样子,免得激怒正伤痛的帝王。然而,从一开始,睿亲王就是汤药不进,施针无用,在这生死关头,又能有什么用?一针针地扎下去,依然没有丝毫的动静。   楚天阙昭昭地握着玉轻尘的手,拼命地呼喊着,却唤不回已经断绝的气息。   呆愣愣地握着玉轻尘冰凉的手,脉搏处依然平静,毫无跳动的迹象,看着御医们徒劳的施针,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天阙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暴怒地一挥手,将御医们挥开,自己坐到前面,紧紧握着他的手,看着玉轻尘那沉沉的容颜,咬着牙,道:“策儿,你放心,你走了之后,朕就送慕晚晴下去见你,你不是很喜欢她吗?朕让她在底下陪着你!”   什么忠勇亲王,什么五军都督,什么景华王朝,在这一刻,全部被抛开了。   为了这个王朝,他付出了多少心血,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   他心爱的女子被人毒杀,他不能报仇,只能忍;闻氏父女的血脉楚筝就眼睁睁的在他面前,他不能动,只能忍;他与青梅的孩子为此恨他入骨,他却无可奈何,还是要忍;现在,他心爱的儿子性命垂危,他为什么就不能为他做点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他喜欢的女子下去陪他?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要为了所谓的大局,让、退、忍?   为什么他就不能任性而为一次?   他已经做了三十年的景华帝王,为什么现在不能做一回父亲?   “策儿,你放心,你不会孤单的,慕晚晴,楚筝,朕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他们都要死!”楚天阙喃喃地道,怔怔地看着心爱的儿子,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将那双冰冷的,乌黑的手放到脸前,轻轻地贴在脸颊上,轻声道,“放心,朕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单地走,你只要等一会儿就好,慕晚晴很快就会去陪你的!”   忽然间,那双纤细修长的手,微微地动了动。   悲痛的楚天阙凄然地闭上眼睛,忽然觉得手中微微一紧,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下意识地睁开眼,朝着玉轻尘的脸看去,正好迎上一双黑得慑人,亮得慑人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他,带着深深的警告和愤怒。   “不准动她!”   楚天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策儿!”   已经被诊定气息断绝的玉轻尘,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猛地坐起来身来,死死地抓着楚天阙的手,力道之大,令人难以想这是个垂死之人所做的事情。他就那样死死地盯着他,宛如幽灵,艰难地,一字一字地道:“你要敢碰晚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楚天阙终于反应过来,惊喜地道:“策儿,你醒了?”   玉轻尘的神智并不清醒,只是神思飘渺间,隐约听到有人要杀慕晚晴,凭借着心中一股信念,才睁开了眼,说出了话,他就那样死死地盯着楚天阙,反复的,艰难地道:“不准动晚晴!”   “那你就给朕活下来啊!”楚天阙大声地道,隐约抓到了某些诀窍,吼道:“只要你活下来,朕就放过慕晚晴,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如果你要敢死,朕不但要杀了慕晚晴,而且,会让她死得凄惨无比!”   玉轻尘抓着他的手越发大力起来,乌黑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楚天阙,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忽然间一闭目,又软软地倒了下去,“砰”的一声,跌回了床上。   楚天阙心中一沉,大声道:“策儿!策儿!”   御医急忙围了过来,替玉轻尘诊脉,忽然间惊喜地道:“皇上,睿亲王又有脉搏了!”   有脉搏?这么说,他没死?楚天阙微微放下了心,但看着玉轻尘气息微弱,随时可能断绝的样子,又提起心来,一颗心就这样七上八下,跌宕起伏之下,苍老的身体已经有些难以负荷,右手犹自握着玉轻尘的手,左手却悄悄地捂上了心口。   “皇上,”旁边一名御医乍着胆子道,“微臣斗胆!微臣以为,睿亲王如今已经是药石罔效,只能凭借他自身的意志力抗衡,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够有亲近的人在他身边喊着他,或者……或者……”   楚天阙喝道:“朕不是在这里喊着他吗?”   御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意,颤抖着声音道:“微臣是说,那位慕姑娘——”   楚天阙心中一震,暗骂自己愚钝,把慕晚晴关在天牢做什么?应该让她这里陪着策儿才对啊!策儿最重视的就是那名侍女,刚才甚至因为他一句“杀了慕晚晴”起死回生,如果慕晚晴能在这里,说不定真能让策儿活下来!想到这里,立刻挥手命令道:“快去把慕晚晴找过来,让她到这里来!”   接下来半个时辰,玉轻尘依然昏迷不醒,脉搏微弱,时断时续。   就在楚天阙焦躁得快要爆发的时候,传信的太监终于大汗淋漓地把慕晚晴带了回来,不止她,还有浑身血迹的莫言歌,以及当时都在场的楚筝、云安然、秦怀扬、玉连容,甚至楚笙都一并前来。楚天阙也顾不得询问,径自拉了慕晚晴过去,道:“慕晚晴,你快喊策儿,也许他能听到你说话,会活下来!”   匆匆来到床前,看见浑身黑气弥漫,气息奄奄的玉轻尘,慕晚晴的眼睛当即就掉了下来。   她不是没见过玉轻尘病发的模样,但就是在海上那次,也只是黑气弥漫在额头附近,淡淡弥散,哪里有现在这样惊悚恐怖的模样?慕晚晴捂着嘴,伏在床前,有些颤抖地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喊道:“公子!”   楚天阙喝道:“你声音大点!”   莫言歌眉头一皱,上前就想说话,楚筝和云安然却双双拉住他,对着他摇摇头。莫言歌咬咬牙,忍了下来。   楚筝和云安然对视一眼,都无奈到了极点。现在的莫言歌和楚天阙是两个同样危险的爆竹筒,一点就炸,偏偏楚天阙还要刺激莫言歌,这真是……。   慕晚晴却没理会楚天阙,依旧轻轻柔柔地道:“公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楚天阙正想再说什么,这次却被玉连容拉住,玉连容对他摇摇头,轻声道:“皇上,睿亲王跟忠勇王妃有他们的相处之道,你这样,恐怕于事无补,还是冷静点吧!”说着,抚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眸带哀求。   楚天阙深吸一口气,按捺了下来。   “你听不到也无所谓,因为现在我很生气,所以,我不在乎你听不听得到。”慕晚晴握着他的手,眼泪慢慢流着,缓缓地道:“你答应过我很多次,说你会好好活着,可是,你一直都失信!在海上,在八仙岛上,在醉仙楼,我都努力地挽救你,想要把你拉回来,可是,这次我不想再努力了。”   “因为我觉得不值得,因为我很失望,因为我很生气。”   “你每次答应我的时候,都很认真,可是,每次翻脸都跟翻书一样,转头就忘。所以,这次我累了,我生气了,我不想再喊你,不想再把你拉回来了!如果活着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难,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死,那你就去死好了。这次,我不会再拦着你了,我再也不会拦着你,再也不会管你了!”   听着她说的话,根本就是在赶楚策去死!楚天阙眉头一跳,正要怒喝,却听到旁边御医惊喜地喊道:“醒了,睿亲王真的醒了!”   慕晚晴早已经泪眼朦胧,好一会儿才能睁开眼,朝着前方看过去。   玉轻尘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眸若点漆,闪烁着幽幽的光泽,有些委屈地看着慕晚晴,努力了许久,才积攒起力气,慢慢地,很艰难地指责道:“你不讲理,这次,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要活下来,我一直一直都没有放弃,可是,你却还骂我!”   慕晚晴眼泪又流了出来,看着他,咬亲着嘴唇道:“不想我骂你,你就活下来给我看啊!”   “我在努力啊!”玉轻尘小声地道,就这么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便又气喘吁吁,眼前的晚晴也一直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他努力地展开一个微笑,努力地收拢手指,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别哭了,我不会有事的!”   慕晚晴横了他一眼,又落下泪来,道:“你有信誉度吗?”   “就是因为信誉度已经很差很差了,不想更差下去,所以,我才想要努力地活下来,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把信誉度补起来啊!”玉轻尘虚弱地笑着,轻声道,“这次是真的……不骗人!我很想活下来,等到春暖花开,等着看我人生的无数个可能性。是真的!我真的在努力,你不要再乱骂人了!”   慕晚晴再也忍不住,伏在床前,失声痛哭。   “别哭了。”玉轻尘努力地想要去摸摸她的头发,却没有力气,只能断断续续地道,“晚晴,我这次是说真的,我不想,再让你为我难过了。我知道,你看起来很坚强,胆子很大,实际上心很脆弱,伤痕会记一辈子的,你的父亲一道伤,你的同窗一道伤,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你人生的第三道伤痕,所以,我不会死的。”   听他提到她的父亲,和她过世的同学,慕晚晴更是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怎么越哭越厉害了?”玉轻尘苦笑道,拼命地积攒着力气,眸光慢慢的凝定,眼前的一切慢慢地开始清晰起来,他终于发现慕晚晴此刻的衣饰不对,乌黑的青丝有些散乱地散在身后,身着一袭白麻衣裳,前面画着个圆圈,写着偌大个“囚”字。他秀丽的眉慢慢地皱了起来,声音也微微冷了起来,“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意识终于慢慢在清醒,玉轻尘缓缓地环视着屋内众人,最后凝定在浑身血迹,模样惨烈的莫言歌身上。   “言歌,出什么事了?”   莫言歌摇摇头,虽然对楚天阙的行为及其恼怒,却并不想迁怒在无辜的轻尘身上,对着他微微一笑,道:“没事,只要你醒过来就好,你醒过来,就没事了!”   看着他不甚自然的表情,再看看同样身着囚服的楚筝,玉轻尘慢慢转头,触及了楚天阙幽邃的眼神,以他的聪明,也已经大概猜到事情的原委,急促地呼吸着,艰难地道:“是你做的?”   楚天阙张口,想说什么,却又顿止。   玉轻尘看了他半天,才缓缓地道:“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跟我说,要杀了晚晴。这么说,那不是个梦了?”见楚天阙神色变幻,他艰难地点点头,道,“那好,我答应你,我会活下来,你可以放过她了。”   那淡漠的话语,让楚天阙心痛得有些想要落泪,却又忍住。   只要他能活下来,就算对他冷落又如何?就算依然不肯原谅他,又如何?只要他能醒过来,能活下来就好!   “不肯答应吗?”玉轻尘觉得脑海中一阵昏沉,用力地摇了摇头,努力地睁着眼睛,道:“你想要怎样?要我认你吗?要我叫你一声父皇吗?还是要我的原谅?好,我认下你,我原谅你,父皇,请你放过她吧!”   “策儿!”楚天阙有些痛楚地低喊,在他心里,他就那么功利吗?难道他就不能什么都不求,只单纯地希望他活下来吗?“这次,朕要的不是这些,朕只要你活下来!策儿,只要你活下来,朕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能活下来,朕就让你搬离皇宫,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不喜欢看到朕,朕就永远都不再见你,只要你活着就好。”   “只要我活下来吗?好,我会努力的。”玉轻尘轻声道,觉得脑海昏沉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难以支撑,有些意识不清地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这次,我求你,求你放过她吧!她什么错都没有,从遇见我开始,她就一直在帮我,在救我……救我,这不是错……”   在意识昏迷的最后,他努力地看向慕晚晴,努力地绽放出一个微笑,竭尽全力地起誓。   “晚晴,相信,我真的会活下去的……”   “我想活下去……”   “这次,不骗人……”   真的不骗人,这次,他真的,真的想要活下去的!是真的!玉轻尘意识模糊地想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再也支持不住,终于沉了下来,意识渐渐飘散在虚无的黑暗之中。   “公子——”   “轻尘!”   “策儿——”   ……   昌平的内阁,忽然响起一片痛楚的呼喊声,慢慢地,化作一片悲泣。   春光明媚,温暖如水,沉睡了整个寒冬的百花纷纷绽放,争奇斗艳,引来无数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万物萌发,天地间一片新绿,生机勃勃。春光如画的院落里,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幽静得宛若游魂,似乎与这院落融为一体,看着这满园的春光,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其他院落隐隐传来喧嚣的呼和声,少年遥遥望去,似乎能看到那热闹喧天的景象。   忠勇亲王大婚,又是皇上亲赐的姻缘,想必会宾客满门吧!   再看看周遭的寂静安详,玉轻尘又是微微一笑,他还是不太喜欢太热闹的地方,在这一片小小的院落,也很好。   可惜,闲暇难得,这份安静很快就被来到院落的一道身影打破。本该是今天主角的莫言歌身着红衣,还带着硕大的花球,慢慢地走进了院落。看阒他胸前那朵分外大的红色绸花,玉轻尘轻笑。   真的好傻!   可是……眼神微微渺茫起来,能够娶到晚晴,也真的好幸福!   莫言歌慢慢地走近少年站立的地方,神色微微黯然,随即又精神起来,一拳在玉轻尘的肩膀上,恶狠狠地道:“你这混蛋,就会装腔作势地吓人,好好地跟我们说着话,突然又晕了过去,你想吓死我们是不是?照我说,人要么就别醒,要么醒了就别再昏过去,一茬一茬的,诚心想看我们难受是不是?”   玉轻尘无奈地苦笑:“几百年前的旧账了,你还翻啊!”   “什么几百年前,才两个月而已!”莫言歌纠正道,“那样的惊吓,两个月哪里就忘了?”   “说到惊吓,这应该用来形容忠勇亲王你比较合适吧?”玉轻尘悠悠笑道,“我们英勇无故的忠勇亲王,杀入大内天牢劫狱,随即又在皇宫大杀四方,把整个皇宫的大内侍卫,禁卫军都吓得几乎破胆,这才是真正的惊吓吧?我觉得,这么英勇激烈的场面,绝对可以载入史册了!你没发现,从那之后,皇宫里的守卫看见你,眼神就畏畏缩缩的?”   莫言歌有些不自然地道:“某人也不想想,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玉轻尘咳嗽两声,装作没听见。   小花园里,忽然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还是玉轻尘开口,笑道:“恭喜你大婚,希望你跟晚晴白头偕老!”   莫言歌看着他,诚心诚意地道:“谢谢!”   “不用谢我,你们本来就是一对,我就算想插队,也插不进去啊!”玉轻尘轻笑着,神情坦然,语气温柔而平静,“再说,我觉得这样很好,现在,我已经搬出了皇宫,在附近有了座宅邸,而且,我可以喜欢想要喜欢的人,守护想要守护的人,做我喜欢做的事情,还有你跟安然两个朋友,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就像晚晴说了,他终于熬过了寒冬,等到了他的春暖花开。   听他说到皇宫,莫言歌的神色忽然又黯淡了下去。那次所谓的中毒事件之后,随着玉轻尘奇迹般的清醒和好转,所有的一切重归原位,甚至,玉轻尘还为他和晚晴请下了婚期的旨意,同时,楚笙也向楚天阙上书,自呈罪状,请求处置,最后被革去了兵部的权利,从亲王降下为郡王,赋闲在府。   只有楚筝。   在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后的现在,楚筝依然被关押在大内天牢,没有人能猜透楚天阙的心思,也没有人能笃定,楚天阙会怎样处置他。   “不用为楚筝担心,他不会有事的。”玉轻尘猜到了他的心思,笑着抚慰道,“楚筝非但不会有事,而且,他会继位为帝的。楚笙已经彻底退出,我从来就没有介入帝位之事,加上心性和身体也不适合,最后,他还是只能选择楚筝,而楚筝,也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莫言歌依旧不安。   玉轻尘拍拍他的肩,道:“相信我吧,从一开始,那个人心里属意的太子,就是楚筝。他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更加倍地针对楚筝,因为不甘心就这样退让,一心想要楚筝吃些苦头,所以,他才故意关押着楚筝,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琢磨不定,但最后,他还是要为景华王朝妥协的。”   莫言歌点点头,犹豫了下,道:“还有一件事……”   玉轻尘扬眉:“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一件事,说出来,我怕伤和气,不说吧,我又觉得憋得难受。”莫言歌有些为难地道,“所以,我……”   玉轻尘慷慨地一笑,道:“说吧,没关系的!”   “那个……”莫言歌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礼钱!”   玉轻尘一怔:“什么?”   “礼钱啊,我看了宾客名单,所有人都给礼钱了,就你没!”莫言歌不悦地道,“睿亲王殿下,慕轻尘慕公子,你不会不知道,参加婚宴是要随礼钱的吧?尤其,你还算是娘家人呢!快拿来!”   “……”素来伶牙俐齿的玉轻尘也终于无语了一回,半天才回过神:“靠!”   “干嘛?想耍赖不给啊?”   玉轻尘瞪了他半天,忽然洒脱地拍拍衣裳,淡定地道:“没钱!”   “靠啊,堂堂的睿亲王殿下,居然连礼钱都赖啊!你说没钱,骗谁啊?皇上赏赐的东西,加上亲王俸禄,你都快富可敌国了吧?居然还赖这么一点儿礼钱,真不成体统!”   “我全给晚晴当嫁妆了!”玉轻尘耸耸肩,两手一摊,“现在我是两袖清风。倒是你啊,堂堂的忠勇亲王,五军都督,双亲王俸禄,加上封地什么的,你才富可敌国了吧!还跟在人屁股后面,追讨这点礼钱,你丢不丢人啊?这才真正不成体统吧!”   莫言歌愁眉苦脸地道:“你忘了,我全送给晚晴当聘礼了!”   玉轻尘:“……”   莫言歌:“……”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异口同声地道:“这么说,现在最有钱的,是晚晴?靠啊!”   玉轻尘最快恢复过来,淡定地道:“去跟你媳妇要钱吧!”   “大老爷们儿,谁好意思啊?”   “那你就穷着吧!反正我也是穷人一个,不用指望我救济你!”   ……   两人贫嘴了半天,忽然又相对一笑,莫言歌揽住他的肩,一把把他推往前院,道:“别在这藏着了,前院一堆客人,根本招呼不过来,你赶紧去帮帮忙吧,大舅哥!”说着,狠狠地咬重了最后三个字的音。   “靠!”玉轻尘怒道,“你给我滚!”   两人就这样笑着闹着,并肩走着,快到前院的时候,莫言歌忽然顿足,又郑重地道:“不管怎样,轻尘,真的谢谢你!”话音还无烟煤凹凸,已经被眼尖的宾客发现,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宴席之前过去,灌酒去了。   玉轻尘微微抬头,仰望苍穹,浅浅一笑。   谢谢!   其实,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如果慕晚晴这一生没有遇到玉轻尘,她依然可以是很幸福的慕晚晴。   可是,如果玉轻尘这一生不曾遇到慕晚晴,那么,终其一生,他也不会知道,什么叫做幸福。   晚晴说,烈焰花是假的,其实不是。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一株叫做“玉轻尘”的烈焰花,他的幸福,从离开一个小小的,叫做“玉府”的花盆,遇到一方叫做“慕晚晴”的自由天地开始,从此,心有所属,心有所念,心有所依,静静守候,独自芬芳着幸福的幽香。   他愿意,就这样安静地守着她,护着她,直至此生终结。   即使,这一生,在她心中,轻若尘埃。 (全书完结) 【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本站页面简洁,无眩杂广告。更多最新全本优秀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